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悲鸣中,由地面延伸至浮塔的锁链开始断裂,粗重的锁链化为粉末消散。
神殿血池里,钉死林漾和临的铁链也一并消失。
耸立的柱子倒塌。
穹顶的法阵崩坏,悲鸣声止住。
林漾自池底睁开眼睛,力量的流失比他预想中好上很多,他在池底浮起来,临还在昏迷,它的脸色较之前几次更为难看。
法阵吸收力量,吸收的主要是邪神的力量。
林漾沾染邪神气息,却并非真的邪神。
彻底吸干临后,法阵才会退而求其次用林漾的力量进行填充。
林漾拉住临的双臂,将临背起来,奋力往血池外游去。
临好轻,看着高大的身躯,压覆在林漾身上像雪一样单薄,某些时刻却又逼得林漾窒息。
林漾疑心,此时的临他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他不放心叫临的名字。
台阶下到一半,趴在他背上的临有了回应,“林漾,我在。”
冰冷的气息缠绕在林漾的耳侧,林漾的呼吸随之变得平稳,但很快那冰冷的气息又变得微弱。
神殿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临离开祭台数百步都不会再有锁链将它囚回去。
林漾双手抓紧临,步履飞快跑向神殿的大门,“你是邪神,邪神不会死亡,对吗?”
“别紧张,林漾,”临的声音很轻很轻,它眼皮有千斤般沉重,损耗太过厉害,让它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我只是有些困了,我不会死,你许诺给我的未来我还没有见过。”
“那般美好的幸福我不会让给别人,我是怪物,善妒、扭曲,死去也要化成恶鬼,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找到你。”
临声音越来越小,林漾推开神殿的门,临看见隔着海洋的蓝色天空。
临想,海洋还是安置在地面最为好看。
一刹那,地动山摇,悬挂于天幕无穷久的海洋回到了地面,悬浮的囚塔落下。
林漾的脚步猛然停滞,他耳边冰冷的气息消失了。
他偏头看过去,伏在他脊背上的临闭上眼眸,白色的眼睫上挂有寒霜。
与它相贴的林漾也被这寒霜波及,林漾没有松开临。
“我等你,不过临,我没什么耐性,如若你睡上千年万年,我就不要你了。”
寒气更重了些,林漾站稳脚步,神殿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失去水池,失去秋千,失去庭院,光秃秃的面朝着瘦小的巨石怪们。
更远处的森林沦为荒废的淤泥地。
密集的脚步声朝神殿的位置靠拢,出现在林漾面前的不是浮白,而是浊,它身后跟着幸存的所有男性银姣还有人类队伍,乞循和尚玄也在其中。
乞循和林漾对视,唇瓣无声张开。
乞循说的是白塔。
得到了强悍力量的浮白眼下身处白塔,他在那里做什么?
有什么值得他放下邪神去做的事情?
白塔里都是死去的灵魂,有人类的,有银姣的。
浮白获得形同邪神的强悍力量,是想要……带回那些人类?
林漾无法评判这种行为的对错,但百年前他已经见过那场面,活死人的出现无疑会带来恐慌和混乱。
而这粮食短缺,生灵稀少的土地,经不起这样的混乱了。
背着临的林漾往后退,他用动作向浊表明自己并无恶意,随即开口,“我要带走邪神,我向您保证这片土地不会再有祈愿发生,邪神不会再影响任何生灵,王,请您放我们离开,以此免去血腥和死亡。”
浊站在原地,寸土不让,“大司礼告诉我,你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林漾,本王并非不相信你,而是不信人类和银姣。没有生灵能抗拒欲望,除却开出的筹码根本不是他们所求之物。”
“百年前大司礼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样做不到。请将邪神交给我们,我们要将其封印在深海的寒冰之地,那里的温度纵使是银姣也无法生存,人类更不可能抵达。”
“林漾,你是明事理的人,本王知道你始终都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考虑,本王向你承诺,如若今日你将邪神交出来,往后银姣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类。”
“我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从你这儿索取承诺?”林漾嗤笑,“乞求你们银姣不要伤害人类?”
林漾敛去笑意,“不若我今日就让银姣灭族来证明一下我需不要你的承诺。”
“我称你一声王不是在为我考虑,而是为你身后的子民考虑。我说过要带邪神走,便没有人能从我手上抢走它。我不是百年前的浮白,不会让怨憎恐惧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所有的悲剧都到此为止!”
林漾的掌心凝结出熊熊燃烧的赤焰长刀。
浊眸光晦暗,“所有银姣听令,不以杀死林漾为目的,夺走邪神!”
人类没有动,按照浮白的计划,等到银姣将林漾消耗得体力全无,他们再强行带走邪神。
尽管,这计划处处都透漏出不合理。
乞循粗笨的鱼尾淹没在泥地里,他此刻并不想留在这里,白塔那里始终让他觉得无法安心。
他对尚玄道,“你在这里盯着,不要同林漾起冲突,也不要惹怒浊,必要的时候帮一帮林漾,我去白塔那里看一眼情况。”
尚玄重重点头。
乞循快速离开这里,朝白塔的方向跑去。
神殿前的厮杀还在继续,银姣擅长控水,它们知道林漾难以被杀死,祭出的招数阴毒狠辣。
砍断林漾的双手双脚,让他无法行动,昏睡的邪神自然归属于它们。
林漾怎么可能让它们如愿。
他的长刀挥出,灼热的气息逼得这些银姣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千年里,和他对打的都是实力最为强悍的冰晶宫殿的邪物,邪物的力量较之于这个世界的临更甚。
这些银姣在林漾的眼里和张牙舞爪的长尾虫并无区别。
林漾没有下死手,他仅仅只是让这些银姣丧失战斗能力。
这些银姣和他立场不同,想法不同,没有对错之分,也不该死于他的刀下。
可长尾虫多了也惹人厌烦,大开杀戒不顾及性命,林漾在数秒内能夺走在场所有生灵的性命。
畏手畏脚起来,战线就拖得漫长。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漾越来越急躁,银姣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浮白。
解决掉这些银姣,花费了林漾两个小时。
前方还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林漾身上沾了血气,他背着昏迷的临踏过倒地无法起来的银姣,来到人群面前。
人群纷纷抽出鱼叉对准林漾,他们黑色的眼睛里写满恐惧,不停得吞咽着口水,鱼尾都在打颤。
尚玄站在这些人类的最前面,他是唯一一位没有对林漾举起鱼叉的人类,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害怕。
林漾越来越不像人类,更像是披着人皮的冷血怪物。
“林,林漾大人……”
林漾忽略尚玄的恐惧,“乞循去哪里了?”
“乞,乞循大人说不,不放心白塔那边的情况,他过去白塔那边了。”
“乞循还交代了什么?”
尚玄垂头丧气道:“大人还说必要时让我帮助您。”
“可是林漾大人,您背着这位……”尚玄用微弱的声音道,“这些邪神,它真的不会再伤害我们吗?我能相信您吗?”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相信我要比恐惧顺从听起来更正面一点,我不想当坏人。”林漾露出笑容,是标准的林漾版本漂亮笑。
尚玄被迷得七荤八素,他点头,眼睛亮起来,“我一直都相信林漾大人,林漾大人是大好人!”
“我们也都相信您!”尚玄身后的人类突然整齐划一开口,震撼的气势把尚玄都给吓一跳。
“自从林漾大人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几乎没再淋过一次血雨,夜晚能安心睡觉了。”
“林漾大人救了我的孩子,虽然他们都说和邪神沾染不祥,但我的孩子真切的回来了,比什么都值得!”
“林漾大人还送给我绿植,给我家巨石怪做衣服,让我再次看到希望!”
“是的!”
“我们相信您会带给我们崭新的未来!”
“即使那未来并不全然美好,但那已经是最好的未来!”
“林漾大人,请您放心的去做您想做的事情!我们无法帮助您,也绝不想成为您的绊脚石!”
“好,”林漾笑出小尖牙儿,“我收到了你们的心意,不会让你们失望,谢谢你们。”
人群让开路,林漾背着临往白塔的方向赶去。
坦白讲,对于人类的态度,林漾是意外的。
百年前浮白为整个人类的付出可以称得上庞大,换来的却是人类的背叛,百年后的林漾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年,却得到了浮白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全身心信任。
如若临醒着,临会告诉林漾,是因为林漾本身的存在。
他和百年前对自我产生怀疑,对临产生恐惧,对人类产生怨憎的浮白不同。
林漾是灼热燃烧永不会落幕的黑色艳阳。
他做出选择,就绝不会回头。
他偶尔会怀疑,会迷惘,但他绝不会去恐惧、去怨憎。
怨憎和恨是两种不同的情感。
怨憎蒙着雾,蒙着宽容,蒙着扭曲,埋藏在心底无法讲出口,长久便会腐烂。
而恨意赤裸鲜明,坦诚于黑夜和日光之下。
这样的林漾会让人不自觉的去相信,去跟随,恐怖的灾厄袭来,也会发自内心的相信着林漾单薄的肩能抗起一切。
他是希望-
去往白塔的途中,乞循愈发的感到心神不宁。
远远的,他听见无数痛苦的哀嚎,乞循尾巴疯狂蠕动冲过去,严密闭合的白塔打开了。
无数缺胳膊断腿残疾的人类正源源不断从白塔内涌出。
第42章
这些,都是什么?
