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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港城的夏天是潮热的,迎面而来的港岛海风总是粘稠。


    红色的士在街道穿梭,行人在十字路口匆匆而过,整个城市充满秩序与边界感。


    八年前,许知白和小姨一起来到这座城市,在最好的私立医院接受检查,由耳科方面的专家主刀,做了第二次听力手术。


    手术使用的是医院周教授所属实验室最新研发的医疗材料,这批材料还没有临床试验过,许知白作为第一批志愿者进行实验,医院方特意免去了他所有的手术费和医疗费。


    这一次的手术机会,像是上天唯一送给许知白的幸运。


    在他失去父母,失去听力,失去爷爷的爱,再失去少年时期第一次心动的人之后,他终于拥有了上帝那一点点的垂怜。


    手术很成功。


    即便他在术后经历了非常漫长的恢复期和适应期,那些陡然落入耳朵的尖锐声响,敏感异常的耳膜,日夜不停的耳鸣,让他痛苦又一寸寸地侵蚀他的意志,但他最后,还是熬过来了。


    他适应了恢复如常的听力,回到江市,过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正常人的生活。


    他没有继续休学,回到学校上课,将所有的心神和精力都投入进学业——


    他就是这样,孤独地,一步步地走到今天。


    现在,他站在港城高层的酒店落地窗前,注视着夜色之中城市嵌满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流光溢彩的霓虹在幕墙上闪烁,如呼吸一般有序起伏。


    来港城几天,工作连轴转,好在今天这场官司顺利结束。


    一同前来工作的团队同事已经借着这次出差机会去感受港城的夜生活,许知白没有前往,独自留在酒店内。


    落地窗映衬着他沉静淡漠的脸,五官挺拔,眸色暗沉。


    随着工作完成,本应该放松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松懈。


    许知白的思绪和心神,仍发着紧。


    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许知白翻过来,看一眼来电人,而后接起。


    “小姨。”


    温泠月的声音马上从听筒那边传来:“在休息还是在工作?没打扰你吧?”


    “没有打扰。”许知白声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默不作声地调整着,问温泠月,“检查结果怎么样?”


    那天晚上许知白在养老院看望过许卫国,发觉许卫国的记忆有些混乱之后,就拜托温泠月第二天带许卫国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他要来港城工作,没有办法亲自带许卫国去医院。


    而他,也不想拖。


    生怕晚一天检查,就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温泠月一直对许卫国欺负许知白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现在许卫国除了许知白,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许知白也没有其他的亲人可以帮把手,她心内再生许卫国的气,也还是答应下来。


    “医生检查过了,各项详细检查都做了,报告今天也已经出来——”


    温泠月说着,顿一顿,心情很是复杂。


    “你猜的对,是阿尔兹海默症。”


    得到这个确切的消息,许知白的气息停滞一瞬,但没露出多少慌乱的情绪,眼眸冷静,像是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


    他喉结滚动一番,有几秒好似没组织好语言。


    随后,他稳定声线,问温泠月:“到哪个阶段了?”


    “按照目前的检查x,应该是轻度,会有一些记忆障碍,记忆衰退,情绪不稳……”


    温泠月怕许知白太担心,特意挑好的地方说:“不过医生也说了,你爷爷现在情况还算好,大部分时候脑子都是清醒的,也没有其他的并发症,你别担心,在那边专心工作。”


    许知白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他沉默几秒,对温泠月说:“小姨,你帮忙把他的检查报告整理成电子版,发给我。我刚好在港城,明天找周教授咨询一下。”


    电话那头的温泠月听到许知白要找周教授,明显停顿,而后应着:“好,好,我马上整理。”


    “谢谢小姨。”


    “傻孩子,说什么谢呢。你一个人在那边,多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别因为工作忙就随便应付一顿。”


    “嗯,我会的。”


    两人说完,电话挂断,重新寂静下来的酒店房间,一直紧绷着情绪的许知白,在这一刻才完完全全的露出眉间的疲惫。


    在人前他总是习惯用强硬冷漠的姿态,好似根本没有感性柔软的部分。


    但他知道的,他有。


    就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他好想苏旎。


    他很像是回到八年前那个盛夏午后,他孤独无望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对着一地凌乱。


    抬头时候,看到苏旎的脸。


    她朝他靠近,一步步的走进他贫瘠的世界。


    她治愈了他心内最脆弱的那部分。


    但她却不知道。


    她那样狠心,那样透支他最柔软最感性的情绪——


    偏偏,他甘愿。


    许知白怨恨着苏旎,却又心甘情愿地让她掌控他的心神,他承认,这八年漫长的时光,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她亲手编造了一场夏日梦境,将他的心跳,他的灵魂,永远困滞。


    寸步难行。


    他恨了她那么久,现在就换她恨一下他。


    有那么一点恨,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能挑拨起她的情绪,也好过她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就将他忘却。


    想到前几天在律所会议室,苏旎那气得瞪眼的模样,许知白自嘲地笑一声。


    不怪她生气。


    他确实是蛮可恶的。


    ……


    这个时间点的江市,中心商圈内的一家亲子餐厅,苏旎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块,帮她给她的洋娃娃套上小鞋子。


    洋娃娃是苏旎送的,同时还有许多其他的礼物,玩具,积木,漂亮的小洋裙。


    小女孩扎着两个卷卷的小啾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尤其是奶声奶气地喊苏旎“苏苏阿姨”的时候,苏旎真是心都要化了。


    “谢谢苏苏阿姨,你真厉害~”


    苏旎把洋娃娃递还给小女孩,捏捏她肉肉的脸颊,笑着说:“不客气小苹果,快去玩吧。”


    “那我去玩了,苏苏阿姨拜拜,妈妈拜拜~”


    穿着蓬蓬公主裙的小女孩有礼貌地跟苏旎还有阮希蓝摆手,抱着洋娃娃笨拙地爬下餐厅的沙发椅,跑进一旁的海洋球池里。


    那儿有许多小朋友,也有许多供儿童游玩的设施,很是热闹。


    苏旎还是第一次来亲子餐厅,她没怎么接触过小孩,对小朋友的东西更是不怎么清楚,买的礼物也是去商店询问一番,大致猜测着买的。


    小苹果是阮希蓝的女儿,今天,苏旎抽空和阮希蓝见上一面。


    两人多年不见,再次见面并没什么生疏,虽然苏旎出国之后就没见过,但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偶尔会聊聊天,阮希蓝也会在每年年底给苏旎转去画室这一年的分红。


    尽管苏旎并不需要这笔钱,阮希蓝还是按时给她转账,当初筹办画室,全靠苏旎那一笔投资。


    “你女儿真可爱,软软乎乎的。”苏旎从小苹果身上收回视线,朝对面的阮希蓝说,眼里满是笑意,掩饰不住的喜欢。


    阮希蓝这几年没太多变化,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见苏旎这么喜欢小孩,就笑着说:“说不定你以后的孩子更可爱呢。”


    她示意一下苏旎左手上的戒指,“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正心情好着呢,你偏要提这个。”苏旎念叨着阮希蓝,托着下颌,想想说:“可能忙完我哥的婚事吧。应该先订婚。”


    阮希蓝看出点什么,神色认真几分:“你不喜欢他?”


    “何止不喜欢。是毫无感觉。”


    苏旎诚实一笑,坐直身体,说道:“你知道我的情况,只要我爸妈觉得满意就行,我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反正结果就那样。”


    阮希蓝本来以为苏旎愿意戴上戒指,怎么也能表明她真心实意地接受未来这段婚姻,没想到……


    “你说得对。”阮希蓝点着头,“反正结果就那样,喜不喜欢不重要,就算是爱得难舍难分,结了婚照样会离婚。就像我这样,最后还需要打离婚官司,闹得这么难看。”


    阮希蓝前几年离婚了,在孩子大概快两岁的时候。


    当时苏旎在国外,只听阮希蓝说准备离婚,原因是对方出轨。


    离婚官司打了几个月,最后孩子和房子都判给了阮希蓝。


    过程比较困难,但结局还算是尽如人意。


    所以,婚姻到底是什么呢。


    苏旎真的对婚姻没有什么希冀和信心。


    两人突然谈论到这个有点沉重的话题,阮希蓝不由得想到什么,下意识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


    苏旎奇怪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离婚官司的事。”


    “离婚官司?”


    “嗯,当时我在找律师,很凑巧的碰到了——”


    阮希蓝想说那个名字,但怕不合适,有点犹豫。


    苏旎见她这样,心下顿时明白,能让阮希蓝这样犹豫,又跟律师相关的,她能猜到阮希蓝要说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许知白。”


    苏旎帮阮希蓝说出这个名字。


    苏旎这样自然,阮希蓝诧异片刻,看苏旎没有太介意,就点了点头,放心地说:“那个时候我在另一家律所,刚好他过来谈事情,我们就碰到了。他得知我在找律师,问了一下大概情况,给我推荐了一位专门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全靠这位律师,我的官司才能打赢。”


    “其实我没想到他会帮忙的,毕竟我们只见过几面,你走之后,他辞了兼职,再没来过画室。”


    苏旎默默听着阮希蓝的话,她知道,她出国之后,许知白就去了港城动手术,确实不会再去画室。


    过往的事情倏然在脑海浮现,苏旎微微笑了一下,压下心内起伏的心绪,夸赞着:“他还蛮乐于助人的。”


    阮希蓝看着苏旎,思索一番,试探着问:“你和他这几年,有没有联系过?”


    “没有啊。”苏旎回答的很快,眼底漾着笑,“我和他又不熟。”


    阮希蓝却是静看她几秒,从她的笑里,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你出国半年后,回来过一趟,对吗?”


