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不愿嫁 你也被卷进来了。


    朗倾意洗漱完, 才到院中,便闻到一股好大的香气。她嗅了嗅,问书青:“什么味道?”


    香禾笑嘻嘻地凑过来邀功:“奴婢最近见夫人睡得不安稳,想是气血虚了, 昨儿我买了乌鸡回来, 膳房现在正在给夫人炖汤呢。”


    朗倾意笑了笑, 说道:“你倒有心。”


    成日里在屋里坐着, 前几日出去了一遭, 倒迷上了在外头看风景的时日, 只在屋内闷上片刻便觉无聊了。


    朗倾意带着书青在院中晃了晃, 因别院小, 左不过是看看院中哪里要再归置些花草,哪里有蜂窝要捅了去,走不过几步也就回来了。


    走着走着, 那鸡汤香气愈发浓郁了, 朗倾意闻到后,觉得食指大动, 不免又饿了。


    “好生奇怪。”她又是笑, 又是觉得奇怪:“方景升到底从哪里找的厨子?”


    话音未落,便听到院墙外头, 有人疾奔而来,外头侍卫高声叫嚷了一嗓子, 唬得人心中一跳。


    随即又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仔细凑上前去,才听到似乎有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


    书青的好奇心起来,当即便要去瞧瞧。


    “夫人您先回去,奴婢去瞧瞧。”书青才说完, 便被朗倾意拉住了手臂:“先别去。”


    万一外头有什么危险,她贸然跑过去岂不是送死。


    听了一会子,外头侍卫显然是不耐烦起来,厉声呵斥,叫那女子赶紧离开。


    此时,不远处传来柳延青的声音:“去或是留,应当叫夫人来做主罢?”


    回应他的声音极其凌厉:“放你的屁,出了事你担责任?”


    柳延青怒气涌起:“我担责又如何?姑娘你随我来。”


    随即,门外响起叩门声,柳延青的声音传来:“劳烦开下门。”


    书青过去开门,才开了,便瞬间直了眼神,待回过神来,又慌忙将门开得很大,摆手叫朗倾意赶紧过来瞧。


    朗倾意看她神情,知道是大事,忙疾步过去,见柳延青身边,站着一位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仿佛奔跑了许久,头上的首饰散乱了些,额上也有汗珠沁出来。


    她虽低着头微微喘气,可朗倾意还是看出她很眼熟。


    那女子抬起头来,先是看到书青,惊喜的神色在眸中炸开时,方才瞅见后头的朗倾意。


    气氛一时间凝固了,那女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眼中的惊喜一瞬间变成了委屈,凝结成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扑簌滚落下来。


    “倾意姐姐,我……”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张开怀抱。


    朗倾意脚步踉跄,但好歹还是回过神来,马上叫书青关了院门,一把将颜若月拉进来。


    “若月,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朗倾意心中狐疑十足。


    颜若月哽咽难言,朗倾意拿过书青手中的茶杯,给她喝了两口茶,她才缓缓镇定下来。


    “倾意姐姐,我不嫁……”颜若月开口,先说出的是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朗倾意才勉强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颜若月的父母要将她嫁给摄政王养子刘凤楠,这是一个月之前便定好的婚事。


    若问这桩婚事为何如此荒唐,是因为颜若月当年尚在娘胎里时,被一场宴席上的贵人开了句玩笑话,说若是女儿,不如长大后给摄政王新收的养子做夫人。


    颜若月的父母当时未曾反对。


    如今摄政王又把二十年前随口一提的话拿出来郑重其事地讲,摆明了就是看上了颜若月,想叫她做儿媳妇。


    即便刘凤楠风评极差,可颜家早年起势少不了摄政王的帮助,这个人情面子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掉的。


    因此,无论颜若月如何哭闹,她父母都铁了心。


    今日正是出嫁之日。


    她身边的侍女白桃悄悄打听到,距离颜府不远处的别院里,似乎住着一位达官贵人的贵妾。


    几经打听,隐约听说是朗倾意。


    颜若月这才下定决心,趁着上轿时的空档,换了喜服逃出来了。


    才讲到这里,外头便传来密集的人马声,早有侍卫大声喝止:“你们是什么人,都在此处聚集作甚?”


    颜若月脸上猛地失了颜色,连滚落的泪珠都没顾上擦去。


    朗倾意站起身来,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她走出屋门,书青飞奔出来拦她,口中说道:“夫人,不可与摄政王的人硬碰硬。”


    她如何不知道这个,只是事到如今,她断不能眼睁睁看着刘凤楠把颜若月抢了去。


    外头言语交锋了几句,显然对面人多,言语不畅之间,想要硬闯。


    双方都没想要流血伤人,只是象征性地推搡了两下,门是最不经折腾的,很快便撞出一条缝来。


    朗倾意回到屋门内,吩咐书青从里头锁了门。


    书青有些慌乱,拉了拉朗倾意的衣袖,低声道:“方才奴婢看了一眼,柳侍卫方才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担心其他人护不住她们。


    朗倾意却毫不在意,只说道:“不管那些,只将门锁上便是。”


    看着一旁面无人色的颜若月,朗倾意莫名冷静下来。她仔细听着外头涌进来的人在外头形成了密集的包围圈,随后,又有一为首之人向前走了几步。


    “颜妹妹。”刘凤楠声音中颇有几分无奈,他从外头进来,气还未喘匀,肥大的肚腩尚在摇晃。


    “事到如今,还躲什么?”他一边喘气,一边劝道:“你我成婚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朗倾意低头看了一眼颜若月,她眼角含着泪,一边摇头,一边向朗倾意怀里缩了缩。


    “这位大人。”朗倾意开口道:“妾身不知您说的颜妹妹是何人,若是寻人,还是另请别处去罢,此处都是女眷,颇有不便。”


    “这位夫人。”看着外头影子,像是刘凤楠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实在对不住。因着今日刘某大婚,新娘子被人蛊惑,有人亲眼见她进了这里,还望夫人配合搜查。”


    “不方便。”朗倾意忽然变了语气,带着十分的不耐和愤恨:“若是大人硬要闯,日后不要后悔。”


    刘凤楠当即生起气来,对着手下人说道:“来来来,给我把门撞开。”


    “我就不信了,她一个小娘们,怎么就那么厉害了。”


    外头有人犹豫了,上前来对着刘凤楠耳语了几句,刘凤楠下决断的手也顿在半空中,一时间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


    僵持了许久,还是悻悻地说道:“我去外头守着,不信你不出来。”


    人群慢吞吞地退到院门外守着,朗倾意仍没有把屋门打开。颜若月趴在她怀里,一会儿呼吸急促,一会儿又平缓宁静——她有些睡着了。


    书青和香禾略微松了口气,才要动手将颜若月搬到屋内榻上去,却被朗倾意摆手制止了。


    由着她睡会儿吧。


    朗倾意心中到底担心,若是护不住颜若月,不知道她能在自己怀里几时。


    时移世易,没想到她们两人再见面会是这般场景。


    朗倾意在心中飞速思考,想着如何能将颜若月留下来。


    按理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母都同意的婚事,很难有法子将她硬生生隔断在外。


    除非,是摄政王主动放手,或是皇帝出面迫使这桩婚事取消。


    想来想去都觉得没可能。


    待到晌午,朗倾意也将近昏昏欲睡时,方景升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几天未好好休息的疲惫神色,一进门,便向朗倾意的方向看过去,见她神色如常,这才略放下心来。


    朗倾意轻轻晃醒了颜若月,轻声对她耳语道:“方大人回来了。”


    颜若月只晓得朗倾意住在这里,却不知方景升是何人,一见了面,当即有些害怕起来,生怕是刘凤楠派来说和的人。


    “别怕。”朗倾意轻声说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


    方景升点了点头,也不客套,只说道:“还请颜姑娘先去外头静等片刻,方某与她有要事相商。”


    颜若月睡眼惺忪地出门去,书青带着她去看团子了。


    方景升这才掩上门,目光如炬,毫不掩饰地问道:“现下要如何收场?”


    朗倾意愣了半晌——他在问她?


    “大人是怪我不该收了颜家小姐?”她站起身来,忍不住想要解释。


    方景升摇了摇头。


    “既是你做的决定,谈何怪罪。”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续饮了几杯,直到茶壶中没了水,才停下来。


    他继续说道:“这场乱子有心也好,无心也罢,都是冲着别院来的。那日在外头你也听见了,有人伺机对别院出手。”


    他看向她,作无奈状:“你也被卷进来了。”


    朗倾意不答,仍是站着,低着头看向桌上的茶具——又是相似的梅兰竹菊一整套。


    她别开研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来想去,她忍不住开口抱怨道:“不都是因为大人。”


    若不是方景升硬要将她抢过来,那群人如何会注意到她。


    方景升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答复,轻笑一声,又道:“可如今,若没有我,你如何救得了你小姐妹?”


    朗倾意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毫不避讳地问:“这么说来,大人是有救下她的法子了?”


    依照方景升的性子,既然有法子,势必要些报酬的,她静等着他说下文。


    果不其然,方景升点点头:“两个法子,一明一暗,由你选。”


    “明着的法子,便是一五一十回了皇上,由皇帝做决断。暗着的法子,我自遣人将颜小姐送出去,确保她到不了刘凤楠手上。”


    看出她还在琢磨这两个法子的优劣,方景升已经缓缓开口分析道:“若是选第一个法子,由皇帝来决断,颜小姐遂愿的机会只有五成。若是选第二个法子,只要有我方景升一日活着,她就到不了刘凤楠手上。”


    “只是,若选第一个法子,皇上若问起来,少不得要将别院内住着何人、事发缘故一五一十讲清楚,只能秉明实情。”


    他看向面露迟疑的朗倾意,低声问道:“届时,皇上若是赐婚,你可愿意?”


    第52章 食欲不佳 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上不得……


    见朗倾意用手绞着衣角不说话, 方景升又问道:“若是你不愿接受赐婚,第二种法子不经过皇上,也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朗倾意一清二楚。


    若是选了第二种法子, 颜若月的生死便掌握在方景升手上, 相当于他又多了一重筹码, 不怕她不听话。


    这两个法子说是为了颜若月, 实则处处是给朗倾意的选择。


    “你选哪个?”方景升问。


    沉默片刻之后, 朗倾意抬起头来:“这种选择, 不应该叫颜妹妹自己来吗?”


    她打开门, 将颜若月喊进来, 将两种法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静待颜若月抉择。


    颜若月经过这段时日的磨难,到底成熟了几分,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少了几分天真。


    想了片刻, 她坚定地说道:“朗姐姐,方大人, 我想选第二个。”


    说完, 她经不住解释道:“选第一个又如何,皇帝如何会为我一届女子做打算?极有可能还是叫我父母过去问话, 我父母已经点头首肯之事,做皇帝的也不会多插手。”


    “最多就是安抚一下, 皇帝出面送些贺礼,叫婚礼当日好看些。”她抬起泪眼看向朗倾意:“我看到那个刘凤楠的画像就想吐,更遑论和他同宿一处。”


    朗倾意听明白了,颜若月是恨不得马上离了刘凤楠,即便是她千金小姐的身份不要了, 也不愿意赌那五成的可能性。


    “你说呢?”方景升听完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问朗倾意。


    颜若月听到方景升说话,这才发觉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她没来得及分辨出到底有什么不对。


    “好。”朗倾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你预备将她带去何处?”


    “这外头都是刘凤楠的人,你怎么带她出去?”