乞循的鱼尾停在原地,他注视疯狂往外涌动的‘人类’。
他们的皮肤颜色灰败,眼球寻不到瞳仁,被不祥的纯白所吞噬,而在他们躯体的不同部位,一直都在滴滴答答往外渗着血。
有的是咽喉被割裂,有的是心脏被掏空,有的是肺部被刺穿。
不论伤口位置,乞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没有人类在遭受此等致命伤后还能活下来。
这些类人生物不可能被划分到人类的范畴。
乞循幼年时这座白塔已经存在了漫长的岁月,据说白塔存在的时间比海水倒悬的时日还要长久。
白塔由浮白和历代银姣的王共同守护,安置于白塔的是死去的人类与银姣的灵魂。
同时白塔也充当绞刑场,罪大恶极的生灵会被送入白塔,由那些演变成恶灵的灵魄蚕食。
乞循脑海里浮现出不可置信的念头,难道浮白将白塔中安置的死人复生了吗?
但这些人眼下的模样,真的算活着吗?
凄厉的叫声贯彻长空,乞循的脸色突变,惨叫传来的方向是向笙在的方向。
那里居住的全部都是女性和小孩,而本该留在白塔的浮白没了踪影。
乞循握紧手中鱼叉,涌向巨石区。
他看见了目眦欲裂的一幕,浮白将手中懵懂无知的婴儿高高举起,摔在坚硬的地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婴儿尚未来得及发出啼哭声,血先溅了满地。
“大司礼!您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只是个婴儿!向笙呢?你把她怎么了?!”
如果向笙在这里,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浮白的双手干干净净,脚底和衣摆已经被鲜血浸透,在被乞循撞破后,他年轻的面容上依旧挂着长辈般的慈和的笑意,“它不无辜,它是银姣,是怪物。我这样做是为了帮助人类安稳的活下去。”
“至于向笙,她是很好的人类,我不会伤害人类。但她太吵闹,说着要杀掉女性银姣和银姣幼体就先杀了她这样天真的话,我将她和那些愤怒的人类女性一起幽禁在了后面的巨石屋里。等我清理干净这里,自然会放她们离开。”
清理干净,自然是杀干净。
巨石屋里,除了死去的婴儿还躺着一名断了气的女性银姣。
浮白往下一处银姣住处走,乞循的鱼叉指向浮白,“大司礼,过往您不是这样说的,您说生命无价,我们该对生命保持敬畏之心。银姣镇压邪神,人类用双腿嗓音换取活下去的权利,大家各取所需。您说我们要少怨憎,多感激。眼下,您在于您自己背道而驰!”
“闭嘴!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银姣该死!邪神该死!只有人类、最弱小、最无辜的人类拥有生存于这片土地的资格!”
浮白嗓音泣血,生出红血丝的瞳眸盯着对他举起鱼叉的乞循,“我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人类!但为什么你们要一次次的背叛我、舍弃我?!”
“可是没关系,”浮白喃喃,“我还是很爱你们。”
歇斯底里的神情从浮白面容上剥落,他重新变得平和,“做得很好乞循,待银姣尽数死去,幸存的人类需要你这样拥有悲悯之心的领袖。所有的恶事都交由我来做,你们只需要享受暴风雨后的宁静。”
“大司礼,我看见了,那些复活的人类,”乞循粗哑难听的声音透出哀伤,“您认为他们现在算活着吗?”
浮白瞳仁颤栗,他偏过头,咳出一口鲜血。
所有的痛苦他都已经尝尽,百年前的诅咒消失,这具躯体存活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他现在全凭从临那里汲取而来的力量续命。
“他们能动,能说话,拥有记忆,怎么不算活着?乞循,如若向笙死去,你忍心舍弃她复生的机会,选择将她埋进冰冷的土地里吗?你难道不想再见到她?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吗?”
乞循身体僵硬,他无法想象没有向笙的世界。
可回来的真的是向笙吗?
“我不会让向笙变成那幅摸样,她怕疼,爱漂亮,我陪她去地底长眠一起腐烂,也不会亵渎她的死,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你当然能说出口这样的漂亮话,罢了,我的时间宝贵,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有时间同你在这里浪费,请你昏睡上几日,醒后迎接你的将会是新世界。”
黑色的雾涌向乞循,刹那间,乞循的神思变得空白,他手中的鱼叉掉落在地上,身体倒下。
浮白看向做工粗糙的鱼叉。
银姣二次占领人类的土地后,毁坏了人类的文明,从热武器到衣食住行,人类文明后退了几百年。
不过,这些很快会好起来。
在他杀完所有银姣、冰封邪神后,人类将迎来新生。
浮白越过乞循,走出石屋,背着临的林漾在等他。
林漾手中的刀刃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
他浑身上下都被浓郁气包围了,他的脸色糟糕到极致,蕴含的戾气比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都要烈上数倍。
他冷森森的盯着浮白。
“林漾,”
林漾不听,他提刀劈向浮白,浮白的周身溢出黑雾将林漾震开。
林漾往后踉跄数步,他没有握刀的手抓紧背上的临,防止临滑落。
浮白闲庭信步,“林漾,你为何这么生气?杀了那些银姣让你很不快吗?”
林漾的刀刃刺进地面,他双眸浸润浓烈的恨盯着浮白,“这血不是银姣的,它来自白塔。”
讲出这句话,林漾的喉咙像是有一万根针哽在其间。
浮白平和的笑出现裂痕,“你说什么?”
“我说它来自白塔!”林漾吼出来,长刀举起再次猛烈的向浮白攻来,浮白双手接下这一刀,皮肤迅速被灼伤。
他嘶哑:“不可能,林漾你不会伤害人类。”
“你说,我想吗?”-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离开神殿赶到白塔的林漾见到的便是那些痛苦哀嚎的人类。
那些人,林漾都见过,是百年前死去的人类。
他们涌出白塔,朝四面八方散去,林漾原本打算将他们暂时赶回白塔,可林漾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些人类在试图杀死自己。
数名人类举起尖锐的石头刺入自己的太阳穴,暗红的血液流出,他们却无法死掉。
这些百年前死去、百年后获得‘新生’的人不想活。
他们哀嚎着好痛啊好痛啊,让我死掉吧,我不想活。
林漾审视情况,是百年前的活死人吗?
突然,有人扑向林漾,他趴在地上,太阳穴几近被他戳烂,他贪婪的闻林漾的味道,“是神,是能够杀死我的神,神,求求你杀死我吧!让我能从这生的痛苦中解脱,我早该死去!我不应该继续这般痛苦的不人不鬼的活着!求求您救我!”
像饥饿之人嗅到肉食的香气,越来越多的人扑上来围住林漾,请求林漾杀死他们。
在他们中有位理智稍稍清醒些的大叔,“抱歉吓到你了,我们在白塔里关了百年,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以恶灵的形态存在着,无时无刻不在体会死亡前那一秒的痛苦。”
“我们不想活,我们只想接受推迟了百年的死亡,我们想要安息。”
“何况这百年后的世界早已不属于我们,它属于当下的你们。”
“但只有神赐予的死亡是真实的,只有你能杀死我们。”
神,林漾又听到了这个字眼,当初的冰晶宫殿里那些怪物跪在他面前也是这样讲。
【您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只有您能阻止一切发生。】
可林漾只想成为人类,成为平凡普通的人类,不需要决策他人的生与死,背负血腥和愧疚。
林漾见不得无辜之人的死亡。
生命在林漾面前流逝,于他而言是比杀死他还要可怖的刑罚。
“是啊……嗬嗬……求求你……求求你送我们去安息……”
“自杀的人无法上天堂……我不想去地狱……”
“求求你……求求你……”
不能,林漾对自己讲,不可以动手。
他们有意识、有记忆、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这样的想法就不自私吗?
为了他高尚的道德感强逼着这些无时无刻不被痛苦折磨的人活。
他们致命的伤口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流血,没有期盼、没有未来、没有尽头,只是单一的痛苦的活着而已。
人类活着的模样不该是这样。
“求求您……我真的受不了了……为什么要让我复生?!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好痛好痛!我好恨好恨!放过我!放过我吧!”
讲话的人疯狂用头去撞地面,撞出满地破碎的组织,他无法解脱,只是痛苦更加深重而已。
林漾站在这痛苦的哀嚎中,耳朵产生耳鸣。
那些残忍的痛苦似乎都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他的呼吸都掺进了刀片。
林漾举起了刀-
浮白失神,半晌,他笑出来,“哈哈哈,我筹谋百年,为此费尽心机,对他们来说是痛苦折磨吗?活着有什么不好?!”