    苏旎缓缓收敛笑容,没有说话。


    阮希蓝叹气一声,心疼地看着苏旎:“你留下的那幅油画,在半年后,被上过一层光油。那间画室,除了我和你,没有人能再进去。应该是你吧,你离开半年后,又回来过一次。”


    苏旎出国后,阮希蓝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二楼的画室,帮忙清理灰尘。


    就是在半年之后的某一天,她突然发现,一直放置在画室中央的那幅油画,已经上完了最后一层光油。


    那是苏旎的画。


    能做这件事的,应该也只有苏旎。


    但是苏旎什么都没说,也没说她回来过,连画都没提起。


    当时画室没有监控,阮希蓝不能通过监控确定是不是苏旎本人,不过她心里是有答案的。


    “苏旎,你——”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苏旎突然出声,阮希蓝怔了一下,点了一下头。


    苏旎垂眸望着桌面琳琅丰盛的餐食,适才故作轻松的笑意已经全然消失,喉口轻动,重复着:“这么多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


    这么多年,许知白从未想过回来画室看一眼,只有她一个人守着两人比蝴蝶生命还短暂的回忆,一遍一遍地去想念。


    而那个记恨她的人呢,从未想过回画室,他只记得她对他有多无情,却不曾因思念她而旧地重游。


    如果他回来,他会看到她留下的那幅画,或许,在这注定分别的漫长时光里,能触摸到她那隐秘晦涩的少女心思。


    喜欢一个人,真的就是矛盾。


    知道没结果,拼了命的隐藏自己的心,可又希望对方能发觉,不希望这只是自己的独角戏。


    真的,怕他x知道,又怕他不知道。


    这八年里,苏旎回来过,就是阮希蓝说的出国半年后,她偷偷买了机票,瞒着全世界,回到二楼那间画室。


    无人的深夜里,她用指腹轻轻抚摸过她那幅已经完全干透的油画,从指腹划过的颜料触感,像是紧贴着她的心重重划过。


    她悄无声息地为她的作品上着最后一层光油,她看着画作里的少年,想象着这一时刻他正在做什么。


    他们又同处于同一片时空,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明明近在咫尺,却又相隔万里。


    那个时候,苏旎拼命忍住了去见许知白的疯狂念头,在天微微亮的凌冽冬日凌晨,在日出都还未来得及出现的时候,迎着寒风跑出画室。


    冷冽刺骨的冷风穿透她的身体和骨缝,她在无人的街头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她用最快的时间坐上了回德国的航班,她很怕自己再多留一秒,就会控制不住联系那个总是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她会想见他,会想问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能听见全世界的声音了,会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再独自学习手语,还有继续学业吗,有再去那个游泳中心游泳吗——


    他们的夏天那么短暂,拥有共同记忆那么少,但是钝痛却这样强烈。


    当时苏旎坐在飞机上,用空姐送来的薄毯裹紧自己纤瘦的身躯,用尽力气忍住自己的心。


    飞机舷窗外,草木枯槁,早已不是夏天的景色。


    看啊,夏天已经过去了,江市已经是冬天。


    只有她的心,倔强地留在那个蝉鸣嘈杂阳光明媚的盛夏。


    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苏旎忍下心内的翻涌而来的酸涩和难过,抬眸朝阮希蓝灿烂一笑:


    “都过去了,我很快要订婚了。”


    她要按着原计划过她的人生。


    她的人生,和他是没有关系的-


    次日。


    港城医院,许知白与周教授碰上面。


    周教授已年逾六十,但只有两鬓斑白,多年致力于医学的原因,脾性儒雅随和,没有一点架子。


    见着许知白,他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工作,邀请许知白在自己办公室的待客沙发上坐,又招呼助手去泡杯热茶。


    两人坐定,助手将茶送上,等助手离开,周教授先笑着开口:“我早上可是看报纸了,你打官司打到我们港城来了,赢得还挺漂亮。”


    “周教授过奖了。”许知白礼貌回以微笑,同时也表明此趟来意。


    “这趟来港城出差,原本就想抽空拜访您,凑巧家里长辈身体不适,原计划的拜访又变成了有托于您,实在不好意思。”


    许知白当年的手术,虽不是周教授主刀,但也是周教授推荐的专家,用的周教授实验室研发的医学材料。


    许知白在术前做各项检查的时候,周教授有亲自参与,术后的康复也是如此。


    按照温泠月的说法,周教授是她一个朋友托了另一个朋友联系上的,中间的人际关系有些复杂,没有明说。


    许知白在术后有想要去感谢温泠月的那位朋友,但是被温泠月拒绝了,她说自己已经表示过谢意,对方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特地再感谢。


    这位朋友,许知白不知道是谁,不过因为这场手术,他和周教授建立了联系。


    前两年他帮过周教授一个法律上的小忙,这一次,为了许卫国的病,他再次找上周教授。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人脉。


    你需要的时候我帮你,我需要的时候,你帮我,相互卖一个面子。交往之中自然有真诚,但也并非只有真诚。


    少年时期的自尊,面子,在成年之后,都变成了身外之物。


    这是许知白这些年在名利场中学到很多,这便是其中一项。


    “这有什么,你有问题找我,我还高兴呢。”周教授摆摆手,说道,“你爷爷的检查报告,我早上看了,说实话,阿尔兹海默症只能缓解症状,没办法治愈。目前这也是医学界的一个难题。你爷爷现在是轻度,作为家人,平时只能注重照顾,多观察,其余的也做不了什么。”


    “这个病,一般在确诊之后,还有多少寿命?”


    “这个不好说,大部分病人都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并发症去世,还有的是在病情重度的时候,无法自主进食而去世的。情况都是因人而异。”


    周教授说完,特意宽慰许知白:“你别太担心,昨晚你想了解的疗养院,我早上也帮你了解了一下。港城这边确实有条件很好的,你要是真想把你爷爷送过来,也是个好办法。毕竟这边医疗条件好,能够更好地缓解你爷爷的病症。”


    许知白沉默几秒,收敛情绪,向对面的周教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谢谢周教授。”


    两人谈完今日的第一正事,又谈了一下这几日许知白打赢的那个官司,周教授言语里满是赞赏。


    “这个侵财案拖了好几年,没想到他们会去江市找你们,昨天看了报纸,你们还赢了,你可不知道,现在港城都在议论纷纷,都说你有能力,几家律所还想把你挖来港城。”


    许知白没有多谈赢下案子的感谢,只说:“我们只是尽力而为。”


    他这谦逊的态度,很得周教授欣赏。


    “是你有能力,不用谦虚。”周教授说着,又问,“对了,这趟准备在这边逗留多久?”


    “工作已经完成,今天拜访过您,明天的飞机回去。”


    “这么快?不多玩几天?”


    “律所还有很多事,还是先以工作为主。”


    “也是,年轻人现在正是拼搏的时候。下个月我会去一趟江市,到时我们还能再见面。”


    “您要去江市?”


    “是啊,去参加婚礼。”


    说到这,周教授回想起什么,对许知白说:“奥瑞金融的小苏总结婚,你应该也会出席吧?当年他联系我的时候可说了,你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希望我多照顾一点。”


    许知白倏然眉头微蹙,有一点没听明白。


    奥瑞金融,小苏总,很重要的朋友——


    这几个敏感的关键词连在一块,让他在疑惑不明的时候,敏锐的神经又让他陡然心生某种怀疑。


    “您刚才说,当年……是谁联系您?”——


    作者有话说:男主专属后悔大礼包已上线[垂耳兔头]


    第32章


    “苏小姐,预备送拍的几款珠宝都已经做好了登记,这是法务部拟定的合同,您先看一下。”


    姜助理将几份合同送到苏旎的办公桌上,苏旎背靠办公椅坐着,两条腿随意地上下搭在一块,姿势闲散,但拿起合同翻阅的表情又显露着专业和认真。


    她大致翻着合同,边看边问前边站着的姜助理:“策展部门的企划案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拍卖会之前的预展很重要,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抓住人们的眼球激起他们的购买欲,那么后面的拍卖自然激不起什么水花。


    这是他们拍卖行在江市的第一次拍卖,苏旎纵然不是很想接手国内的事务,但也知道轻重,对这次拍卖很上心。


    姜助理:“他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就能送来。”


    “嗯,这是我们拍卖行第一个拍卖,预展需要一些新意,不要又是普普通通的展览。”


    苏旎说着,合上合同,又问姜助理:“这几份合同送给楼上看过了吗?”


    姜助理领会过来苏旎口中的“楼上”是指谁,马上回答:“正准备整理电子版发送给许律师,他现在正在港城出差,听说明日才会回来。”


    噢,明天才回来。


    苏旎知道许知白去了港城,前些天在律所就听说了,这几天报纸新闻也都是他在港城大获全胜的消息。


    她点着头,表情未变,把合同放到了桌上。


    姜助理很快离开办公室去忙自己的事,临近下班时间的时候,策展部门将企划案送了过来。


    苏旎今天没什么事,正好也不想那么早回家,就留在办公室翻看着企划案。


    她对预展的企划案不是很满意,边看边做着修改的批注,不知不觉,日暮西沉,薄金色的夕阳透过玻璃逐渐倾斜进办公室,又随着日落而隐隐退去。


    城市的晚高峰持续了许久,直至夜幕降临,霓虹显现。


    整片金融中心入夜之后,仍然灯火通明,大片大片的玻璃幕墙之后,都是忙于工作的人,有的会多留几个小时,有的会加班至深x夜。


    苏旎的拍卖行目前没太多事情,大部分人已经早早下班,姜助理和另外几人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和苏旎一样多留了一段时间。


    苏旎审阅完企划案,将修改意见交给进来办公室的姜助理后,顺手拎上自己的小包,从办公椅上起身。


    “所有的意见我都已经做好了批注,明天上班了让他们重新做一份。”


    她绕过办公桌,朝姜助理笑一笑:“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做,你们也下班吧。”


    姜助理点着头:“好的,苏小姐。”


    苏旎迈着随性的步子走出办公室,边走边打开手机,裴恩淇发了好多消息过来,她手机静音就一直没看到。


    【定制的伴娘礼服送回来了,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去试一下?】


    【人呢?】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不会真的沉迷工作了吧?】


    【摩西摩西?】


    苏旎对着手机笑了起来,走至电梯之前,按了一下向下的按键,用等电梯的空闲打字回复消息。


    【下午手机静音了】


    现在时间较晚,用电梯的人不多,电梯很快就到达苏旎这一层。


    随着叮咚一声,电梯门开,裴恩淇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苏旎接起电话,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了-2。


    作为江市金融中心最新的地标建筑,大厦里面信号覆盖全面,苏旎乘坐着电梯向下,与手机那边的裴恩淇畅通地通着电话。


    “还真的在忙工作啊,手机都静音了,你不会是借由忙碌的工作来麻痹你受伤的心灵吧?”