    一连串的问题,方景升都没回答,只是笑道:“事情办妥之前自然不能走漏了太多风声。”


    他又转头看向颜若月:“颜小姐,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好了决定,便没有半分后悔的余地了。”


    颜若月冷眼向窗外看了看,见外头日头正毒,她仿佛能隔着院墙看到那外头肥头大耳的男人,她闭了眼睛,随即又很快睁开来,下定了决心。


    “方大人,我想好了。”


    方景升带着颜若月到后院去,朗倾意到底不放心,也跟着走出去,只见方景升将后院夹道一口枯井外的杂草拔了拔,又探出手去,在井内摸了摸。


    似乎打开了一个通道,井内传出轰隆声,直通地底。


    朗倾意走上前去,见井内分明垂着一条蜿蜒向下的阶梯,不知道通向哪里。


    “颜小姐,请吧。”方景升扬手道:“沿着这条路出去,能直接通到皇城中的炫谱纺织铺,老板娘姓王,你直接报我的名讳便是了。”


    颜若月背紧了背上包裹,临行之前又抱了抱朗倾意,二人互道珍重。


    她毅然决然地向井中去了,再没有回头。


    朗倾意仍盯着井口,明明已经没了颜若月的影子,但她还是皱着眉瞧着。


    虽说松了口气,可心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胸口向前走了一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眩晕。


    方景升走上前来,极其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轻声问道:“怎么了?”


    朗倾意摇摇头,又问道:“你确保这法子万无一失?”


    “笑话。”方景升毫不在意:“锦衣卫的手段,岂有错失。”


    两人在后院站了一会儿,有外头的人进来,悄无声息地转了一圈,又垂头丧气地走了。


    想来是刘凤楠没搜到人,便带着人自行离去了。


    方景升和朗倾意回去,书青和香禾上了午膳来,本来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还有朗倾意想喝的乌鸡汤,此时仿佛都没了滋味。


    方景升见她兴致缺缺,也不过问,亲手盛了一晚乌鸡汤来,里面存了一只硕大的鸡腿,放到朗倾意面前。


    见她未动筷,他缓缓说道:“把这碗吃了。”


    “若你吃了,我便不追究你与那柳延青私传消息一事。”


    这话一出,朗倾意装得若无其事,但还是经不住眉心一跳,抬起眼来看向他:“什么私传消息?”


    方景升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见她又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方才敛了神色。


    “若你想见薛宛麟,我便叫人请他来便是。”方景升说道:“何必这么鬼鬼祟祟的,上不得台面。”


    朗倾意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敢做任何回应,担心这也是他的阴谋之一。


    只低着头端起那碗汤,用汤勺在里头搅动片刻,沉思了一瞬,这才专心喝起来。


    待到她吃完,方景升才动筷,他虽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朗倾意却内心煎熬。


    她本不该信他,但属实无奈。方才借用他的势力安置了颜若月,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要些报酬?


    这样想着,她只觉才下肚的热汤成了一块压在胃里的烙铁,热得人心焦难安。


    “嗯?”见她停了筷子,方景升又看过来:“今日食欲不佳?”


    “没有。”她回应道:“只是担心颜妹妹罢了。”


    他又吃了一口菜,冷哼一声,未再答话。


    直到用完了午膳,方景升在外头喝着热茶,朗倾意在里头换了一身衣服,才要出去,便见书青迎上来,对着她的耳朵悄悄说道:“大人说要在这儿歇中觉。”


    朗倾意出去,将卧房让了出来,到院子里去,正好香禾在院中石桌上放了一篓凤仙花瓣,正坐着打理,见朗倾意来了,方笑着叫她坐。


    “夫人看看,可有中意的颜色?”她问。


    朗倾意看去,见花瓣有深红、鲜红和嫩粉几种颜色,香禾正将花瓣按颜色深浅摆成几簇,预备着同书青和膳房小丫鬟百灵一同染指甲。


    朗倾意倒来了兴趣,回身看了看,见方景升已不在堂屋,想是去卧房睡了,便放心大胆地坐下来,兴致勃勃地同她们挑选花瓣。


    “这时日,凤仙花已经不多了吧?”她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摘的?”


    “夫人,我们在外头巷子里摘的,这花难得开得这般茂盛,我们抓紧时间摘了来,再过几日估计就凋零了。”香禾说道。


    百灵从膳房悄悄儿拿了几个小的瓦罐来,见了朗倾意,怯生生地行礼。


    瓦罐被香禾一把夺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按照不同颜色放入不同瓦罐里,配着明矾,捣成不同颜色的渣滓。


    直到花瓣和明矾都碎到肉眼看不出,香禾这才叫百灵帮她滤了几遍,将渣滓弃了,剩余液体装进小瓷瓶儿里。


    书青收拾了堂屋,又赶着拿出一支新的毛刷来,悄声问道:“夫人看中了哪个颜色?”


    朗倾意选了许久,又忍不住上手试了试,发现嫩粉色不易上色,风一吹就干了,且与原来指甲的颜色无异,便选了鲜红色。


    刷到指甲上,半干之后能看出嫣红的痕迹。


    香禾替她刷上了,叫她伸着手对着风口等上一炷香的时辰。


    几个人围着等指甲晾干,香禾忽然感叹道:“夫人的指甲真好看。”


    “夫人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我们想要把指甲保留得这样好,都不能呢。”百灵甚少插话,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说话时,团子从不远处疾奔而来,逮鸟捉虫,忙得不亦乐乎。


    书青无奈:“叫它远些,一会儿把瓶子都打翻了。”


    见没人动,她站起身来:“我去。”


    书青走后,香禾和百灵忽然都噤了声,眼睛直直盯着朗倾意的指甲,面上尽是紧绷的神色,再无方才那般放松了。


    朗倾意觉得奇怪,忍不住回身看去,果然,方景升不知何时站在堂屋外,向她们的方向看过来,面色不虞。


    朗倾意还以为是她们几个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他,便站起身来,张着两只手说道:“吵醒了你了?”


    方景升不答,只是招手叫她进去。


    香禾和百灵见势头不对,忙将石桌上东西收拾干净,几个人都跑到膳房去了。


    待书青抱着团子回来,众人都没了踪影,她瞧着堂屋门也关上了,一头雾水,也不敢进去,只得也到膳房去问个究竟了。


    方景升含着气,垂眸看着朗倾意染好的指甲,低声说道:“怪不得这样对他念念不忘,他从一进去就没让你干活,是不是?”


    他也有气,想起自从她进了别院,他也从未叫她干过什么活,她怎么全不在意,反而是薛宛麟给的这些小恩小惠,她宝贝似的放在心上。


    朗倾意一时间也怔住了,万万没想到他生气竟然只是因为这一件小事。


    她面色也冷下来,回应道:“若大人为了这种事着恼,那我劝大人宽心些。”


    “不然,以后有的是生气的时候。”


    方景升禁不住冷笑起来,猛地抓了她的手腕,举到自己面前看了个仔细,果然见到她那染得通红的指甲,圆润细腻,没有一丝磨损。


    “真不知道你的底气到底是什么。”他将她手甩下去,又将右手放到她脖颈上,揉了几下:“眼下除了我,没人能护得了你,你还同我在这里置气。”


    朗倾意不免也有些恼了,反唇相讥:“我为何需要大人护着?大人应当清楚,打在我头上的风雨,几乎都是大人带来的,大人只是手上恰巧有伞罢了……”


    脖颈上揉捏的力道骤然变得凶狠起来,朗倾意猛地收了声,只是用不屈的眼神看着他。


    良久,方景升才松开手,口中轻叹:“罢了。”


    感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培养的,更何况,她还先入了薛宛麟府上。


    他的声音带了疲惫:“累了,陪我睡一会儿。”


    第53章 以己度人 薛大人从始至终从未动过我一……


    朗倾意站着不动, 待他坐到榻上去,她才悄声走过去,在一旁的躺椅上坐了。


    方景升略显无奈,拍了拍床榻, 命令道:“过来。”


    朗倾意侧着身背对着他, 只管揉着酸疼的颈子, 并不答话。


    方景升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 这才发现她一只手揉着红了的脖颈, 另一只手在眼皮下不时擦着什么。


    转到她跟前去, 才发现她眼皮红了一片, 眼角仍有些泪意。


    见他跟过来, 她又扭过头去,吸了吸鼻子,不予理会。


    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只好凑上前去, 温言细语地劝慰道:“是我言语急躁了。”


    她开口,声音有些滞涩:“既嫌弃我, 何不趁早丢出去, 宝贝似的藏着,叫我看不起你。”


    方景升顿了顿, 伸出双臂来到她身下去,将她打横抱起来, 放在主榻上。


    她不吱声,只悄悄擦着眼泪。


    见他凑过来,她又抱怨道:“叫外头小丫鬟们见到了,谁不知道大人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成了什么了?”


    又问:“我父母那边怎么还没有信来?”


    方景升愣了一下, 这才无奈道:“你前两日才同我说的送信,哪里能这么快?”


    “哦。我只当大人是手眼通天的锦衣卫,想必无所不能呢。”她酸溜溜地说。


    方景升听了这接二连三的讥讽,如何忍得住,只将她身子扳过来,捧着她的脸,弯下腰,忍不住想吻下去。


    谁知她早就预料到了,冷着脸推开他,问道:“大人不是说要歇中觉?”


    “到底还要不要歇了?”她坐起来:“不歇的话,我还有事呢。”


    “好好好。”方景升无奈道:“马上就睡。”


    随即,他躺在她身侧,闭上眼睛,手却不老实,总是想着在她身边摸来摸去。


    她不耐烦地转过脸去。


    及至他睡熟了,她才站起身来,恢复了面无表情,在一旁的躺椅上歇了。


    虽闭着眼睛,她时刻想着,通过柳延青联络薛宛麟,似乎失了妥当,方景升能发现。


    可若是想要寻得连锦衣卫都无法发现的法子,似乎比登天还难。


    这一次,她不晓得方景升是如何察觉的,她又哭又闹,算是将这件事遮掩过去了,可往后呢?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长此以往,迟早哪一天把他脾气逼得发作了,到时候反而不好了。


    到底谁能稍微管住他,叫他收敛些?


    念及此处,她忽然想到了方景升的祖母。


    轻轻点头,她计上心来。


    第二日,方景升又去忙活,却还是遣人送了颜若月一封书信来,信中写明了她已经在纺织铺子安稳下来,更名改姓过活了。


    信末尾又提到说,若是朗倾意担心,可过两三日就给她写书信来。


    她略微放下心来,将信放在床边柜子里。


    又吩咐书青去外头买些上好的布帛丝线来,她预备着绣个兰花屏风,到时候给方府老太太送去。


    方景升回来时,难得见她没有出来迎接,进得门中,见她正一边对着灯光,一边犹豫着刺了一针下去。


    随即又摇摇头,将针线拔出来。


    “做什么呢?这样认真。”方景升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问。


    朗倾意将手中才绣了两片绿叶的样子给他看,口中抱怨道:“许久未做了,有些生疏了。”


    “哦?”方景升仿佛记得她在梦里也绣过,便在她身旁坐了,细细看了看,问道:“预备摆在何处?”


    朗倾意白了他一眼:“谁说是放在这里的?”


    方景升失笑:“好,随你要摆在哪里。”


    随即,他要了水和浴桶来,预备在屋内沐浴。


    朗倾意早就躲了出去,在院中逗了会子猫,由着他自己在屋里洗了,穿上干净衣服,出来喊丫鬟进去收拾。


    她垂头抱了猫,只是不吭声。


    困得坐不稳,她手臂失了力气,团子“呜”地一声从她怀里跳出去,她半梦半醒之间抬手去捞,只捞到两条笔挺又热乎的腿。


    骤然清醒过来,她看到方景升站在面前,身上带了清新的皂角香气,还混着些热水的潮气。


    “怎么还不回去歇息?”他问。


    “大人占着屋子,我怎敢随意进去。”


    “现在可以了。”他不动声色,抓住她两条手臂,将她向上提了提。


    “大人。”她挣了挣,无奈说道:“你不能总是这样。”


    “哪样?”他仿佛有意在那里装傻。


    “动手动脚,每日想着占便宜。”她睁开睡眼,十分凌厉地说道:“大人以为败坏了我的名声,就能同我长久在一起了?”