“当然要活着!”林漾的长刀将地面劈出口子,“但不该是行尸走肉的活!浮白,将自己的遗憾和欲望强加于他人身上,和恶鬼有和区别?!”
林漾眼目森黑,“你很伟大,可你执念太深已经疯魔,我不能放任你如此下去。”
“你要杀了我吗?”浮白指缝间吐出的血已经干涸,“不需要你动手,我很快就会死了,在此之前银姣得灭绝,邪神要被冰封。”
“我要看到人类安稳的未来,才能安心的去赴死。”——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今天来晚了,辛苦老婆等[求你了]
第43章
林漾握紧手中长刀,“银姣会被我驱逐回大海,我保证它们无法再踏上陆地半步;邪神由我寸步不离的守着,没有任何生灵能继续祈愿。浮白,你所担忧的境况绝不会再发生。收手吧。”
“听起来很美好,可是林漾,你出现的太晚了,我已经无法再相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
突然之间,张牙舞爪的黑雾袭向林漾,林漾挥起长刀将其斩断。
浮白执念深重,不会回头。
杀了林漾,他才能继续他的计划。
浮白吸取的庞然力量无法再生,用一些便会少一些,让白塔里的恶灵复生,已经折损他大半的力量。
不过,林漾并非全然压制着浮白。
林漾背着临,进攻的同时还要提防浮白从后背伤害临,他无法将临放下,否则虎视眈眈之徒强行带走临,将会酿成难以想象的巨大灾祸。
又一次森冷的黑雾与炽热的刀刃相撞,状态越来越差的浮白变得心急,“林漾,你忘了你刚来这个世界时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要诛杀邪神,现在却处处护着它,你在攻略这只怪物的过程中爱上这怪物了吗?!”
“难道不是为了人类的安危才假装对它说爱?为了让神放弃杀戮才做出这样欺骗的举动!既然是为人类的利益着想,你把它交给我又有什么关系!”
“爱吗?没有这种情感。”
死死护住临,专注进攻的林漾这样讲。
只是浅薄的喜欢而已,这喜欢经不起考验,人类和怪物,林漾会毫不犹豫的站在人类阵营。
爱不是这样的。
爱是无论对错,幸福与痛苦,都坚定不移的选择对方。
林漾做不到,临不是他的第一位,算不得爱。
黑雾刮掉林漾的皮肉,裸露出其下的森森白骨,林漾刀尖扫过浮白的脖颈,差一点割伤浮白的咽喉,“你就要死了,生命最后的时光要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吗?”
“我不将临交给你,是因为你守不住它,你做不到阻止他人靠近临,也做不到不被临影响,所得结局和百年前不会有区别。”
浮白站在原地,他身上落了大片的血污,所穿着的衣服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在他的眼前,是林漾指向他的熊熊燃烧的炽热长刀。
这把刀有林漾魂魄的气息。
而刀的主人面容年轻,艳丽的眉眼透着阳光照拂的朝气。
反观他自己,他还是二十岁的脸,灵魂却已经苍老,面容透出无尽的疲惫与苦难,怨憎盘旋其中,久久不肯离去。
浮白感觉到他的五脏六肺逐渐从内部腐烂,衰败的气息从内往外蔓延,掠夺而来的数年的庞大力量短短的时辰里竟已经要被他消耗殆尽了。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追求的一切都变得无能为力,本能产生对未知的恐惧,以及浓烈的不甘。
“林漾,我能相信你吗?”
林漾被撕扯掉的皮肉已经愈合,只有衣服上沾染的血迹能够证明这里被划伤过,他和浮白垂老的眼眸对视,说出与一个小时前相同的字句,“你可以试着去相信我。”
“是,除了相信你,我似乎已经别无选择了,请你对他们好,不要因为我的决策而迁怒他们,祝愿你们都能获得幸福的生活,拥有我所不曾拥有过的。”
浮白想要什么呢?
想要没有战乱、没有邪神、没有灾祸。
他们一家人在不大不小的家里吵吵闹闹走过四季。
那样就很好了。
就很好很好了。
“大司礼!林漾!”
尚玄同他身后的人类一起追到了这里,他们气喘吁吁涌过来,在见到浮白和林漾身上的血后又止住声。
浮白咳嗽。
他唇角溢出鲜红的血,年轻的皮肤变得苍老,双手生出皱纹,眨眼间浮白成为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人群骇然,百年容貌都没有变化的大司礼竟然在快速衰老。
“大司礼,你怎么了?林漾,求求您救救大司礼吧!大司礼为我们做了这样多,他不能死啊,您一定有方法的对吗?”
“或者,您唤醒邪神救救大司礼,之前那些死去的人不是都回来了吗?”
“对啊,邪神一定能做到。”
“不必了,”滑坐在地上的浮白开口,“我已经活得够久,人类也已经不再需要我,我的留存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祈愿无法带来幸福,只会让源源不断的灾厄降临。”
“林漾,你是很好的人类,请你不要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驱逐银姣,监守邪神,这世界已经经不起任何的创伤。”
浮白死死的、死死的攥住林漾的手腕,好似溺水之人攥住唯一的浮木,他浑浊的眼睛凸出,不安狰狞的盯着林漾。
林漾的脊背上压着邪神,远处的神殿还有那些丧失行动能力的银姣。
他注视垂死的浮白,眼眸深处被刺痛,“我不会忘记,我说过我是人类,永远都会站在人类这一侧,誓死捍卫人类的利益。”
“好,好。”浮白连说了数个好,他的手突兀的松开林漾,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空散的浑浊眼目睁得很大很大,倒映出湛蓝色的纯净天空。
这样的天空和百年前很像,不过,与百年前相比少去许多的血腥。
这次的浮白躺在地上,周围不再是死去的人类尸体。
而是鲜活的人类。
真好呀。
浮白满足,这次终于轮到他先走,轮到他人为他的死而落泪。
他不再成为被剩下的那一个-
银姣女性和银姣幼崽虽有伤亡,但仍有幸存。
神殿前恢复过来的银姣被带到白塔前的空地看管起来。
向笙等人也被成功解救。
乞循在傍晚的时候已经醒过来,他得知浮白的死讯,沉默了许久,到底有眼泪从他的面庞滑落。
浮白于人类的意义就好似黑夜里燃烧的蜡烛。
纵使蜡烛被打翻,燃起大火,鲜有人会真的去痛恨蜡烛。
他们为浮白立了碑。
伤痛过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们来做。
乞循在白塔前等了十五分钟后,林漾出现,他还在背着邪神。
邪神昨日天蓝色的衣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林漾今日穿着同色系的红色。
这几日,邪神的衣服从来都没有重复过。
乞循抱臂,“林漾,你真打算把邪神走哪带哪儿吗?”
“这里没有定位器,如果能在它皮肤里植入定位器,我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不过定位器也不能保证它不被旁人带走,还是打造笼子比较保险,可是笼子也会被打开,算了,”林漾一一否决掉后,得出结论,“还是寸步不离跟着我比较好。”
乞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他知道林漾这样做是为监守邪神,但总感觉林漾的神色又疯又变态。
乞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被囚困的雄性银姣上,他和林漾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让所有的银姣离开陆地。
林漾眼神示意乞循可以开始了。
乞循走上前,“此间灾祸源于百年前人类捕食未化形的银姣,银姣蓄意报复,造成的结局是两败俱伤,人类和银姣都无法在此间生存。我代表人类向全体银姣保证,人类不会再捕食银姣,请银姣也放过人类,回到海洋里。”
银姣中发出不满的声音。
素来都是它们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凭什么它们要听人类的话,被人类赶回海洋?
站在乞循身后的林漾掌心凝出长刀,面无表情的盯着这群银姣。
在几日在林漾手中吃尽苦头的银姣纷纷噤声。
林漾在人类中简直是怪物般的存在!怎么会有这么不合理的人类!
银姣安静下来后,乞循继续讲:“如若往后出现人类不受管控捕食银姣的情况,人类愿意将此等叛徒交给银姣全权处刑,恳请你们不要因此牵连全部人类。”
“同样,若有银姣杀害人类,人类也绝不会因个例上升到全体银姣。”
不再优雅、面目狼狈的浊听完后,“本王同意。银姣离开大海已久,是该回去了,但是,我的子民不全在这里,她们呢?”
浊的尾音有杀气。
“请您放心,她们已经先一步回到大海。”
浊的杀意渐消,浮白让它们进攻神殿,表面是为拖住林漾,根本是为让它们这些银姣尽数死于林漾之手。
女性银姣和银姣幼崽,浮白自然也不会放过。
竟还有幸存者。
浊了解乞循,他不会撒这样的谎。
“我们也离开。”
“等等,”一旁的林漾出声,“在离开之前将人类的东西还给人类。”
方才毫不犹豫的浊脸上浮现纠结的神色。
林漾冷森森道:“王,您想被我划花脸吗?”