    苏旎被裴恩淇惹笑,回答着:“不至于,我还没到那个程度。”


    “也是,用工作麻痹自己实在是太傻了。但是吧,俗话说,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怎么样,晚上要不要跟我去新开的pub?听说帅哥很多,质量很高,连端盘子的服务生都是附近一米八五以上的年轻大学生呢。”


    说话间,苏旎已经到达-2的地下车库。


    “你消息也太灵通了吧,连服务生多高你都打听到了?”她单手握着手机接电话,另只手从包里拿出车钥匙,“你可不许去,现在开始我要守护我哥的头顶,可不能让他变成青青草原。”


    这个时间点,加班的人还很多,地下车库的车也停的很满。


    苏旎朝着自己停车的车位走过去,耳边是裴恩淇委屈的声音:“我就是去看看,又不上手,就看看而已!”


    “我哥也有一米八五以上,颜值也高,你看他也一样。要是看不够,还能关个灯。”


    关灯几乎是苏旎和裴恩淇之间的密语,裴恩淇停顿两秒,之后啊啊大叫:“我和你哥很纯洁的!!”


    苏旎笑了出来,苏京樾的那辆银灰色跑车就在前方,她正继续走过去的时候,声响空寂的地下车库陡然响起一阵粗犷的汽车引擎声,同时带来一阵强烈的气流,空气都随之晃动。


    苏旎不禁循声抬头,只见一辆略显熟悉的黑色SUV从进口驶来,轮胎快速压过地面,似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径直驶向她所在的方向。


    耳边还是裴恩淇的声音,但苏旎已经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几乎是被这辆见过几次的车逼停在原地,过快的车速带来的冷风迅速拂过她的脸和裸露的皮肤。


    下一秒,车停下,似乎都还没熄火,车门就被打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苏旎的表情略显怔愣,手还握着手机,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


    而那个此刻应该在港城的男人,已经下车走至她面前,沉如深海的双眸仿佛蕴着一卷风暴。


    他的眼睛紧盯着苏旎,视线落向苏旎耳边的手机,没有过多犹豫,伸手取过,随后就贴到了自己耳边。


    “抱歉,苏小姐现在有一点急事要处理。”


    说完,就将电话挂断。


    苏旎懵着表情,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抢自己的手机:“你干什么——”


    许知白单手拿着手机移至自己身后,另只手在半空截住苏旎的手腕,手指圈紧。


    凸出的喉结似乎也是紧紧滚动一下。


    苏旎又是一阵懵,下意识要收回自己悬空的手,许知白却抓得更紧,不止力道更紧,还顺着这个动作,将苏旎往自己身前拉了一下。


    苏旎不受控地往前一步,脚步趔趄,差点撞上他。


    “许知白,你疯了——”


    “是你吗?”


    许知白的声音很重很沉,明显压抑着什么。


    西装革履,线条冷硬,五官轮廓陷在地下车库晦暗的光线里,依旧硬朗分明。


    下颌线紧绷,漆黑的瞳孔直直定在苏旎脸上。


    苏旎被问得愣滞一瞬,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许知白的喉结再次重重滚动,很像是八年以前,在听不清外界声音的时候,每一次出声的艰涩——


    “八年前,帮我联系手术的人,是你吗?”


    奥瑞金融的小苏总,是奥瑞董事长的儿子,未来会接手整个集团。


    不论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的今天,许知白都不认识他。


    他们还未在商务场合碰过面,许知白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许知白不认识他,但是认识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叫苏旎。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会夺人心神的眼睛,她的眼里眉间总是漾着一层笑意,她总会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很随心所欲,很恣意,很自我,只关心自己想关心的事。


    她从来没将他放在心上——


    是的,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出国都不屑于打个招呼。


    就是这样一个她,却在出国之前,为他联系了医生。


    今天上午,周教授是一时失言,忘记了曾经答应过对方不告知许知白当年联系他的人是谁。


    纵然周教授没有详细说当年的事情,许知白也没有过多追问,但光是奥瑞金融这四个字,就已经足够他还原出手术背后的真相。


    他甚至,都不用打电话询问小姨所谓的那个“朋友”,到底是谁。


    许知白坐今天最快的航班从港城飞回来,从拍卖行得知苏旎还在加班,就第一时间从机场赶到这。


    他想当面问她,那个为他联系手术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听力有问题,为什么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为什么要偷偷地帮他——


    明明那么无情地连告别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这样帮他——


    回来的这一路,后知后觉的刺痛钻进许知白的五脏六腑,逼他回忆起八年前他和苏旎相识相交的所有细枝末节。


    但他却翻找不出一丝苏旎知晓他听力障碍的证据。


    他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同情的眼神,她也没有将他特殊对待。


    他不明白,真的很不明白——


    面对许知白这样直接又清晰的质问,苏旎的思绪骤断了好几秒,等大脑神经重新接驳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喉咙发紧。


    她不知道许知白是怎么知道的,噢,他去了港城,他刚从港城回来。


    所以,是从港城医院那边知晓的吗?


    苏旎无意识地眨了一下眼,懵滞的表情持续一小段时间后,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内涌动的心潮,朝眼前的男人露出一个轻快无谓的笑。


    “你知道了啊,”苏旎坦然承认,“是啊,是我。”


    许知白即便早已确认到这个答案,但听苏旎亲口承认,他的呼吸还是断滞,一颗绷紧的心也从高处狠狠坠落。


    没等他问什么,苏旎就又笑了一下,言语之中满是疏离。


    “许律师,你这样突然跑过来,就是要问这个问题吗?现在你得到答案了,可不可以先松开我?”


    她朝着他笑,还眨着眼,笑吟吟的模样跟八年前如出一辙。


    许知白望着眼前的苏旎,听着她这样陌生的语气,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心脏被啃噬,密密麻麻的懊悔在呼吸和血液里蔓延。


    苏旎见他没有动作,趁他出神的这瞬间,兀自转动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接着往他身侧一步,想要拿回自己被抢走的手机。


    而这时候,许知白回过神,指节圈紧手机,背向身后,另只手再次攥住苏旎的手腕,沉声道:“我们谈一下。”


    苏旎低着眸,没有与许知白对视,短暂几秒过后,她抬起眼睫,对上许知白的视线。


    “谈什么?”她冷着脸,问,“我们有什么需要谈的?你是不是还想威胁我,如果不留下跟你谈,就不还我手机?”


    许知白唇线绷直,没有出声,他这次没有攥得很用力,苏旎稍微扭动手腕就从挣脱了。


    挣脱之后,她就向后退了两步,生硬地与他拉开距离。x


    “你不要威胁我。手机你要,就拿去。”


    旁边就是苏旎的车,车钥匙还在苏旎手中,苏旎按下钥匙解锁,银灰色跑车发出特殊的解锁声响,刺眼夺目的车灯同时亮起。


    她转身走向驾驶门,在手指刚要碰上车门的时候,手腕再次袭来一个力道。


    苏旎猝不及防地被拽着翻了个身,后背砰一下撞上跑车车身,反射性抬头,眼前就是覆身过来的男人。


    她的心跳猛然停滞。


    他们近在咫尺。


    许知白的双臂撑在苏旎两侧,苏旎被困在他怀里,他低头,她抬头——


    这一瞬间,他们像是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画室,她故意捉弄他,不给她柜门的钥匙,他也是这般,双手撑在她两侧,低头看着怀里的她。


    过去和现实交错,苏旎心潮涌动,当年的悸动和这几年拼命压下的想念,快要将她的理智席卷,让她一不小心就能投降。


    偏偏这时,她听到了许知白说:“对不起。”


    对不起。


    简单三个字,立即让苏旎即将不受控制的大脑冷却下来。


    许知白的眸色仍然那么深,他的眼底也似乎仍然只映衬着她的身影,但他对她说,对不起。


    苏旎停了片刻,心口的酸涩翻天覆地袭来,她望着许知白,唇角轻动,轻笑一声:“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噢,因为知道了是我帮你联系的手术,所以就觉得这段时间不该这样故意惹我不快?”


    “不用说对不起,许律师,我帮你联系手术就只是一个电话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也不用因为这个而对我感激涕零。你的道歉我收着,你真要感谢我,就和我解约,我们以后各走各的,再也不见。”


    苏旎笑着面对许知白,纵容鼻尖酸涩,也不流露出一分一毫的脆弱。


    她像一只受到伤害的刺猬,竖起满身的刺,只为保护自己那颗一碰就碎的心。


    她不需要许知白的道歉,更是讨厌他的道歉。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手术的事,他今天就不会站在这。


    因为知晓手术的事而感激她,从而对她感觉抱歉,这种歉意她完全不想要。


    苏旎兀自说完,不给许知白开口的机会,转身就要继续开车门。


    许知白再一次拉住她,不让她走。


    “苏旎,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放手!”


    “苏旎——”


    “放手!!”


