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鉴定报告 第一次见你如此


    郁汶失踪的消息瞒不住多久, 很快黎谭筠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再次见到黎雾柏以后,便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焦急,步履匆匆地冲在黎雾柏面前, 挡住他的去路。


    按理说,大哥肯定是早就明白郁汶不见的事实,可仍旧同黎卓君去世那时一模一样,并没有告知她。


    她却不敢直接地指向罪魁祸首,转而面朝身旁面色僵硬的许秘书,语气客客气气:“劳烦许助替大哥瞒得如此严实了。”


    许秘书扶了扶眼镜,看了眼黎雾柏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情绪的面容, 不敢吭声。


    黎谭筠自然以为有人提前授意,胸膛不平静地起伏, 走廊尽头只剩下少女远去的包含怨气的背影。


    许秘书没因为这位大小姐耍的小脾气而不满,顶头上司没有嘱托他不要告诉对方,但自从那天郁汶莫名其妙消失以后, 没人敢在黎雾柏面前再触他的眉头。


    任何看得懂脸色的人都避讳在对方面前询问郁汶的下落, 许秘书作为本该理所当然带来好消息的人, 却也迟迟拿不出郁汶的行踪。


    他的雇主那天第一时间就赶去了郁汶过去所住的地方。


    许秘书并不是第一次来过这个地方。


    黎雾柏吩咐他处理房东的时候,就顺手让他办了过户的手续。


    许秘书不明白,如果他是郁汶,肯定在来到黎家以后,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个贫穷毫无优点的地方了, 凭什么黎雾柏能够坚信郁汶离开医院后会来到这里。


    他们抵达小区,因为道路太过狭窄, 以至于许秘书没办法将车开进去,而他陪同黎雾柏步行至保安亭,正准备与保安交涉进入时恰好与一名青年擦肩而过。


    他的年纪看起来与郁汶差别不太大, 许秘书当时调查郁汶的信息时,知晓他是过去住在对方楼上的住户。


    只是照理来说,他早两个月就搬离了这里,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青年看见黎雾柏的时候皱了眉。


    可他的雇主心神不宁,甚至都没有关注到对方,这完全不像平时的黎雾柏。


    这也让他错过了青年的离去。


    许秘书被吩咐调取监控,但同看的时候,所有监控画面却猛然断档了一个小时。


    “刚刚还是好的……”


    保安张口结舌,来人的气势显然不是这个贫穷的小地方所能拥有的,更别提眼前的人还随身带着下属,立时诚惶诚恐,指天发誓刚刚绝对把多余的人放进去过。


    线索也就这么断在意料之外的部分。


    “大少,如果郁少被人绑架的话……”


    许秘书没有问出口,但他们共事很久,不用将话说完,黎雾柏都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如果落单的郁汶是因为与黎家的关系而被劫财,没道理勒索的消息不会没传到黎雾柏手里。


    可是,如果不是勒索的话,到底是谁会对郁汶下手?


    “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明明连劫走郁汶的匪徒是谁都不知道,饶是许秘书也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中途却收到黎氏早已预备的择定继承人的会议,再次打断了他们行动的节奏。


    许秘书清楚黎雾柏的计划,郁汶正是当初计划中的一环,而在此关头,郁汶却忽然消失,很难不让人怀疑其用心。


    *


    按照正规流程,会议本该在公司举行,只是由于黎父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所以疗养院专门为此安排了更大的空间,以便相关人士能够参与这场会议。


    即便黎谭筠还未成年,无法承担继承人,但公证的遗产仍然有属于她的份额,因此她也需要参加。


    行至紧闭的门前,许秘书被黑衣人拦住,眉头皱了皱,得到回答,“抱歉,许助,在没有得到命令之前,大少和你都不能进去。”


    他回头看黎雾柏,黎雾柏的唇角略带了丝了然的笑,淡淡地掀起眼皮,示意他回来——


    大少早就料到过这个处境。


    ……难不成是郁汶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腹诽如此,许秘书也无力回天,既抓不回郁汶,也不可能将患病的黎董下的命令所取消。


    他难得沉不住气,侧头一偏,先前在公司被黎雾柏狠狠挫了锐气的黎玉林竟也呆在一旁,嘲讽地朝中央的受难者一笑。


    “我在想,既然你认为你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必这么期待呢?”