不知是不是乞循的错觉,他总感觉自从临陷入长眠后,林漾的脾性越来越糟糕,他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这对于把笑当做招牌面具的林漾来说根本不正常。
浊一哆嗦,没有比这更可怖的威胁了。
“还还还!现在就还!听到没!把人类的嗓音和双腿还给他们!”
水波流转,用鱼尾艰难行走重建家园的人类惊讶发现他们的双腿回来了,声音也回来了。
乞循看向自己的双腿,一时有些恍惚,“真的还回来了。”
他发出的是浊的声音。
林漾意外,浊夺走乞循的嗓音和双腿,乞循竟然一点怨憎都没有,甚至如果林漾不提,乞循没有丝毫讨要的意思。
送走银姣,听见林漾的疑问,乞循注视海面,“银姣为神殿付出诸多,如果没有银姣的力量,人类大概早已经灭绝了,那时只想活下去,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包括现在,感觉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梦醒来后,恐惧仍旧身处于炼狱。”
第44章
湛蓝色的海水经风吹拂起褶皱,天幕下没有海水的遮挡,橘红色的夕阳垂落在海平面上,渲染出漂亮的金色。
乞循注视海面,“我统计过,幸存的人类不足八百,其中以女性和幼童居多。原本制度下的生育法则将作废,人类不应为了繁衍而繁衍,自由的相识恋爱,延续爱的结晶,而不是生存的产物。”
“浮白有一点说的没错,你确实是很好的领袖,我相信你会带领人类走向美好的未来。”
人类世界不需要林漾继续忧心了。
他无法保证此间人类往后不会遇见新的灾祸,但他相信人类生生不息。
“我打算带临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里?”
“去只有我们的地方。”-
乞循和向笙商量着要在林漾离开之前为林漾办一场送别宴。
结果次日去凛凛那里寻林漾,林漾已经不见了。
凛凛泪眼汪汪,“邪神大人他们昨晚已经离开,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们的东西。”
那是一根边缘泛着金光通体洁白的羽毛。
“林漾大人说如若遇见人类无法解决的事情,焚烧这根羽毛他就会出现。”
“林漾大人还说他不喜欢离别,就当他去了一场时日漫长的旅行,总归会有再见那日。”
“祝你们一切安好。”-
“林漾~~~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走路哇……呼呼……00真的走不动啦,00现在可以‘嗖’——带你和邪神大人飞过去!”
远离人类居所后,他们走到赤金色的沙漠,无数的沙子堆砌在一起,放眼百里望去,没有植株,没有怪物,所有活着的生灵这里都没有。
烈日暴晒下,林漾额头一滴汗都没有,他背着临,腰杆也不见弯,步子迈地平稳。
他黑淋淋的眼眸瞥了一眼飞在半空中蔫巴巴的00,“你也没走路呀,00,你不是想要变得和邪神一样厉害嘛,这对于你来说是很好的锻炼机会。”
听见林漾这样讲的00飞到林漾脸上,它怒气冲冲咆哮,“我们已经走了三百个日夜!林漾,你清醒一点!”
“啊,已经走这么久了吗?”林漾眨眼,“抱歉,我以为才过了七日呢,等过了这片沙漠,我们就歇一歇。”
三百个日夜过去,他背上的临始终没有转醒的迹象。
要沉睡多久呢?
林漾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滚烫的沙子里,快些醒来吧临,醒来和他一起看这个世界。
走出这片沙漠,耗费了林漾两百多天的时光,见到溪流后,00一头扎进去,它如何都不肯再走了。
半点不见风霜的林漾仰头怔怔注视前方,“00,我找到落脚的地方了。”
这是一座海拔高达九千米往上的雪山,磅礴的白雪将山体覆盖,林漾绕着山走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上山的路。
再完美不过。
00连接林漾和邪神,转瞬,他们抵达山顶。
山顶接近于平地,在平地之上耸立着许多石头组成的柱子,这些柱子有的低矮不足林漾半身的高度,有的直入云霄看不见尽头。
细小的雪花飘洒,林漾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雪声。
林漾对这地方愈发满意。
“00,我们就在这里等临醒来吧。”
林漾展示出他惊人的力气和高超的建造水平。
他用山顶的石头搭建了一座石屋,石屋有二楼,甚至附带旋转楼梯。
这些时日,他和00四处寻找材料,00能够传送为林漾节省许多时间,每次外出,林漾都会带上临。
离开之前,林漾在仓库里分别带走了一些人类留存的植株种子,他清出一块雪地,用大棚覆盖,将那些种子播种。
还有几颗树苗。
林漾种在了石屋外铺着细碎石子的小路两侧。
又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林漾种下的树已经长到了成年人手臂的粗细。
山顶已经大变样。
石屋里多出松软的地毯,精巧的餐桌,温馨的壁炉。
00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它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经常把羽毛石头带回来,快要堆满自己的储存罐。
出了石屋顺着石子小路往右走摆放着一架秋千,秋千对着一口圆形的水池,水池是用透明的玻璃打造,池底铺着许多红色的珍珠。
在水池的周围种着许多玫瑰。
山顶玫瑰不容易存活,林漾费了很多心思设置供暖装置才保证这些玫瑰盛放。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后,林漾回到二楼的房间,躺在临身旁长长的长长的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坠入蓝色的海水,海水冰冷温柔将他裹覆,他看见许多说不出品种的漂亮游鱼从他身边经过。
透明的水母盛放,海星攀附于珊瑚。
林漾像是被装进童话故事书里的玻璃糖罐。
日光从海平面刺入,银白的触须探下来,林漾的眼皮感到痒意,他眼皮上撩,看见了一双银白色的眼睛。
林漾和这双眼睛对视,他伸手搂住临的后颈,稍稍仰起面庞,吻上临的瞳眸。
临的瞳色在瞬间加深,抑制的黑色丝线在顷刻间占满整个房间,它们由冷静的黑逐渐变成艳熟的红。
喜欢林漾。
渴求林漾。
想要永久的和林漾纠缠在一起。
它们微弱的自主意识被这样的念头塞满了。
分食的行为很快引起本体的嫉妒与不满,触手惨叫着被猎杀,又源源不断溢出更多、更多。
绮丽的红色将这一方天地填充,邪神生出翅膀、尾巴,囚困想要挣开春色梦境的人类。
二楼的卧房已经沦为了怪物的巢穴。
徒步行走千里没有滴落一滴汗液的林漾此刻蒸腾出无数的粉,他咬住临的手指,“嘶……你想弄坏我吗?”
“林漾,我很想你。”
挣扎的林漾失去所有抵抗的力气,他氤氲出水汽的眸看着临,唇边露出离开神殿后的第一抹笑意,“我也很想你,欢迎回来,临。”
林漾不笑时,像艳丽的高冷美人儿。
鲜红的唇瓣经由一点笑意晕染开,他又会成为攀附猎物肩膀吐露猩红蛇信子的斑斓毒蛇。
临痴迷于林漾的每一面,它很难不为这样的林漾着迷。
“林漾,其实你一直都在骗我。我们曾经不是爱人,没有孩子,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爱我,而是为杀我而来。”
“对我讲爱,也只是因为你发现无法杀掉我,退而求其次选择用爱来感化我,以此为地面上的人类谋求活下去的可能。”
林漾脸上的笑意消失,“你不是临。”
有着银白瞳眸的临俯视林漾,“我是。”
“你是冰晶宫殿里的邪物。”浓郁的厌憎涌上林漾心底,他掌心凝出长刀朝面前的邪神劈去。
“散,”临薄唇张开,林漾掌心的刀立刻消失不见了,红色的触手禁锢住林漾的一对手腕,临面容淡漠,“这是我赠予你的能力,林漾,这么久没见,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
“我很想你。”
“在黑暗混沌的长眠里能够睁眼看到你的感觉很不错。”
临言语之间没有任何旖旎的意味,睁眼见到00它也会这样讲,但也许只是想00,没有很想,见到的感觉还不错,没有很不错,也没有现在这般的愉悦心情。
林漾面色冰冷,“我并不想看到你,你将临吞食了吗?”
临摇头,“我即是它,它即是我的一部分。”
冰晶宫殿里高高在上的淡漠邪神从不屑于说谎,“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头痛欲裂难以平息,突兀炸掉后,神识被切割成无数份流窜,你们将其称之为邪神碎片。”
“邪神碎片憎恨消融,情绪平和后会自然回归冰晶宫殿,我是在听到你说想我之后莫名接管了这具躯体,碎片已经和我相融。”
那些和林漾朝夕相处的记忆也一同回归临的识海。
它的感官和记忆融合,陌生的情愫在临的心间堆积,林漾提刀破开神殿的模样,掏空它心脏的手,落在它唇瓣上的吻。
它手臂内侧刻下林漾的名字,痛苦的哀求林漾不要和它一起死在火海里,孤独决绝的走进神殿里用它的死来换取不确定存在的林漾幸福。
临有些恍惚,是碎片同它相融?还是它作为碎片本身,和林漾一起走了这样一遭?