    两人一推一拽纠缠在一块,苏旎完全不想再和许知白对话,反抗的力道也强硬起来。


    但是许知白比她更强硬,推搡之间直接掰过她的肩膀,单手扣住她晃动挣扎的脑袋,不由分说地用力吻住她。


    双唇重重相撞,刚才因挣扎纠缠而急促滚烫的鼻息陡然静止,苏旎的身体顿时僵硬,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忘记了挣脱。


    许知白的唇与苏旎的相贴,没有继续往下吻,就只是与她贴着,好像这一个吻,就只是为了让她冷静。


    他有好多话想说,也有好多话想问,他很需要和苏旎好好谈一谈。


    但是苏旎抗拒沟通。


    许知白很想问苏旎,当年,她是否也是真的动了心。


    她是不是在刻意守护着他的自尊,她的不告而别是不是迫不得已。


    他以为她对他毫不在乎,只把他当做一个好玩的消遣,转头就能忘记。


    现在,他觉得不是,他甚至心生某种猜测,或许,或许她对他——


    清晰又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许知白的脸因为受力而重重转向一侧,推开他的苏旎非常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她拒绝他的吻,并趁他还未回过神的时候,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手机,转身打开车门迅速上车。


    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脚踩油门。


    苏旎用最快的速度开车离去,没有回头。


    随着车速的飙升,跑车的引擎声震耳欲聋,苏旎铁了心不去看留在原地的许知白,她的心却还是留给了他。


    她冷着脸开车,没有任何哭泣的动作,可是一滴硕大滚烫的眼泪,还是从她的脸颊滑落。


    她讨厌他。


    她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情愿他还是记恨着她。


    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那所谓的感激,态度陡然翻转来跟她道歉。


    她厌恶这种交杂了利益的情感。


    她厌恶。


    很厌恶。


    她的初恋,应该是纯粹的,不该变成这样。


    她真的情愿他还恨她——


    作者有话说:许知白:比巴掌先到来的是老婆的香气[可怜]


    作者(抖脚ing):赶紧追吧你!!


    第33章


    行李箱大开着躺在卧室地面,衣服一件接着一件被丢进去,化妆台上的物品噼里啪啦一阵混响,随后被一起扔到行李箱里面。


    凌乱的行李箱几乎没有被整理,直接被苏旎盖上。


    她提着行李箱就往外走,步伐很快,看着像是想要快速离开这个城市。


    苏旎刚走到楼梯口,还没踩上楼梯,手臂就被听闻声响而出房间的苏京樾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


    苏旎因苏京樾阻拦的力道堪堪停步,一双红透的眼睛气愤地瞪着苏京樾:“放手,别管我!”


    苏京樾瞬时皱起眉头,更是没有轻易松开苏旎。


    “出什么事了?谁惹你这么生气?”


    “我说了你别管我!我现在就回德国,再也不回来!!”


    “到底怎么了?”


    苏旎不想回答,用力挣脱着:“放手,放手!放手!!!”


    “苏旎!”苏京樾神色严肃起来,大声喊了一声苏旎的名字,“你冷静一点,妈和朋友在外面吃饭,别让她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


    苏旎停了几秒,而后手指无力松开,手里提着的行李箱砰一声落到地上,沿着楼梯向下翻滚,发出很重的声响。


    她再忍不住心内的难过,望着自己哥哥,红透的眼睛明显是掉过眼泪,她瓮着声,没头没尾的,“我讨厌他。”


    自长大之后,苏京樾几乎就没见苏旎哭,她多要强,多倔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打死都不向别人显露自己一分一毫的脆弱。


    现在见苏旎这样,苏京樾忍不住皱眉,表情严峻:“讨厌谁?”


    苏旎又不说话了,红着鼻子,紧抿嘴唇,模样又倔又委屈。


    她这样,苏京樾心里马上有了答案。


    “早就说了,不要再和他见面,都提醒你不要陷进去,你还——”


    “我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这里教训我!”


    “苏旎!”


    “我现在要回德国,你放开我。”


    “冷静点,你现在走了,怎么跟妈解释?”


    “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我受够了!”


    苏京樾算是看出来,现在的苏旎气上心头,完全没有理智。


    他无奈叹气一声,随后直接将苏旎拦腰扛到肩头,非常无情地将这个发脾气的妹妹从二楼扛到楼下,中途还顺便拎起摔落下来的行李箱,连人带箱一起带到了别墅外面。


    苏旎像被货物一样扛着,手脚并用地对苏京樾又抓又打,抓头发,打脑袋,气的要死。


    “苏京樾你干嘛!”


    “你放开我!!”


    “你要把我扛到哪里去!!”


    “放开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跟爸妈告状,我要跟恩淇告状,你这个混蛋!”


    苏京樾偏头去躲苏旎的蛮力,脚步没停,满脸都是对妹妹的无语。


    苏旎挣扎无果,一番天旋地转,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苏京樾丢进了他常开的那辆车。


    比起被苏旎征用的那辆跑车,这辆车的空间很大,苏旎被塞到后座,又立刻被苏京樾扣上安全带。


    “你现在这个样子,待会妈回来看到又要问来问去。我先把你丢海里冷静冷静,等你冷静了,再把你捞出来。”


    苏旎睁大眼睛,面对着半弯身子进来给自己扣安全带的哥哥,错愕眨眼:“你认真的?”


    苏京樾冷着脸,抽身在车外站直,语气暗带几分威胁:“你再闹,我就是认真的。”


    苏旎:“……”


    苏京樾说完,砰一声关上车门,苏旎被关在车里,满肚子气,本来就够伤心难过了,还被苏京樾欺负——


    气死了!!


    后备箱似乎是开了又关上,很快,苏京樾坐到车里,不由分说地启动车子,载着苏旎驱车离去。


    苏京樾目视前方开车,不用看后视镜,就已经能察觉到苏旎那刀人的眼神,他视若无睹,继续开自己的车。


    没多久,车在距离金融中心较近的一个花园楼盘的地下车库停下。


    苏京樾下车,先过来给苏旎开门,苏旎忿忿的一个眼神投来,他装没看到,只说:“下来。”


    苏旎跟他置气,硬是坐着不动。


    苏京樾缓一口x气,又说一遍:“下车。”


    “不要!”


    “再不下车就真送你去海里喂鱼。”


    “……”


    苏旎气的要死,解安全带的动作故意弄得很大,随后满脸不情愿地下车。


    她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一个地下车库,“这是哪?”


    苏京樾走去后备箱拿行李,回一句:“把你关着冷静的地方。”


    苏旎:“……”


    这里是苏京樾工作之余用来短暂休息的地方,离公司很近,有时候加班太晚他会在这里稍微休憩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换衣服继续去公司。


    就像他们的父亲也在公司附近有一套房一样。


    苏旎站在玄关,将苏京樾这套房子打量一圈。


    大平层,现代意式装修风格,除了最基础的家具沙发,就没有其余的摆设,冷冷清清,看得出来平时苏京樾只是来这里睡一觉,没有在这里住。


    现在已经入夜,看不到窗外风景,楼层这么高,估计白天的视线会很好。


    “房子刚被打扫过,随便你想睡哪个房,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我这里只有最基础的洗漱用具,需要什么生活用品自己叫外送。”


    苏京樾一边说,一边从玄关往房子里面走,顺手开了所有的灯。


    “不要一闹脾气就想着出国,你这完全是逃避心理。这几天你先在这里住着,免得妈看到你这副样子起疑。”


    苏旎听着苏京樾这样说,面上不情不愿的,但还是提手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走进房子里面。


    苏京樾回头看她,说道:“你不是小孩了,想想你身上的责任,你走了拍卖行的事情谁接手?你还要丢给舅舅?我就不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年你一直跟妈在一块,没有自己的空间,现在没人管着你,你自己在这好好冷静。妈那边我会说的。”


    有这么个地方可以自己待着,苏旎这一路的气早没了,但她还是故意拉着脸,问苏京樾:“你准备怎么跟妈说我出来住了?”


    “就说你跟我打了一架,离家出走。”


    “……”


    苏京樾也不知是不是开玩笑,现在既然已经把苏旎送到,他就不再多留,经过苏旎身边时,停了停,挑着眉看她。


    “劝你一句,你最好把你那个‘朋友’藏得好一点,千万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苏旎的眼睛立刻露出警惕:“你想对他做什么?”


    苏京樾轻笑一声:“你紧张什么?晚上是谁在那气得要死,说讨厌他,现在又这么紧张。苏旎,你还真是没用。”


    “对!我就是没用,我哪有你厉害,亲自送喜欢的人去和别的男人约会!”


    “——你——”


    苏京樾被堵的哑口无言,苏旎一脸胜利者的姿态,得意洋洋的,根本看不出半小时前她还眼睛红红伤心得要回德国。


    他真是有被苏旎气到。


    “你真这么有本事,就把这气我的本事用在你那个‘朋友’身上。”


    苏京樾说着,转头往玄关走,“光知道窝里横。”


    苏旎感觉自己被嘲笑了,鼓着脸瞪他离去的背影。


    大门嘀嘀解锁打开,又倏然关上。


    苏京樾走了。


    空荡的房子顿时只剩下苏旎一个。


    苏旎适才和苏京樾吵架的力气一下被抽走,心脏沉坠着,难过又翻涌回来。


    她无力走到沙发边坐下,拿出静音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还是裴恩淇一连串的未读消息。


    【???】


    【接电话的男人不会是……?】


    【出什么事了??】


    【你没事吧??】


    苏旎不想让裴恩淇担心,就回复了一句:【没什么,明天再说】


    回完消息,苏旎翻出没有备注的那两个手机号码,一翻思考过后,不做任何犹豫地拉黑,删除。


    情绪已经发泄完,现在苏旎也冷静了下来。


    苏京樾说的对,她太没用。


    现在出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她在逃避。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本身她和许知白就没有什么可能,她难道还想要他的真心吗?


