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俯视面前渺小的人儿,容貌惹眼,但周身弥漫着浓郁的悲伤气息。
它音色稚嫩,“你是人类,你不害怕我吗?我是怪物,这里的人类都害怕怪物。”
林漾绕到凛凛的后背,果然看见一条色泽鲜艳的蛇,他将蛇赶走,回答凛凛的问题,“我也是怪物,这样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了吗?我叫林漾。”
“当然可以,凛凛愿意和林漾成为好朋友!虽然人类害怕凛凛,但是凛凛喜欢人类,也喜欢人类模样的怪物,喜欢林漾!”
“好,我们下次见。”
有凛凛指路,林漾花费更短的时间走出巨石迷阵。
浮白说银姣和人类明日有战争,临说许下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他要亲眼去看所谓祈愿实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走出森林后,林漾遇到了人类,他们开着四个轮子的车从林漾身边驶过,又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开车的是个三十岁左右女人,她指尖夹着香烟,皮肤是黝黑,宛如黑巧克力般的质地,一双黑色的眼睛极为迷人,“你去禁区探险啦?这里不好搭车,我送你到镇上。”
林漾客客气气道了谢。
托女人的福,四天才能走完的路程,林漾在太阳升起前就已经到了海边。
海边的厮杀已经开始了。
人类是有武器的,并非是百年后粗制滥造的鱼叉,而是货真价实的枪支炮弹。
但那些银姣的身体能够拟态成水,热武器攻过去,被银姣裹进水里再轻柔的吐出来,造成的伤害为零。
但银姣的利爪能够撕烂人体组织,凝成的水圈也能将人类溺毙。
胜利的天平依旧在往银姣倾斜。
林漾扫视战场,人类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这些相互厮杀的人类和银姣穿过林漾透明的身体,带来生与死的裁决。
林漾看见了浮白。
浮白没有在战场上,他躲在林漾刚醒来时的那片半人高的草林里,紧张的观察着战场上情况。
在人类快要全数阵亡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银姣突然开始将利刃对准同类,银姣杀死了银姣。
还有一部分银姣像是遭遇恶毒的诅咒,在原地爆体而亡。
数量近千的银姣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存活所剩无几,浓厚的血染红了靠岸的海水和金色的沙滩,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污浊整片区域的空气。
是死亡的味道。
幸存的人类先是茫然,几秒后他们意识到所有参战的银姣都死了,他们开始抱在一起欢呼。
“是神明庇佑!”
“神明显灵了!”
“我就知道那座神殿大有说法。”
草林中的浮白露出欣慰的笑,召唤邪神并非他一人之力就能做到,此战大捷,他也能勉强对得起那死去的千余人。
大家自愿献祭生命,换取邪神降临。
如何都是死,不如争一把,显然他们争赢了。
林漾留意到在那些死去的银姣身上逐渐浮现出黑雾,这些黑雾汇聚在一起躁动的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林漾转身,那是神殿的方向-
林漾前脚离开,后脚躺在水池里的临立刻睁开了眼睛,白日里脑海里的声音还是使得它放心不下,林漾身上有秘密。
它跟着林漾走出神殿,来到巨石迷宫后,临在原地呆住。
它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走出神殿了。
是为了跟一个人?
可它认识的人只有浮白,浮白在白天就已经离开神殿,并且承诺过战争结束就会带它回家。
临站在巨石迷宫里越来越困,眼皮沉重到睁不开,它像是被操控的傀儡般折回了神殿,安静的睡回水池里-
林漾找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借了四轮车。
借车的婆婆说她儿子已经离世,老伴也走了,村子里的青年许许多多都死了,车许多子和房子都已经废弃。
这辆车送给林漾,不再需要林漾还。
林漾沉默,他不知晓该如何安慰婆婆,那句一切都会变好的如何都说不出口。
百年后的生活更糟糕。
事情并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婆婆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她步履蹒跚走近黑漆漆的房子,关上了门。
林漾站在门前,再次感觉心脏被挖空了一块儿。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伤感,他开着四轮车速度飞快往神殿赶,车子最多只能行驶到森林外的大路上。
林漾穿过森林、巨石,气息不稳赶到神殿,水池里临还在沉睡,涌过来的黑雾钻入临的身体。
这黑雾和林漾见到的黑色丝线全然不同,它触不到实体,无需触碰,但是窥视就能感觉到铺面而来的恶意。
这样极恶的东西被临以无意识的状态全然吸收。
痛苦包裹它,临的脸皱成一团,银白色的鱼尾在水中剧烈拍打,它白皙皮肤包裹下的黛青色血管尽数凸起,盘恒在它身上变得可怖至极。
林漾拍打透明玻璃,玻璃震动起来,但依旧无法叫醒临。
不得已林漾抽出灵魄凝结成钩子,勾住池子的最顶端,林漾借力将自己拽上去,纵身跃入高度达十米的水池。
他沉到临的身侧,手指即将要碰到临时,透明化了。
时空判定,他接下来的行为会导致过往发生变化,这意味着临吸纳这些黑雾将会催化悲剧的发生。
林漾厌憎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注视着悲剧发生却无法阻止,只能看着生命一条一条在他面前流失。
他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只是为了累计痛苦吗?
林漾突然真切的意识到,躺在他面前的是一百年的临,他和这只怪物隔了一百年的时光,一百年前心智不成熟天真烂漫的临就是这样蜷缩在水底痛苦煎熬。
彼时,这只青涩的小怪物还什么都不懂。
却要被这样残忍的对待。
仿若是被无形的手推上注定的命运。
林漾不甘心,他一遍一遍伸出手,费力的去抓他注定抓不住的临,他想改变这一切,想要终止悲剧。
但很多事情不是想就可以做到,努力后也依旧是无用功。
直至那些黑雾完全和临融为一体,临的痛苦平息,林漾的手指才逐渐凝实,碰到临的身体。
临敏锐睁眼,吞噬了那样多的恶,它银白的眼眸依旧干净剔透,看见林漾的面容,它的眼睛流露出陌生,“你是谁,为什么在我的床里?”
私密领地被入侵,但临意外的没有生出厌恶情绪。
看见面前这张脸,它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想要亲昵,鱼尾已经缠上林漾的腰。
哈,又被忘记了,林漾压下不爽的情绪,这不爽并非对临,而是对时空规则。
他发觉临的脸色苍白很多,躯体也不自然的蜷缩,虽然醒了,但似乎身体并没有从强烈的痛苦中消失。
他伸出双手按揉临的太阳穴,“我叫林漾,是只存在于你世界里的第八秒爱人。”
“为什么是第八秒?”
“因为,”林漾口吻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是鱼,关于我的记忆只能留存七秒钟,第八秒就会将我遗忘。”
临浑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敲碎后生硬敷衍的拼凑在一起般,它尚且不知道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源源不断的痛意和阴冷的感觉让临极其不舒服。
它贪恋林漾双手的温度,听见林漾说自己会忘记,顷刻变得紧张,它难过讲,“我不想忘记林漾。”
眼泪化成白色的珍珠掉进水底。
林漾凝视白色的珍珠,原来最初的眼泪是白的吗?
那要痛苦到什么程度,才能让每一滴眼泪都成为血泪。
临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满足他人欲望而后被厌憎被仇恨被恶化,毁灭世界或者世界毁灭它吗?
林漾收回视线,“即使你忘记我,我也会一遍一遍重新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反反复复告诉你我的名字,直至我们再次相遇,无论是以仇敌的姿态还是亲密的爱人,我都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可是这样很不公平,只有林漾一个人记得,林漾会很辛苦。”
临语气认真,“我忘记林漾,林漾会成为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和抛弃有什么区别?我不想抛弃你,无论什么时候。”
林漾忘了眨眼,他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林漾朝前走。
即使林漾是一个人,林漾也能坚持下去,因为是林漾啊,是为保护人类而活着的大英雄林漾,他怎么会害怕一个人走近黑暗里?又怎么会怕黑呢?
也绝不会孤独。
林漾稳住自己的心跳,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如果你毁坏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恨死你了,想要杀掉你,你要怎么办?”
临下意识反驳,“我不会毁坏林漾重要的东西”
它在林漾懒散又冰冷的笑意中声音弱下去,立刻道歉,“对不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毁坏你最重要的东西,但我会努力赔给你。”
“你无法赔偿。”
“哦,”临烦躁乱甩鱼尾巴,它干巴巴,又讲,“对不起,如果我真的毁坏你重要的东西无法复原,你恨我,想要杀掉我,我也不会放弃你一个人。虽然我并不想死,但如果你答应在我死后也一直记得我喜欢我爱我,我愿意被你杀死。”
“为什么,你很想活,为什么愿意被我杀死,爱对你来说是比活着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林漾咄咄逼怪,他想临放弃,想临退缩,他不明白他自己到底想要听到什么答案。
临开口,“活着比爱重要。”
果然该是这样,这样才是正确的,林漾紧绷的神经松懈,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很想很想用刀抵住临的脖颈质问它前一刻不是说愿意被他杀死吗?
“但是,”临的尾巴重新卷上林漾的腰肢,它柔软的唇瓣覆上林漾的唇,“获得林漾亘古不变的爱意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太多的限定词让林漾恍惚被临说服。
他忘了闭眼,于是能看清楚临亲吻时缱绻的神情。
临不明白什么叫做亲吻,它仅仅只是察觉到面前的人类在不安,凭借着本能想要靠近安抚名字叫做林漾的人类。
林漾是温热的、柔软的、脆弱的、珍稀的。
它的。
临修长的手指突然生出尖利的指甲,它低头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林漾猝不及防,“你这是做什么?”
临快速刻好划痕,它向林漾展示,在它的手臂上笔画端正写着‘林漾’。
“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两个字的写法,仿佛写了很多遍。这样刻在手臂上,就不会再忘记你啦。”
林漾的心脏好似也生了怪病,乱跳的频率不受他控制。
那些划痕没有如百年后一般愈合,留在了临的皮肤上,它划得极深。
少年邪神第一次流血是为了记住它第八秒钟爱人的名字。
第32章
这场战争以诡谲的方式获胜后,浮白来看临了。
他给临带来人类的衣服、食物,以及通常十八九岁的少年会喜欢的纸质书籍。
他以临的父亲自居,初见时的拘谨逐渐消失,身份扮演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林漾看不出浮白对临有几分真心与几分假意。
关心过临的生活,浮白为难道:“我还有新的祈愿,我祈愿人类尽可能避免伤亡赢下与银姣的战争。”
昨日的战争虽然胜利,但人类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
临银白的眸凝结出冰花,“您的祈愿会实现。”
林漾去看了那一场战争,参与那场战争的人类不会‘死’。
即便头颅断掉,肠子流出,他们仍然无知无觉的活着,这场战争毫不意外的是人类获得了胜利。
但战场没有胜利的欢呼,死寂的恐惧笼罩了这里。
那些断头断腿只剩半截身子还活着的人挣扎着要回去,和他们同生共死的队友被这样的画面冲击到精神崩溃,握紧手中的热武器,“砰砰砰——”连着开了数枪。
血窟窿溅开,只剩半边脸的人流出眼泪,他喃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想杀死我,我不是你最爱的人吗?”