已经相融了吗?
林漾有一瞬失神,他以为那一刻还要很久才会到来,至少等临看过玫瑰花海,感受过柔软地毯,吃过他做的食物。
不想,结束的那样早。
林漾牵起唇角,笑意散漫,“邪神大人,希望您不要误会,我不是为您做这一切,而是为人类能够得以存活。我和您之间,隔着无数条人命,只有你死我活。”
林漾厌憎临。
临素来知晓,它被林漾用充满恨意的眸光注视千年,未生出任何感觉,此时跳动的心脏却皱巴巴的蜷缩成一团,仿若被硫酸腐蚀过。
它突兀的想,林漾不该是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它。
林漾分明说过喜欢它。
一种强烈的渴求从临的心脏里升腾,它张口,欲说什么,意识和身形一起化作散落的雪消融了。
00从一楼飞上来,“林漾!我感觉到冰晶宫殿的波动,碎片已经回收了……吗?”
二楼的卧房里只剩下林漾,房间变得空荡起来。
林漾转身,若无其事道:“嗯,它已经回去了,我们去下个世界吧,还有很多世界等着我们去……”
00飞到林漾面前。
它已经由巴掌大小长到了50厘米那么高,冰凉的手臂抱住林漾,脸颊蹭林漾,“林漾,你别难过。”
林漾不难过。
他只是,只是稍稍有些遗憾。
记得的,再次成为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世界一已完成,即将解锁邪神蛇塑形态[眼镜]
第45章
“沙沙沙——”
入目是昏暗的黑,湿哒哒的液体顺着肥绿的叶子往下坠,淋湿林漾半边身子。
抱着尾巴坐在林漾肩膀上的00也没能幸免,它的翅膀已经湿透。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00的一对瞳孔闪烁金色的光芒,它的小脸往林漾脸颊上贴,“林漾,我们已经走这么久,天还没有亮,也没有遇见任何人和怪物。”
只有无尽的虫子。
那些虫子格外喜欢林漾的味道,自踏入这片雨林起,如若得了失心疯一般追着林漾。
林漾穿着黑色的纱衣,腰间多出一条皮质的麻花辫一样的黑色腰带,一颗通体漆黑的铃铛悬挂在腰带的尾端,垂下些许同样漆黑的流苏。
幽冷的香味从铃铛里散出来,闻久后会成为馥郁的花香,人类和怪物可以免疫,但对虫子来说是剧毒。
林漾厌恶虫子,他走过的路堆砌起高高的虫类尸体。
蜂拥而至者,已死。
寂静的昏暗里只有林漾行走时铃铛晃动的声音,林漾感受到00隐藏的恐惧,他手指轻轻覆盖在00的小脑袋上,“这里的白天或许被吃掉了。”
他们在这片雨林里已经走了太久,形态相似的树木,一样的土壤气味,周遭景色没有任何分别,长久下来会生出方向迷失的焦躁感。
“你感知到邪物的气息了吗?”
00摇头。
这个世界的气味太杂太乱,它竟然没有感受到半分属于邪神大人的气味,它甚至疑心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邪神。
继续往前走的林漾脚步一顿,空气的气味变得不一样了,多出了阴冷黏腻的感觉。
林漾的手指轻轻点在00的后背,00心领神会,立刻钻进林漾的袖子里。
林漾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完美的捕获林漾。
“嘶嘶嘶——”
密密麻麻的蛇群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它们冰冷的瞳注视林漾,好似在看待宰的猎物,露出无尽垂涎。
在这些蛇群的后面是位人身蛇尾的青年。
林漾看清这青年面容的刹那,瞳孔骤然放大。
对方有双银白的瞳眸。
“好漂亮的人类,”青年吐出的舌头是开叉的蛇信子,它舔唇,直勾勾的盯着林漾,“身体也很完美,选用你做我的新容器,好吗?我会很温柔的将你开膛破肚,不会取你性命。”
林漾的眼神惶恐,身体不安的蜷缩成一团,浑身上下都透出害怕的气息。
青年唇角笑意更甚,“我叫做白,以后会是你唯一的主人,好了,你们将我的小奴隶带回巢穴。”
蛇群涌动,它们托扶着林漾往夜色深处走去。
林漾闭目养神,寻不到半分害怕的神情。
00悄悄从林漾的袖子里往后望去,名叫白的怪物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像是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
太像了。
不,不是像,而是一比一复刻,那完完全全就是邪神大人的脸,甚至连散发出的气味都是一模一样。
蛇群还在前行,地面逐渐变得空旷,它们爬上生着苔藓的巨大石头,蛇尾剥开遮掩的绿叶,露出半人高的洞口,而后将林漾带进去,又仔仔细细将洞口遮掩好。
林漾的视线突然变得明亮,洞内两侧都燃烧着火把,石头铺就的阶梯一路往上,绿色的藤蔓往下垂落。
越往上走越开阔,途径石门,数条蛇纠缠在一起厮磨。林漾冷静捂住00的眼睛。
蛇性如此,林漾不做评价。
垮过石门是空荡荡的正殿,阶梯旋转再次往下沉。
林漾被带到最终地,这里是几十间复制粘贴的玻璃房,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
多数房间里都躺着人。
有男有女,他们的五官都是一致的好看,四肢纤细漂亮,与之不相符合的是高高隆起的肚子,肚子里似有东西在涌动,剧烈的痛苦下,他们漂亮的五官都尽数扭曲掉。
【容器。】
林漾想到这两个字,内心一阵反胃,恶心的怪物,他必须要带这些人离开。
蛇群将林漾推入030号房,房门从外面锁死,做完这一切蛇群如同潮水般离开。
玻璃房里安静一刻,下一瞬凄厉的惨叫撕裂这安静,林漾循着声源看过去,那人就在他对面。
是个很年轻的男孩,他鼓起的肚皮从内破裂了,小蛇从他的肚皮里钻出来,慢慢的,越来越多的蛇爬出年轻男孩的肚皮,如同吸食母乳般啃噬男孩的血肉。
不过数秒之间,林漾对面的玻璃房只剩下一堆白骨和无数新生就沾染鲜血的蛇群。
它们瞳孔竖起,蛇尾摆动,结结巴巴说出人话,“我好痛!我好痛!我好痛!”
可它们分明是兴奋的,而那声音和死去的男孩声音一模一样。
一部分蛇开始发生异变,它们在地上扭动,渐渐的,扭曲成初生的婴儿,只有半截蛇尾证明它们怪物的身份。
而它们的眉眼像极了死去的男孩。
目睹这一切的00嘴巴张大,半天喃喃道:“好残忍。”
林漾的指甲陷进皮肉,这座玻璃房里的人类全部都是这些怪物异变的养料。
如此血腥恶心的行为。
他顺从怪物将他带走是为收集更多的信息,眼下他一刻都无法继续忍耐。
林漾凝出烈焰长刀,他砍烂特质的玻璃,碎玻璃渣溅了一地,紧接着,林漾砍断相邻玻璃房的门锁。
床上的男孩肚子隆起的程度不高,意识还算清醒,林漾开口,“跟我走,我带你们出去。”
林漾俯身搀扶男孩,男孩神色痴迷注视林漾,随即,他痛苦摇头,“我离不开这里了,我已经蛇化了,即使离开这里也没有人类会再度接纳我。”
“那便不回去人类社会,我能够保护你们,为你们开辟新的家园,但留在这里你会被肚子里的怪物吃掉。”
男孩神色动摇一瞬,他不认识眼前的人,开辟新家园何等狂妄的话,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
仿若这人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能够做到。
“好……哈啊……”
男孩拧眉,瞳孔涣散,糟糕的感觉再次袭来,躯体无法自控。
第46章
狭小的玻璃房里,温度骤然升腾。
“蛇液!给我蛇液!”
男孩犹如煮熟的虾米蜷缩在一起,他踉跄扑向床边存放的陶罐,抱起陶罐大口大口吞下去晃荡的液体。
林漾闻到了腥气,他注意到随着那些液体被吞咽,男孩的肚子鼓胀更多。
男孩恢复神志,他再次看向林漾,爬上薄红的眸底写满抗拒,“我不能跟您走,我现在还不想死,没有蛇液续命即使我跟着您出去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没有蛇液会怎么样?”
男孩听到林漾的提问,眼眸里的抗拒转变为惊恐,他瘦弱的肩膀止不住的抖,手指透着不安,“会死,很快就会死。”
“人蛇将我们绑到这里,剖开我们的肚子后将蛇卵填充进去,肚子被缝合后,我们莫名开始渴求蛇液,可喝蛇液最多的那个人很快被从他身体里爬出来的蛇撑开了肚皮,他的骨血被蛇吃掉,那些蛇变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于是有人拒绝喝蛇液,但很快他们都发疯了,将身上的皮肉尽数抓破,红着眼剖开自己的肚皮,那些蛇卵……”
男孩忍着恶心阐述,“那些蛇卵已经和他们的血肉连接在一起,他们死后全部被蛇卵吸收,很快那些蛇卵被放入新的‘容器’。”
“不喝蛇液会死,喝也会死,从我们被剖开肚子塞入蛇卵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丢失了活命的机会,不过是一具活尸,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男孩的神情崩溃,他抓住林漾的手,“您救救我吧,您说可以带我们建立新家园,也一定能解决我的情况是不是?”