    不管他现在对她是记恨还是感激,都没差。


    就算当初他曾对她动过心,但是八年这么长,时间早就磨灭一切,傻傻留在守着这份心动的人,只有她而已。


    苏旎抬手擦了一下红肿的眼睛,她才不要为男人掉眼泪。


    她长呼一口气,缓过劲,丢下手机,起身离开沙发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


    沉寂长夜。


    只开了一盏昏暗壁灯的餐厅岛台,光影沉沉,确认两个号码都被对方拉黑之后,轻薄的手机被重新放置到岛台桌面。


    无法接通的电话,和八年前,一模一样。


    许知白的指尖碰触到菱形切割的玻璃酒杯,修长直接圈住,低垂的眉眼落在暗影里,眼眸逡黑,五官更显深邃。


    苏旎的那一巴掌,他并不觉得疼。


    相反的,比起苏旎故作陌生疏离的言语和表情,他更愿意看到她因他而波动的情绪。


    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是因为他。


    他好似能从她变化的情绪里,窥见出什么。


    后知后觉。


    许知白端起酒杯,将高度数的深色液体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之后,他暗色的眸底也变得愈加坚定-


    第二天早上。


    苏旎满血复活。


    不得不说,自己一个人住外面,确实是比住在家里惬意。


    长这么大,苏旎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出国前,苏旎和苏京樾住在苏家别墅,出国后,她和梁宛清住一块,无论是哪个时候,身边都时时刻刻有人盯着。


    很不自由。


    这次能自己在外面住几天,也算是托了哥哥的福。


    “……你和你哥有什么好吵的,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梁宛清的声音透过手机外放出来,在偌大空旷的房子里回荡。


    手机放在茶水台的大理石台面上,苏旎则踮着脚打开茶水台上方的柜子,寻找着食物。


    但是这边的柜子和厨房那边全部打开的橱柜一样,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除了咖啡机旁只剩下一半的咖啡豆。


    苏旎找不到吃的,只好走到咖啡机前,拿起那半袋咖啡豆,上下摇晃听了听声响,再打开封口。


    梁宛清的话还在继续:“兄妹两没有隔夜仇,你气过了,就回家。不要一直住在外面。”


    苏旎听着梁宛清的话,眼神停顿一瞬,她没想到苏京樾还真跟梁宛清说他们吵架她离家出走,不过不管理由是什么,她都不会那么快回家住。


    “妈,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他惹我生气,我抢他房子住几天,过段时间再回家。再说,这里离拍卖行很近,我平时过去也方便。”


    梁宛清:“但是……”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说了我不是小孩了。”苏旎适时截断梁宛清的话,“拍卖行还有好多事要忙,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过去一趟。”


    没等梁宛清说什么,苏旎就按了通话的结束键。


    然后她研究了一下眼前这台咖啡机,再闻了闻豆子,最后决定放弃。


    苏京樾的这套房子真是太干净,什么吃的都没有,这包咖啡豆都还不知道过期没有。


    算了。


    还是收拾收拾自己,出门吧。


    苏旎长时间没回国,之前也不住在这片区域,对这里一点也不熟。


    她在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和肉桂卷,简单吃了点,接着坐在位置上查看着姜助理发来的工作消息。


    【苏小姐,企划案已经按您的要求重新改过,放在您的办公室了。】


    【许律师那边检查过我们的拍卖合同,说有一些问题,需要再调整,要和您以及法务部的同事面谈。】


    【您什么时候来公司?】


    苏旎的目光在“许律师”三个字上停留几秒,尽量不去想昨晚发生的事,也不允许自己的内心再有所波动,公事公办地回:


    【我一会儿就过来。】


    【法务部的问题,他们自己和法律顾问处理,我不参与面谈。】


    回完消息,苏旎端起咖啡杯,小抿一口,整理一下心情,起身离开咖啡厅。


    这个时间点,早已过了上班高峰期,整片金融中心都已经进入了紧锣密鼓的工作状态。


    苏旎走进拍卖行所属的大厦,一楼蹭亮宽敞的大厅除去几个保安,没见其他人。


    今天没开车,她踩着高跟鞋停在电梯口,看着电梯从-2层缓缓上升。


    几秒的时间。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


    电梯停稳,电梯门打开,苏旎正准备抬步进去,却又顿时停住动作。


    电梯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身着深灰西装的男人肩背挺阔,身形颀长地伫立在四面金属亮镜的电梯里面。


    西装的戗驳领线条利落,面料自带细腻的x暗纹肌理,质感高级,漆黑眼睛的目光笔直落在苏旎脸上,一双长腿停立着,没有任何动作。


    倒是他身边的助理在看到苏旎后,下意识看了看他,再看看站在门口不动的苏旎,主动往边上退一步。


    许知白站在电梯按键的这侧,助理往他这边近一步,将电梯另一侧的空间让给苏旎。


    经过昨晚的事,一过来,又碰见许知白,苏旎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划清界限。


    她见许知白的助理往边上挪步,就向前迈步,走进电梯,顺便拿起悬挂在衣领处用来搭配的墨镜,打开,戴上。


    一副完全将许知白当作空气的模样。


    苏旎没有按电梯,电梯里面三个人也没说话,电梯按键只有恒拓律所所在的楼层亮着一圈红色。


    电梯门关上,电梯开始缓缓上行,红色的数字从1跳到2,再跳到3。


    封闭的四方空间空气都好似凝固,明亮如镜子的镜面墙壁清晰倒映着电梯里面三个人的身影。


    许知白的助理林天扬年纪不大,还没大学毕业,是许知白新带的实习生。


    他手抱一叠文件夹在许知白和苏旎中间,小心翼翼观察着身旁这两人,大学生天生的八卦让他感觉他们的气场很不对劲。


    真奇怪,他们俩明明是认识的,却没打招呼。


    要是没记错,上次苏旎来律所,好像闹得不是很愉快?走的时候都拉着一张脸……


    这两人……吵架了?


    突然的,距离电梯按键最近的许知白伸手,按了一个“5”。


    同时,他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这寂静空间里。


    “车里应该还有一份协议书。你去拿一下。”


    许知白没有指名道姓,林天扬反应很快,马上明白过来,在电梯到达五楼的时候,点头应道:“好的许律,我现在就去拿。”


    电梯门打开,林天扬立刻出去,走到旁边,去等那边的电梯下来。


    许知白脸色平静,没有等电梯门自动关上,而是再次伸手,按了关门键。


    电梯很快重新关门,回归到封闭空间,并开始向上运行。


    苏旎冷脸站着,没有给身旁两人一个眼神。


    甚至连电梯都不想去按。


    等旁边这个人到达楼层出去了,她再下两层楼,没什么关系。


    反正,她不想跟他多靠近一步。


    许知白似乎也没有帮苏旎按电梯的意思,他们一人一边地站着,随着电梯上行,他沉透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电梯箱内。


    “你把我拉黑了。”


    这句话,很明确是对苏旎说的。


    苏旎的眉眼藏在宽大的墨镜后面,唯一露出的小半张脸几乎看不到她有什么表情,她不回答,不理会,继续当身旁这人是空气。


    许知白目视前方,看着镜面电梯门上的苏旎,说:“我们谈一下。”


    苏旎还是没反应。


    许知白就兀自按了大厦的最高层,并长按自己那个楼层几秒,取消按键。


    苏旎注意到了许知白的这个动作,这栋大厦的最高层是32楼,她不知道32楼是什么地方,更没去过。


    她不清楚许知白想做什么,心生警惕,细跟鞋往边上两步,预备趁电梯经过自己那一层楼之前按下按键。


    但她刚伸出手,许知白就握住了她悬空的手指。


    这一次,他不再是强硬地攥住她手腕,而是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的指尖,再往下牵住她的手——


    苏旎愣了,第一反应就是挣脱,但许知白却牵紧了,并顺着牵手的这个力道将她往自己身侧拉近。


    苏旎脚底下的高跟有点没踩稳,脚步虚晃两下,两人牵手的手臂瞬时相撞。


    “许知白——”


    苏旎有点气恼,这里是电梯,公众场合,随时会停随时会有人进来,他竟然在这里拉她的手——


    而且,这里还有监控——


    苏旎用力挣脱,许知白的手指松开一瞬,却在下一秒,与苏旎十指紧扣。


    苏旎的眼睛睁得更大,适才一路的冷脸在这个时候完全崩掉,她透过墨镜瞪着眼前的男人,气得咬牙切齿。


    “你放开我!”


    许知白没有看她,依然目视前方,神色淡定,再开口,还是那一句:“我们谈一下。”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我觉得我们有。”


    “我觉得没有!”


    许知白在这时候转头,眼眸居高临下地落在苏旎脸上,隔着墨镜与她对视。


    “我觉得有。”


    他固执且强硬,十指紧扣的手也牵的更紧,“你说,监控后面的人会注意到我们在这手牵手吗?”