    “哦?”他扬眉问道:“那薛宛麟平日里是如何待你的?”


    “关起门来,他难道就如正人君子一般退避三舍?”


    见她张口结舌,他不禁冷笑,手上加了几分力气,将她从石凳上拉起来,半拽半拉地拖进屋里去,随手锁上了门。


    朗倾意仍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他也不主动发话吩咐什么,直到坐在榻上,方才问道:“你预备在那里站一晚?”


    朗倾意觉得疲累,她目光穿过堂屋,透过屏风直望到后头去。


    后院连着后巷,那里似乎有一棵梧桐树,风一吹,发出密集的响声。


    身后前院里,团子似乎回来了,唬得院中的蛐蛐儿都噤声不语,团子几个飞扑,便连院中鸟雀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思绪回归,微微向左看一眼,卧房内是虎视眈眈的方景升,也如猛兽一般蛰伏,等着她进去,便能一举拿下。


    她颓丧地低了头,倚着门,不至于使自己跌倒在地。


    头仿佛有千斤重,直到方景升走到她面前来,她还是不肯抬起来。


    “在等什么?”他问。


    “大人。”她喃喃问道:“我时常在想,我与你们豢养的家妓有何分别。”


    一语出声,方景升变了脸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来,迫使她抬头看着他。


    她知道他生气,但还是继续说道:“不是吗?我在这里究竟算怎么回事?外头的人会如何看我?”


    “你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方景升果然这样说。


    她冷笑一声,又问道:“我父母尚且不知我在此处,若有一日知道了,会不会不认我做他们的女儿?”


    “若闹得众叛亲离,大人这厢也玩腻了,我又何去何从?”她说着,自然觉得委屈,不禁红了眼眶。


    方景升从未想过“玩腻了”这一说,听了不禁面色一沉,才要说话,又听她连续说道:“大人从未替我考虑过,所以才做出这许多有失妥当之事来。”


    方景升下意识地回复道:“如何没有替你考虑过?你父母那边已有书信来,如今已经在路上了。”


    朗倾意心头狂跳,但还是别过头去:“想必是与我断绝关系的书信罢了。”


    “他们有这样的女儿,我都替他们觉得……”她声音中带了些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你不必这么说。”方景升皱眉道:“若你父母同意,你也同意,我方景升随时可以操办婚事,让你上方家族谱,做名正言顺的指挥使夫人。”


    “只不过,眼下你不愿意罢了。”


    “是大人一直在逼我,我心中害怕,自然不愿意。”


    “我没有逼你,若是你不愿,直言便是。”方景升冷了脸说道。


    “那我现在直言,我不愿同大人同床共枕,还请大人出去。”朗倾意口中说得直白,手上有些紧张地攥了拳,怕他发作。


    “不愿与我同床共枕,倒愿意与那薛宛麟……”方景升紧盯着她,悄声说道:“你同他,还真是情深义重。”


    朗倾意不耐,忍不住直言道:“大人不要总是拿薛大人来说事,薛大人从始至终从未动过我一分一毫。”


    方景升怔了怔,又快速将她面部的表情仔细看了一遍,想要分辨她是否说了真话。


    薛府不是没有锦衣卫的探子,可探子只能看得到他们共处一室,再细节之事,便不好查探了。


    所以,个中之事,只有朗倾意和薛宛麟两人清楚。


    朗倾意见他犹豫,又忍不住加了一把火:“大人以自己心中所想揣度他人,自然以为……”


    方景升没等她说完,便上前一步,挨得很近,她只好后退一步,抵上微凉的门板,住了口。


    方景升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贪婪,丝毫不加掩饰。


    他每次看到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将她抱在怀里,想要轻吻她的额头,揉捏她的脸颊,想要闻她细白的脖颈,想看到她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样子。


    还想要将梦中旖旎之事变为现实,想与她共赴巫山云雨,想看她在自己身|下意乱情迷的样子。


    无时无刻不在想。


    可她抗拒,还主动坦白与薛宛麟尚未越巷,以他在锦衣卫审讯犯人的功夫来看,她说的不像是假话。


    难怪她对薛宛麟似乎明里暗里多了一重情谊,就连他方景升此时都有些佩服。


    送到嘴边的美味,居然就这样忍了一两个月?


    想到梦中场景,他气息凝滞了。


    既不想叫梦中之事真实发生,那便只有由着她。


    横竖她也逃不出他手心去。


    这样想着,他并未再阻拦她,而是由着她自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里钻出来,逃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没再跟上去,担心自己控制不住。


    “好。”他勉强说道:“那便依你,成婚之前我不动你。”


    随即,他回去拿了自己外衣,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54章 家书万金 如今也不该叫夫人,而是小姐……


    朗倾意起先还有些担心, 随后又实在耐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一觉到天明。


    往后几日,方景升倒真的规矩了许多, 他每日来只是用膳, 来了也不会待到晚间, 便回去了。


    朗倾意略微松了口气, 又专心将那兰花屏风绣了一半, 心中逐渐安定下来。


    这一日晨起, 刚梳妆完毕, 便见书青一路狂奔进来, 手中举着一封信。


    “夫人,夫人!”她口中喊着:“老爷太太来信了!”


    朗倾意忙站起身来,心跳剧烈, 连带着身体也一并震颤起来。


    她唯恐有什么坏消息, 信到了手里,看到父亲朗园熟悉的笔记在信封上:“爱女朗倾意亲启。”


    她忽然又缩回手去。


    那一日她同方景升说的话, 一半是因为担心他乱来, 所以说出来叫他收心的,一半也是因为她心里真的有些担心。


    她担心她父母真的会为了这些事不要她, 毕竟事关女子贞洁名声。


    及至看到信封上的“爱女朗倾意”几个字,她放下心来, 但手上还是颤抖的。


    颤抖到拆不开信封,书青在一旁干着急。


    “我来。”书青自告奋勇,一把便将信封拆开了,将那里头的信拿出来递给朗倾意。


    满纸都是父亲熟悉的字迹,朗倾意心安了几分, 颤抖着呼吸一一细读,只见上面写道:


    “倾意,闻听苏家遭难,你亦遭连累,为父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只恨当日为你择夫婿时有失考量,莫怪父亲。为父远在南城,难通书信,竟才知消息,望爱女勿怨。如今苏家事已定,你也与苏佩和离,可在朗府等父母兄长归来。另,此番多谢指挥使方大人遣人来信。为父亦上奏皇帝,求得回城与你相聚。”


    后头还有几个字,朗倾意已经看不清了,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书青虽不识字,亦心中感念,忍不住将朗倾意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夫人,别哭了,该开心才是。”


    “如今也不该叫夫人,而是小姐了。”


    书青此话一出,朗倾意睁大双眼看向她,随即一滴泪珠滚落在鼻翼,她点点头,听懂了书青的意思。


    此前碍于方景升催逼,又恐父母不认她,这才勉强容忍别人称呼她“夫人”。这称谓不明不白地叫了那样久,时间一长,她自己都忘了。


    她如今早已不是谁的夫人了,她仍旧是朗家二小姐,从未变过。


    书信后头写的是父亲向皇帝奏报回程的日期,约莫在腊月前后,还有两月时间。


    小心收了信,朗倾意终于还是笑了起来。


    书青拿了粉扑上前来,口中笑道:“小姐,你把妆都哭花了。”


    “书青,我心里是真的高兴。”朗倾意补完了妆,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闪出狐疑的神色来。


    “书青,为何父母这样晚才收到信?”她疑惑道:“虽说远且偏僻,倒也不至于两三个月后才得知苏府被抄的消息吧?”


    “难道朗府的下人不会去送信?之前薛大人没送信?”她只不信。


    又将方才的信翻出来看了看,的确是父亲的字迹无疑,末尾处还有朗家的印章。


    虽说还是开心的,到底蒙上了一层疑虑。


    朗倾意顾不上其他的,连夜将兰花屏风绣好了,蓝紫色的花瓣加上陪衬的绿叶,上头一轮圆月当空,是夜间的兰花图。


    又吩咐书青拿到外头裱起来,看上去淡雅清幽,十分好看。


    “小姐在闺中时便心灵手巧。”书青忍不住夸赞道:“这屏风拿到谁跟前去,谁都会喜欢的。”


    朗倾意将手拂上去,摸到那丝线纹路,略觉得有些剌手,好在并不是枕套和汗巾子等物,不会与人肌肤相贴,所以也无甚么要紧。


    屏风空白处是雪白的绢布,绷紧了倒有些透明,透过这里能看到身后香禾在堂屋忙碌洒扫,进进出出。


    不多时,香禾出去了便没再回来,可堂屋的门一响,一个身形高大的人闪身进来了。


    他面上隔着这层绢布,倒更显得面色细腻。即便在外久了,究竟也没有晒黑过。


    他步子大,几步便迈进卧房中来,先瞥到那扇屏风,目光又流转到屏风后头去,看那美人。


    “嗯。”他面上显出赞叹之色:“好看。”


    也不知道是说屏风,还是说人。


    书青退出去,朗倾意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招呼道:“大人来了?”


    方景升知道她心情不错,也没有刻意邀功,反而对着那屏风看了许久,方才问道:“这到底是送谁的?”


    “谁有那么好的福气?”


    朗倾意禁不住笑了:“是大人的祖母,方府老太太。”


    “哦?”方景升眸色瞬间亮了:“怎么想着去讨好她老人家了?”


    朗倾意低头看了看今日紫罗兰花色的裙角,略有些羞赧地说道:“不是讨好。本来做屏风只是无聊,做好了之后,想着这个花色,老太太应当喜欢。”


    方景升嘴角的笑意盖不住,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屏风,忽然摇头道:“颜色素了些。”


    “大人不是方才还说好看?”


    “谁说我说的是屏风。”


    朗倾意又低了头,口中轻声说道:“话说回来,还是要多谢大人。”


    “谢什么?”方景升仿佛全然不知。


    朗倾意瞥了他一眼:“既然大人不知情,那就不谢了。”


    方景升这才笑起来:“若要相谢,何不谢我,反而大费周章去谢祖母。”


    朗倾意无奈道:“那好,屏风便送予大人了。”


    方景升又摇头道:“我说了,颜色素了些,我不要它。”


    外头阳光正好,随着微风拂过,屋内飘动的帷幔仿佛也有了生命。朗倾意觉得耳垂上的坠子也晃动起来,她只好伸出手去扶了扶。


    再抬头时,方景升已经站在她面前,风吹起他袍子一角,他的衣袖直跟着翻飞的风拂到她面上去。


    她忽然向旁边躲了躲,抱怨道:“大人几日前才说了……”


    “是说了。”方景升无意赖账:“可这次是你说的要谢,这是两码事。”


    她心中煎熬,可自己也知道,若要钓鱼,总不能半点甜头都不叫他尝,长此以往会有反向效果。


    她便站定了,待他又凑上来,便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蜻蜓点水般温柔。


    随即,她只做出害羞的样子,忍不住想要转身离去,可又被他从后头揽住了肩。


    “这就……算是谢了?”方景升明显不满意,又将她转过来面对着他。


    察觉出她如水的眸子中难掩害怕,他手上减轻了力道,缓缓抚上她的腰枝。


    她怕痒,忍不住一缩,倒正好送到他面前来。


    他顺势将她的唇含在自己口中,看着她禁不住闭上眼睛,他略有得意神色。


    若从外头看去,两人的身姿恰巧映在兰花屏风上,凭空多了几分相依相偎的情意绵绵。


    只可惜,这副缠绵悱恻的画卷并不与淡雅高洁的兰花相配。


    她没再躲闪,由着他心满意足地亲完,方才红着脸,向后退了一步。


    方才他高耸的鼻梁压到了她的,此时还有些许触感在上头。


    方景升也没说话,仿佛仍在回味。


    片刻过后,他往榻上一坐,慵懒的声音传来:“你预备什么时候送去方府?”