    黎雾柏猛然出声。


    黎玉林冷哼:“大哥,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你不是笃定爸爸会看在你待在公司的资历选你吗?如果真的是,他又凭什么要专门兴师动众?”


    黎玉林话里话外都在暗指些什么——这在黎家内部算得上仅有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经他调查后终于明白为何黎雾柏会沉不住气对付他瞧不起的不务正业的黎卓君。


    他如此想着,故意将话头吊在最高处,希望看见黎雾柏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哪知对方竟然毫无气急败坏的表象。


    情绪稳定得就像他只是将它视作一场奖励毫无吸引力的游戏,而他黎玉林则是被奖励迷了心窍的猎物。


    他冷哼,说不清是为自己壮胆还是真正嘲讽对方的故作清高。


    “希望你的脸色不会在得知真相后太惊讶。”


    但他刚说出这句话,许秘书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害得他心下咯噔一声。


    门从里面悄无声息地拉开。


    封青朝身后的人微微点头,律师模样的人便道:“黎董的身体暂时没问题,可以宣布结果了。”


    毫无疑问,拉扯这么久以后终于要出最令人心动的结果,又怎么能让人不为之兴奋?


    黎玉林不动声色地望着黎雾柏,却发现他连呼吸都没乱过,那感觉好像他并不在乎接下来的结果一样。


    黎玉林咬了咬牙,不相信他进去以后还能够保持这么冷静——他肯定是强装冷静,不然正常人怎么能在被挑衅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走着瞧吧。


    他冷眼。


    “啪。”


    门合上时轻微的响声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出。黎雾柏先一步进来,周围熟悉的族内亲属面容却并不是第一个落入他眼中的。


    ——青年轻轻抬眼。


    黎雾柏的眼神聚精会神地描摹着对方的轮廓,犹如隔了一个世纪才见到他,即便郁汶很快别过头,仍旧没有挪开。


    对方的眼底似乎沾了些血色,只是几日不见,被养得红润的唇色变得苍白,为其本就不够精神的面容添了几分疲惫。


    谁也不知道他消失的这几天去的是何处,吃的是什么,住的地方好不好,可能在场也没有人关心一个与继承人毫无关系的外姓青年。


    他甚至只是撑着桌子站在一旁,躯体歪歪斜斜,似乎显出几分对这场会议的傲慢——但理由或许很简单。


    并没有人真正在意过他受伤的脚。


    “大哥,大哥……”黎谭筠即便不是这场戏的主角,却还是跟在他后面进来了,见到黎父身边站着郁汶,而郁汶穿着西服,惊奇地张着嘴巴,“爸爸把嫂子找回来了……”


    “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种衣服诶,嗯?大哥,你不高兴吗?”


    “……没有。”


    黎雾柏的声音有些沙哑。


    许秘书勉强地朝黎谭筠笑笑,后者见大哥与黎玉林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有些气馁没能在剑弩拔张的情况下缓和他们的关系,只能寄希望于郁汶不要有事。


    虽然说现在没有出什么太大的事情,可今天的气氛也太不对劲了,她从来没见过郁汶穿成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却也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像二哥这样见惯美人的人都会为郁汶这样似乎并不属于机智的人所折腰。


    往常披散下来够到主人锁骨的青丝被束成半扎的小辫,西服恰好地勾勒出消瘦的腰线,萦绕在他周边的犹如清水又好似酸柠般的涩味中和了细看之下极其精细的容貌。


    不知是谁给他套上半截紧致的皮手套,服帖地同另外半截露出来的莹润手腕同一平面。


    饶是黎谭筠,在正眼看到对方之后也不由得被他牢牢吸引住目光。


    “他是……”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怎会看不出如今黎父身边的青年便是当时黎卓君葬礼时当众介绍的人物。


    有人惊叹于对方艳丽的容貌,更心惊于这位毫无势力的青年在继黎雾柏信任以后,又借此攀附上了权利更高的黎父。前者或许是意外,可后者就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了。


    ——只是他所效忠的对象即将离开人世,不知算不算一种不够明智。


    “……怎么还不开始?”