    苏旎差一点就要抬头去找监控,但那样会显得做贼心虚——


    她憋住心内的怒火,瞪着许知白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知白向来冷然淡漠的脸,唇角在这刻微微翘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看着苏旎,重复最开始的那个诉求:“我们谈一下。”


    好。


    谈。


    苏旎确定许知白是不会轻易放弃,妥协了,点着头说:“谈,你想谈什么,尽管谈。”


    说话间,电梯到达这栋大厦的最高层,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这里是天台。


    一半冰冷的现代建筑,一半花草规整且茂盛的露天花园。


    临近正午,盛夏阳光璨烂夺目,从外部花园直直投射进电梯所在的建筑内,光线明亮,令人眩目。


    苏旎不自觉地被日光晃了一下眼睛,没等她适应,许知白就牵紧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走出电梯,走向外部花园。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进这片绚烂明媚的夏日光影,好似一个错觉,他好像是在带着她——


    重新踏进八年前那个蝉鸣交叠的,悠悠夏日——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34章


    钢筋水泥的建筑外面花草茂盛,木板铺就成块,几套露天桌椅整齐排列,白绿相间的巨大遮阳伞遮在每张桌子上方,遮去夏季炎热滚烫的日光。


    临近正午,日光灼灼,城市的喧嚣从远处隐隐传来,这片天台仿佛脱离快节奏的世界,落得一隅安静。


    苏旎被强制带到这个地方,迎着烈日甩开许知白的手,顺手拉过旁边一张藤编塑料椅,在遮阳伞的阴影下面坐下。


    然后翘起二郎腿,双手环胸,姿态傲慢。


    许知白静看苏旎几秒,走上前,手握住苏旎椅子的扶手,用轻巧的力道连人带椅调了个头。


    苏旎刚摆好的姿势就被破坏,她下意识坐直身体,本以为许知白要做什么,他却只是将她调头,正面朝他。


    然后他顺着动作在桌沿坐下,长腿随意伸展,与苏旎面对面。


    露天桌子并不高,但许知白的视线仍是从高处向下落,定在苏旎脸上。


    两人共同陷在遮阳伞落下的阴影里,盛夏的燥热在他们皮肤上攀爬,周围植被被日光蒸腾的草木气味也开始慢慢悠悠地在他们鼻尖萦绕。


    苏旎隔着墨镜与许知白对视几秒,随后重新摆好动作,背脊靠后,上下搭腿,双臂再一次环胸,开口:“谈吧。你要谈什么,就谈,别浪费时间。”


    没有铺垫,直奔主题,许知白觉得很好。


    他也便直接向苏旎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八年前,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听力有问题?”


    苏旎脸小,五官精致,有宽大的墨镜遮挡着半张脸,省去了她做表情的功夫,同时也能隐藏起最容易泄露秘密的眼睛。


    眼睛最藏不住事。


    她半露在外的鼻尖和嘴唇一动不动,过了半晌,才轻启嘴唇,冷淡两个字:“忘了。”


    许知白漆黑的眸子一直凝在苏旎脸上,声音没太多起伏,问出第二个问题。


    “是我的小姨告诉你,我需要动手术?”


    “记不清了。”


    “你和我的小姨一直有联系?”


    “不知道。”


    “为什么帮我联系医生,却不告诉我?”


    “不清楚。”


    许知白的每个问题,苏旎看似都第一时间回答了,可是她都是在答非所问,仍然还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


    许知白耐着性子,看着她,似是提醒:“苏旎。”


    苏旎忘了这是许知白第几次喊她的名字。


    她喜欢他喊她的名字,她也喜欢他的声音,很好听。


    心涩的感觉涌来,苏旎抿抿唇,用不耐的语气掩饰心内情绪:“你好奇怪,这些事有必要这么追根究底吗?你想知道我是不是跟你小姨有联系,你去问你小姨x不就行了?非要把我拉到这问一堆?许律师,你不用去工作吗?你不用工作,我还要工作。”


    “我不想问小姨,我只想听你亲口回答。”


    这些事情,许知白确实打个电话给温泠月,就能知道所有的答案,包括是不是苏旎向她了解的病情,是不是苏旎让她瞒着他,以及这几年她们是否有过联系。


    但是许知白只想当面问苏旎,只想从苏旎嘴里听到答案。


    “把墨镜摘了,重新回答一遍。回答完了,放你离开。”


    “……”苏旎抿紧唇,忍了忍,抬手摘下墨镜,在明亮的盛夏光线里,没有任何遮挡地对上许知白的眼睛。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听力有问题?”


    “记不清了。”


    “是小姨告诉你我需要手术的?”


    “应该吧。”


    “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想说。”


    眼睛真的是藏不住事,前面几个问题苏旎还能敷衍,可是面对着许知白一瞬不瞬的目光,第三个问题就让她说出了真话。


    苏旎察觉到后,下意识避开了许知白灼灼的眼神,扭头看向别处。


    许知白敏锐捕捉到什么,视线紧紧追随着她,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


    “为什么?”


    “说了,没有为什么。你没听过做好事不留名吗?打个电话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苏旎被许知白步步紧逼的追问惹恼,转过头重新面对他,“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你接受了手术,手术最后也成功了,你有这个结果就行了,总是问过去的事情做什么——”


    “因为我想确认你在意我。”


    许知白用异常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还没说完话的苏旎瞬时噤声,嘴唇微张,有那么几秒差点没反应过来。


    许知白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电话是你哥哥打的,你让小姨瞒着我,也让周教授那边瞒着我,你这么千方百计隐在身后,我不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你费尽心思不让我知道,我不信你只是单纯的做好事不留名。”


    “苏旎,你在意我,如果你不在意我,你根本不会做这么多。”


    许知白这样笃定,苏旎差一点绷不住,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就这样被挑破,面上尽力维持镇定,心口却一阵混乱。


    而许知白,还在说。


    “我的手术费,或许并不是因为第一批志愿者而免费。手术费是你出的,对吗?”


    八年前,许知白以为上天在他失去所有的一切之后,终于舍得眷顾他,赐予他一点幸运。


    现在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专家手术,费用全免,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幸运砸到他身上。


    他的手术费,极有可能是苏旎出的。


    他的这一点幸运,是苏旎给予的。


    苏旎不想承认,但是,好像由不得她不承认。


    许知白实在太聪明,只是从周教授那里知道一点讯息,就自己完整复盘出了整个事情真相,他甚至,都没有去向他的小姨求证。


    连手术费,都猜到了。


    苏旎用最快的速度稳定心神,转而,故意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笑。


    “是啊,是我出的。”她朝眼前的许知白笑一笑,“这笔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做是你的模特费,另外的奖金。”


    许知白眼眸沉沉,苏旎此刻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已不像过去那般刺痛他的心,因为他已经确定,八年前的苏旎,并不是真的对他毫不在意。


    若是对他不屑一顾,她怎么会费心思通过她的哥哥去找周教授,医院、医生全部安排好,手术费也提早预付,甚至还想好了免除费用的理由。


    包括他的小姨,她都提前打好招呼,编造好理由。


    许知白想起自己收到手术消息的那天,正好是苏旎出国的日子。


    她提早知道自己要出国,所以,在出国之前,为他安排好这一切——


    他真的不信她对他毫无感觉,毫不在意。


    苏旎不喜欢许知白用这种沉色审视的眸光看着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就会看穿她的心。


    她垂了一下眸,扫视周边葱茏的草木,故作随意地拨弄一下耳边的短发,说道:“许律师,谈完了吗?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许知白不出声,苏旎便预备起身,而这时,他说:“这笔钱,我会还你。”


    苏旎身体微僵,短暂反应过后,她看向许知白,笑着:“好啊。具体费用晚一点我让我的助理发给你。”


    她不说不用,没有拒绝,她不想再因为这件事继续僵持牵扯。


    还了手术费,或许他就少些心理负担,也不用这样心怀感激。


    她不想要他的感激。


    这时候,苏旎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二人的谈话。


    她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拿出响铃的手机,看到来电人是段斯衍,特意当着许知白的面接起电话,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喂,怎么了?”


    电话那头,段斯衍察觉到苏旎的语气似乎与平时不大一样,先出声问:“心情很好?”


    “还好吧,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你们这次的拍卖,我这边有几个合作商有参与,你收到拍品信息了吗?”


    “嗯,我知道,看到了。”


    “我们一会儿到你那边,当面谈一下这次的合作,你在不在?”


    段斯衍说的是公事,苏旎没怎么犹豫,答应下来:“我在公司,你过来吧,我等你。”


    她很刻意地将“你们”说成“你”,并说:“马上要到午饭时间了,结束后一起吃顿饭?”


    段斯衍:“好。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苏旎挂断电话,抬头,发觉许知白正紧盯着自己,视线和表情都出乎意料的静。


    他的这种静,总好似是在压制着什么。


    苏旎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心脏突的剧烈跳了一下,她立刻平缓过来,对他换上客气的笑:“许律师,我男朋友马上要过来,我就先走了。”


    许知白没太大的表情变化,薄唇轻动,冷着声问:“是男朋友,还是未婚夫?”


    苏旎:“有什么差吗?”


    “当然有。男朋友表示你们在谈恋爱,未婚夫表示你们未来会结婚。”许知白慢条斯理地分析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但是,无论是男朋友还是未婚夫,你们都没有法律保障,没有缔结任何法律关系。你们之间出现的任何感情问题,都只涉及道德层面。”


    苏旎听得有一点懵,眼睫眨颤一下,有点没懂许知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知白却不继续往下科普,回到苏旎接电话之前的那个话题:“我说我会还你这笔手术费,指的不是还钱。”


    “既然是模特费,我会用模特的方式还你。时间、时长,你定,我会尽全力配合你。”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苏旎,神色自若,完全不像当初那个因苏旎一句“需要脱光”而慌乱紧张的少年。


    苏旎的表情比刚才更懵愣几分,以为自己听错:“你要给我当模特?”


    许知白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着并不是在开玩笑。


    苏旎反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许知白真是很厉害,专挑她痛处戳。


    她抬高下巴,高傲拒绝:“不好意思,我已经不画画了。”


    “是吗?”