队友接连后退,“你已经死了!受这样重的伤你根本不可能活着,你不是他!你是怪物!”
这次的黑雾不仅是那些应该死去但依旧活着的人身上有,连那些幸存的队友身上都涌出浓郁的黑雾。
怨憎、恐惧、不甘。
数种负面情绪交织其中,令窥见者胆寒,这些黑雾溢出后全部涌向了神殿。
当晚浮白推开了神殿的大门,他神色难看的找到临,愤怒质问,“你说不会有人死去,为什么他们都成为了那副模样?!”
临精神不济,阴冷的黑雾钻入它的身体,战争上死者的痛苦与生者的恐惧一并烙进它的身躯。
它无法承受最终汇总的恶,惨叫着在地上满地打滚,勉强平息后迎来怒气冲冲的浮白。
临不想给他人带来不悦的情绪,但它不明白浮白在因为什么生气,攀附了红血色的银色眼眸注视你,不解问:“有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吗?”
“是没有人死去,可没有人类头颅断掉后还能存活,那些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你造就的怪物!”
那样的东西还不如死掉,浮白感觉到一阵晕眩,是他太贪心了吗?
临还是无法理解,“失去头颅,身体,就不是你们的朋友,亲人,爱侣了吗?他们还是有思想,有记忆,仅仅只是身体残缺,但他们再也不会死去,你们不会失去他们,这样不好吗?”
临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在浮白头上,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十九岁的人类少年,而是能掌控万人生死的邪神。
神注定无法共情人类。
“你说得对,”浮白垂在两侧的手捏握成拳,“我祈愿人类完整的从战争中存活下来,赢得战争胜利。”
临如若设定好的程序,虚弱讲出既定的话语:“父亲,您的祈愿都会实现。”
林漾作为透明人旁观这一切,通过百年后的悲惨状况倒推,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直击林漾。
第33章
不要祈愿。
祈愿会带来不幸。
林漾这样呐喊,但既定的过往里没有人能够听见来自未来的忠告,悲剧无法改写。
在次日的战场上林漾不祥的预感灵验了。
那些参与战场的人‘完整’的从战场上存活下来,他们失去的眼睛、手臂、腿脚,由他们的父亲、爱人、小孩填补。
他们崩溃注视着那些熟悉的身体出现在他们身上,大叫着自己是怪物,绝望的想要去死,却连死都做不到。
他们会永远的活着。
而昨日还在身侧对他们温声软语的人则成为七零八落的部件,失去所有生的可能。
本能避开血腥的人,永远不会再拥有活着的可能。
短短几日,人类所经历的绝望与痛苦胜过和银姣争斗的百年。
林漾在那些凄厉刺耳的惨叫中看见了浮白。
浮白神色茫然,他不知该如何做了。
不进行祈愿,人类会被银姣吞占领地,失去家园、尊严、性命。
进行祈愿,邪神会带来更大的灾祸。
人类似乎只能选择屈辱的死去或痛苦的死去。
这晚,浮白没有来神殿质问,也没有进行新的祈愿,他带来人类世界寻常的吃食摆在临面前,如若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和临一起吃了第一顿晚饭。
临捏握筷子的手不稳。
涌入它体内的恶念越来越多,身体凭靠本能去吞噬,却无法承受,它额间悬挂密密麻麻的冷汗,噬心蚀骨的痛意游走在它的全身。
“哐当——”
临的眼前发黑,筷子失手掉落,它从石椅上跌下来,身子蜷成一团在地上翻滚。
好痛。
浮白担忧站起来,他尝试靠近临,呼喊临的名字,“你这是怎么了,我能帮到你吗?”
临无法回答,它感觉有千万只枯瘦的、生着尖锐指甲的手在从内到外撕扯它,它如若一张干瘪的人皮,百次千次被从内剥开,再强行拼凑在一起。
由此催生出暴涨的毁坏欲,想要疯狂的抓挠、粉碎所见的一切。
临干净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刺目的血痕,黑色的血从它身体里流出,银白的鱼尾和稚嫩的翅膀都被这血染得污浊不堪。
临失去眼睛、鼻子、蠕动的说着很痛的嘴巴也被这血残忍的封住。
它像是刚从淤泥里爬出来的怪物,和浮白见到的干净天真的少年邪神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浮白焦急担忧的神色被恐惧所覆盖。
那只脏污的、覆满黑色血液的手朝他伸出来,浮白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快速朝神殿外跑去,并对神殿外看守的人道:“从这里撤离,短期内都不要靠近神殿,神殿有异样。”
临被黑色血液覆盖的眼睛感受到强烈的痛意。
它吓到父亲了吗?
一具温热的躯体从后方覆盖下来,干干净净的手指嵌入它满是鲜血的十指指缝里,于是那双温暖干燥的手也变得湿淋淋的、脏兮兮的。
脖颈与它的脖颈相贴,面颊也挨上它的面颊,临稍稍偏头,它看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那双眼含着笑意注视它,仿若在欣赏它此刻的狼狈与痛苦,柔软的红舌吐出,“临,你很痛吗?”
是花纹艳丽的漂亮毒蛇在耀武扬威的朝它吐着蛇信子。
被痛意淹没的临鬼使神差摇头,“我不痛。”
临下意识握紧那与它十指紧扣的温热的手,“你是谁?”
林漾放纵自身的重量全然压覆临,他和临的距离太近,以至于他要被临银白眼眸中过分强烈的情感灼伤了。
分明应该置身于冰原,冰原里却烧起了无法熄灭的大火,雪与冰融化,形成无边无际的汪洋吞没林漾。
林漾吻上临漆黑的唇,尝到腥甜阴冷的血,“临,我是你刻进身体里的爱人,我叫林漾。”
“林、漾?”
临用右手抓牢林漾的一双手,再分出视线去看手臂内侧刻下的字迹,暗沉的血色疤痕写着【林漾】。
“我认识你,但我不记得你,那些记忆被吃掉了吗?”
林漾发觉临一只手就能抓握住自己两只手腕,自尊心受挫,他将手腕费力往外抽,半晌无果。
临还在眼巴巴看着他。
林漾能感觉到临还在抖,痛苦不曾消失过。
他决定暂时不与临计较,手长得大一些勉强不算是临的过错。
临还在盯,它小脸漆黑,眼珠也漆黑,已经看不出五官,专注盯人的模样很渗人。
林漾被这样的一张脸专注盯着没有生出不适感,他回答临的问题,“那些记忆本不该存在,我出现在这里是意外。”
临抓林漾抓得更紧,它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会消失,对吗?”
“我不会消失,临,我一直在你身边,以憎恨着你的身份,爱慕着你的身份,一直一直缠绕着你。”
“你知道人类世界的鬼魂吗?”
恰巧听过浮白科普这一概念并且对鬼这种未知生物生出恐惧感的临:
它神色明显的害怕,“鬼魂很恐怖。”
林漾恍惚,他看着临一脸认真的讲出这样的话,陷入了严重的失真感之中。
百年前的邪神会怕鬼?
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
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割在林漾的脖颈,林漾没忍住摸摸临的头,“怕鬼嘛,我也很怕鬼。”
临抿唇,迟疑道:“林漾也是鬼魂一样的存在吗?”
林漾正在思考如何解释,临已经转过身体抱住林漾,它流下银白的泪珠,“那林漾已经死掉了吗?”
冰冷的眼泪化成白色珍珠掉进林漾的衣服。
浮白告诉过临,生命对于万物来说都是很珍贵的存在,死亡意味着无尽的痛苦,是比下地狱还要可怖的存在。
临闭眸,“我祈愿林漾活过来。”
脑海深处浮现声音,“你的一切祈愿都会实现。”
沉重的、痛苦的东西在瞬间灌满临的躯体,在眨眼间临的面容生长成青年的模样,又由青年变成中年,最终定格成苍老的百岁老人。
骨骼痛苦的生长又枯萎。
皮肤开始变得皱巴巴的,透亮的眼目变得浑浊,枯朽的死亡气息铺面而来。
临没了气息。
一切都发生在数秒之间,没有给林漾任何反应的时间。
他听见了临的祈愿。
这次黑雾从临老去的尸体上溢出,盘旋与神殿的穹顶,地上的尸体开始发生变化,它由老年变回中年,最终定格在少年与青年之间。
是这个世界里临的模样。
它睁开银白的眼眸,林漾直直的与这双眼睛对视上,顷刻间生老病死的痛苦将林漾淹没。
临意识到它的眼睛出了问题,它匆忙闭上眼睛,“对不起,林漾,我不是故事伤害你,我现在就将这双眼睛挖出来。”
它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这不该是它的眼睛。
【神于毁灭中诞生。】
这样的字句突兀的浮现在临的心间,那道应下祈愿的声音与它好像,仿若那就是它自己。
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临生出尖锐的指甲往眼睛里戳,林漾眼疾手快拦下,“临,那些是什么?那些从生到死的痛苦意味着什么?”
临垂下眼眸。
它无法解释。
林漾攥紧临的手,“你祈愿后是替我死了一次,数秒之间经历生老病死的变迁,那些痛苦都是你自身的感受,最终这痛苦汇聚于你的眼睛,能够共感给别人。”
“神于毁灭中诞生,是吗?”
临错愕,心底的字句被林漾一字不漏的讲出。
林漾想,他猜对了。
战场上那些痛苦钻入临的身体里,临的眼睛、声音、气味并没有特别之处。
而在刚刚临死了,它的痛苦开始能共感。
但事情不对。
林漾是时空的外来者,按照时空的规矩来看他无法改变时空的过往,邪神第一次异化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会因他而发生?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死。
临付出生命的代价为一次虚假的祈愿吗?
实现这一切愿望的存在究竟是谁?
太多事情缠绕在一起,林漾变得焦躁,他语气急切,“你刚刚和谁做了交易?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临的双手都被林漾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想要扣自己的眼珠子,它还不会撒谎,双手和林漾较劲的同时,一五一十回答,“我听见了有人说我的祈愿都会实现,那道声音和我自己很像。”
临的声音?
是冰晶宫殿里的邪物?
但即使现在的一切都是一百年前发生,时间线也一定在邪物炸成无数片碎片之后。
林漾想到另外一种荒谬的可能性,如果这个世界有着人鱼尾巴的临是冰晶宫殿邪物的碎片,那邪物为何不能是别的大邪物的一部分?
世界上还有邪物吗?
林漾陷入俄罗斯套娃般的迷宫中,临趁机将双手抽了出来,它不要这双可怖的眼睛,它伸出手指将那对银白的眼珠扣出来。
正要欣喜告诉林漾,那双可怖的眼珠没有了。
神殿外传来脚步声。
“你确定是这座神殿?”
“不会有假,我跟着那个叫做浮白的人类过来,看着他进去了神殿,自从他来到这神殿之后,我们银姣再也没有打赢过,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走,我们进去看看!”