“嗯,我能。”林漾回答的坚定又散漫,仿若男孩所遭遇的困境于他而言并非生死攸关的大事,而是轻易能够解决的小事情。
男孩摇摇欲坠的精神定在悬崖边,他不敢眨动干涩的眼睛,瞳仁缩成点,透出病弱的疯狂,“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保证,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你留在这儿帮我照看这里的情况,三个小时内我会回来这里,你会为我坚持到那个时候对吗?”
林漾的唇瓣翘起,他露出标志性的假笑。
不似拯救人类的慈悲救世主,倒似蛊惑信徒为他赴汤蹈火的邪恶神明。
男孩疯狂点头,“我会的,我一定会等您回来。”
林漾带着00快速离开男孩的房间,玻璃房内痛苦的声音此起彼伏,林漾面无表情走过,整洁的掌心多出几枚月牙形状的血印。
他一刀砸烂玻璃房的大门。
看守的人蛇一激灵,它们抓握的武器对准林漾,“区区人类,竟然妄想从玻璃房离开,你……”
声音戛然而止,它们从中间裂开了,身体被林漾劈成两半,林漾越过尸体往上走。
越来越多的人蛇涌过来,还有如同潮水般的无穷无尽的蛇群。
林漾手起刀落。
血水蔓延一路,即便是人蛇,实力与林漾相较,同蝼蚁无差。
蝼蚁杀不死人类,钻入人类的衣袖依旧能让人类付出痛苦的代价。
林漾前前后后都被蛇群包围了,蛇群弹起,在林漾攻击的间隙隔着黑纱咬向林漾的手臂。
00当即回溯那只蛇的时间,让它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然而涌过来的蛇群太多,00的力量还不足以支撑它大规模的回溯,有蛇咬了林漾一口,林漾的手腕当即见了血。
顷刻间,林漾的视线黑了一瞬,有麻意从他受伤的右手蔓延开。
这些蛇的牙齿里都有毒。
第47章
林漾没有一秒的迟疑,立刻用刀砍断手腕以下的部分,痛感自断手处炸开,林漾眼眸愉悦的眯起。
他的脚边躺着断手,蛇群对断手虎视眈眈,不顾林漾的长刀扑上来撕咬,仿若那断手于它们而言是无与伦比的至上美味。
林漾笑眯眯注视争食的蛇群,在撕咬到皮肉的刹那,烈焰长刀落下,吞食肉块的蛇成为七零八落的血块儿。
林漾在这种杀戮中寻到趣味,下一瞬,他用新长出的右手砍断了对他来说价值不大的左手,逗狗一样丢出去。
霎时,围追林漾的人蛇与蛇群朝断手涌过去,它们急切吞咽肉块与骨头。
没有得到分食的人蛇与蛇群焦躁的围着林漾转,乞求林漾能有更多的施舍。
林漾弯眸,他蹲下来,游蛇冷冰冰的尾巴缠上林漾的手腕,吐出蛇信子柔顺的舔舐林漾的手指。
林漾声音轻柔,“你想要进食。”
游蛇金色的瞳竖起。
即便没有获得人类的形态,这些蛇也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
林漾唇角笑意更深,“啪叽——”,林漾捏爆了蛇头,失去蛇头的蛇身在地上疯狂扭动,数秒后陷入僵死。
人蛇和蛇群暴动起来,它们疯狂的攻向林漾。
林漾长刀砸地。
他最厌恶蛇,冰冷、黏腻、无时无刻不纠缠在一起的恶心物种。
见一条他杀一条。
片刻后,鲜红的液体从林漾焰火灼烧的长刀渗入地面,玻璃房往上走的痛道陷入死寂。
人蛇和游蛇的尸体组成乱葬岗。
林漾踩过尸体继续往上前行,旋转的石制阶梯一层层往上,延伸至火把无法照亮的漆黑地,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四周都是静悄悄的,仅有林漾行走时腰间铃铛扬起的清脆声响。
林漾感知不到属于人蛇的气息,更没有见到白的踪影。
他在玻璃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白绝无可能不知晓。
那些游蛇各司其职,离开玻璃房后林漾看见有部分游蛇悄无声息的爬出阶梯,没有参与这场战斗。
又或者,白正在注视着他。
林漾猛然停下脚步,镶嵌在墙壁上的火把突兀的尽数熄灭,原本就不够明亮的旋转阶梯失去火把后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丝丝缕缕阴森森的风穿过林漾的发丝,拂过他的颈侧,那感觉像是虫子爬行,让林漾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阵阵风声里,林漾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清脆的铃铛声让他成为黑暗里的活靶子。
林漾没有取下铃铛的意思,他在黑暗里泰然自若继续往前走。
蓦然,林漾突然转身,掌心凝出锋锐的匕首,精准往右前方刺去。
“噗呲——”
林漾的胸膛被一只手贯穿,与此同时,他的匕首精准的刺进对方胸膛。
黑暗中,两道呼吸交织在一起。
又在下一瞬,他们同时捏爆了彼此的心脏。
血肉组织在掌心变得模糊、粉碎,温热的温度沿着掌心纹路传递。
熟悉的大雪掩盖林漾的口鼻,淡漠的声音响起,“你也不会死吗?”——
作者有话说:临:致力于和自己抢老婆
第48章
瞬间,林漾好似坠入了无边无际的冰原。
他舔唇,匕首往前进一寸,鼻尖凭着感觉蹭上对方,“那你呢,你也永远不会死去不会消失吗?”
“嗯。”
淡漠的声音回答,声音刚落,响起一声闷哼,林漾抽出匕首,紧接着快准狠再次刺进去。
骗子。
黑暗中的怪物睚眦必报,林漾伤了它第二下,它的手再次伸进林漾的胸膛。
那里被捏爆的心脏尚未生长出来,冰冷的拳掌填充进去,林漾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不适应这颗闯进来的怪异心脏。
一秒、两秒、三秒,那只冷冰冰的手从林漾的胸膛抽离。
诡异的,林漾生出不合时宜的失落感,不过仅有一瞬,林漾嗓音含笑,“初次见面,我叫林漾。”
林漾看不见黑暗中的怪物,黑暗中的怪物却将林漾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临厌恶这张艳若桃花的面容,窒息与钝痛随着注视的时间在不断加深。
冷漠讲,“我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
临微顿,“卵巢外的那些蛇是被你杀的,我没有在人类中见过你,你从哪里来?我可以和你联手将那些蛇都杀干净。”
林漾往前凑,他唇边笑意盈盈,漆黑的眸如若无底的深渊,“在人类社会他人告知你的姓名后,你说出自己的姓名是基本礼仪,即便你是怪物也要遵守我的法则。”
临的眉皱起,它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完全人类化后甩不出它的尾巴,否则它尾巴已经拍起满地的灰尘。
黑暗中容貌盛艳的人类唇瓣维持着微笑的弧度,黑森森的眸没有任何情感的盯着它。
仿若它不告知自己的姓名,面前的人类绝对不会继续和它讲一个字,它的屠蛇计划将耗费更久的时间才能完成。
好麻烦。
临烦躁。
半晌,临开口,“我的爱人告诉我,姓名是很重要的存在,交换姓名的生灵生生世世都会牵绊在一起,除了我的爱人,我不会告诉任何生灵我的姓名,没有不礼貌的意思。”
藏在林漾袖子里的00在临说出爱人两个字后,变得胆战心惊。
它竭力压制自己的呼吸,拼命降低存在感。
听者林漾笑意没变,他拉开和临的距离,模样散漫,“你的爱人呢?”
“他死了。”
临为他造了棺材,立了碑。
杀完地面上的生灵,它也会躺进那副棺材里。
“你可以叫我怪物,反正这里的蛇和人类都这样称呼我。”
临声音冷淡平静,如若冬日里细小的雪,铺落在淤泥地上。
“不行,临。”
听见名字的刹那,临破损的心脏遭受重击。
千万斤重的痛苦压下来。
虚浮的黑暗里容貌惹眼的青年淡色唇瓣张张合合,“我死去的爱人是怪物,我没有办法这样称呼你,这是对它的亵渎,呃!”