    许知白说着,抓住苏旎的手,毫无预兆地放在了自己胸口。


    苏旎被许知白突然的动作惊到,手刚缩了一下就被他直接按紧。


    细伶柔软的手指虚着力,五指张开,被他摁在他的胸前,她的指腹清晰感知到他质感极佳的衬衣面料,以及面料底下,紧绷有型的肌肉状态。


    他的心脏也在蓬勃跳动,强劲有力。


    “不画了,可以重新再画。”


    许知白的手掌覆盖在苏旎手背,她的小手被他的手心笼罩,然后被带领着,向左,向下,从衬衣遮掩的胸肌,再到触感分明的腹肌。


    他明明是在带着苏旎碰触他的身体,可脸上表情却格外认真,强烈的割裂感瞬时激起苏旎一直尽量平稳着的心跳,使之骤然失序。


    他看着苏旎的眼睛,说:“这次是我自愿。”


    苏旎愣着神,指尖被衬衣的纽扣磕绊一下,而后手指被带领着滑落至许知白的腰腹处。


    深灰西装恰好盖住两人的手。


    许知白将她的手按在一直镌刻在他腰腹的那枚蝴蝶纹身上面,试图让她隔着衣物去感知蝴蝶的每一寸脉络。


    “感受到了吗x,我现在的身体。”


    他冷寂的眉眼,蕴含极致的自信,“八年前你会喜欢,现在,你也会喜欢。”


    是的,苏旎喜欢。


    八年前,苏旎就喜欢许知白的身体,在她眼里,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绝对完美,身体各个部位也都是黄金比例。


    八年后也是如此。


    重逢那晚,许知白逼迫苏旎解开他衬衣的纽扣,在暗沉不明的光影底下,苏旎能看到他成年后愈加成熟的身体。比起少年时期的瘦削,如今的他更有力量感,是恰到好处的薄肌,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但是——


    苏旎一阵脑海风暴,终于反应过来,试图抽手,奈何许知白按得太紧,她抽不出来,只好蹙着眉头瞪着他:“你没事吧?这么想当模特你就去美院,我早就不画了,不需要你来给我当模特。”


    “可我只想当你的模特。”


    许知白依旧声色淡淡,言语却又笃定,“现在我可以给你当无数次的模特,不管穿衣,还是脱衣,只要你需要,我都可以。就当是还我那笔手术费。”


    “我说了,我不需要,我不画——”


    “你明明还喜欢画画,为什么不继续?”


    苏旎倏然被问住,随后,她反驳:“你怎么确定我还喜欢画画?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那晚去看画展,你明显就很喜欢那些作品,”许知白看着苏旎,“苏旎,喜欢是藏不住的。”


    苏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许知白后面这句话暗藏着别的意思。


    她悄然心虚,忍着没在面上表露,抬高脖颈傲着语气道:“我现在就是不喜欢,就是不画了。我不需要你当我的模特,也不需要你还钱。那笔手术费你要还就还,不还就自己留着,我根本无所谓。”


    “许律师,我劝你赶紧放开我,别再做这种越线的举动,你不在乎你的名声,我在乎,我们在这拉拉扯扯完全不合适。”


    “名声?”


    许知白听完苏旎这一大段话,却好像只捕捉到这两个字,兀自重复一遍。


    他在乎名声吗?


    今天他坐在这里,就没想过维持自己在外的名声。


    刚才他给苏旎的那段科普,其实只说到一半。


    不管段斯衍是苏旎的男朋友,还是未婚夫,他们都还不是法律承认的夫妻关系,婚姻法暂时保护不到他们。


    一方移情别恋,也只涉及道德层面。


    而介入的第三者,也只属个人的道德问题——


    他不介意做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他要苏旎。


    不止是要苏旎爱上他,承认爱他,也要苏旎永远只属于他。


    他不贪心,名利,地位,他都能不要。


    他只要苏旎。


    不过许知白现在不想把话说得太明,他知道,苏旎还在抗拒他,没有真正向他打开她的心,更是时时刻刻拒绝与他真心沟通。


    所以,不能急躁,循序渐进就好。


    提出给苏旎当模特,就只是他与她建立工作之外联系的第一步。


    第一步失败,没关系。


    他有足够的耐心。


    “模特的事,以后再谈。我保证我会还,后面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许知白说着,松了力,苏旎感觉自己手背一轻,立刻从他西服里面抽出手。


    一定是今日的气温太高,苏旎感觉自己的手,皮肤似在隐隐发烫,每寸骨节都变得酥软。


    苏旎缓口气,趁此机会站起身,戴着戒指的左手重新打开墨镜,戴到脸上。


    许知白则盯着那枚闪过他眼睛的钻戒,漫不经心般开口:“中午你要和你那位未婚夫吃饭?”


    苏旎戴好墨镜,回头瞧向坐着的许知白,这回终于是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是,”她坦然承认,不乏故意的成分,“许律师是准备给我们推荐合适的餐厅吗?”


    许知白难得笑了一下,掀着眼皮,向上对着苏旎的视线。


    “有合适的地方。”


    他说,“我家。”


    苏旎:“……?”


    许知白站起身,宽阔的身躯顿时挡住苏旎的视线,轻笑一声:“晚上要来我家吃饭吗?”


    “当作感谢你八年前的帮忙,也可以是叙旧。”


    说着,他停顿一下。


    “我觉得,苏小姐应该不至于不敢赴约?”——


    作者有话说:许律在线求问:怎么才能自然且不strong地散发魅力迷倒老婆?


    第35章


    苏旎回到办公室,墨镜手机都丢到办公桌上,整个人往办公椅上一摊,一张小脸写满了生无可恋。


    几分钟前她那一句“谁不敢”现在都还在她耳边回荡。


    真是要死了。


    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就被许知白激到。


    现在怎么办,难道晚上真去他家里吃饭?


    苏旎脑子里正是一团浆糊,偏偏这时候,段斯衍和几位客户到了。


    姜助理过来敲门通知,苏旎长呼一口气,换上标准的笑容,起身出去迎接。


    这几位客户是段斯衍国内的合作商,他们送来的几款拍品估计会是这次拍卖会上最容易引人竞价的,其中就包括预展上准备重点推荐一枚的高克重天然缅甸红宝石戒指。


    苏旎与他们碰上面,一番客气寒暄过后,由姜助理在前方带领,预备一起进入会谈室。


    苏旎和段斯衍走在后面,段斯衍边走边问苏旎:“午餐的地点有想法吗,如果没有合适的地方,我这边帮你订了一家黑珍珠餐厅,可以直接去那。”


    邀请段斯衍他们吃午餐,其实只是苏旎故意当着许知白的面说的,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商业上的应酬和招待,平时这种事都是舅舅出面。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口,苏旎不好反悔,就维持着脸上标准礼仪的笑容,说道:“段先生真细心,还能想到提早帮我订餐厅。”


    “你刚回国,对国内不了解,我未雨绸缪而已。”


    段斯衍笑笑,周边没人,他压低声音说:“如果下次是你单独邀请我吃午餐,我想我会很高兴。”


    简单几句话,两人已经到达会谈室门口,苏旎装没听到段斯衍的话,段斯衍也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两个人一起进来,在相应的位置坐下。


    这次会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重新对了一下合同上面的细节,当时是苏旎舅舅跟他们对接的,这次主要是再校对一遍。


    会谈结束,一行人离开会谈室。


    段斯衍定好的那家黑珍珠餐厅距离这边较远,他们预备提早出发。


    几个人停在电梯前面等电梯,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合作商提到苏旎和段斯衍的婚期,调侃道:“二位郎才女貌,工作上又各有能力,真是般配,预备今年什么时候订婚?”


    苏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倒是段斯衍接了话,说道:“再过几个月,近期奥瑞金融在忙小苏总的婚事,我们得往后延一延。”


    “奥瑞今年真是双喜临门,兄妹两同时办喜事。”


    苏旎唇角弯着恰好的弧度,用笑来回应合作商。


    电梯在这时叮咚一声到达。


    电梯门缓缓打开,苏旎唇瓣的笑意忽地僵了一瞬。


    早上在电梯里刚见过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电梯里面,身旁依然跟着他的助理。


    两人视线稍微接触,许知白率先走出电梯,林天扬抱着一叠文件资料跟着出来,看起来目的地就是苏旎所在的这一层楼。


    “这么巧,许律师。”段斯衍见到许知白,先客套出声,“好久不见。”


    许知白向段斯衍稍作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苏旎身上扫过,而后与段斯衍对话:“好久不见。”


    段斯衍:“许律师忙吗,正好我们要出去吃饭,不如许律师一起?”


    “很抱歉,拍卖行的合同有一些问题,我得和他们的法务部面谈,感谢段总的邀请。”


    许知白自然交代此行的目的,转头与在场另外几位合作商点头打招呼,视线经过苏旎的时候,在她脸上定了两秒,之后神色自若地与他们告别:“祝各位用餐愉快。”


    说完,许知白带着自己的助理径直走向拍卖行,没有过多停留,看着就只是来处理工作。


    “这位许律师工作可真认真,都到午休的点了,还特意过来。”


    “年轻人嘛,一心扑在工作上。”


    几位合作商谈论着,相互谦让地走进电梯。


    苏旎望着许知白离去的背影,想着合作商说的话。


    是啊x,大中午的,都要下班了,还过来面谈。


    什么工作机器啊,他不用休息,她的员工还得休息呢,竟然来她的地盘虐待她的员工。


    “苏旎,走了。”


    段斯衍的声音陡然响在苏旎耳畔,苏旎蓦地回神,看到一脸浅淡笑意看着自己的段斯衍,点点头。


    她刚要走进电梯,没想到段斯衍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苏旎愣了一下,刚想收回,可抬头看到电梯里面站着等他们的几位合作商,只好硬着头皮,由段斯衍牵着自己的手,一同走进电梯。


    她今天还真是和电梯、牵手过不去了。


    距离电梯不远的拍卖行公司门口,林天扬与姜助理沟通着什么,而适才表现镇定自然的男人,正侧头看着牵手共同走进电梯的两人,眼眸黑沉,辨不出情绪-


    午餐结束,段斯衍开车送苏旎回公司。


    昨晚苏旎没和裴恩淇解释电话突然被挂断的事,这会儿裴恩淇发来微信,两人正聊着。


    【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哥说你搬出去住了,要是没拦住你,你现在都已经在德国。】


    苏旎坐在副驾,低眸看着手机屏幕,笑了一下回复:【你们聊得还挺多嘛。】


    裴恩淇:【你别岔开话题,快说,昨晚接电话那个男人是不是你那位许律师。】


    苏旎想了想,打字:【嗯。】


    【就一个‘嗯’?】


    【不然?】


    【女人,你成功挑起了我的好奇心,你等着,看我下次见到你怎么对你严刑逼供!】


    苏旎被裴恩淇的话惹笑,发了个委屈的小表情,这时候,她听到段斯衍的声音:“在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苏旎稍微收敛一下表情,关掉手机,回答道:“未来嫂子。”


    段斯衍点着头,目视前方开着车,须臾之后,他好似无意地说:“许律师对拍卖行挺上心的,合同的问题还会特意过来一趟处理。”


    苏旎不知段斯衍为什么突然提起许知白,她怕是自己多心,便表情自然地说:“他不是你推荐给我舅舅的么,要是对工作不上心,你怎么会介绍?”