几未生着鱼尾的银姣进入神殿,只见内庭前坐着一个手捧眼珠,眼眶空洞的俊美少年。
少年生着银白的长发,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衬衫,赤脚坐在地上,偏头的方向好似在看着什么人,唇瓣半张,似乎要说些什么。
走在最前面的银姣大着胆子开口,“您是这座神殿的神明吗?”
临捧着一对眼珠,它茫然,它为什么要挖掉自己的眼睛?
它不记得了。
半张的嘴巴似乎是想要叫林?
半秒过后,临连那半个姓氏都记不得了。
它转过头,眼眶空洞看向前方,“我是这里的邪神,你们要祈愿吗?”
第34章
闻言,几名银姣互相议论几句。
最开始说话的银姣讲道:“我祈愿明日银姣获得战争的胜利。”
临眼睛空洞,“神已接收,你的一切祈愿都会实现。”
透明化的林漾没有仔细去听那几名银姣又嘀咕了什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临双手捧着的一对眼珠上。
银姣离开后,失去视线的临孤零零的坐在内庭,林漾出现在它面前,它看不见,却敏锐的听见了脚步声。
临下意识抬头,“你是谁?”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临已经将关于林漾的记忆忘得干净,这次林漾没有回答,他在临身旁蹲下,姿势很像是蜷缩成一团的蘑菇,他开口,“可以把你手里的宝物送给我吗?”
临身体里痛苦的存在太多,导致它疲乏倦懒,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的味道。
绿色的平原下起了第一场雪,麻木、痛苦、死亡,在缓慢的侵蚀蓬勃的生机。
它望向声音的源头,雀跃的嗓音多出林漾熟悉的冷意,“这是一对死掉的眼珠,没有任何赠送的价值。”
“它很漂亮,像我爱人的眼睛,我想收藏。”
“你的爱人是什么模样?”
林漾平静道:“它是一只怪物,是所有生灵厌弃的邪神,也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临白色的眼睫颤动,“你也是怪物吗?”
“不,我是人类。”
“人类为什么会爱上怪物?你说所有生灵都厌弃它,你不在所有的生灵之内吗?”
临不明白。
看不见的雪花一片一片覆盖在它身上,封住它的口鼻,它很痛苦,而作为带来一切灾难的祸源,它连说出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神无法拒绝祈愿。
被供奉,被背弃,是邪神注定的宿命。
它获得视万物生灵如若蝼蚁的权利,相应付出万物生灵厌憎的代价,这是造物主秉承的公平。
而看似主宰了所有人的它,是不配讲它很痛。
可,如果它不想成为邪神呢?
临坠入黑色的漩涡,它执着的等林漾的答案,等邪神被接纳的可能。
林漾有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论遭受多少磨难与苦厄,这双眼睛都干干净净。
他注视临,临就长在了他的眼睛里。
银白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身后,穿着最为廉价的人类衣服,因为没有穿鞋的习惯,双脚留下了很多划痕造就的血痂。
而这张林漾注视百年千年的脸浮现出痛苦,进而变得狰狞。
失去了双眼,只剩染血的洁白眼睫在无助的颤,像落入蛛网的蝴蝶翅膀。
林漾发觉走出冰晶宫殿的囚笼后,他遇见的邪物总是狼狈的。
在血水池底是这样,眼下绝望的向他寻求信仰也是这样。
他恍惚产生一种错觉,临是晚冬最后一捧雪,经不得碰,轻易得就会融化成水蒸发在这片天地。
但最终临会循环成腐蚀性极强的酸雨,将它所承受的痛苦原封不动的还给这世间。
林漾压住心底的挫败感,唇角牵出自嘲的笑,“也许我是人类中的异变种,我对邪神没有厌憎,只有尖锐的恨意和杀意,我想救它又想亲手杀死它。”
“所以你爱它又恨它吗?人会在恨一只怪物的同时又恨这只怪物吗?”
“也许因为并不全是怪物的错,我想如果给怪物选择的机会,怪物并不会成为邪神,”林漾停顿一下,他开口讲出自己被打乱的原则,“我曾经想杀死这世上所有的怪物,保护每一位人类,但后来我发觉人类糟糕起来比怪物更可怖,而怪物……竟然可以做到为人类去死。”
“对我来说,怪物不需要成为人,人也不需要追求怪物,形态不同仅仅代表不同物种,不能来区分善恶。”
“那我会站在善的那一方吗?如果我没有办法做出选择,我要怎么办?”
“我会阻止你,”林漾语气坚定,“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阻止你站在恶那一方。”
雪花还在落,临却觉得似乎能呼吸了。
可是不够,这样程度的选择不够,临张唇,“如果连你也无法阻止我呢?”
它捅出一把锋利的刀,只是刀尖对准了它自己。
林漾定定注视临,他笑了,又笑得很漂亮,“那就杀了你。”
看不见林漾漂亮笑容的临闻言也笑了,“我喜欢这样的结局,我的生命由你终结,你永远记得我。”
“很奇怪,我不知道你的模样,你的姓名,只是闻你的味道,听你的声音,就开始好喜欢你了。”
“好像我喜欢了你很久很久。”
这一晚,林漾的掌心多出一对眼珠,他的手腕上还挂有一串白色的珍珠手串,那是他跳进十米深的水底,一颗一颗捞上来的属于临的眼泪。
次日,人类与银姣的战争开始,没有前去神殿祈愿的人类不出意外的输了这场战争。
银姣和过往的近千次一样以碾压的趋势轻松获得战争的胜利,但很快它们遇见了和人类最初的情况。
既然是战争,无论获胜何等的轻松,都免不了伤亡,而那些本该死去的银姣和那些人类一样成为无法死去的怪物。
未受伤的银姣无法接受这些异化者,它们尝试将这些异化者杀死,最极端的手段都施展下去,即便是切成一块一块,分裂的无数块依旧拥有被切割者的意识,满地尖叫着好痛。
浮白体弱,他没有参与任何一场战争,但自从邪神出现后,每场战争浮白都亲临现场密切关注。
他自然发觉银姣的异样,银姣去祈愿了。
在人类本身就无法获胜的情况下,银姣还要请来邪神的帮忙,这样等待人类的只有彻底灭绝的死路。
这次,人类的死亡率已经高达九成。
战场上的人和银姣都离开了,留下的只有死者,每日每日死去的人和银姣太多太多,起初还会有各自阵营的存在将尸体搬回去,慢慢的,全家都丧命于战场,连认领尸体的存在都没有了。
浮白站在血色映红的天幕下,死亡的味道将他全身上下都包裹,他弯下腰拖起沉重的人类尸体往埋葬地运去。
时间仿佛又回到他目睹所有亲人死亡的那一日,他在上千的尸体里找出那些熟悉的面孔,他们都被银姣尖利的手给撕烂了,连躯体都不完整。
平日里他健壮的大哥背在他的脊背上只剩很轻很轻的一块。
浮白机械的重复着拖运尸体的过程,埋葬地有他挖出来的巨大的土坑,这土坑很快要塞不下人了,需要挖出新的。
他不想。
不想有任何人类再死去。
浮白和尸体一起摔进草地里,他仰望不祥的血腥天空,脑海里浮现出念头,即使人类成为死不掉的怪物又怎么样?
失去头颅、手脚,难道就不是他们的同类了吗?
获得永久的生命比长眠于冰冷的地底要好很多吧?
临那孩子说得对。
他只要不停的祈愿祈愿,人类最终会赢得胜利。
浮白有想过许下一劳永逸的愿望,比如银姣全部死去,比如人类获得最终游戏的胜利。
可是祈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在去往神殿之前浮白已经通过代价惨痛的召唤仪式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他祈愿谨慎,不敢索取过多。
纵使他这般谨慎,依旧给人类带来了恐慌和折磨。
短短数日,人类的死亡率已经翻了数倍。
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他无法承受这样惨痛的代价。
浮白跌跌撞撞站起来,他踉跄着往神殿的方向跑去,必须要获得明日祈愿的资格。
临说过,神无法拒绝祈愿。
如若银姣和人类同时许下愿望,浮白不敢想象那会成为什么样的噩梦。
浮白穿过巨石怪林,即将靠近神殿,他发觉神殿外已经被两名银姣守了起来,凭靠他自身无法进去神殿。
那两名银姣在交谈。
“头儿说禁止我们继续祈愿,这神殿里的神有古怪,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守住这里,人类进不去无法祈愿,我们就能拿下战争的胜利,陆地迟早会属于我们。”
“那祈愿确实很恐怖,但是仔细想一想,如果我变成不死身,那我在战场上岂不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这样翘再也无法凭靠军功挡在我前面处处刁难我。”
“说得也是哈,人类世界不是都追求长生吗?难怪即使付出代价他们也愿意祈愿。哎,莺一直都对我爱答不理,如果邪神能够让莺爱上我,那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两名银姣互相对视一眼,它们同时看向关合的神殿门,下一秒,它们打开了这扇说是代表着不祥与灾厄的门。
它们进去后,神殿的门依旧开着。
浮白趁机走进去,躲在庭院的石雕后。
二十分钟后,两名银姣脸上洋溢着笑意走出神殿,神殿的门重新被闭合。
浮白进了内庭,他张口话还没说出,先看见临没有眼珠的空洞眼眶,要说出的祈愿卡在喉间,浮白哑然,“这……谁干的?”
临能听出浮白的声音,浮白作为它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第一个人,还被冠上父亲这样亲昵的称呼,临对浮白有天然的依赖感。
没有眼眶的人类很奇怪,临不想吓到浮白,它低下头,“我自己挖的。”
浮白的脚步止住,他想起上一次他离开前临在地上痛苦的模样,他隐约察觉到临应下那些祈愿后并非是对临毫无影响的。
临的模样也不过就是十九岁的孩子,它天真稚嫩的充当祈愿的容器,得到的报酬却是痛苦的折磨和不同阵营的抢夺。
浮白有些自责。
既然认下了父亲的身份,他应该多陪陪临。
第35章
不过……浮白感觉临有哪里不一样。
如果确切的说那便是临和邪神的愈发的相像。
浮白想着要如何安慰临,低着头的临先开口,“父亲,您说我是您的儿子,那么我是人类吗?”