    她尚未回答,他便继续说道:“可能要你自己去了,过几日我有事出去一趟。”


    那更是再好不过了,她点点头,轻声说道:“我自己可以的。”


    先叫书青送了拜帖去,定下来了日子,又将屏风用细布包得严严实实。


    这几日,方景升确实不在府上。朗倾意叫书青帮着备了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载着那屏风,一并到方府去了。


    老太太自是开心,在府上备好了丰盛的宴席款待,她戴上西洋镜,将那屏风从头看到尾,是发自真心的喜欢。


    “姑娘手巧。”她叹道:“全城里最为手巧的绣娘都比不过。”


    朗倾意在一旁笑道:“老太太过誉了,只不过是出闺门前自己学的罢了,老太太不嫌弃便是大幸了。”


    老太太这才向前一步,问道:“上次来得匆忙,倒没顾上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人?”


    书青抢着答道:“回老太太,我们姑娘是礼部左侍郎朗家的二小姐。”


    朗倾意回头瞧了她一眼,似是嫌她口快。


    老太太倒怔住了,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既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好歹也是出身名门,怎会无端跟着方景升出入别院?


    书青好似没看到朗倾意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们姑娘之前嫁过人的,嫁的是刑部左侍郎苏佩,后来苏家有罪,我们姑娘同苏佩和离了。”


    老太太还在听着,可到底还是觉得不对。


    即便是和离了,也不该没名没分的便跟着方景升。


    看着书青欲言又止,朗倾意又频频冲她摇头,两人怕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老太太想到这里,便将丫鬟们都屏退了,这才坐下来,示意两人吃菜。


    才招呼了两声,到底忍不下去,只得问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隐情罢?”


    “朗家并未获罪,姑娘何不跟着去南城?”老太太问。


    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可心中又不敢相信。


    “方大人不允。”书青才说完这句,朗倾意不免急得红了眼眶,扭头斥责道:“你总是胡说什么!”


    又冲着老太太赔笑道:“丫鬟不懂事,老太太见笑了。”


    第55章 手段卑劣 此前送去的信件,都是被锦衣……


    “无妨。”老太太皱了眉, 只说道:“若你们有何冤屈,尽管告诉我这个老婆子便是。”


    “虽无官职,到底还是他祖母。”老太太这话带了气势,听起来铿锵有力。


    朗倾意无奈地笑了笑, 直言道:“确实是方大人做主的。待朗家仍回皇城复命时, 想必就是结亲之时。”


    老太太见她一口一个“方大人做主”, 半分自己情愿的样子也无, 又起了疑心, 询问道:“这件事, 朗大人可知晓?”


    “我们家老爷不知道。”书青飞快地抢着说道:“老爷才来了书信, 叫我们家小姐回朗府去住。”


    朗倾意拉住书青的袖子, 面上显出惊惶的神色来,口中说道:“老太太,你别信丫鬟的, 她尽是胡说, 我父亲是知道的……”


    “老爷什么时候知道了?”书青气愤难平:“小姐你一味地遮掩作什么,反正名声已经坏了, 往后也嫁不出去了, 再遮掩也没用了。”


    “你出去!”朗倾意气得面色发白:“我今日就不该带你出来。”


    又回头求老太太:“老太太,您别生气, 这件事就当没听到。”


    老太太见她们两个这样一闹,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当下便沉了脸色, 叫两人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讲出来。


    朗倾意死活不肯讲,也不叫书青开口,急得老太太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好赖话都讲完了,朗倾意依旧沉默着,最后才嗫嚅着抬起手来:“老太太, 您最是吃斋念佛,是个心善的老人家。”


    “可方大人好歹是您孙儿,我今日将实话说了,来日还是要传到他耳朵里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眼中希望尽失,微微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是遭过难的人,原想着就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生难得糊涂……”


    “胡说。”老太太已经搞懂了大概缘由:“什么叫难得糊涂,作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她气得眼前发白,断乎没想到自己的孙子竟然仗着手中有权势,做出这样的事来。


    朗倾意瞧着老太太多半是上了道儿,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来。


    前一世,这位老太太一直是好心人,只不过,她的力量不大。


    若是能靠着她的力量完成一些事,那是再好不过。


    正想着,老太太问道:“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朗倾意听了,才摇了摇头,书青便抢着说道:“好歹想要方大人先把我们小姐放回朗府去住。”


    “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跟着他,外头风言风语极多。”


    朗倾意本还想拦着,听了后头这句话,不免又红了眼圈,跌坐在椅子上,悄悄抹起眼泪来。


    “姑娘,你别哭。”老太太见了,手足无措,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怪我没有教好他,他父母原去得早,我心疼他,难免多溺爱了些。”说到这里,老太太也禁不住老泪纵横,拿出手帕来擦眼睛。


    “你们放心,这件事我答应了。”她叹了一声,又说道:“保管不叫他知道是你们说的便罢了。”


    朗倾意和书青一步三回头地从方府出来,坐上轿子,书青掀开帘子对外头的车夫看了一眼,又放下帘子,悄声说道:“今日送去的屏风,老太太很是喜欢呢。”


    “那就好。”朗倾意笑道:“我还生怕她瞧不上呢。”


    “小姐的手艺好,怎么会瞧不上。”书青说完,又问道:“那,小姐说要替方大人做的汗巾子,可还要做?”


    “做,怎么不做。”朗倾意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声些。”


    “可是,我连着去了绸缎庄三五回了,都没寻到小姐要的颜色和材质。”书青皱着眉担心道:“是奴婢没本事。”


    “那怎么行,大人还有两日就回来了。”朗倾意急得咬了牙,不住地叹气。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你去的哪家绸缎庄?”


    书青怔住了:“城中不就一家绸缎庄?”


    “亏你还是从小跟着我的。”朗倾意拍了拍她的肩膀:“城南还有一家绸缎庄,你不晓得?就在此处不远。”


    说完了,她掀开帘子对着马车夫问道:“劳烦到城南的锦绣绸缎庄一趟,多谢。”


    那车夫并未吭声,似乎是思索了片刻,马车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攥紧了手,颇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车夫轻声“嗯”了一声,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夫人,唤奴才梁春便好。”


    马车到了锦绣绸缎庄,朗倾意却未下轿,她犹豫片刻,见外头并没有人跟过来,方才慢吞吞出去,问道:“就你跟着,别人呢?”


    梁春压低了帽檐,如实回道:“夫人,奴才不知。”


    赶车的就派了他一个,方景升有无安排别人,他自然不知道。


    朗倾意嘟囔道:“我原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在这里多逛一会子,又担心出了什么差错。”


    梁春听了,拍拍胸脯笑道:“夫人,放心吧,以大人的心思,断不会叫你无端受到什么伤害。”


    “更何况,若是有什么危险,还有小的在这里守着呢。”


    朗倾意又谢过了,这才向绸缎庄里去了。


    心绪不稳,可到底要做出样子来,朗倾意跟着店家挑了几款布料,都有些不满意。


    “黑色的不行,这款颜色也深了些。”朗倾意皱眉对书青说道:“汗渍干了就成白色了,一眼看去太明显了,深色的都不行。”


    店家又忙着选了几款浅色的出来,朗倾意左看右看都不满意。


    兜兜转转,禁不住又挑起女子的布料来,这倒是有些看得上眼的,朗倾意摸了几匹,都觉得不错。


    “这块料子舒适,可以拿来做亵衣。”她对书青如数家珍:“这一匹颜色好看,拿来做衣裙最是合适。”


    “这一匹料子结实,搁得住东西,能用来做刺绣。”


    “夫人若是喜欢,阁楼上也有些上好的布料。”店家笑开了花,殷勤道。


    朗倾意和书青对视了一眼。


    书青出去同梁春说了句什么,梁春便进来,在阁楼上转了一遭,下来后在楼梯旁站了,口中说道:“无妨,夫人尽管去吧。”


    朗倾意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蜿蜒前行,店家在前头指路。


    楼上的布料确实比下头的鲜艳些,店家还在说着:“夫人若是瞧不上楼下那几匹,还有楼上这些。”


    “若是喜欢颜色鲜艳的,楼上这些便很合适。”


    朗倾意绕过一座货架,小心向前走了几步。


    走到角落处,见并没什么新鲜的,又回身想要往回走。


    身后炙热的身躯已经贴上来,紧紧环绕着她的背,她压下喉间想要惊呼的声音,由着身后人将下巴放在她肩上。


    这个姿势既亲密又暧昧,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了靠,示意他退到墙角去。


    “别怕。”薛宛麟的声音是颤抖的,他也有些激动。


    “这家店是我的人开的,方景升查不到什么。”他的声音在她耳畔传来,热气喷在她脖颈处,她觉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


    不远处店家还在热情地说着话儿,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她不见了。


    “夫人莫不如看看这款?虽说深秋快到了,这个颜色显得清凉了些,但还是好的。”


    “夫人既不喜欢这个,店里还有一卷才到的……”


    朗倾意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才笑了一下,便又收了情绪。


    时间短,话语长,他们须得抓紧时间。


    薛宛麟向来是波澜不惊的性子,这次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贪婪地在她发梢深嗅了一口,轻声说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朗倾意忙道:“我前几日收到了父亲来信,父亲叫我仍去朗府住,我方才想法子求了方景升祖母,希望她想办法促成此事。”


    薛宛麟的声音惊诧不已,将她调转身子对着他:“你怎么能求他祖母呢?他祖母又能是什么好人?还不如我想了法子……”


    说到这里,他又放缓了声音,觉得不能怪她,便又轻声说道:“你不知道缘由。”


    “什么缘由?”


    “那日我派去的镖行,在你南城父母住的宅邸外发现了锦衣卫的踪迹。”薛宛麟也不遮遮掩掩,直言道:“此前送去的信件,想必都是被锦衣卫拦下来了。”


    这楼上并无什么窗子,没有半点冷风吹进来,可朗倾意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你如今收到的信,焉知是不是他叫人送出来骗你的?”


    “更何况,你父母那边若是有任何轻举妄动,锦衣卫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若是为了你的事,被安上了什么罪名,便不好了。”


    朗倾意环抱着手臂,呼吸开始不均匀了。她有想到过此事蹊跷,可毕竟没想到方景升竟然用着下三滥的招数,还用在了她父母身上。


    好在她从未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见她沉默,薛宛麟有些慌了,轻晃她的肩膀,小声问道:“你不会被他骗了吧?”


    朗倾意回过神来,摇头说没有。


    “只是没有想到他这般卑劣罢了。”


    薛宛麟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我已安排镖行中人暗中联系你父母,那边之事你无需担心。”


    “待势头稳定了,想法子逃出来,到外头躲几年,待风声过了,我再去寻你。”


    这话听起来倒像有许多年的煎熬。朗倾意叹了口气,说道:“待到那时,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薛宛麟将她落在腮边的发别到耳后去,安慰道:“我会一直等你。”


    楼下忽然传来梁春试探的声音:“夫人,可挑好了?”


    朗倾意应了一声,书青马上答道:“没有呢,楼上样式多,你催什么!”