    “也是,要是他对工作不上心,你可得怪我了。”段斯衍笑笑,面上完全看不出什么,“许律师很优秀,个人能力很强。”


    “所以呢?”


    “所以,你们好好合作。”


    苏旎:“……”


    是因为心虚所以敏感吗?


    苏旎感觉段斯衍有点奇怪,可看他表情,又很正常。


    “公司到了。”段斯衍忽然说。


    苏旎抬头,拍卖行所在的大厦就在前方。


    段斯衍将车停在大厦门口,转头朝苏旎笑了一笑:“下次见。”


    直至回到办公室,苏旎都觉得段斯衍今天好像话里有话,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种心虚的感觉……好像她真的做了对不起段斯衍的事情一样。


    真难受。


    苏旎沉沉心,不再去想段斯衍和许知白,在办公桌前坐下,翻阅起新盖好的企划案。


    “咚咚。”


    姜助理在门口敲了敲门,随后走进来,将一个白色信封递到苏旎桌上。


    “苏小姐,这是中午许律师临走前托我给您的。”


    听闻“许律师”三个字,苏旎抬眸瞧向那个什么都没写的白色信封,她思考一下,拿过来,问姜助理:“法务部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合同的问题许律师给法务部同事仔细讲了一遍,法务部也已经按他的要求去改正了。”


    “好,你去忙吧。”


    姜助理点了点头,离开办公室。


    苏旎放下手头正在看的企划案,对着白色信封犹豫着,最后还是选择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便利贴。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时间。


    地址明显是私人住址。


    时间是晚上七点。


    许知白言简意赅,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他在告诉她,晚上相约的时间和地址。


    苏旎对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出神,许知白的字很好看,遒劲有力,自带笔锋。


    察觉到自己思绪飘远,苏旎赶紧呼口气,保留理智,将便利贴重新对折塞回到信封里,再打开抽屉将信封丢了进去。


    她不会赴约的。


    苏旎在办公室忙到下班时间,苏京樾发来微信,说被她征用的那辆跑车已经让人开到楼盘的地下车库,车里有一些梁宛清让吴嫂准备的食物,提醒她晚上回家拿上去。


    苏旎正愁苏京樾房子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吴嫂手艺好,准备的应该都是她喜欢吃的,今天的晚餐不用操心了。


    想到这,苏旎不禁又想到自己和许知白的晚餐之约,她狠狠心,不去想这个事,拿上手机拎上包,随着这阵下班高峰期离开公司。


    电梯从高层往下,每一层都停了几秒,苏旎看着越来越接近自己这一层的数字,心内的忐忑越来越强烈。


    她很怕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又一次看到许知白。


    她怕自己狠下的心又会因他绷乱。


    还好。


    这次电梯门打开,身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整齐站列,并未看到熟悉的那张脸。


    还有空位,苏旎踩着高跟鞋走进去,站在他们的最前方。


    电梯开始逐渐往下,电梯里面总有同一个公司的,在低声交谈。


    有人说今天的方案没有过,被主管骂了一通,有人说最近的人事变动,不知道是不是会裁员。


    苏旎无意听这些闲谈,但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许律”这个称呼。


    “我到律所这么久,第一次见许律请假,连下午的会议都推到了明天。”


    “是呀,我还悄悄问天扬了,看天扬那个样子,估计是知道什么但不跟我们说。”


    “不会是许律家里出事了吧?”


    “哎呀,往好处想,或许是铁树开花,约会去了。别总把事情想那么糟嘛。”


    两个低语的女生年纪看着和许知白的助理差不多大,估计也是律所的实习生。


    她们的八卦在电梯里面无人关注,但是站在前面的苏旎,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请假?


    约会?


    不会是为了晚上请她吃饭,而特意提早回去准备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平时不习惯爽约的苏旎突然涌上一阵罪恶感。


    管他呢。


    反正她不赴约。


    苏旎悄悄平复心情,在电梯到达一楼时,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


    打车,回住处,到地下车库找到苏京樾的那辆跑车,再从里面拿出吴嫂准备的食物,苏旎一气呵成。


    她刻意不去想今晚和许知白的约定,吃过饭,泡过澡,再窝在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打开一部外国电影,准备看到困了就去睡觉。


    时间缓慢流逝,电视机播放着的电影不断变换镜头,光影在空荡的客厅内一闪一换。


    苏旎的脸也被不同的亮光笼罩。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拗口的外语,长篇累赘的台词,本应该很早就觉得困倦,可苏旎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的心一直提着,悬在心口位置,沉甸甸的却又坠不下去。


    她总会分神地去想,许知白不会在等她吧?


    许知白的联系方式她都拉黑了,他联系不到她,他那么聪明,七点都没见她赴约,应该就会知晓她今晚不会去。


    他不会那么傻的。


    苏旎就这样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十点多的时候,这部电影终于放完,响起女声吟唱的主题曲。


    她关了电视,拿上手机,关了房子里面所有的灯,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这时候,手里的手机震动一声。


    苏旎下意识拿起来看,是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她的心脏瞬时发紧。


    【我会一直等你】


    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就这么几个字。


    苏旎的手指随着心脏一起收紧,呼吸也滞了几分。


    是许知白。


    她拉黑他的手机号码,但是,他还是能用其他的号码联系到她。


    苏旎尝试冷静,准备回复,让他不要再等,可是打了几个字,她又都删了。


    关了手机,当做没看到这条短信。


    她按照原计划躺到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准备入睡。


    可她那颗发紧高悬的心好像一直堵在她的喉咙口,让她无法好好呼吸。


    一分钟,两分钟……


    半个小时后,苏旎咻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根本就睡不着。


    她伸手拿过手机,打开那条短信,啪啪啪打字回复。


    【我睡了,你不用等,我今天根本没答应你。】


    短信刚发送,对方就发来了回复。


    【你答应了】


    【我会等】


    苏旎简直是要疯了,丢下手机躺回x去,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试图眼不见为净。


    可她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做到对许知白不管不顾。


    她知道,他很倔。


    八年前,他被他的爷爷那样辱骂欺侮,他都倔得不服输,额角受伤流血也一声不吭。


    当他爷爷用蛮力破坏掉他唯一的家,他坐在一地狼藉中挺直背脊满脸倔然的模样,她至今都记得。


    苏旎强制性闭上眼睛,黑暗之中,却仍是许知白的脸。


    是少年的模样,也是如今成年后的模样。


    他们相互交叠,生生挑战着苏旎的决心——


    真的是要疯了。


    苏旎再一次掀开被子,下床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上,然后抓起丢在床边的手机走出卧室,拿上车钥匙,迅速换鞋出门。


    她输了。


    她认输。


    她还是被许知白拿捏了。


    苏旎很生气,乘坐电梯到达地下车库,找到自己的车,坐进去之后砰一声重重关上车门,好像是在向这辆无辜的跑车发泄怒火。


    她长这么大,真没有被人这样牵着鼻子走。


    她不甘心,不服输,偏偏又输给了对方——


    她真的好气。


    最生气的,还是中午只看了一遍的地址,苏旎现在竟然都还能准确无误地在手机导航上输入。


    苏旎真是气死自己。


    深夜十一点,银灰色跑车从花园楼盘的地下车库呼啸而出,直奔只隔了几条街的另一个楼盘。


    他们住的很近。


    都在这片区域。


    真是该死,为什么要住这么近!


    苏旎越想越气,脚踩油门的力道也更重,不到五分钟,她就把车开到了目的地。


    许知白住的这套楼盘,与苏旎现在住的这套没有太大区别,都是金融中心区域最好的高档住宅,私隐性极高。


    若真要寻找出什么不同,大概是苏旎那套临近江市最大的湿地公园,视野宽阔,夜晚寂静,许知白这套更近金融中心,城市道路环绕而过,车流霓虹不断。


    苏旎通过保安引导,在车库停好车,坐电梯的时候在心里默念着许知白的楼号和楼层,准备一会见到人,一定要先狠狠骂他一顿。


    八年前许知白中途从画室逃跑,苏旎气得去找他的时候,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又气又恼。


    该死的许知白。


    电梯到达25层。


    这里一梯一户,苏旎一眼就找到唯一的一扇门,确认门牌号之后,她按响门铃。


    等待开门的十多秒时间里,苏旎在心里酝酿着一会要骂出口的话,大半夜的得要挑战她的耐心,让她这么有罪恶感,她都说了她不来——


    防盗锁咔哒一声打开。


    熟悉冷然的脸出现在苏旎眼前。


    苏旎刚张嘴要说话,下一秒,她就被里面伸出的那只手臂拽住胳膊,没等她反应,她整个人就被拽了进去。


    大门砰然关上,防盗锁响起重新落锁的声响。


    而昏暗玄关,苏旎被抵在墙上,身前男人的身体紧紧压着她,桎梏着她,舌头灵巧撬开她的唇齿,用力吻着她,瞬时夺走她的呼吸——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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