林漾注视这一切,临不记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了,林漾在它的记忆里被抹杀,它最亲近的人成为浮白。
摇摇欲坠的临需要急切的需要他人坚定的选择,以此来证明他不是孤零零的面对未知又庞大的痛苦。
“你是我的孩子,当然是人类。”浮白给出毋庸置疑的答案。
得到这样的答案,临更痛苦了,它见过的人类没有鱼尾和翅膀,也无法实现祈愿带来痛苦的灾厄。
还是说,所有人都和它一样不正常,聚集在一起时穿上人皮,就无法觉察出其中的异样。
临没有再继续深问,浮白虽是它的父亲,但它和浮白的关系却如同悬崖走钢丝,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浮白在小心翼翼的和它相处,它也在谨小慎微的讨好浮白。
畸形的父子比陌生人还要客套。
它应下浮白的祈愿,这次浮白没有增添任何限定,他只说希望人类能够获得明日战争的胜利。
人类生活于陆地,银姣生存于海域,纠缠许久的征战导致许多城邦陆地都已经被银姣占领。
浮白所在的城镇是最后一片净土,如果失去,人类将彻底无处安身。
次日战局,由祈愿的人类获胜。
战场上人类所剩无几,银姣尽数自杀。
银姣意识到人类祈愿了。
就在傍晚,人类和银姣在神殿前厮杀起来,这里成为第二战场。
在银姣以压倒性的优势守住神殿时,神殿的门从内推开,听到争斗声音的临出来。
所有生灵的目光都汇聚到临身上,他们在顷刻跪下去。
“神啊,求您让我变得更健壮一些吧。”
“神啊,我想死去的爱人回来。”
“神啊,我不愿再度忍受饥饿。”
“我祈愿人类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祈愿银姣赢得战争的胜利。”
……
我祈愿,我虔诚的祷告,为己、为公、为人类、为银姣。
为所有的私欲与正义。
为贪婪的索取和无私奉献。
无数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住唯一的少年神明,拖拽住它往下沉。
好冷,越来越冷了。
绿色的平原已经见不着半缕春意。
雪落得越来越大,似乎不会再有融化之时,这里要变成冰原了。
临苍白的唇张开,如若没有情感的机器,“神已接受,你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话音落下,临吐出一口漆黑的血。
它淡漠拭去唇角的血,“很吵,神殿前喧嚣者,死。”
这不算祈愿,至多是一句威胁和恐吓。
人类和银姣的面色煞白,他们纷纷丢弃了手中的武器,神殿安静下来,临转身踏入神殿,它关上神殿的大门,想到什么,临停下脚步,祈愿落在它面前都会被接收,如果没有任何存在能够见到它呢?
它试着将身体里阴冷诡谲的黑雾逼出,将其附着在神殿的大门上,有了这道禁制,人类和银姣无法再涉足神殿了吧。
临的四肢变得冷硬,它拖着沉重的身体跳进水池,陷入水池的最深处。
林漾见证了这场混乱,接下来的战局诡谲,在人类和银姣同时祈愿获得胜利后,人类与银姣在战场上双双疯掉全部自杀。
温热的血浸润林漾的脚底,祈愿并非万能的。
仅仅只是看不见的手根据祈愿来操控棋子前进的路数,各种可能性碰撞在一起,造成毁灭性的灾难。
看似祈愿者在赢,实际一直一直在失去。
人类和银姣的领袖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想要禁止祈愿,却又担忧着敌对阵营前去祈愿。
在双方都发觉神殿的门被封锁无法进入后,他们都松一口气。
人类依旧在节节败退,但死去的人没有祈愿时那样多,银姣以胜利者的姿态获得所有。
林漾注视这一切,他以为先破开那扇门的会是绝望的人类,不想是银姣,它叫做翘。
它主动将那些黑雾吸进身体,承受粉身碎骨的痛意,走到睡在水底的临面前。
“翘祈愿,求您让我成为银姣中最厉害的存在,不被抛弃,不被放弃。”
林漾有印象,之前一位银姣踏入神殿祈愿中提及要超过翘,从翘如今狼狈的模样来看,祈愿应验了。
水池里传出冰冷刺骨的声音,“神已接受,你的祈愿都会实现。”
禁忌的门再次被打开。
临赤脚站在内庭,它‘注视’蜂拥而至的祈愿者,内心突兀的生出尖锐的恨意。
尽情的祈愿吧,人类、银姣、它,全部都一起下地狱!
前来神殿的生灵越来越多,在祈愿的加持下,矛盾不再简单的局限与人类和银姣,同种族之间的摩擦也愈发严重。
每日都有无数生灵丧命。
战争、嫉妒、陷害,敌人无法托付后背,同伴也无法信赖。
人类和银姣都活于惊惧之中,浓厚的黑雾笼罩这一片天地,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太阳。
又是一个晚夜,浮白出现在神殿,焦虑与愤恨都从他的脸上剥得干干净净,他面容平和,“我要祈愿,我想银姣离开陆地,人类能夺回失去的领土,无论这一路付出任何代价,都请让我一人支付。”
临与浮白之间相隔甚远,没有眼球的眼眶直视浮白。
祈愿生成,他们都踏上各自的不归路。
之后人类以势不可挡的趋势驱赶走陆地上的所有银姣,属于他们的城镇回来了,最后一场战役以人类的胜利结束。
浮白站在红黑色的大海前,没有任何做梦的失真感,因为太痛了,梦境中不会有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意。
他身后几乎已经没有人类,参与战场的男性几乎都成为了活死人。
没关系。
浮白这样对自己讲,人类还有小孩,还有女性,还可以繁衍,还能够成长,人类的脚步不会止步于此。
眼下,战争不会再起,强硬的封锁神殿,那么一切灾厄都会终止。
浮白已经明白人性的贪婪,他不会天真的妄想枷锁能够拦住人类祈愿的心,那么只有送走邪神。
做出这样的决定,浮白去见了临,他在临对面坐下,“对不起,我欺骗了您,我不是您的父亲。”
“我知道。”临天真,但不至于蠢笨。
浮白看待人类的眼神像是一个强大的守护神温柔注视自己的子民,而当浮白的眼神移到它身上,就会变得戒备又讨好,像是在看巨型笼子里圈养的兽。
恐惧兽会破笼伤人,又想用善意感化兽驱使兽为他所用。
沉默在浮白和临之间蔓延。
浮白对临是愧疚的。
他动用禁术,付出的代价是获得漫长的寿命,浮白对这诅咒没有任何不解,长生不是奖励,而是痛苦的刑罚。
他失去一切,无法用死来充当解脱,被迫注视痛苦周而复始的上演。
他用两个城镇近万的性命献祭召来临,再亲眼看着临被推上一条不归路。
初来这里的临早已死了,坐在他面前的是名副其实的邪神。
然而很多时刻,尽管浮白恐惧提防,他是真切的将临当做自己的孩子的。
“对不起。”浮白又讲了一遍对不起,“您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临回想,“是一片黑色的海。”
“那……您喜欢那里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比起这里呢?”
临想脱口而出,它宁愿回到黑色的海洋里,话到嘴巴稍有卡顿,仿若这个世界里的某样存在对它来说是万分珍贵,是它宁愿忍受痛苦也要为此留下。
它记不起了。
它开口,“你已经不需要我了,那便送我走吧。”
临对浮白今晚来的目的心知肚明,浮白被戳穿心思有些尴尬,他诚挚道:“愿您安康,这不是祈愿,是我的祝福。”
古籍记载,送神不需要祈神时的血迹,阵法无误,神便可离开。
金色的法阵亮起,临依旧停留在法阵中央。
浮白反复检查,阵法不可能出问题,他翻看古籍,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因果不断,报应不消,灾厄难送。】
临与此地还有纠缠。
浮白心中警铃大作,更可怖的未来在向他袭来,他感到晕眩,临眸光淡漠,“您送不走我了吗?”
浮白虚弱坐在地上,他头发披散下来,“对不起,是我错了,全部都是我的错。”
“快进去!那个伪神就在神殿里,我们将他和浮白一起抓起来!伪神死了!那些活死人般的怪物也就都死了!快!”
“没错!我就不相信我们这么多人弄不死那个邪神!他看着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而已!”
“对啊,我感觉他连我都打不过,也就祈愿吓人,我们先割断它的舌头!”
获得了战争胜利的人们无法安居乐业的生活,因为活死人,因为邪神,因为更多的无法满足的欲望。
得不到不如全部都毁掉。
人类冲进了神殿,他们恐惧到双腿都在打颤,但又那样勇敢的围住浮白和临。
这些人,每一个都受过浮白的庇护,看向浮白的眼睛却像是在注视怪物,为首的人道:“浮白,对不起,你为人类做出了很多,但你已经不是人类,在我父亲在世时你就已经是这般模样,父亲死去,我已经生出白头发,你还是这样的年轻。”
“人类的伤亡惨重,经不起任何动荡,你和这个少年活着就好似利剑悬在人类的脖颈,不知那一日就会砍下来。”
“今日,你们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就回去百年后的世界啦(如果我能把控好字数的话)
第36章
神殿在顷刻间成为弑神之地。
他们率先用破布堵住临的嘴巴,四五个人围上去将双目失明临按压在地面。
同一时刻浮白被枪抵住太阳穴,他闭上眼睛,如若他和邪神今日都在这里消亡,人类着实无需再度恐惧。
“砰——砰——砰——”
接连数枪响起,闭着眼眸的浮白落下一声叹,他睁开眼睛,诅咒中说唯有尝尽痛苦,他才有资格死去。
因此即便是子弹穿过太阳穴,剧痛贯穿脑仁,他依旧无法死去。
看来,他的痛苦还不够强烈。
身中数枪的临则倒在血泊里,少年邪神一动也不动,像是彻底死去一样。
为首的男人名为乌托,他谨慎的观察临,对着临又开了数枪,直至弹匣中的子弹耗尽。
临的躯体变得血肉模糊,浮白给他找来的白衬衣彻底不能再穿。
乌托视线扫了一圈,谨慎询问,“这是死了吧?”
“按照道理来说,这样铁定是活不了,但对方是邪神……会这么轻易的死去吗?”
“先不管这家伙,反正它也没有战斗力,活了再杀就成,麻烦的是……”
这人话没讲完,他们的目光同时看向浮白,却又不敢同浮白对视。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受过浮白的恩惠,没有浮白,他们早就死去银姣的利爪之下。
遑论,等到战争结束的这一天。
“对不起,”乌托满是歉意,“请大人您理解,我们没有办法。”
浮白太阳穴两边都在流血,他素来清隽的面容染了血后也没有攻击的意味,他该微笑点头,大方的说出我理解。
费力挣扎,唇角的弧度却如何都无法上扬。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他对临讲的那些话。
‘对不起’重复一万遍也无法遮掩造成的实际伤害。
在鲜血淋漓的伤口面前,加害者为减少歉意脱口而出的对不起更显得嘲讽与恶心。
浮白笑不出来,他强硬着逼迫自己去接受,面容却变得扭曲。
他接受死亡的结果和他心有怨憎并不冲突。
子弹扫射下来,滚烫的温度将皮肤灼烧,血窟窿绽开,五脏穿孔。
破碎组织掺杂在血腥里随着浮白张口溢出,“你们杀不死我,继续下去只是徒劳。实在对我放心不下,你们可以砍断我的手脚将我囚禁起来,日夜监视。”
“请放心,我除了死不掉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乌托迟疑,在他即将要答应浮白的前一秒,乌托神色变得骇然,“全部往后退!离邪神远一些!”
躺在地上鲜血流尽的临干瘪消失,紧接着那堆破烂的衣服下出现新的少年躯体。
少年睁开眼睛,有双淡漠的银白瞳眸。
遗留的弹孔在它身上遍寻不见,唯一的疤痕在它的手臂,那里刻着痕迹深重的林漾。
邪神自主留下的这道伤痕并没有随着它的复生而被抹去。
临银白瞳眸不含任何情感注视那枪对着它的众人,“是你们祈愿,我从未逼迫、引诱过你们,为什么该死去的人是我?我不认同,我……”
“快!继续开枪!它能被子弹打死!活多少次我们就杀多少次!”