    朗倾意向那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过去了。


    薛宛麟到底不舍得,又轻声说道:“有什么事,只管托柳延青来找我。”


    又道:“一切以你自身安危为重,断不可冒险!”


    言毕,难掩落寞神色,到底还是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缓缓退去,隐匿在墙角的黑暗中。


    朗倾意站立不稳,艰难向前走了几步,蹭到店家身边,随意指着一块桦树叶绿颜色的布匹说道:“罢了,今日也乏了,就这块吧。”


    第56章 惊怒非常 怎么那样不小心。


    朗倾意思来想去, 虽说对方景升愤恨不已,但到底存了些背着他出去“偷|情”的心虚。


    因此,心里虽恼恨,但手上却不停, 抓紧时间将那汗巾子绣了出来。


    桦树叶绿颜色是底色, 无论选什么其他的颜色点缀都觉得俗气, 朗倾意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 这时才后悔那天随便选的这个颜色。


    最终还是选了寻常的白线, 绣了一片竹林作为点缀, 想了想, 觉得他究竟不是文人做派, 还是没有绣诗词。


    明日方景升就回来了,她翻来覆去一宿,仍是有些睡不着, 还是担心锦衣卫耳目遍布, 已经知道她与薛宛麟见面之事。


    她想了想,又将收起来的针线照旧拿出来, 咬着牙在自己左手食指和中指上戳了几下。


    几个细小的血洞开始冒出血星儿来, 她用绢布包住了,又躺下来, 待到痛感过去,这才睡熟了。


    方景升回来后, 先去方府同祖母道了平安,又连忙赶到别院来。


    书青揉着惺忪睡眼出来相迎,方景升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需惊动朗倾意。


    他大踏步进得门中,轻声走进去, 见朗倾意侧着身子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方景升心下稍微安定了些,才要站起身来,预备出去洗把脸,便瞥见她枕边有一块白色的绢布。


    那绢布上赫然醒目的,是一团鲜红色的血迹,看颜色,像是才淋上去不久。


    方景升拿着那绢布,许多不堪的画面涌上心头,绢布上红的刺目,一如她在梦里喷在雪地中的鲜血。


    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世界也跟着晃动起来。


    ……


    朗倾意是被剧烈的摇晃吵醒的,她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便见到方景升惊怒非常的脸,在她面前说着什么。


    她本能的有些害怕。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她需要拿出勇气来面对,可不知怎的,她怕到向后缩着,耳中出现了阵阵嗡鸣。


    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拉,来回推搡了许久,朗倾意这才听到他说的话,似乎与他手中那块沾了血的绢布有关。


    她只好伸出左手,给方景升看那上头的针眼。


    方景升愣住了,猛地住了口,半晌才问道:“这上头的血是针扎破了你的手指?”


    朗倾意点点头,解释道:“昨儿做针线活不小心扎到的。”


    方景升跌坐在榻上,缓缓用手揩去额间的汗,半晌才忍不住抱怨道:“怎么那样不小心。”


    “什么针线活要大晚上的连夜做?”


    朗倾意又将枕头下的汗巾子拿出来递给他,张了张口,到底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想了想,红着脸只管放在他面前。


    方景升拿起来瞧了瞧,似乎有些不信:“给我的?”


    朗倾意“嗯”了一声,小声道:“就当是谢谢大人。”


    方景升展开汗巾子,见那上头细密的竹林使用细白的丝线织就,想必花了一番功夫。反倒是竹林的颜色同汗巾子本身的底色反过来了,倒不觉得怪异,只觉得雅致。


    他拿在手上,才平缓些的心跳又激荡起来,但他刻意收敛了,低声问道:“谢我什么?”


    朗倾意轻声说道:“谢大人救了颜妹妹,还送了我父亲的信来。”


    原来是为着这事,他不动声色地将汗巾子揣进怀里,轻声道:“先起来吧,我同你一起用早膳。”


    用膳时,他又不经意间抓过她的手看过来,见那针眼已经将近痊愈了,这才皱着眉头说道:“往后不要大半夜做这些了,何苦伤着自己。”


    朗倾意点点头,不预备在这件事上说太多,又问道:“大人可要歇息一会儿?”


    “不了。”方景升沉声道:“还有公事要处理。”


    “大人近日如何这样忙?可还是因为摄政王的原因?”


    “倒也不全是。”方景升顿了顿:“苏佩被抓后,刑部到底还没个可靠的人,如今大理寺卿又要将女儿嫁给刘凤楠,专门查案的两个地方都信不得,皇帝便要锦衣卫插手。”


    “如此,事情便多起来了。”


    他耐心解释完,又道:“这种事不要说与外人听。”


    朗倾意自然是知道的,才点了点头,便见他匆忙收拾了片刻,便又赶着出去了。


    她一时间倒有些唏嘘。


    方才两人匆忙对话,倒像极了寻常夫妻,她知道这其中有她竭力伪装的成分,可若是时间久了,她不知道会不会无端沉溺进去,陷入他织就的陷阱网中。


    原本想要亲口问问他,为何派锦衣卫监视她父母,如今究竟咽了下去,不想再提了。


    想想前一世的遭遇,她不想再同不该花费时间的人和事有过多纠缠了。


    好在她如今也算是稳住了他,只需要保持如今境况,等着薛宛麟联系她父母便罢了。


    近日,皇城中人议论纷纷,摄政王养子刘凤楠将要娶大理寺卿家的小姐,那小姐却在喜宴当日不翼而飞了。


    人人议论,但摄政王刘瑜韫却颇为沉得住气,对外一味地扯到灵异上去,说那天的日子不适合结婚,犯了忌讳。又说大理寺卿家的小姐本来就有通灵的经历。


    凡此种种,倒也成功地挽救了一波局势,许多人不明就里,真的被这种怪谈吸引了过去。


    还有人说得煞有介事,说皇城中有一干吸血鬼,专门吸食妙龄女子的血,因此城中多有女子失踪。


    这件事传到皇帝耳中时,大理寺卿颜广良正跪在皇帝面前哭诉冤屈。


    刘隆旺皱着眉头,本不欲理他,只看着手中的奏折,听着颜广良在一旁啜泣,又觉得毕竟是前朝老臣,颇有些于心不忍。


    “颜爱卿平身吧。”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奏折随手一撒,哗啦啦散了一地。


    颜广良才要站起身来,又唬了一跳,忙又跪了下去。


    “你既说受摄政王威胁,朕也不想多做追究。”刘隆旺指着地上的奏折,轻描淡写地说道:“近些时日,城中风传有鬼怪吸食年轻女子血液,导致城中女子失踪。”


    “十五日内,朕要这桩案子的真凶。”


    见颜广良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无真凶,只要有眉目,也可。”


    “微臣只是觉得,此事已由锦衣卫接手,微臣此时插手,怕是多有不便。”颜广良忙解释道。


    “无妨。”刘隆旺想着锦衣卫事务繁杂,少这一桩究竟也算不得什么,便说道:“朕下旨,由你接手便是。”


    这案子给了大理寺,方景升回来的时间便多了些,可白天终归是很忙,朗倾意整日里同她们在小院内玩闹,做胭脂水粉、捉团子、下棋、做糕点,时间久了,终有无聊的一天。


    好在自从她送了方景升汗巾子后,他似乎对她看管得少些了,若是想要出去,只消同他说一声,他同意的频次也提升了不少。


    这一日,因同丫鬟们下棋,玩闹间,棋盘翻了,后面再收拾,究竟手忙脚乱,丢了一个棋子,再怎么寻都未曾寻见。


    朗倾意想着,横竖闲在这里没事做,倒不如去城西专门卖玩意儿的地方去转转。


    城西专门有一条街的铺子,卖各色花草、鸟雀、棋盘、盆景儿,以至于风筝、蹴鞠、花签、酒盅,各色顽的东西都卖。


    方景升听了,虽皱了眉,觉得那地方人多眼杂,可架不住朗倾意一个劲儿地央求,还是派了好几个人跟着。


    于是朗倾意带了书青、香禾,小丫头百灵也求着跟了去,再加上方景升加上的几个侍卫,倒有八九个人。


    起了个大早,乘着轿子到了地方,因着清晨,人并不十分多。


    香禾和百灵早就瞄准了一个卖炸货的摊子,眼巴巴儿地瞅着朗倾意。


    倒不是想要朗倾意出银钱,怕的是她不肯停下来花时间等。


    朗倾意本就是出来玩的,并无什么要紧事,便停住脚步等着,见香禾和百灵只要了两三串油炸鲫鱼,索性直接要了十串,付过了银钱,每个人手里拿了一串,都乐呵呵的。


    遇着想吃的,朗倾意也买了些,一路转着遇到一处卖棋子的店,她进去转了一遭,没见着合适的,又绕出来,一路行到酸梅铺子处。


    “小姐,这里的酸梅不知道怎样,要不要尝尝?”书青悄悄儿问。


    朗倾意点点头,店家掀开盖板,用浅竹篮盛了几颗不一样口味的梅子递过来,殷勤道:“贵人您尝尝,这都是新鲜的梅子腌渍的,十分可口,宫里头的娘娘们都爱这一口儿呢。”


    朗倾意尝了两个,选了其中一款,装了半斤。


    店家笑得眉眼弯弯:“贵人,咱们店里还有上好的梨糖,秋天干燥,多吃梨糖润肺生津,要不要来点?”


    朗倾意想到上一世自己便是咳血而亡,心中究竟多了几分忌讳,便点点头,示意店家可以装一点。


    店家笑道:“好嘞贵人,您稍候片刻,梨糖在里头,小的马上去给您装了来。”


    众人在外头站着等,朗倾意又随意瞥了两眼,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见她目光向那边望过去,那身影又躲了回去,在一间铺面的阴影里藏着。


    店家拿了梨糖来,结了银钱,几人又向前走去。


    书青到底有些心慌,拉了拉朗倾意的袖子,示意她看。


    方才那道身影终究还是自己走了出来,抄着手儿,身穿皂色的袍子,面上光洁如初,似乎专门修整过。


    但一身的酒气,却极难遮盖。


    他狠了狠心,向前迈了一大步,露出尴尬的笑意:“倾意,我……”


    第57章 恩断义绝 我与你永生永世都没有缘分了……


    书青饶是有些犹豫, 但到底还是先一步站在朗倾意身前,几个侍卫也冲上来,冷言问道:“什么人?”


    被侍卫们吓了一跳,他还是坚持着凑上来:“倾意, 你不认得我了?”


    朗倾意沉了脸色, 不欲理他, 又向前走了几步, 由着侍卫们将他推出去几步远。


    谁知转过了几个铺子, 他又伸着脸凑过来, 老远地喊道:“倾意, 你等等我。”


    朗倾意不耐烦, 转身向轿子的方向走去。


    苏佩本想着好生道歉,谁知才走了几步,便被地上凭空生出的一只脚绊了一跤, 几乎摔了个四仰八叉。


    苏佩一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原本生了气,但又不敢发作, 只狠狠向那侍卫瞅了一眼。


    那侍卫面上年轻白净, 腿上却极有力气,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警告他别再跟上来。


    眼见着一行人去得远了,苏佩忽然猛地从身后冲过来, 又喊又叫。


    “倾意,你当真狠心,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再怎么说,我都是你夫君!”


    “你如今捡着高枝儿飞去了,从没想过与我还有再见的一日?”


    书青跟着朗倾意快步走着, 小声说道:“小姐,就由着他这样叫嚷?”


    朗倾意不是不愿同他计较,只是觉得现下情景过于难堪,打他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柳延青走在最后头,听着苏佩说出许多不堪的话来,忍不住回身揪了他的衣领,挥拳便打。


    苏佩一个趔趄又跌倒在地上,又嚷起来。


    朗倾意实在忍不住,冷着脸反身回来,看着苏佩在那里丑态百出,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前一世为何没发现他是这样的人?