临双手死死掐住林漾的脖颈,银白的眼眸被浓烈的恨意吞噬,“你为什么会知晓我的名字,你是当年的参与者,原来没有被我杀完,还有漏网之鱼。”
可供林漾汲取的氧气越来越稀少,肺部如破旧的气球般要炸开。
临要掐死他了——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这段时间更新实在太差劲,有点从第一个世界走不出来,会尽快调整好状态,辛苦各位老婆等更新,真的很抱歉
第49章
“咔嚓——”
林漾的脖颈弯折,他的头颅往左侧低垂,瓷白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每一寸面皮都写满笑意,唇角高高翘起,纯黑森冷的眸直勾勾的盯着临。
他没了呼吸,心脏停止跳动。
临的手掌无意识按住心脏的位置,那里像是再次插进了一把匕首将心脏搅弄得稀烂,它低头剖开胸膛,鲜红的心脏裸露,重新生出的心脏完好无损,没有半分瑕疵。
约莫三秒钟,林漾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他扶正自己的头颅,黑森森的眸往前逼近,双手扼住临的脖颈,一字不说,快准狠得拧断临的脖颈。
待临愈合,林漾皮笑肉不笑,“怪物大人,您的逻辑很是混乱,您说不曾在人类中见过我,又说我是当年之人,那么请问究竟是您记忆缺失,还是您只是情绪做事滥杀无辜?”
“如若都不是,大人您判断是非的能力和三岁孩童何异?”
临冷静下来后再思考,林漾确实不可能是当年事情的参与者。
它记得那里每一人的面孔,绝不会忘记,而那些人已经死尽。
它审视林漾,“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过我叫林漾,来到这个世界是为找你报仇。”
“报什么仇?我们从未见过。”
“不,你杀了我喜欢的怪物,所以,我要你从这个世界上一并消失。”
黑暗中林漾神情认真偏执,瓷白的脸上增添鲜明的杀意和尖锐的恨,这让他看起来像布满尖刺的艳丽花蕊,盛放到极致,透出糜烂香醇的气味。
靠近摘取者,都会死于非命。
临再次重复,“我没有见过你。”
“也许是梦呢,我大梦一场,在梦中梦见你,你夺走我的爱人,又从梦中消失,我追着梦来到这个世界寻找你的踪迹。”
疯子,临无尽的恶念中涌出这样的字眼。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
临眉眼淡漠,音色也冷,“你为一场梦,为虚假的爱人要杀我?”
林漾静默几秒,在黑暗里情绪不明讲:“你是真实的。”
“不过,”林漾话锋一转,“在找到杀掉你的方法之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我要救这个世界的人类,你想我帮你杀掉那些蛇,我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你能够告诉我怎么才能解救蛇卵里被关押的人类。”
“你认识那些人类?”
“不认识。”
“他们的生死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呢,我也是人类,他们的生死当然和我有关系。”
善心泛滥的疯子,临的恶念冷冰冰填上新的字眼。
那些人类,也全部该死。
临之所以没有去管那些人类,是因为人类孱弱无力。
犯下诸多罪行的人类,无力抵抗铺天盖地的恐惧,在惶恐不安中终年度日,饱受折磨后,以为蛇群死尽,一切苦难都已结束时,临会将他们全部杀掉。
那时的痛苦才是最浓烈的,才能勉强平息它失去所爱之人的仇恨。
它恨这个世界,恨这里的一切。
而面前叫林漾的人类也不能活,既然他无法死,待一切结束后就将其关入地底,终日遭受野兽啃噬,日复一日,让苦厄没有尽头。
即便临清楚知道黑暗中的林漾看不见它,它翻江倒海的恨克制的未再显露分毫。
临罕见的笑了,“可以,我帮你救那些人类,你帮我杀蛇。”
“想要救那些人类很简单,你只需要喂给他们我的血,喝下后他们腹中的蛇卵必死无疑,蛇卵死去这些人类就能恢复正常。”
林漾记得临去到凛凛的肚子里逼迫他喝下的血。
血有剧毒。
那些蛇卵死去,人也不可能存活。
林漾目光冷凝,他不再和临对峙,转身就走。
临的声音从林漾的背后响起,“地底生有蛇枯草,最多只能够使人蛇晕眩,但对游蛇和蛇卵来说是剧毒,于人体无害。”-
接天连地的黑夜里,响起“嘶嘶嘶”的声响。
蛇群贴在地面上快速游动,通往洞穴的路上布满蛇类的尸体,其中以游蛇居多,偶尔会有几具人蛇。
人蛇通常在洞穴里活动,没有白的指示鲜少会离开洞穴。
白盘踞在蛇群后面,它面容浮现阴冷的神色,那只该死的怪物又来了。
早该死在地底的灾厄,顽强的存活下来后,一次一次成为它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
预言里,只有它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而那个怪物迟早会被它处以死刑,它总会找到杀死那个怪物的办法,它那苟延残喘的…父亲。
不,从来都不是父亲,不过是供它汲取养料的容器-
混沌的黑色无声无息笼罩整片雨林,这里刚落过一场暴雨,持续十分钟后骤然停歇。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腥气,临和林漾一前一后行走在雨林间,脚下的土壤过于肥沃好似晃荡的肉泥。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被雨林所覆盖,平均每隔十五分钟就会产生降雨,或大或小。
林漾正奇怪这些雨水去了哪里,抬眸看见一条水流湍急的巨大河流将雨林切割成两半。
临脚步停下,“跳下去往下沉就能通往地下。”
无论是人类还是人蛇纵身跳入这河流,转眼就会被冲刷到不知明的地方,即使熟悉水性也会溺死其中。
林漾没有犹豫,他纵身越入河中,眨眼间不见。
临立在岸上,寻常生灵看不见这浑浊河水下的情况,它不一样,它是怪物,拥有一双能看透万物的特殊眼睛。
它清楚的看到沉在水中的林漾。
纯黑的双眸在河水的冲刷下闭上,四肢在松散开,放任自己无尽的下坠,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好似,即便前方是无尽炼狱,他也能从容跳下去。
临无法理解。
它想,林漾好吵。
腰间的铃铛一直在晃动,让它即使努力克制,视线也会不自觉的跟随林漾的腰。
纱衣被水浸得湿透,露出若隐若现的肉色,平坦的小腹和恰到好处的肌肉透出来。
临的蛇信子吐出一瞬。
这是它身为人蛇想要筑巢的本能。
这样想法生出后,临生出对自己无穷尽的厌恶感,它戳瞎自己的双目,两指变得鲜血淋漓的。
它不能再观察林漾,这是对它死去的爱人的不忠。
尽管它已忘记所爱之人的姓名、容貌和声音。
临跳下死河,睁着空洞的流血的眼睛,久违的再次进入这条河时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在很久很久之前,它比现在要更狼狈一些,肚子从中间破开,四肢仅仅剩下森森白骨。
双目被戳瞎,眼睛、鼻子被割掉,而能出声的嘴巴被针线缝上。
它很痛很痛很痛。
时至今日,那些痛依然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好痛,好黑。
它不想再孤独的在地底被野兽分食,痛苦的复生后再度陷入绝望的死亡。
不知年岁的临躺在野兽吃过的腐烂食物残渣里,恶臭的味道封闭它的五感,它银白的眸注视泥土色的穹顶,唇瓣张开,声音微弱。
【如若我未来真的会成为杀戮同族、毁坏世界的邪神,我想要有人来爱我,一个就够了,他永远不会惧怕我,厌恶我,我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唯一意义,绝对,绝对不会再度被丢弃。】
临得逞所愿了。
那其实是很恍惚的记忆,有人凭空出现在它的世界里,隔着水面,笑眯眯的讲。
【我是你的爱人,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我会一直记得。】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到我?因为我是鬼魂啦,鬼魂喜欢谁才能被谁看见。】
【很柔软?这是吻。】
【人类世界吻通常会发生在互相喜欢的人之间,不论性别,吻是爱意的表达。】
在它无数次爬回地面,无数次被人类和人蛇追杀,大火焚烧它,尖刀刺穿它。
它的爱人从未离开过。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包容它所有的痛苦,共情它所有的愤恨。
可是它唯一的仅有的爱人,死掉了。
聚集起来的人蛇和人类面容都扭曲成恶鬼的模样,他们挖出巨大的坑,坑里烈火焚烧,它的爱人跪坐其中,被烧成了灰,连尸骸都没有留下。
从来没落过眼泪的临在那里留干了眼泪。
它的肉身已经被火烧坏,乞求它所爱之人离开,而那人的眼只是注视着它,抱得它更紧。
爱人死去后的无数个瞬间,临都憎恨自己。
它祈愿要热烈爱着它的爱人,它得到了,可爱人对它的爱成为杀死爱人的火焰。
它和这个恶心的世界一起亲手诛杀了它的爱人。
再也不会有人在地底叫它的名字。
“临,你下来好慢。”
沉溺记忆中的临蓦然睁开愈合的银白眼眸,看见了名叫林漾的人类的脸。
他站在地底的河岸边,漆黑的眼眸黑凌凌的,艳丽的面容浮着虚假的笑意,他的纱衣和头发都已经湿透,贴着面颊皮肤。
比起临,他更像是蛇化成的怪物,每一根蜿蜒的头发都是他虔诚的蛇类子民。
临在水中浸泡后僵冷的手指微屈,它偏过头,往前走,“不许叫我名字。”
第50章
“临临临临临临临——”
林漾拖长调子,临顿住脚步,转身,银白的眸淡漠注视林漾。
林漾身体站正,微微歪头,明艳的面容写满鲜明的恶意,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临收回目光。
游窜的恶念多出新的字眼:善心泛滥扭曲恶劣的疯子。
它竟然会和这样一个好似在核污染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变异种合作,实在是糟糕透顶。
游走的万千恶念轻声蛊惑。
【这样不是更好吗?】
【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你都不会受到谴责。】
【这样的人就该被你掩埋在地底,束缚折磨、不死不休。】
【你该收藏他,不会死掉的人类,多么稀有的存在,你再也不是孤单的怪物了,不喜欢没关系,哪怕不相爱,彼此厌憎直至星辰/肉/体尽数消亡,总比孤零零的留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要痛快。】
【血腥、眼泪、撕咬、恨意,这些都很有意思。】
【留下他吧。】
【将这人类据为己有。】
……
临第一次觉得,自它降生于这个世界就同它相伴的恶念如此的聒噪,惹它厌烦。
临唇线抿直。
林漾在瞬间察觉到临的烦躁。
许是因为它们都是邪物的一部分,保留有相同的习性。
邪物感到不爽,林漾就很爽。
自临消散后压在林漾心间的郁气一扫而空,他脸上盛艳的笑意有所收敛,恢复成标准的林漾式假笑。
“滴答、滴答”的水从土色的头顶往下渗,形成一道密集长线形水帘,穿过水帘后,迷迷蒙蒙的雾气氤氲在整片空间里,林漾的可视范围局限于一米内。
恰巧是临与他所保持的距离。
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不平整,不时出现磕绊,林漾垂眸,铺层在地上的是森森白骨。
腐臭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林漾的直觉告诉他,这和邪物没有关系,邪物有洁癖,不会喜欢这种处理方式。
他继续往前走,漂浮的浓郁雾气隐隐约约见了红,渐渐的,原本的白雾已经凝成血雾,而林漾的可视范围已经不足半米。
这意味着他看不见临了。
00从林漾的袖子里钻出来,仔细嗅了嗅,在血雾里除了血腥气什么味道都闻不出。
“林漾,邪神大人会不会故意引我们到这里?”