“砰——砰——砰——”
临的话语戛然而止,人类无法射向银姣的子弹,全部射给了少年邪神。
林漾站在人类和临之间。
是人类贪婪。
是浮白无能。
选择利用邪神,却没有办法公平的对待邪神。
他旁观这场百年前的灾厄,既无法阻止人类,也无法挡住子弹,他厌憎自己和浮白如出一辙的无能。
在反复被虐杀后,临终于明白,没有人想听它讲话,它眼眸冷了下来,扫视在场的人。
和临对视的人都纷纷痛苦捂上眼睛。
“啊啊啊,我的眼睛,好痛,邪神要杀人了!我就说这邪神早晚会失控!”
浮白愕然,临的眼睛怎么了?
他看向临的眼眸,没有感知到任何痛苦。
所以临是在自主杀人?
这些人确实该死,但他们是人,是浮白千辛万苦保下的人,浮白祈求,“临,你放过他们好不好,他们无知,如果你真的怨恨,你杀我好不好?你死掉还有重来的机会,但他们死了就真的没了,临,我求求你。”
临垂眸注视浮白,它一言不发,那些痛苦的嚎叫停了下来。
人类神色戒备,他们看着一动不动的邪神,先将浮白绑了起来,而后快准狠的绑住临,用破布封住了临的脸,从始至终,临没有再做出任何的举动。
枪杀不死,他们在寻求新的方法。
距离此地数十公里,有一片埋尸坑,过去那里埋葬着死去的人,现在埋着活着无法死去的人。
活死人在坑中撕心裂肺的叫喊,换来的是岸上亲人的子弹。
确认子弹无效后,坑里淋上许多的汽油,大火烧起来,浮白和临也在火中。
他们都能感受到火舌舔舐皮肤的痛。
浮白勉强能忍住,临不耐痛,从它有意识起,它一共才存活了半年不到,它不知道要如何吞咽下这残忍至极的痛意。
它和那些活死人一样往火圈外逃。
子弹打在临迈出去的脚、伸出去的手。
岸上的人在笑,“什么邪神啊,痛苦惨叫的样子,脸都扭曲了,好恐怖哦。”
林漾手中的刀砍向说话的人,那人毫发无损。
林漾瞳目森黑,他见不得公平倾泻,见不得将自己的痛苦加注在旁人身上,即便对方是万恶的邪神也不行。
何况,少年邪神是恶吗?
林漾没明白临错在哪里要被这样对待,作为邪神的临为阻止祈愿甚至封死了神殿的门。
是贪婪和欲望害死了所有的人类和银姣。
“我要祈愿!”大火燃烧中,林漾开口,“我要祈愿!我祈愿临脱离所有的痛苦!祈愿临失去邪神身份!祈愿有人能带它走!祈愿它不再具备祈愿的能力!”
林漾仰视黑沉沉的天,“我知道你在,你用我的命欺骗临,你一直在注视着这里。滚出来,我愿意付出代价!”
极暗之地,有着银白头发的淡漠青年睁开银白眼眸,他看向错乱时空里对自己颐气指使的愤怒人儿。
平淡开口,“你要为百年前的幻象向吾祈愿?”
林漾听到这声音,和临没有任何分别。
黑沉沉的天幕似有一只银白的眼睛注视着这里。
林漾盯着天幕,冷静回答,“那不是幻象,临的痛苦是真实的。”
青年不解,痛苦吗?
只是为了痛苦这样无足轻重的感受就要许下那样沉重的祈愿吗?
“过往即成过往,纵使是吾也无法逆转,你的祈愿,吾无法应下。”
天幕上那只银白眼睛消失了。
林漾咬牙,“废物东西!”
他转身看向熊熊燃烧的大火,他跳了下去,准备无误的抱住皮肉焦烂的临。
他透明的手没有穿过临,而是真切的触碰到了临。
这也意味着林漾跳入火坑忍受大火炙烤的痛苦也依旧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临的第一反应是拧掉林漾的头颅,它无法再轻易相信。
充满杀意的手已经伸出去,又僵住。
它闻到了林漾的气味,这味道好熟悉,味道的主人似乎曾经笑嘻嘻的和它讲,林漾是它的爱人。
“林、漾?”
和临抱在一起,皮肉要融化在一起的林漾笑得轻松,“你记起我了呀,这次我不用自我介绍了。”
“对不起,”临流出眼泪,它透明的眼泪已经见了红色,“我祈愿你活过来,结果你还是死了,成为孤零零的鬼魂。”
分明更痛苦的该是被杀了数次落在大火里的临,林漾想,百年前的临实在蠢笨。
“不,我骗了你,我不是人类,我是只有你能看到的怪物,只为你存在,临,这不是一切的结束,我们会在未来里重逢。”
“我会有未来吗?”
“嗯,会的。”
大火吞噬林漾,林漾又生出新的皮肉,而临尚且无法做到,它只有彻底死去,才能迎接下一次新生。
【神于毁灭中诞生。】
林漾知晓,临每死一次,实力就会增长一些。
这群人是在造百年后的噩梦。
渐渐的,林漾无法攀附在临的后背,他只能抱住临,临的皮肉越来越少,重量越来越轻。
干瘪的眼睛看不见林漾,嘴巴也无法再张开。
它干瘦的手指推林漾。
【不要留在这里。】
【不要困在必死的现在。】
【林漾,离开这里吧,去未来等我。】
林漾不动,他坐在大火里,面颊贴上临滚烫的脸。
不走。
他不走。
这场火烧了三日,人群大部分都离开了,零星的人守着这里。
坑里密密麻麻挤满了被火焚烧后依旧无法死去的活死人,他们中坐着一位黑发黑眸的漂亮青年,他紧紧的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一捧炭,手心里是粉色的珍珠。
这场狩猎未至终章。
在他们发觉大火也无法烧起浮白和临后,他们将浮白同临转移到狭小的笼子里,用尽手段折磨杀戮。
时间长达数十年。
临的眼睛,耳朵,声音,都染上诅咒。
于是,它的眼睛被反复戳烂,耳朵被灌满泥沙,嘴巴被铁块烫烂。
人类也逐渐发觉,邪神越来越可怖,残忍对待过邪神的人类更加害怕,更加想要毁灭邪神。
一样被折磨的浮白疯了。
十年累计的痛苦,已经将他变得不人不鬼。
在浮白彻底疯掉后,那些人又猛然想起浮白既然能召来邪神,必然能压制邪神。
他们又开始诊治已经疯掉的浮白。
铁笼里剩下的只有临。
临看着浮白被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突然开始发疯撞击铁笼,它太久不会说话,嘴巴里发出的声音更接近怪物的嘶吼。
林漾在铁笼前蹲下来,伸出手去摸临的脸颊,临已经看不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演完这场戏怒气冲冲在梦里追杀作者八百回
第37章
又过十年。
乌托已经死去,他的儿子乌可长成的青年。
他坚信父亲是因为邪神而死,在他成年后他用尽手段折磨临。
这日,他和几个青壮年照常过来杀死临。
“上次尝试了灌硫酸给这怪物喝,哈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它当时的表情,简直痛苦极了。”
“啧,这怪物关有二十年了吧,最近那张脸越来越淡漠,怎么折磨都露不出任何表情。”
“所以,得玩点新奇的,不如剖开它的心脏,再逼着它吞下去。”
“你蠢的吗?没有心脏可是会死!”
“它是怪物嘛。”
“哈哈哈哈哈。”
几人笑作一团,他们走近笼子,临盘腿坐在笼子里,仿若视他们若无物。
临看见了每时每刻都在守着他的青年,叫做林漾。
林漾,是只有它能看见的怪物,也像是它生出的幻觉,手里拎着一把长长的刀,蛮横的砍向每一个欺负它的人。
如果林漾是怪物,那也应该是极其弱小的怪物,看着凶狠的刀伤不到任何人。
实际上,临已经快要记不清林漾的脸了。
它脑海中清晰描摹的只有林漾的背影。
它不敢看林漾。
那些和它对视过的人都死了,林漾很敏锐,一旦被他察觉到目光,他一定会看过来。
临,不想失去林漾。
无法触碰,无法窥视,无法言语,都没有关系。
它想林漾活着。
它愿意为林漾活继续忍受毫无意义的痛苦。
可很多时刻,临会完全忘记林漾,仿若叫林漾的青年从来都不曾存在于它的世界。
那些时刻,它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它要所有生灵死。
它很痛很痛很痛。
想毁灭世界,也毁灭自己。
乌托来到了笼子前,他对于临闭上眼睛这一行径感到愤恨,邪神害死他父亲,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的坐在笼子里。
而十年前,他父亲放出的那位叫做浮白的人类,在离开囚牢第三日就蒸发了。
这些一定都是邪神和浮白的阴谋。
乌托抽出一把刀,刀身气息炽热,他厌憎道:“你是邪神又如何,这把刀是我在浮白之前去过的古墓里寻到的,古籍说这把刀能杀神明能斩鬼怪,今日我就用你试一试!”
临猛然睁开眼睛,它银白的眼珠看向乌托。
乌托没睁眼,他早知道要如何规避邪神的注视,炽热的刀劈下来,临嘶吼出声。
那里是林漾站的位置。
“林漾!”
长久未开口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挡在临身前的林漾转身,他唇角生出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弯弯,“临,你怎么……”
怎么现在才理我?
还是怎么能看见我了?
临不知道,林漾没有讲完话,他在临的视野里消失了,如若脆弱的鬼怪般死在刀下。
临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它跪下来,狼狈的往前爬,伸出手指去抓林漾脚底踩的黄沙。
“我要祈愿,把林漾还给我!还给我!”
乌托砍断临的第一根手指,“你这家伙是关出幻觉了吗?什么林漾,和你一样的怪物吗?你这灾厄的家伙,即使是怪物也会对你避之不及吧?”
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
林漾就蹲在乌托和临之间,焦急的喊临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什么,刀劈下来后临真的看不见他了。
而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意,它歇斯底里叫喊,“我祈愿林漾回来,我要林漾,我……啊啊啊啊”
刀刺进它的嘴巴,割断它的舌头。
它讲不出清晰的字句,那双银白的眼睛成为了纯红色,绝望又撕心裂肺的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还给我。
还给我。
林、漾。
乌托被临偏执的模样吓到,他不想再继续,刀刃捅穿临的心脏。
他转身,心中烦躁,“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刀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几名跟过来的青年属实被临今天的模样吓得不轻,听见乌托这样讲,他们纷纷准备撤退。
笼子里双目涣散的临没有如同过往般死去,它周身凝结起厚重的冰层,那冰层一直蔓延到乌托一行人的脚底。
他们看向笼子,有人惊恐,“它它它是不是变得不一样了?!”