    苏佩见她回来,以为妇人家到底存了几分心软,又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叙旧。


    谁知朗倾意只是闪身躲过,声音不大,但极其清楚:“苏佩你听好了,我朗倾意与你已经签了和离书,永生永世都没有缘分了。”


    说完,不欲与他多言,转身又要走。


    苏佩站在原地,已是恼羞至极,才要冲上前来拉扯她的衣袖,冷不丁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人拦住了。


    睁开醉眼定睛一瞧,他顿时慌了神,两只手摆脱了那女子,向后退去。


    拦着他的那女子见状,忍不住哭喊起来,口中喊道:“恩客,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这话一出来,除了朗倾意,其他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一脸鄙夷地看着苏佩。


    见苏佩左右躲闪,并不搭话,那女子又盯上了这边的几个侍卫,膝行几步,试图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唬得侍卫们四散开来。


    “大人们,行行好,救救我吧。”她哭得伤心:“奴家被春风苑赶出来,无处可去,哪位好心人接济些银两度日吧。”


    说着,又在地上磕头。


    书青瞧着,轻声在朗倾意耳边说道:“怕是染了病被丢出来的。”又轻叹道:“常事了,丢出来也是个死,小姐别看了。”


    朗倾意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衫,面上仍带了妆,想来也是事发突然,妓院只来得及将她身上的贵重物什夺了去,便将她轰了出来。


    苏佩早已羞得站不住脚,几步逃走了,朗倾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神情淡漠。


    人群渐渐散去,那女子跪坐在原地,小声嘟囔着:“爹,娘,女儿不孝。”


    朗倾意本来都走了,听了这话,却又禁不住回过头来,向书青扬了扬头。


    书青口头想要抱怨,但还是听话地拿了几两银子,走上前去,丢在那女子怀里。


    那女子茫然间一抬头,人群已经散开了,她究竟不知到底谁给了她银钱,才想要哭着大声道谢,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住了口,小心将银子收起来,悄无声息地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经此一遭,闲逛的心思全没了,朗倾意坐上轿子,书青忍不住抱怨道:“小姐帮着那种女人作什么?她们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嘴里能有几句好话?”


    “说不准就是专门骗人银钱的。”书青说完,将帘子放下来,从手里拿出方才买的梅子来,送到朗倾意面前。


    朗倾意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吃,随后又轻声说道:“她们也不是自己要做这个的。”


    一句话说出来,见轿内几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她又住了口,不欲解释。


    出来半日,只买了些零星之物,正经的一件也未曾买着。香禾年纪小,喜热闹,又忍不住想要撺掇朗倾意出去,朗倾意只道乏了,并不肯再去。


    歇了一日。这天朗倾意正和她们在院中瞧着团子捉虫儿玩,冷不丁听到外头有人叩门,书青打开来一瞧,见柳延青面色凝重,口中说道:“有官府的人来。”


    是大理寺卿来的小吏,名叫周方,他面色柔和,只说那日在城西遇到的女子在街角暴亡,要朗倾意随他们一同去大理寺录供。


    几人心下皆是担忧,书青也回过头来看了朗倾意一眼,口中答道:“大人,我家小姐身体弱,受不了舟车劳顿,奴婢那日什么都瞧见了,莫不如叫奴婢去吧。”


    谁知周方怎么都不肯,客气解释,话语中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奴婢说的话做不得数。


    朗倾意在心中犯嘀咕,可毕竟是官府的人,怎么也不能得罪了,便叫上书青和柳延青一同跟着。


    其余的人自去禀报方景升不提。


    朗倾意随着车轿一路到了大理寺,从旁门进来,入得院中,西南角树木繁茂,阴郁幽凉,有几排窝棚样式的搭建,看上去是专门停放死尸的。


    朗倾意心头忐忑,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屏住呼吸。


    早有仵作上前来,打开其中一间,招手叫朗倾意上前去瞧。


    死尸身上仍是那件粗布衣服,浑身青紫,肢体僵直,眼睛深陷进去,头上还有未擦净的鲜血。朗倾意只看了一眼,不由自主的恐慌袭上心头,她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一扭身向后走去。


    书青忙跟过来,周方也跟着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那日遇见的女子?”


    朗倾意抚着胸口,来不及说话,只点了点头。


    周方点头道:“劳烦姑娘随我到里头录供。”


    朗倾意扶着书青的手,一路到衙署里坐了,周方遣人送上茶来,朗倾意喝了一口,压下胸前的翻涌。


    “周大人,敢问,她暴尸街头,可是……可是因为身上银钱所致?”朗倾意心中忐忑,开口问道。


    周方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应当不是,她临死前曾去过家中一趟,将银钱给了她父母。随后又出来,方才死在街上的。”


    朗倾意心下稍安,可到底还是觉得难过。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转瞬即逝,任谁都会叹息哀婉。


    讲完了事情经过,周方知她识字,又将供案拿来给她看了下,确认无误后,她右手按了鲜红的印泥,在上面印了个拇指印。


    “大人,我家小姐可以回去了罢?”书青见朗倾意面色煞白,还是想着尽快回去歇息。


    “还有一事。”周方抬起头来,目光镇定:“大理寺卿颜大人想要见您。”


    随着周方在前头引路,朗倾意和书青在后头绕了几次,直到实在有些晕眩,才到了最里头。


    小院极其清净,自正门进去,堂屋内有一人背对她们站着,及至听到声音,方才转过头来。


    朗倾意只敢看了一眼,便从颜广良面上分辨出与颜若月一样的脸型和眸子,鬓角的形状也相差无几。


    她屈身拜下去,口中说道:“小女拜见颜大人。”


    颜广良语气平缓地唤她起身,又温声叫周方在外头候着。


    既不叫她落座,也不看茶,颜广良缓缓行至她身边来,忽然问道:“我家若月给姑娘添麻烦了。”


    朗倾意一惊,抬起头来诧异道:“大人何故这样说?”


    颜广良也不解释,绕过堂中央的黑木藤椅,又向前走了一步。


    “若月失踪之前去过何处,你以为我不知道?”颜广良恨得牙根痒痒,可究竟不敢大声发作:“只是懒怠与你计较罢了。”


    “若是你悄悄儿将她的行踪告知于我,我便饶了你。”他忍不住威胁道:“否则,今日你出不了这大理寺的门。”


    “颜大人。”朗倾意知道他是虚张声势,便毫不留情地回怼道:“您有今日冲着我着急凶狠的份儿,倒不如往日里多关心关心若月。”


    颜广良一时语塞,随即又恼羞成怒,禁不住骂道:“做她父亲的,难道不比你一个外人知道的多?”


    “你不就是仗着……”话到嘴边究竟是没有说出口,囫囵吞下去,又觉得丢了面子。


    颜广良铁青着脸,沉吟了半晌,才勉强缓和了神色,也将身段软下来,叹了口气。


    “想我颜家一世英名,不承望出了这么一桩事,有辱门楣。”颜广良说完,又看向朗倾意,话语间已全无方才的气势:“看在颜家与朗家交好的份儿上,便帮我这个人情吧。”


    朗倾意不肯松口,只摇头道:“颜大人,并非小女子不愿意说,而是真的不知情。”


    她绝不会在没有与颜若月通信时便将她的位置泄露出去,这是最基本的素养。


    颜广良又是气又是怨,却是无可奈何,沉默片刻,仍叫周方进来,将朗倾意送了出去。


    第58章 利刃出鞘 你自己须得留些物什防身。……


    朗倾意回到别院, 书青总是小心着,生怕她心情不爽,可她面色沉静,也未等到方景升回来, 便自己洗漱睡下了。


    一觉到天明, 醒来时, 身边坐着一身夜行服的方景升。


    她坐起来, 拢了拢散乱的发, 轻声问道:“大人才回来?”


    “是。”方景升虽面有疲色, 可还是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


    朗倾意绕过方景升, 站起身来, 低声道:“大人歇息吧。”


    言毕,叫书青进来打水洗漱。


    方景升不语,只在榻上坐着, 待书青伺候朗倾意洗漱收拾完毕, 香禾送了早膳来,他盯着两个丫鬟出去后, 方才哑声问道:“昨儿吓着你了?”


    朗倾意顿了片刻, 忽然起了些心思,面上不显, 她语气也平缓:“没有,大人无需担心。”


    方景升却从她话语间听出些别的滋味来, 忍不住解释道:“昨日确实有事,这才没能赶去大理寺接你,更何况颜广良是个识趣的,不会对你如何。”


    朗倾意未回答,向外头走了几步, 坐在桌前,端起一碗细米粥来,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


    方景升站起身来,走到她对面坐了,向她看过去,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吃食,便伸手拿了个包子。


    还未张口咬,又先开口说道:“生气了?”


    朗倾意连眼皮都懒怠抬,只懒懒地说道:“自然没有,大人公事繁忙,我不敢添乱。”


    这话倒像是在赌气了,方景升究竟没有张口吃饭,而是神色犹豫,想着如何解释。


    朗倾意已经极快地将碗里的粥喝完了,她将碗筷堆在桌上,站起身来,走到外头去了。


    方景升没滋没味地用完这一餐,也起身走到院中去,却没见到她的身影,只听到她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抱着团子说着什么。


    他向着传出声音的地方走去,院中角落里,她好不容易捉了团子在自己怀里,忍不住笑道:“团子乖不乖?吃什么了,长得这样胖。”


    抱着它站起身来,用下巴在它头上蹭了蹭,语气轻柔:“再胖下去,就要跑不动了。”


    他几乎很少听到她这样说话,一时间心更软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身后。


    她抱了团子才想回头,猛然见到他,吓了一跳,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抱怨道:“作什么?”


    “走路都没声音,想要吓死谁?”


    方景升失笑,用手指了指团子,提醒道:“它成日里在外头跑,你小心染上了跳蚤。”


    朗倾意仍抱着团子,头也不抬地回怼道:“那正好传给你。”


    这话一出,自己也觉得不妥,想要张口解释什么,到底没能说出口,她把脸贴在团子背上,片刻过后,方觉得面上有火烧起来。


    她知道他此时一定是笑了的,也懒怠管他,又抱着团子转过身,向反方向走去。


    他在后头追着她,话语间都带着无奈的笑意:“倾意,你别生气,昨儿是皇上派的差事,实在抽不开身。”


    “更何况那颜广良才向皇帝投诚,断不会与我结怨,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放任你身涉险境。”


    这话像样些,朗倾意装作回心转意的样子,蹲下身将团子放下,掸了掸身上的猫毛,这才回身,嗔怪道:“还不快去歇息?”


    “在外头跑了一夜,不累么?”


    方景升见她粉面含羞,不觉心间荡漾,才想要上前去揽她的肩,她已灵活躲开来,口中说道:“我身上才沾染了跳蚤,莫要传给了大人。”


    两人一同回到屋中,朗倾意陪着方景升用茶,方景升简单将近几日城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昨儿你被大理寺请去,估摸着也是查这桩案子。”


    想起昨日见到的尸体,朗倾意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大理寺查的是女子失踪案,那日我见到的女子并非失踪,而是死在街上,这两桩案子如何能并为一谈呢?”


    方景升见她神色严肃,多半是真心想知道,倒也未曾刻意瞒着她,便将一些查到的细节和盘托出:“这次是有人于夜间见到了一些可疑之人,与之前查到的线索有些相似。”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顾上毁尸灭迹。”方景升解释道:“近些时日,女子都不怎么出门了,想来是走投无路,才找上了从春风苑出来的。”


    “他们找那么些女子作什么?”朗倾意心生疑惑:“那女子又为何半夜出去呢?”