    黎雾柏的余光见到黎玉林的眉头抽了抽,舒缓了口气,可没过片刻说不清的情泛上心头。


    律师环顾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定在黎雾柏和黎玉林身上,道:“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接下来我将宣布黎董的指示。”


    黎雾柏感觉到那道与他相撞的目光垂下,似乎不愿意继续与他交流。


    “只不过在这之前,由于鉴定报告还没有提供到我们手上,所以需要稍等一段时间。”


    “鉴定报告?”黎谭筠低声,她似乎开始清楚这场会议的重要性,只是律师的话让她有些糊涂,嘟囔被捕捉入耳,“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害怕]昨天睡着了


    第82章 对不起 结果为真


    疑惑的并不仅仅只有黎谭筠。


    众人之间议论纷纷, 律师的话犹如在他们之间投下了一块巨石,泛起阵阵不平稳涟漪,知道些许内情的叔父更是没想到黎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来这一出, 年迈的面容也微微变色。


    “你们是怀疑谁?”


    黎谭筠远远瞧着病重到过去辉煌的模样都不复见的父亲,越发觉得周遭人的面容陌生。


    她不像别人好糊弄,哪怕她从来没见过别人的情况,但也明白如果是毫不怀疑两者的身份,是绝对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兴师动众,做出这样有可能损失的名誉的事情的。


    过去意气风发的面容如今密布皱纹,遥遥越过数张神色各异的脸, 混浊地落在那张过去他找遍都很难辨认出与自己相似眉眼的成熟的脸庞上。


    而如今,父子的眼神交汇在一处。


    而对方竟然并不如他父亲所想象的一样惊慌失措, 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却没有如释重负。


    黎玉林早在宣布的第一刻迅速地抬起头来。


    他早就看见郁汶站在黎父身边,被他的模样晃了神, 可律师的话立马将他抽离出来。


    他乐得见对手吃瘪, 毕竟倘若是当年知情的人都清楚黎父做这件事的意义——即便所有人都装糊涂不在明面挑破, 但最后父亲还是站在了自己这边。


    黎雾柏缓缓开口,眼神看似望向中央的黎父,却紧紧停留在他身边的青年上,“我母亲,她对得起自己。”


    黎谭筠讷讷:“封夫人……是病逝的吧。”


    她知事以后妈妈已经不在身边, 由于年龄断层她对家中比较隐秘的事情都了解得不是很深,玉姨和陈叔即便疼爱她, 也不会把太多事情告诉她,她只清楚黎父对妈妈很好,而对同父异母的大哥的母亲毫无印象。


    基本没有人提过她的名字, 随着年岁越来越大,也即将遗忘在黎谭筠的记忆长河,仿佛他们家是毫无裂缝的恩爱的一家——这也是她最自豪的。


    乍一提起,黎谭筠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父亲的做法。


    “让他坐下吧,父亲。”


    他淡淡地指着青年,道。


    许秘书似乎是向他投去不赞同的眼神——眼前的一切显然是针对他的审判,故意要当众揭开伤疤,黎雾柏却还将闲心放在郁汶身上。


    他隐隐有种错觉,这种想法不由得让他心惊。


    封夫人去世以前,一直有传言说她对商业联姻的黎父并不忠诚,尽管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背叛,可黎父仍旧介怀。


    对于大少来说,她或许是无可指摘的好母亲,父亲对母亲的冷落以及去世后另娶新欢种种都落在他的眼中,自此父子关系一落千丈,更走到了如今互不信任的地步。


    甚至到了宁愿当众让黎家出丑都要让大少难堪的地步。


    而以二少的名义带进来的郁汶——


    许秘书无法阻止大少的靠近,但仍旧当着一个忠诚的属下。


    郁汶的面貌说来众人都认识,只是他的身份在当下实在尴尬,更有好心人猜测他完好无异样的双腿是否证实了先前伪装的本相,此番举动是否证明父子离心到需要站队的地步。


    黎父无需言语,身旁已经有人替他代言:“大少,这不合规矩。”


    青年微微启唇,最后却没出声,别开黎雾柏望过来的目光。


    “黎董说,二少当初为了郁先生放弃了继承权是他的选择,既然没有人要,就暂时封存起来。至于郁先生,黎董已经给他安排了合理的酬劳,考虑到他的身体,让他跟在黎董身边正好。”


    黎玉林听到这番话,皱起眉,他本以为黎雾柏会对这番说辞报以同样的态度,看过去时还带着点幸灾乐祸——


    黎雾柏肯定是想要靠这个半路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金丝雀骗到黎卓君手上的股份,却被父亲抢先知道他的阴谋,此时计划败露,借关心郁汶的口吻试探,肯定得夹着尾巴悄悄退出这场战场了吧。