临斩断的手指重新生出血肉,所有溃烂的伤口尽数愈合,临睁开银白眼眸,手指撕开玄铁囚笼,它踏出脚步,色泽浅淡的唇张开,“渎神者,死。”
分明已经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屏住呼吸,可怖的诅咒还是降临到这一行青年身上。
那是浓郁的死亡气息。
乌托感觉有无数双鬼手从炼狱里爬出死死缠绕住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好痛,像是被子弹射穿,又像是被刀刃凌迟,火烧水淹,上万种痛意在反复轮替。
他根本无法承受,眼珠爆开,鼻腔流血,脖颈断裂,尚未发出求救,乌托没了气息。
那些青年也一样。
不止那些青年,方圆百里的生灵在数秒之间尽数死去。
不会再有浓黑的雾气产生,神已降世。
被死亡气息笼罩的这片天地下,临淡漠的立着,它忘了它刚才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为什么?
为人类的折辱吗?
那样微不足道的痛苦它每时每刻都在承受。
临注视自己冰白的手臂,总觉得那块光洁的皮肤上曾经留下过深刻的印记,但既然消失,便是不重要。
眼下,它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它要这方天地彻底消亡。
透明化的林漾注视临孤独又决绝的走向神殿方向。
他停顿数秒,选择跟上去。
神殿过了二十年,已经不是曾经模样,无数的铁链束缚神殿,神殿的门大开着,里面的布局和百年后的神殿几乎无差。
浮白站在神殿内。
临立在神殿外。
他们遥遥对视,浮白叹气,“他们最终还是造出了恶神,临,二十年前我说要送你回家,我没有做到,二十年后我不会失败了,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
临没有求生意志。
它想毁掉这个世界,再毁掉自己。
它以为它是恨浮白的。
恨浮白带它到这个世界上。
恨浮白告诉它,它是人类。
恨浮白抛下它十年。
可跳动的心脏下却又另一份感情,一份情不自禁的渴求,想要靠近,想要拥抱。
它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记不得这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却犹如鬼魂密密麻麻缠绕着它的骨头。
愈靠近神殿这种感情愈为强烈,让它忘记它想要做的重要事情,只想再见这个人一面。
这个人会在水底注视它,会捧住它的脸,会从它后背出现。
这个人不是浮白,可这个人一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为了这个人,它消失也会是很幸福的选择。
“我相信你。”临走向神殿。
林漾气到想要飙脏话,那神殿一看就有诈啊,他想到百年后临困在其中遭遇的折磨,拼命想将临往回拖。
手指一次次于临错过,他抓不住临,他已经彻底被时空排斥。
他就不明白了,这个浮白骗过它那么多次,就为了几顿饭和那几声父亲,临就要这么相信那个死骗子吗?
“笨死了,临!你这样会被骗得什么都不剩!”
林漾要破防了,这邪物跟自己斗的聪明劲到底用到哪里去了。
无法阻止临,林漾恶狠狠的瞪向浮白。
浮白神色怔愣,他已经和银姣联手,做好临不肯进去就用银姣强攻的二手准备。
临差一步踏入神殿,它问浮白,“我曾经遇见过什么很重要的人吗?”
浮白内心茫然,临有遇见过什么人吗?
它不是在神殿里就是在囚牢里,人类都对它避之不及,怎么会成为临心中很重要的存在。
浮白有种敏锐的直觉,他露出长辈的笑,“是,你曾经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说想要和她成为爱人。”
临点头,它踏入神殿,浮白出来,金色的阵法亮起,临突然讲:“他头发很长,他不是姑娘。”
“我死,他幸福。”
气成河豚的林漾一瞬间所有的思绪变得空白,临,是为他踏入神殿吗?
这里不是百年前吗?
时空中发生的一切并不会被改变不是吗?
那为什么,临第一次死是为他,恶堕成邪神是为他,踏入吃人的神殿也是为他?
百年前临重要的时间节点都和林漾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别去,我不要牺牲式的幸福,我不会为此而感到幸福,临,别去。”
没有用。
金色的法阵亮起,数道枷锁落下来,神的诅咒被封死在神殿内,神的肉身撕毁于神殿。
神殿寂静。
浮白彻底放弃人类,他任由银姣吞占所有的领土,成为大司礼。
维系法阵需要银姣的力量,人类做不到。
浮白立在法阵前,他做错很多事情,求神害人类,封神害银姣,想要守护的全部都失去。
他落下叹。
他不再抗拒生的痛苦,他会不择手段的活下去,直至拼凑出他梦中的完美结局。
不论对错。
慢慢的,神殿周围变得空寂,林漾无法进入神殿,他立在神殿外,四时轮转,春去冬来,雪无法落在林漾的身上,直直的穿过去。
他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世界的一切却又同他毫无干系。
“临。”
“可以恐惧,可以害怕,可以痛到尖叫。”
“这不是懦弱,而是面对痛苦的本能反应。”
“临,叫出来吧。”
寂静的神殿没有回应。
神殿里的神在数年的蹉跎里意识到它死不掉。
活着原来是等同于地狱般的噩梦。
痛苦与痛苦叠加。
它要疯掉。
它已经疯掉。
有一根弦在死死压制它的疯狂。
是什么呢?
它不知道。
它什么都不知道。
好痛好痛好痛。
它不能疯。
不。
全部都去死!
一个冬日,沉寂数年的神殿突然从地上拔起,太阳陨落,海水倒挂,囚塔悬浮于天际。
血腥的箭羽落下。
噩梦初始。
第38章
猩红血雨下,花草迅速枯死,暴露于雨水中的生灵在顷刻间与血水融为一体。
林漾站在血红雨水中仰视悬浮的囚塔。
他逆着人群走,手碰到从地面延伸到囚塔的锁链,他爬上去,往神殿的地方接近。
他已经被整个时空排斥,即使他此刻爬上神殿,见到临,临也看不见他,过往发生的悲剧不会有任何逆转。
林漾厌恶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用之处,却在这过往百年里屡次与自己的原则相悖。
他要见到临。
那见到临之后呢?
是纵容临无差别的杀戮行为,还是阻止临对临刀剑相向?
林漾清楚自己的答案。
人该死,但人类罪不至死。
可百人犯错,林漾杀百人,若千人万人杀错,他能做到杀掉数字那样庞大的人类吗?
他做不到。
他的心是偏的。
林漾可以为一人保怪物,做不到舍弃万人来保怪物。
为人类利益背弃一切是对的吗?
他不清楚冰晶宫殿的邪神是如何成为邪神的,这个世界的邪神是被逼迫着成为邪神,他要因为邪神终于无法忍受后的反击去伤害邪神吗?
锁链上的林漾信仰产生动摇。
“林漾!”
有声音在叫他,林漾看过去,竟然是00,它被善撕裂的翅膀变得完好,洁白翅膀挥动着朝林漾飞来。
“林漾,我终于找到你啦,穿梭了几十条时间线,我要累死了。”
林漾直直的盯着零,他伸出双手一把抱住零零,神经质的重复,“太好了,你没有事,你还好好活着,还好好活着。”
“林——漾——!!!别松手啊——”
由于林漾松开了抓锁链的手,他身体失重掉下去,还好00发挥瞬间移动,他们才顺利安全的抵达地面。
00长松一口气,随即眼泪汪汪的和林漾抱紧,“我已经恢复好啦,是邪神大人帮我治疗的,林漾你看,我的翅膀已经长大了很多,能力也变强了很多哦。”
00得意给林漾展示自己洁白的翅膀,翅膀边缘隐隐有金光流动。
林漾真诚夸赞,“很漂亮,00变得比之前更厉害啦!”
那晚屠杀后,林漾空荡、冷寂、一直在漏风的心脏被填补上一角,多出些许暖意。
仔细检查过00,确认00安全无恙后,林漾才将注意力从00身上分散开,他察觉有目光在盯着他。
林漾朝那道目光看过去,在距离他数米外的地方站着临,是百年后的临。
00小声在林漾身旁道:“邪神大人以为你死了,要毁掉整个世界,浮白解释说你被传送到不同时间线了,邪神大人担心浮白在寻找你的过程中动手脚,所以用分身跟着我一起过来了。”
林漾怔怔的和临对视,是整洁的、没有血污的、不会少胳膊断腿的、高高在上鲜有人能够伤害的百年后的邪神。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完整’的临。
他低头注视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原本缠着数串珍珠手串,从莹白到熟红,全部是他捡起来的一颗颗属于临的眼泪。
在他的名字从临的手腕上消失的那一日,那些他拾起的珍珠也尽数消散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临银白的眼眸注视林漾痛苦的神色,它步履坚定走向林漾,在距离林漾半步的地方停下,它俯身,唇与林漾的唇蜻蜓点水般相碰,“我是你的爱人,我从未来来,出现在这里是为爱你而存在,我叫临。”
林漾眼睫颤动,这些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对临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你都记得吗?”
“嗯,我都记得。”
并不是记得,而是脑海中凭空多出许多回忆,那些回忆里全部写满了林漾。
“林漾,不要为过去痛苦,我们去我们能够重逢的未来,好吗?”
00拉紧林漾和邪神,金光流转,他们从血雨中消失-
“林漾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林漾他在百年前身心都遭到巨创,回到百年后要修养一段时间。”
“嘘,00、凛凛,你们都不要说啦,让小林漾好好睡一觉。”
林漾隐隐约约听到了凛凛、00、还有向笙的声音。
他还在百年庆前吗?
百年前怎么会有向笙?
可百年后又怎么会有凛凛。
凛凛……已经不在了。
林漾的心脏感到一阵阵撕扯的疼痛感,百年前,他没能守住临,百年后也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一切。
救世的林漾像是笑话。
林漾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对上向笙关切的脸,“小林漾,你醒啦。”
“林漾大人!凛凛又活啦!”
“嗯嗯嗯,没错,林漾,我忘了告诉你,凛凛被邪神救活啦,小芽儿也回来了,不过小芽儿现在还是婴儿模样,那晚死去的妇女也都回来啦,和小芽儿一样都是小婴儿,向笙姐姐在照顾她们。”
林漾坐在熟悉的床上,周围是熟悉的声音。
连窗台上都重新摆放着花盆,花盆里生长着鲜艳的红色玫瑰。
好似那晚都仅仅只是林漾的一场噩梦,梦境醒来,林漾什么都没有失去。
他呆坐在床上,半刻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他字句生涩,惶恐的求证,“大家都没有死去吗?那晚所有因我而死的人都活过来了,是这样的吗?”
00不曾见过林漾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它眼眸酸涩,笑得灿烂,“是啊,林漾,所有人都活过来啦,没有任何人因为你丧失生命。”
林漾不敢相信,他下了床,像检查00一样检查凛凛,凛凛骄傲道,“林漾大人,我变得更威猛更高大啦!”