    方景升喝完茶,困意上涌,勉强撑着说道:“为何寻那么些女子,还未查到。你说的那女子半夜出去,是因为……”


    他看了一眼朗倾意,还是直白地说道:“她父母嫌她有辱门楣,将她赶出了家门。”


    朗倾意虽早有预料,到底还是动作一顿,轻轻叹了口气。


    方景升瞧着她的神情,禁不住又补充道:“比这更可恨的还有呢,当日她卖身到春风苑,竟还是她父母家贫才将她卖去的。”


    “如今她身上有了些银钱,想着回去投靠父母,怎料却被家人拿了银钱又轰出来。”方景升瞥了一眼朗倾意微微涨红的脸和攥紧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声。


    他想叫她知道,外头并不安全。在他方景升搭建的这一方天地中,她可永保无虞,但若是她一意孤行闯出去,便不好说了。


    朗倾意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进去,转而轻声问道:“大人,歇息吧?”


    方景升再也耐不住困意,点了点头,随即便起身去里屋歇息了。


    一觉睡到将近天黑,恰巧赶上用晚膳。


    两人沉默不语地吃完了,朗倾意心中有事,也未怎么说话。


    方景升走到院中去活泛筋骨,直到夜色彻底朦胧,朗倾意听到院中舞剑之声,才回过神来。


    站在门边悄悄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方景升练武时风姿卓绝,她虽看不懂,但能看出他武功一定高。


    她思绪纷飞,不禁想起霍怜香最大的梦想便是仗剑走江湖,可如今却被困在宫中一方天地;她自己最大的愿望便是远离前一世的纠葛,可如今却身陷是非中,终究没能逃脱。


    而颜若月最大的希望便是在父母处承欢膝下,可如今却是与父母分离、亲情不再。


    她们这几个女子的心愿不仅未能达成,还愈发背道而驰。想到这里,她人靠在门边,望着皎洁的圆月,心却已经千疮百孔,扶着门框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莫说她们几个出身名门的女子,那些平民百姓中,又有多少如那日暴尸街头的女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暗夜里?


    方景升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见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眼神里全是哀戚,月光映衬着她眸中的泪意,她怕是下一瞬便要哭出来了。


    他停了剑,几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极快地将神色收回去,又随口问道:“还未问你,那日死在街上的女子,可有姓名?”


    方景升站稳了,将剑插回剑鞘中,听到她这话,觉得意外,但还是如实相告:“只知道她在春风苑中的花名是素锦,真名不知。”


    “你问这个作什么?”


    朗倾意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苦涩,换了话题:“大人连日不曾回方府,老太太不急?”


    方景升满不在意:“锦衣卫本就事务繁忙,不回去也是常事。”


    他瞥了一眼她,将剑倚在门边,进门去了,过了一瞬又出来,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匕首小巧,并无过多花纹装饰。方景升执着她的手攥住手柄,另一只手将刀鞘拔出来,利刃虽薄,却在月光下泛出银色的光,一看就是好刀。


    朗倾意有些意外,不禁挣了挣:“作什么?”


    方景升按住她的肩,提醒道:“别乱动,小心伤着自己。”


    又解释道:“送你的。”


    他看着她的手与匕首的配适度,面上泛起一丝满意:“近些时日,城中不安宁,你自己须得留些物什防身。”


    “弓箭练起来太慢,弩仅能远距离攻击,剑又太重,想来想去,还是匕首最合适。”他执着她的手比划了几下。


    “这样或是这样,若是敌人轻敌大意了,你很容易便能得手。”


    朗倾意盯着匕首看了半晌,又禁不住抬头去看他的脸,问道:“若是敌人早有防备,近身时被他夺了匕首,又要如何?”


    方景升见她神情认真,知道她是真的动了学的心思,便耐着性子一一指导起来,先从丢飞刀开始学起。


    见她对着草木练了半晌,削掉了几片叶子,他点头笑道:“还不错。”


    “今日你也累了。”他见差不多了,便将匕首收了起来:“明日我叫他们扎个稻草人来。”


    他明显又是想在这里歇了,吩咐香禾打水来,他洗了澡,才换上干净衣服,低声叫她来歇息。


    朗倾意站在堂屋暗影里,才张了张口要说话,便听到外头书青的声音。


    “大人,方府梁春来了,说是老太太有事叫您回去。”


    说完,书青看了朗倾意一眼,神情中满是欢喜。


    方景升皱了皱眉,还是穿好外衣,极快地从里屋走出来,路过她时,着重看了一眼。


    “明日我还来,教你用刀。”留下这句话,他才转身离去,空气中满是方才洗过的皂荚香气。


    朗倾意仍站着不动,待到外头院门都关上了,这才笑起来。


    她看向书青,两人会心一笑——老太太那边已经在暗中相助了。


    “书青。”她轻快地吩咐道:“明日去外头买些纸和颜料来,我要描花样子用。”


    书青答应了。


    第59章 不清不白 你可知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方景升一早便又赶回别院来, 本以为朗倾意还在睡着,谁知一进门便见她在屋内端正坐着,拿着画笔在纸上描摹着什么。


    走近前一瞧,旁边已经摞了两张画纸, 上面的墨才干, 一张是春日嫩柳, 一张是夏日芙蓉。


    朗倾意正描摹秋日菊花, 见他来了, 只抬了抬头, 微微笑道:“大人来了?”


    方景升饶有兴致地看她作画, 半晌才回道:“今日怎么这般有兴致作画?”


    朗倾意蘸了红白两色, 在画纸上落下这一朵中最后一片花瓣,抬头笑了笑:“横竖也是闲着。”


    方景升不免夸赞道:“若是画纸再大些,就可以裱起来挂在房中了。”


    朗倾意瞥了他一眼, 禁不住笑道:“这不是用来裱画的, 这是花样子,拿来绣在屏风或者汗巾子上头的。”


    方景升“哦”了一声, 随即又认真挑选起来:“这幅柳树的可以替我绣在汗巾子上。”


    朗倾意没再抬头, 随口说道:“谁说这是给你的?”


    “除了老太太和我,还有旁人?”方景升故作不解。


    朗倾意白了他一眼:“我要给怜香、若月、书青、香禾还有百灵, 一人做两套汗巾子和荷包,还要趁我父母回来之前做他们的。”


    她略显得意:“哪里还有大人的份?”


    “也好。”方景升在她身边坐下来, 不紧不慢地说道:“若是叫我见到你做的东西在别的男人身上……”


    他没再说下去,但气氛瞬间凝滞,朗倾意嘴边的笑意也随之消散,她手中拿着画笔,却忽然失了落笔的灵感。


    索性将画笔放在颜料盘边, 她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不显喜怒,一时间摸不清他的意图。


    她冷哼一声,口中说道:“大清早的,这是打哪儿生了气,到我这里发泄来了?”


    方景升没有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站起身来,不再理他,一径往外头去了。


    方景升冷面盯着她的背影,没有再开口挽留。


    昨夜祖母唤他回去,他原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劝他要顾及朗倾意的名声,趁着朗园还未回来,将朗倾意送回朗府去。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但碍于祖母面子,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应付过去,今日一早又回来,看到朗倾意正在描花样子,不禁想到她送给祖母的屏风,一时间回过味来。


    一阵微风袭来,吹动桌上的画纸发出细微的响声,一阵墨香随即扑面而来,那画上的花儿仿佛像真的一般,也在微风下晃动起来。


    联想到近些时日她娇媚羞涩,倒有些恍惚起来,他开始分辨她是真情还是假意,可又觉得自己可笑。


    近日种种,皆是错觉。想必她早就抱定了要回去的念头,是片刻也不想与他在一起的。想到她与薛宛麟相处的时日更长些,他心里便愈加不是滋味。


    方才那句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有些后悔,心中更添难过。


    正坐着,香禾悄悄在门外探了探头,见方景升注意到了她,吓得低下头去行礼,又没头没脑地说道:“大人,夫人在院中哭呢。”


    方景升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她叫你来的?”


    香禾只敢低着头,没有回答。


    方景升在院中转了一圈,见朗倾意蹲踞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盯着院子里的花草。


    他走近了,才发现她将头抵在自己膝盖上,眼窝里蓄的泪盈盈流了一脸,把膝盖上灰黑色的裙子打湿了一大块。


    他心软了几分,上前捉住她的右臂,想要将她拉起来。


    她仍将下巴抵在膝盖上,蹲着不动,任他拉扯,也没有想要与他对峙的意思。


    “先站起来。”他语气里有命令的成分:“这样不像样子。”


    她睁着泪眼扬起头来看他,冷笑道:“什么像样不像样的?我被你拘在这院里,本身就够不像样了。”


    猜到她会主动说起这事,但心中还是不快,方景升手上用了些力气,硬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她臂弯吃痛,含着泪瞪了她一眼。


    方景升见她不愿配合,便蹲下身,将她打横抱起来,一直走到里屋去,待关好了门,这才放她下来。


    “方才在外头,你就耍小性子。”他声音低沉,却暗含责备:“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笑话?”她已经止住了泪,可眼圈还是红通通的,听了他这话,气得脸也红起来:“我被人笑的还少么?”


    “您是指挥使方大人,自然觉得此事轻巧。轻飘飘的把人拘了来,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她毫不留情面地讥讽道:“在旁人眼里,我成了什么了?”


    “所以,依着你的意思,与那薛宛麟共处一室,就不被人笑话了?”方景升冷眼看着她问道。


    朗倾意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你不要事事想着提他,在薛家,我好歹有个丫鬟的名头,过后儿被人提起来也可以说是因为苏家被抄而去避难,可如今呢?”


    “跟着你方景升,不清不白的又是为何?”她叉着腰,不管不顾地问道:“你可知外头都是怎么说我的?”


    “那日颜大人见我,口称担心他女儿,我看他的神情,分明是担心我这样的女子把他女儿带坏了!”


    虽说初始是演戏,可到了这时候,人已经完全陷入其中,情绪已然失控了。


    朗倾意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还是觉得不够多,只管继续说下去:“没错,我就是想要堂堂正正地回到朗府去,不要在这里住了!”


    见方景升沉默不语,她冲到他面前,几乎问到他脸上去:“大人,我不想和那日暴尸街头的素锦一个下场,希望你仔细想想!”


    “大人休要说我同那女子不一样,有何不一样?”她张开手臂,自己看了一眼自己:“大人您与我的恩客又有何区别?”


    “够了。”方景升面色阴沉至极,终于开口道:“住口。”


    朗倾意却不依不饶:“我父母寄来信件,也是叫我回朗府去住。”她盯着方景升,眼中怨恨的情绪淹没了一切:“敢问大人,你是如何同我父母说的?”


    方景升对上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说道:“我说,你与我同在一处吃住,待你父母回来,我欲娶你为妻。”


    朗倾意听了,未曾料到他竟这样直白,一时间又觉得有些好笑,不免问道:“大人,你这是,要强娶?”


    若只是私下里拘了她,她尚且能解释,若是直接和她父母说了,她要如何解释过去?


    到时候,岂不是她父母要捏着鼻子把她嫁给他?


    她瞬间失了力气,也没了方才跋扈的心气,软软地靠在榻上,闭了眼睛。


    方景升的声音还在传来:“你就这般不愿意嫁给我?”


    她听了这话,又立刻睁开眼睛,冷笑道:“若你方大人堂堂正正下聘书去求娶,我父母未尝不愿意。”


    “可你偏要用这等法子,就说不准了。”


    方景升听了,皱着眉走上前来,盯住她的脸:“你只说你父母的意愿,却丝毫不提自己意愿?”