林漾正欲回答,一道声音响起。
“林漾,过来。”
临自血雾中走进林漾的视线,眉眼淡漠透着不耐。
林漾和临银白的眼眸对视,他站在原地没动。
临的不耐更甚,“蛇枯草你不要了吗?”
话音未落地,林漾手中的长刀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砍上去。
00金色的瞳睁大。
临的躯体开裂,流出的血液是黑色的,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软趴趴的干瘪下去,融化成一滩黑色的烂泥。
00的眼睛睁得更大,“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样多和邪神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怪物?!”
甚至是神态、声音和气味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到三秒的时间,圆润的脑袋从迷雾中冲过来,它扑向林漾,“林漾,我和邪神大人走丢了,好害怕呜呜呜……”
林漾一刀劈死‘00’,挑眉道:“看来不止是邪物,00,还有很多个你。”
00目瞪口呆,坦白讲看见自己被杀死的感觉实在惊悚,它一双小手默默抱紧林漾,尾巴一同勾缠上去,它保证在这个世界绝对不会离开林漾一步!
“看样子这些黑泥怪具备模仿的能力,我们的可见范围太小,它们也许就藏在血雾里盯着我们,我们要尽早找到临,拿到蛇枯草后回玻璃房。”
00重重点头。
一旦拿到蛇枯草,它可以使用能力瞬移到玻璃房里,不需要再度原路返回。
这些黑泥怪的战力不强,但模仿能力已经入神,数量奇多。
林漾一路所杀的‘临’已经过百,黑色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尚且没有在刀身上留下痕迹,但刀尖的位置已经出现浑浊的黑丝。
林漾在这个世界里的杀戮太重。
他所有的武器都为灵魄所化,杀戮太重,是会在灵魄上留下印记。
林漾留意到刀尖的变化,收回刀刃后躯体尚未感知到任何不适。
解决掉一个‘临’后,林漾往前走,迎面撞上一具躯体,它软绵绵的,像是无数泥巴填充出来的干瘪人形,没有五官、手指、关节,像是孩童随手捏出来的泥巴人等比例放大数倍。
林漾的刀没能劈下去,“临?”
十分钟前,临意识到有半刻没有听到林漾跟上来的脚步声,它回头看,近乎黏稠的血雾中,它的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再度眨眼,血雾对它失去遮挡效果,伫立在它周围的密密麻麻全部是有着林漾面容的黑泥怪。
无数双森寒的黑眸盯着它。
这些‘林漾’察觉到临已经发现它们,颜色艳丽的唇瓣张开,“临,你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吗?”
“我的蛇枯草呢?”
“你不要相信他,我是林漾。”
“我才是林漾!”
数张嘴巴喋喋不休,好吵闹,百年都玩不够的烂把戏。
这些黑泥怪一直生活在血雾里,曾经一度是临的噩梦。
黑泥怪的消化能力极强,胃部巨大,一口可以吞掉巨蟒,并且十秒内能够完全消化。
它们能够知晓猎物心中想见的人,这些黑泥怪会变成临死去的父母的模样,温柔的哄骗临过去,在临满心欢喜的过去后,黑泥怪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临整个吞掉。
比硫酸更为强烈的腐蚀感顷刻让临连白骨都剩不下,但很快无法死去的临会再次复生,在腐蚀死亡复活的过程中反复被折磨。
吞咽它的黑泥怪在发现临如何都无法被彻底消化后会吐出临,进而去寻觅没有吃过的新鲜事物。
然而过了地底的繁殖期,怪物会稀少起来,这个时候,它们会再次吞下临。
再美味的食物,每日进食也会吃得腻烦。
因此,临被评为地底最难吃的食物。
不过,那些吃过它的黑泥怪已经尽数被它弄死,余下的黑泥怪每日仍扮成它父母的模样来诱骗它。
临厌恶父母的模样被怪物玷污,但黑泥怪是杀不尽的,地底存在一日,就能多出上万只黑泥怪。
它只能逼迫自己遗忘父母的面容,慢慢的,它真的再也想不起来它父母的模样。
数条状若透明的银白小蛇从临身后爬出,绞死这些‘林漾’的脖颈,临银白的眼眸蒙上雾,“黑泥怪也会失手吗,我并不想见他,还是因为我认识的人只有他?”
没有生灵能够回答临,那些银白小蛇也不能够,它们虽然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本质上是临的一部分。
不想小蛇用着和临一模一样的声音叽叽喳喳起来,“我想见林漾。”
“我喜欢林漾。”
临眼神扫过去,所有的小蛇都自发回到临的体内。
下一瞬,软绵绵的小泥巴人撞上临,没有五官的脸撕扯出一道口子,“临?”
一刹那,小泥巴人开始变化,长出属于林漾的鼻子眼睛嘴巴,看起来像是伪装失败的黑泥怪匆忙的遮掩手段。
艳若桃花的面容呈现在临眼前,临眉不可觉察的皱了一瞬,“嗯,我是。”
于是在林漾的眼里,高高的泥巴人开始融化,捏造成临的模样。
林漾若有所思,所以这怪物的能力是模仿他人的同时夺走他人的脸,只有认出来后才能变回来的黑暗版青蛙王子吗?
临言简意赅将黑泥怪的能力告知林漾,基本和林漾所猜测的没差。
“雨林里以蛇虫居多,地底则生存着许多畸形怪物,它们长相各异,能力不一,地底世界又被称为神弃之地。”
临讲完,唇闭了又张,银白的眸垂下,低声道:“抱歉,事先没有告知你,让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林漾稍稍有些意外,方才的状况于他而言属实算不得危险,即便他认不出临,被欺骗着走过去,他保证黑泥怪吞下他之前,他先将黑泥怪劈死。
“不过,你怎么能确定你面前的我就是真实的林漾?”
“那你呢?你如何确定我是临?”
林漾回答不上来,这对于他来说和分辨黑白一样简单,是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送分题。
临凝视血雾中林漾所看不见的那些由黑泥怪变幻出的‘林漾’,那些‘林漾’都在直勾勾的盯着它。
临看着那些精美的复制品,回答林漾的问题,“我不厌恶看到他们。”
看见面容、闻到气味、听到声音不会生出蚀骨剜心的痛感。
“我厌恶痛感。”
临的神色空茫,似说给林漾听,又好似在喃喃自语。
林漾唇角的假笑僵住,所有的情绪从他脸上散去,露出五官拼凑出的脸,眼眸冷黑透不进光亮,浅粉的唇瓣弧度天生微微上翘。
他脑海有几秒钟的空白,和知晓临为他而走入神殿时的反应无差。
临俯身拾起地上不规整的白骨,将其中一端递给林漾,“牵着,雾太浓,走散会很麻烦。”
林漾握住白骨,他跟在临后面,脑海里的线乱成一团。
他要分不清了。
邪神、邪神碎片、还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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