邪神赐予新生,人类新生是婴儿模样,而巨石怪新生则是它们一生中最强大的时刻,随着时间流逝,石块陨落,它们反而会越来越弱小。
世间万物的生长法则不同。
林漾看过凛凛,又去到向笙家里看那些新生的婴儿。
确实是她们。
她们都回来了。
失而复得的林漾淹没在巨大的喜悦里,他被这喜悦砸得毫无力气,躺在泥巴地上哭哭又笑笑。
悬浮的囚塔倒映在林漾的眼眸里。
现在是黑夜,没有羽箭落下,没有血水,也没有邪神分身。
林漾突然想起上一次临送来数十个婴儿后惨白的脸色,经过百年轮回,林漾已经清楚祈愿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临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林漾连忙从地上爬起,他抓住锁链就要往神殿里冲,他要将临从神殿里带出来,再砸了那狗屁神殿,神殿不该是临的住处。
“你要将它放出来吗?”
浮白出现在了林漾的身后,他的声音一如百年前诓骗临进入神殿般平静。
林漾转身和浮白对视。
浮白和百年前相比还是苍老了些许,他平和的气质掩不住血腥。
“你放弃人类,纵容银姣占据人类领土,抢夺人类躯体,浮白,你还记得自己的初衷吗?”
浮白点头。
“看样子你已经知晓百年前的所有,林漾,你也看到了,我给过人类机会,人类渺小又贪婪,造出临这样的怪物。”
“我不记恨人类,我是为了人类活下去,比起被银姣抢夺躯体,我更不愿意他们因邪神而死。”
林漾注视平和自洽的浮白,黑白分明的眸写满冷意,“只是人类和银姣的战争,为何要牵扯进来无辜的临,逼它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再成为怪物。”
浮白站在淤泥地上,“林漾,你的眼睛永远如此干净明亮,在最崩溃时也不会被黑暗笼罩,你没有经历过人类的绝望,面对永远无法战胜的怪物的绝望,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看着亲人朋友死去,看着家园被毁,弱小的人类想要求神难道不正常吗?!”
浮白说着说着语气尖锐起来,“神如果不能救世那么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生而为人难道就要天生被践踏吗?!我仅仅是想家人活着!想家园安好!这些有什么错!这样简单的祈愿神都无法满足,还要加注诸多的痛苦!它不该死吗?!”
林漾笑,他越笑越大声,眼泪都笑出来,面无表情的擦干后,林漾没有解释他在最痛苦的时候,在所有人都抛弃他的时候,他也从未产生过谁来救救我这种念头。
未来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将未来交握在他人手中,自身只会滑向深渊。
没有继续和浮白交谈的必要了,他叫不醒装睡的人,林漾往后退一步,“我一定会将临从神殿里带出来,人类欠它的,它欠人类的,今日一笔勾销。如若未来有任何无辜之人死于临之手,不用你杀它,我第一个对它动手。”
林漾转身上了锁链。
“林漾!”浮白大喊,“百年前的活死人,你认为他们有资格活下来吗?”
林漾顿了一瞬。
他没有回答。
如果他的父母、朋友变成活死人。
他不会恐惧。
却会担忧他们愿意吗。
这个问题的选择权从来都不在健全的生者手上,而是在活死人的手里。
林漾推开神殿的门,祭台下陷成为十米深的血池,林漾踩上层层台阶,他看见了沉在水底临。
林漾熟练跳下去,沉到血池最深处,临脸色惨白,唇色发青,没有呼吸,仿若已经死去多时。
林漾躺在临身侧,他握住临的手,纠缠成十指紧扣的模样,他闭上眼睛。
他相信临不会死。
相信临会睁开眼睛。
等临醒来后,他就带临走。
临喜欢水底,他就为临造一个大型的水池。
临喜欢秋千,他就为临打一把秋千。
他们可以重建这荒废的世界,临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凶狠的林漾像恶龙守宝物一般守紧临。
不再允许任何祈愿存在。
第39章
黑色的黏稠物质吞没临,它在生与死之间颠簸。
新生的沉重与死亡的压抑反复碾压过临的神识。
它的灵魂浮现几道细小的裂痕。
过往不可逆转,生死不得亵渎,纵使为神祗也需要遵守这一法则,违背法则必遭反噬。
几十条人命的代价临尚且能担得起,但神殿上的法阵无时无刻不在汲取临的力量,它囚困于神殿的年岁一直在被削弱。
眼下竟连这点代价都无法承受。
临不后悔,不怨憎,不恐慌,它在生死的痛苦轮回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它知道,有人在等它。
即便它是怪物,它也无需由怪物伪装成人类,由‘它’变成‘他’。
林漾会接纳它这只怪物。
那么,它需要信奉的只有名为林漾的法则。
水底的临醒来,又在下个瞬息,于林漾的眼眸中无尽坠落。
“林漾,我很想你。”
林漾没有露出惯性的笑,他抚摸临冰冷的面庞,从眉眼鼻梁游走到嘴唇下颚。
手指的动作并未罢休,变得更为放肆。
在林漾的脸上寻不到丝毫与欲望挂钩的色彩。
他的神色冷静专注,透出疯狂与贪婪,好似灵感枯竭的艺术家凝视自己的缪斯。
手指抚摸一遍不够,唇检查一遍也不够。
黑色的丝线勾出,血水彻底搅乱。
漂亮的足弓绷直,连接的脚踝被攥握,林漾眉眼湿淋淋的,散开的长发在身后晃动。
痛与爽撬开熟悉的记忆与感知。
掠夺、窒息、混沌、血腥。
是真切的临。
他从无法改变的百年前回来了。
许久,林漾紧闭的唇发出满足的喟叹,他捧住临的脸颊,凶蛮的咬住临的唇,“临,我也很想你。”
时空流速不一致,对于临来说过去了十日,对于林漾来说则真的隔开百年。
临仰视林漾。
血池森冷,临却感觉到炽热。
跨坐在它身上的林漾带着对它势在必得的掠夺欲,不管不顾的入侵它所有感官,凶残野蛮的打下属于林漾的标记。
是高悬于天际的黑色艳阳。
临箍住林漾的腰肢,这黑色艳阳只能悬挂于冰原,只能独独照耀它。
它愿意一直注视太阳,献祭双目、躯体、灵魂也甘之如饴。
太阳不可抛弃冰原,否则冰原将吞噬太阳。
林漾的耐力不太行,两次结束,他已经想喊停,但对于被撩拨得成鲜红色的触手和临来说,一切才刚开始。
有微弱意识的触手和临争夺林漾的所有权。
海水暴涨,船只颠簸。
林漾的讨饶声和叫骂声很快贯彻整座神殿。
谈论正事,已经是六个小时之后的事情,祭坛上升,血水沿着台阶散去,林漾仰面躺在祭坛上,连竖起中指的力气都没有。
临和触手都蔫巴巴的跪在一侧不敢吭声,显然是被林漾训斥过。
不过临贼心不死,它厌恶这些触手同它抢夺林漾,手背在身后一根一根捏碎那些触手。
平时被碎尸都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触手,在这时发出凄厉惨叫的声。
林漾听见,黑淋淋的眸看过来,见状,他生生被气笑,“邪神大人,这些触手都是你的身体的一部分,杀死它们和自残有什么分别?你经由阵法吸食多年,又遭反噬重创,现在的你即使是本体也抗不过我一下。”
“怎么,邪神大人,您不想跟我离开神殿了?还是说离开神殿后,因为大人您没有自保能力,您更想被我套上项圈关进笼子圈养在家里?”
“您知道的,我很恶劣。”
“届时,您想要进食排泄,都得受我掌控,不摇尾巴不允许进食,不学狗叫不可以上厕所,您想吗?”
临是神。
神不需要进食,神也没有如厕的需求。
但它的呼吸频率还是因为林漾的描述越来越快,银白的瞳直勾勾的盯着林漾,顶着一脸淡漠的神色,大片的粉却从冰白的皮肤下渗出。
林漾恐吓不成,堆叠在胸口的怒气因临这副模样转为恶劣的挑逗,他挑眉,“临,你很喜欢被当成狗吗?”
临面无表情,“汪!”
准备进攻的林漾退缩,他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否则这神殿谁也别想离开。
他闭目休息,准备养好精神,专心干正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跪在祭台旁的临爬到林漾身边,林漾闻到了雪的味道,临在他身侧躺下,完全的抱住了他。
“林漾,我不会放纵自己变得弱小,弱者只能被选择,我无法确定你选择我的几率为多少,但我能够保证我百分百的几率选择你。如果我与你之间需要做出一千次选择,才能产生联系。那么,我一千次都会选择你。”
临的心脏贴着林漾的后背,林漾眨眸,“可如果我们的相遇需要用无数人的性命来堆砌呢?”
临不迟疑,“那就用无数人的性命来堆砌。”
林漾沉默,临本质里仍旧是漠视生命的怪物,这只怪物永远不会拥有人类的道德体系,没有怜悯与善意,也从不屑于伪装。
它选择不再伤害生灵,仅仅只是因为林漾。
即便林漾如此清楚临的本质,此刻,他的心脏仍不可控的在如此坚定的选择面前生出卑劣的欢愉。
那是被抛弃的林漾从未得到过的珍贵存在。
但也只是片刻的欢喜而已,林漾板着脸,言语中的温度冷下去,“不可以,临,如果你用无数无辜人的性命来堆砌你我的相遇,我绝不会爱上你,你我会永远站在对立面。”
林漾强调,“一个无辜之人的血都不行。”
临嗯了一声。
它撒谎。
遇见林漾之前,它尚且能够一无所有的活下去,遇见林漾后,没有林漾的世界将失去存在的价值。
得到临的保证,林漾满意了。
起初是他在讲临和冰晶宫殿里的邪物是同一个怪物,林漾不知晓是从哪一刻起他开始逃避这个问题。
邪物是邪物。
临是临。
同他产生情感纠葛的是被迫成为邪神的临,不是冰晶宫殿里残害全人类的邪物。
他在自欺欺人。
可又有什么关系,邪神碎片回收,临消失于这个世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们相爱。
林漾不会给自己预支烦恼。
休息够了,林漾的目光看向穹顶的法阵,“我在浮白的古籍上看见过这阵法,叫做囚神阵法,它以死者灵魂之力还有银姣之力压制你,同时又从你身上抽取神力,转移到浮白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你虚弱下去,浮白就会强大起来的原因。”
听到最后一句,临淡漠的面容浮现嘲讽之意,“他对我避之不及,竟然愿意吸纳我的力量,不担心那些脏污的存在将他也吞噬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吗?”
“他已经不人不鬼,”林漾回忆古籍上描写的内容,眉皱起来,他语气沉下去,“浮白是故意的。”
突兀的一句,临和林漾对视,临迅速明白林漾指的是什么,“当晚的善是浮白指使的?”