    她高声反问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既然已经和离,便要再听父母的,有什么错?”


    方景升忍不住抚了眉心,轻叹一声。


    他想听到的回答是,她对他是否有情谊,哪怕只有半分。


    可她不知是听不懂还是怎的,一直不往那上头靠,他也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他转过身,不再愿意面对她,只轻声说道:“我今日明日都有事,不回来住了。”


    待到他去得远了,她还是在榻上躺着,呼吸放缓了些,从榻上站了起来。


    书青下一瞬便推门进来,神情担忧:“小姐,你没事吧?”


    朗倾意摇摇头,神色失落:“他没同意。”


    书青“嗐”了一声,安慰道:“在意料之中,小姐不必急于一时,好歹这个口子是撕开了,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朗倾意走到外头,将桌上抽屉内写好的信抽出来,对着光亮看了一眼。


    因恐方景升怀疑,她刻意没买黑墨,因此信纸上的字迹是浅绿色的颜料写的,她确认字迹能辨别清楚,这才将信封拿给书青:“找机会送出去吧。”


    书青迅速将信塞进怀里:“好。”


    朗倾意叮嘱道:“不要直接给柳延青,他身边耳目众多,瞒不住的。”


    书青答应了,又问道:“要不要和香禾一同去?”


    言下之意,是多个见证人,证明书青出去未做出格之事。


    朗倾意问:“若她在,你做事不甚方便吧?”


    “没事的。”书青满不在意:“她没甚心机,奴婢能处理好的。”


    主仆二人商议好了,朗倾意当下便叫了香禾进来,将所需之物一一说与她听。


    无非是一些布匹、丝线、香料和熏香等物,香禾记不清楚,书青能记得清楚。


    书青用手在香禾额上点了下,嗔怪道:“你不必记了,只随我去吧。”


    香禾这才笑起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


    她们两人去了半日,朗倾意在别院内坐卧不安,直到天将黑了,书青才同香禾一起回来。


    两人累得话都说不囫囵,只将朗倾意吩咐之物一一取出来,香禾便已经哈欠连天了。


    朗倾意见了,便叫香禾先去歇息。


    连晚膳都未及用,主仆二人将屋内烛火点亮,门关了,书青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带着体温的信来。


    是薛宛麟写的。


    朗倾意飞快地将信看完,似乎有些不信,又连看了几遍,这才舒了口气,想要放下心结,可心中酸涩,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小姐,怎么了?”书青担心地问。


    朗倾意声音哽咽:“书青,薛大人说,他派的人同我父母联络过了,我父母的意思是听我的,无论我作何决定,他们都同意。”


    书青听了,不免也笑起来:“老爷太太打小就疼小姐,这是自然的。”


    第60章 插翅难逃 横竖都逃不出你掌心去。……


    朗倾意将心中内容熟记于心, 又将信烧了,这才睡下了,倒难得一觉好眠。


    第二日晨起,书青进来梳洗, 看向镜中的她, 不免担忧问道:“小姐, 你确定今日不吃东西?”


    “奴婢担心你身子受不住。”


    朗倾意点头, 神情中充满坚毅:“要的就是受不住。”


    “小姐这是何苦呢。”书青一边将她头上最大的一股发拢上去, 用金簪别住了, 劝道:“熬坏了身子, 老爷太太要心疼了。”


    “没事的。”朗倾意安慰道:“只一两日, 一定没什么问题。”


    “若是方大人答应了,小姐预备如何做呢?”书青有些心疼。


    朗倾意缓缓说道:“答应了,那选择就多了。”


    “只要不像现在这样落在他手里, 有的是法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 连日未落雨,一旦落了, 瞬间便凉了半边天。书青带着香禾, 忙着将院中房檐下团子的窝挪到丫鬟住的厢房去。


    因着团子在外头野了许久,担心身上有跳蚤, 又煮了草药来替它擦拭。


    团子口中呜咽,自是不得安宁。


    朗倾意站在堂屋门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 裹紧了身上的长袍。站了一会儿,方觉得眼前的景致有些模糊,恍如梦境。


    她抬起双腿向前走了几步,浑身无力。


    好在书青就在不远处,见她站定了, 眼神发直,也不说话,早拽了香禾,几个人向这边走来。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朗倾意只看到潮湿的地面青砖和恍惚倒映在上头的模糊人影。


    ……


    再次醒来时,朗倾意一眼看到的便是方景升的怒容。


    她恍惚见到书青和香禾跪在塌边,神色凄惶。


    好不容易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方景升手中端了一碗糖水来,左手手臂将她的头抬起来,想要喂给她喝。


    她只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叫书青和香禾都下去。


    不愿见到她们受罪,本身也与她们无关。


    方景升却皱眉回身说道:“跪着。”


    书青和香禾又跪了下去,不敢出声。


    朗倾意着了忙,她几口将热糖水灌进肚中,腹中滚热,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终于有力气开口了。


    “叫她们下去。”她轻声说道:“我与大人有话说。”


    方景升冷着脸叫所有人出去,这才瞥了她一眼,不等她说话,便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才不在府上两日,你就敢绝食?”


    听着一连串的指责,朗倾意疲乏地闭上眼睛,半晌才又睁开来,右手向前摸索着,捉住了方景升的手。


    顿觉他浑身一震,似是不敢相信她的举动,随即他又靠过来,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大人。”她柔声说道:“我并非绝食,只是食欲不佳罢了。”


    捏到方景升指腹见略有些粗粝的老茧,想来是常年执剑留下的,她用指尖轻轻在上头点了点,见他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不免唇边含笑。


    “作什么?”他知道她在哄他,面色好看了些,可还是未彻底消气,便冷着脸问。


    她没有说话,还是抓着他的手拉回来,脸红了些,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冷不丁地又笑了笑。


    他面色彻底缓和下来,抓紧了她的手,一边轻声问道:“食欲不佳,那我叫膳房做些酸甜开胃的菜。”


    朗倾意摇摇头,她此时吃不下什么。


    盯着他的眼睛,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人,你是何时有意于我的?”


    方景升愣住了,他细想起来,竟然是梦中在苏府与她初次相见那次,想了想,这件事不能说,便又改口道:“皇帝寿宴时,与你在宫中第一次相见。”


    “哦。”她点点头,略有些疲乏:“原来那样早。”


    “你问这些作什么?”方景升抬手去探她的额头:“莫不是发热了,在说胡话?”


    朗倾意由着他在她额头试探温度,并未躲开,半晌才说道:“我是在想,若是早些知道你的心意,会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方景升的手停留在她额头上,忽然呆住了不动,手上的温度滚热,传到她头上,她忽然皱着眉头躲开了他的手。


    “你的手好烫。”


    方景升拿开手,缓和了呼吸,平静地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朗倾意却羞赧起来,低声说道:“若是早知道大人于我有情谊,苏府抄家那日,我就不用想尽办法逃了。”


    “为何?”方景升心中狂跳,可还是面不改色地问着,希望她说出内心想要听到的话。


    朗倾意白了他一眼,说道:“横竖都逃不出你掌心去。”


    方景升听了,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又笑道:“想通了?”


    朗倾意垂下眼皮,懒怠理他。过了一会子,才又抬起眸子来看他,低声说道:“可如今我声名狼藉……”


    “更何况,待我父母归来,不知还认不认我做朗家人。”她说到这里,心头一阵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终究是造化弄人。”


    方景升放低了身姿,揽过她的肩,将她靠在他肩上,轻声安慰道:“你怕什么,有我方景升在,谁人敢小瞧了你。”


    她在他肩头轻叹,但还是挣出左臂,轻轻环抱住他的腰身,口中却低声解释道:“即便外头无人敢看轻我,我自己都抬不起头来。”


    “哪个女子不想清清白白地嫁出去。”她在他腰间摸索着,刚好能激发他心性中柔软的一面,却又不至于失控:“我本就是和离之人,本就配不上大人,如今名声坏了,担心连累了大人。”


    方景升见她说来说去,都是想着要回朗府去,本来心生不爽,见她神色憔悴,想来这几日都茶饭不思,亦睡不好觉,又舍不得多说了。


    正沉默间,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是书青的声音,带着惶恐说道:“大人,外头……薛大人来了。”


    方景升顿时面色一滞,扭头看向朗倾意,见她也一脸惊诧,显然不知情。


    “他来做什么?”方景升冷声问。


    书青略有些踌躇:“大人,奴婢不知。”


    “在外头等着。”方景升发出指令,又冷眼向朗倾意看过来。


    她的手早已不动声色地松开了他的腰身,头仍靠在榻上,一动不动地对着他看。


    “你可要见他?”他紧盯着她的神色问。


    朗倾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面上不复方才的柔情,被他问得急了,方才淡然开口:“我见他作什么?”


    她看向别处,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愤恨:“他大张旗鼓到这里来,还嫌我名声不够差?”


    “若是我要见他,第二日皇城里必然又传出什么不堪的言论来了。”她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忽然又红了眼眶。


    “你们都没把我当人看,只不过是你们的玩物罢了。”她直起腰身来,骤然的大动作激得额间有细汗冒出:“反正我如今是大人的人,大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大人若乐意叫他见我,就叫他进来。大人若不愿,便去替我回了他。”她又调转目光冷冷地看他:“问我作什么?”


    方景升见她生了气,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站起身来:“那我出去瞧瞧。”


    到了院外,果真见到一挺小轿,薛宛麟站在院门口等着,神情忧虑。


    许是相思成疾的缘故,他身上藏青色的长袍在风中显得十分宽大,脸上似乎也更为瘦削。


    远远见到方景升来,他恭敬行礼道:“方大人,许久未见。”


    “薛大人。”方景升见他神色委顿,不免带了些得意神色:“许久未见,怎得瘦了许多?”


    薛宛麟低头苦笑,随即向院内望了一眼。


    “方大人莫要再嘲笑薛某了。”他放下身段,低声问道:“何不请薛某进去详谈?”


    他迈步想往里走,方景升却伸手拦住了他。


    “薛大人。”方景升面上含笑:“方某夫人说了,她不想见你。”


    “方大人。”薛宛麟虽愣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正色道:“您何时有了正头夫人?”


    “无需在这里做什么文字把戏。”方景升冷言道:“她不愿叫你进去,免得名声受损。”


    言下之意,便是朗倾意选择了他方景升,以后都不愿再见薛宛麟了。


    薛宛麟也冷了脸,片刻之后,目光锐利,在方景升面上扫了扫。


    “她不会如此,想必一定是方大人手段好。”他缓缓说道:“今日太医来此,她得了疾病?”


    方景升不欲与他多说,他却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


    “她有了身孕?”


    方景升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又恶作剧般地没有回应,只是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看向薛宛麟。


    “你!”薛宛麟忽然伸出手来指着他的面部,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破口大骂。


    “她一个女子,还未被你方景升明媒正娶,你怎么能行如此下作手段?”


    方景升只是微笑,看着薛宛麟将怒气发泄完毕,又忽然失了力气,抓着自己的发蹲踞在地上。


    “薛大人无需紧张。”方景升笑道:“她没有身孕。”


    薛宛麟又站起身来,经不住连胜追问:“真的?那她如何了?”


    “薛大人。”方景升忽然没了笑意,抬高声音:“你只需要知道,她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便罢了。”


    “若薛大人心中放不下,还想要与她长相类似的女子,方某也可动用锦衣卫手段,替你留意着些。”


    说罢,他口中说着送客,顷刻将人关在了门外。


    又回到房中,他神色轻松了许多,随手将堂屋内桌上的酸梅端了来,捻了一颗,放在朗倾意嘴边。


    朗倾意张口噙了,细细品尝着,并未说话。


    方景升却问道:“不想知道薛宛麟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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