“不错,”林漾阴恻恻道,“他指使善杀人,掩饰他想送我去百年前的真实目的,我看过百年前你的遭遇必然会在回到百年后不顾一切将你带出神殿,这就是浮白想要看到的局面。”
林漾和临同时仰头注视穹顶的法阵,法阵金色的光芒已经变得微弱,不祥的猩红色吞噬法阵大片的面积。
“这阵法更像是容器,既然是容器那么就会有所能承载的上限,一旦突破上限,容器就会炸开,法阵会一同崩溃,如果你想要离开神殿,就必须源源不断往法阵里注入力量。”
林漾不爽继续道,“这些力量全部都会送给浮白,我想浮白很早就告诉过你出去的办法,这些年你一直都在尝试用力量突破法阵。”
“你是神,多年的神力都无法突破这阵法,可想而知这阵法所能容纳的上限有多高,这样可怖的力量全部汇聚于浮白身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临思考林漾的问题,“这阵法已经被我蚕食了大半,不出半年,阵法必破,届时浮白一样可以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这般急不可耐是想做什么?”
“除非……”
“除非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等了!”
林漾想起浮白前段时间糟糕的脸色,他一直以为浮白和他一样是被邪神诅咒,百年前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那是浮白召唤邪神付出的代价。
却并不是长生,而是尝遍痛苦。
如若诅咒认定浮白已经历经所有痛苦,要夺走浮白的性命,岂不是意味着浮白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活了?
“我可以等,林漾,”临立在折磨它数年的神殿里,“只要你每日来看我,多久我都可以等。”
等浮白死去。
等灾祸解除,它再自由。
林漾凝视临,他见过太多临在神殿里痛苦的模样,血池里白骨森森的脸,刺穿腕骨的铁链,以及百年前临踏入神殿说的话。
【我死,他幸福。】
为虚无缥缈,不确定是否存在的林漾,少年邪神踏入神殿,接受漫长又痛苦的折磨。
留在这里的每一刻对临来说,都形同炼狱不是吗?
第40章
血水润湿台阶。
在林漾做出抉择前,临先一步舍弃了自己。
它银白的瞳平和,被囚困于神殿数年的邪神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人类为难,而舍弃了自由。
地面上生灵的生死,临从来都不在意。
林漾看着临冰白的眼眸和临往后退的半步,他语气坚定,“不等,临,我们今天就离开这里。”
“浮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我不将你从神殿带出,明日他会用更多人的性命来逼我做出妥协。我相信浮白没有彻底丧心病狂,相信他不会刻意去伤害人类,所谋算的事情大概率是针对你。”
“何况,临,我说过要带你出去,我不喜欢食言,哪怕是面对怪物。”
林漾往前进了一步,“临,我要你跟我一起出去,前方等待你的并不是幸福,而是藏满尖刀的陷阱,你会跟我去,对吗?”
临喉结滚动,“我愿意。”
这里没有喜服、唢呐,临庄重的模样让林漾想起结婚宣誓。
林漾笑,“好,我罩着你。”-
法阵既为容器,将充足的力量注入容器中冲炸法阵即可。
这也是为什么浮白一定要算计林漾的原因。
此间除却林漾有这样强悍的力量,再找不出第二个人类。
“要怎么做?”
临神色晦暗,“法阵只吸纳囚困生灵的力量。”
这意味着林漾必须要同临一样成为这神殿的囚徒,才有机会破开法阵。
“林漾,你没有必要这样做,半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并不漫长,一旦你我的力量合并都无法冲开法阵,你也会被困在神殿,每时每刻都要承受痛苦的折磨,我……”
“你想和我出去吗?”林漾凑上前,他直视临的眼睛。
临话语止住,“想。”
“那就做,凛凛他们还在地面,出去后我们一起去见他们吧,他们都想对你说谢谢。”
临不再劝。
它心疼林漾。
但游走的无穷尽恶念里更多的是在说:困住林漾。
让他步入这阵法里,承受和它一样的痛苦,也许林漾就会抛弃人类,眼里只长久的注视着它。
成为和它一样的怪物。
临不只是临,它是万千恶念里最为强大的化身。
所以,它必须一直强大,不能被吞食,否则招惹怪物垂涎的林漾会很惨。
“不过,”在神殿里环绕一圈的林漾困惑,“我要怎么才能被这阵法囚困,判定是什么?”
当时临一踏入神殿,阵法就启动了。
而林漾来来往往神殿数次,阵法没有任何反应。
“阵法只囚邪神,你需要让阵法认为你是邪神,我会用邪神气息覆盖你,但这个过程会很痛。”
也很脏。
那些污浊的存在会攀附林漾的躯体。
“痛嘛,”林漾舔自己尖锐的牙齿,“我最喜欢痛感了,来吧。”
半刻后,林漾浑身湿透。
阴冷的黑雾从临的躯体里抽离,源源不断的钻入林漾的身体。
这些黏腻冷重的雾体格外偏爱林漾,它们贪婪吞食林漾,染脏林漾的灵魂、身躯。
林漾的脊背弯成弓的形状,双手攥握成拳。
难以承受的痛。
他在地上痛苦翻腾,嘴巴咬出血腥,漂亮的瞳仁充血,和百年前黑雾第一次钻入体内的临重合。
原来是这么痛吗?
林漾嘴巴无法自控发出痛苦的哀嚎,血管似乎尽数爆裂,皮肉也一并被撕毁。
骨骼、内脏、血肉,名为林漾的存在像是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被打碎重组一般。
比冰原更寒冷,比永夜更黑暗,比炼狱更可怖。
临俯视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林漾,黑雾和触手都是它的一部分,黑雾的触感它全部都能感知到。
它感到很温暖。
知觉延伸到林漾的躯体深处,连同林漾的灵魂都被它仔细触碰、抚摸、玷污。
好喜欢。
想一口吞掉,但塞满嘴巴,连咀嚼都不肯,害怕林漾会消失。
适可而止。
临警告自己,过于疯狂的索取会玩坏林漾。
临蹲下来,它将眼泪口水涂满整张脸,双眸无神,细密的发着颤的林漾抱进怀里。
林漾的指尖都在哆嗦。
痛感到最后变成难以启齿的欲。
脑子、灵魂都似被深深的、深深的、掠夺过。
许久许久,林漾的双眸才聚焦,他的嘴巴尚且无法完全闭拢,银丝滑落,滴在临冰白的手背。
临安抚意味的吻密集的落在林漾的脸颊上,林漾口气凶狠,“当年,那黑雾也对你做过这样的事情?!”
临垂眸,满脸歉意,“黑雾和那些触手都是邪神的一部分,它平时不会这样,是太喜欢你了,对不起林漾,我无法控制它们,让它们伤害了你,都是我的错。”
临面不改色的撒谎。
缓过来的林漾信了,“没关系,虽然很令人抓狂,但其实还挺爽?下次可以试试。”
骗术高明的临脑海中恶念在一刹激增。
能吸引林漾的存在太多,触手、黑雾,全部都得林漾中意。
不是只有临,只爱临,只注视临。
林漾花心。
可也有好处,黑雾融入林漾的身体和灵魂,绝对无法再被剔除。
它能始终感知林漾,无论林漾去到哪里,它都能找到林漾。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扣上花心帽子的林漾奇怪,“邪神气息已经入体,阵法怎么没有反应?”
林漾的话音刚落地,围困祭坛的八根柱子亮起金色的光芒,锁链从柱子里蹿出,一瞬,钉穿林漾的手腕脚腕。
刺痛感传来的同时,林漾还有闲心想,原来这柱子里的锁链不止囚困临的那些。
他转眸,发现那些锁链同时钉死了临。
阵法的攻击不是单一的,而是群体攻击。
连接锁链的刹那,林漾听见了无数痛苦的哀嚎和怨恨的诅咒,好像有千万只手缠上他的躯体,凄厉的叫喊让他偿命,又拖拽着他往地狱里沦陷。
烧死、淹死、乱刀砍死。
庞大又尖锐的痛感炸开,精神和躯体无时无刻不被死者折磨,正常的生灵很难在这种境遇下保持清醒。
三日不疯,已经称得上奇迹。
临已经在这崩溃的境地中过了千万个日夜,没有炸掉整个世界已经算它悲悯。
临原本是准备这样做来着,可是出现了林漾。
林漾千年的时光不是白活的,他对阵法所产生的痛苦有一定免疫,许多年前他曾真切听过那些痛苦的哀嚎。
渐渐的,那些痛苦尖锐的诅咒成为林漾每晚梦境的内容。
他不在神殿里,感受到的痛已经那样庞大。
他恨,他想毁坏。
但林漾心中有一条线,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越过那条线,不要成为糟糕的人类。
人类的对立面不是怪物,而是失去人类模样的人类本身。
要坚信爱和光明。
祭台震动往下沉去,血液从林漾和临的身体里被抽出,一同流失的还有力量。
血水上涌,锁链拖拽着林漾和临往下沉。
注入血池的血已经不是原来的血,浮白为报复,血液经过阵法后染上极强的腐蚀性。
林漾和临往水底下沉。
他们的躯体烂掉,白骨浮现。
林漾眼睛瞎掉,他用白骨森森的尾指凭着感觉与临的小指勾缠。
孤零零沉入水底的怪物多出了愿意陪着它坠落的人类,它不再是独自被埋葬了。
破破烂烂的两具躯体沉入池底最深处,在腐蚀中陷入长眠,血水净化,他们生出血与肉。
穹顶的法阵突兀发出悲鸣,漂亮的灿金色要全然被不祥的红吞噬了。
整个法阵所能承受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
地面上的生灵都听到了神殿的悲鸣,多数人类和银姣恐惧的躲在巨石怪的肚子里祈求邪神不要发怒。
00飞到和凛凛一样的高度注视神殿,“林漾说要带邪神大人出来,邪神大人离开神殿,此间天地会受影响吗?”
凛凛听着神殿颤动的悲鸣,“邪神说它踏出神殿之时,便是所有生灵惨死之日,不过我相信林漾大人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嗯嗯,我也相信林漾!凛凛,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我不会再让我最喜欢的朋友在我面前消失了,我每一天都在努力修炼!等上三年五载,我就可以幻化成人形!凛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啊?你的意识是说你可以变成男孩也可以变成女孩吗?”
“唔,我现在还是幼年体,没有性别啦,化形后可以自主选择性别,不过选择后就定型啦。”
“哇,可是凛凛喜欢石头,00可以变成石头吗?”
00被这个问题难住,它嘀嘀咕咕,石头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它不知道啊喂!
不过,三年五载那是很长的时间,它可以慢慢想。
和00这边轻松的打闹不同,浮白和浊神色严肃站在淤泥空地上,他们身后还有乞循带领的人类士兵和法术厉害的银姣。
“王,时间将要到了,愿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浊难得没有照镜子,它戴着白色手套,穿着白色骑士服,优美的声音低沉,“所有士兵务必在邪神踏出神殿后保护好女性和小孩,他们是我们的希望,我可以死,他们不能死!”
“愿我们平安!”
“愿太阳升起,得见朝霞!”
这誓词从神殿浮上天际后一直不曾变过。
顺利活过下一个黑夜,得以呼吸明日的空气,是奢侈的赐福。
无数人类银姣都死在了黑夜里。
因为战争,因为饥饿,因为痛苦。
浮白在声声悲鸣中露出真切的笑意,林漾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神迹,这个世界会因林漾而再次迎来新生。
浮白不会再失去了。
他会得到一切——
作者有话说:临:其实本邪神精神分裂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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