    “黎总。”许秘书低声提醒。


    “黎董没有别的意思,鉴定报告是正常流程需要的,”尽管给了解释,但在早有黎父与封夫人感情不和的流言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更何况律师在对着舆论风暴中心的主角的底气并不足,大约只是收钱办事,“还请等待结果。”


    怪不得黎父派人朝他要了样本,原来是送去检测了。黎玉林想。


    这么一想就不奇怪了——黎玉林睨着青年,既然他与黎雾柏日日接触,又是黎父的人,肯定有机会拿到黎雾柏的头发,背着黎雾柏出鉴定报告。


    如果被检测出来黎雾柏不是黎家的血脉,加诸在其上的荣誉毫无疑问会被尽数卸下,交给更适宜的人。而黎卓君已死,妹妹没有成年,最适宜的……是他黎玉林。


    倘若不是知晓了真相,黎父肯定会采取更加稳妥的做法,而不是当众揭开,谁叫大哥多年以来口碑愈发地好,好到令人咬牙切齿,铁壁铜墙似乎正要向黎玉林开放。


    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他的脑袋,竟令人有些头晕目眩。


    他只见到新鲜出炉的文件交到律师手上,而他吃瘪的对手正冷静地等待宣读对他的审判。


    “念。”


    黎父简短地道。


    众人聚精会神等待着大戏的上演,临宣布前遇上这么一遭,也只能任由始作俑者折腾——倘若不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报告,大多人都认为公司必定会落在黎雾柏手上,可如果结果不够理想……恐怕就得易主了。


    “……”


    周围环境安静得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紧接着便是律师的吸气声。


    黎谭筠恨不得当场冲到律师面前摇着他要结果,“你快说呀!”


    “不好意思,我戴下眼镜。”


    黎雾柏淡淡道:“这种场合,周律可要仔细点。”


    黎玉林作为受益者,肯定不能在幸灾乐祸的时机火上浇油,不然哪怕就算黎父同意,那些看似中立实则偏向黎雾柏的老古董肯定会对他不满,他瞟了一眼略略愣住抬起头的郁汶。


    可令他不舒服的事,郁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着盯着某个方向的男人。


    他沉下脸,郁汶到了现在还分不清局势,怪不得会和黎卓君混在一起,既然他糊涂的话,也没必要给他留有余地。


    “是有什么不对吗?没必要拖延时间吧。”


    大多数老狐狸也只是明面上给黎父面子,毕竟当年黎氏落魄时封家给了帮助,这才能让黎父保留并经营至现在的辉煌,面对他们被请过来看戏的根本原因,心里跟明镜一样清。


    “把我们叫过来也是为了结果吧,现在结果到了,当众宣布给人一个明白就好。”


    周律师笑容有点勉强,任人接到与雇主说辞不一样的结果都没法做到完全冷静,尤其是他感觉面前这位大少仿佛对他即将宣布的结果并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漠视。


    他不理解这种场合,为什么这位被他父亲所不喜的继承人还能够如此?


    更糟糕的是,原本黎董与他协商好给鉴定报告作假,不管真正的鉴定报告是真是假,一定要让第三方机构出具的结果为假,他还顺水推舟地协助了一把,没想到,如今报告上的结果竟然……和说定的不一样!


    他的额头出了冷汗,可众目睽睽下,周律师连作假的可能性都被降到最低。


    黎父的身体状况不够理想,周律师担心就这样公开地念出来,自己大概率拿不到应有的报酬,眼皮抽动,方才的气势弱化得极其微弱,小心翼翼地道:“没错,结果无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在座的人都一头雾水,属实摸不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反应最大的应该是黎玉林。


    他还足够年轻,听到律师过长的前摇放出来后竟然是平平无奇又意料之外的答案,怎么就此甘心。


    “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些?”


    周律师作为与黎父同一派系的人,自然也明白他所属意的孩子是哪位,被黎玉林当众逼退了一步,还能够勉强抽出精力体面地答复已经是他最后的职业素养:“三少……”


    “结果的意思是,大少是黎家血脉无疑。”


    许秘书舒了口气,而黎谭筠更是恼羞成怒,内心后怕,嘴上不饶人:“我不清楚你们都在想什么!大哥这么多年为公司操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小筠!”


    黎玉林低喝,“你让周律说下去。”


    可众人转到黎父的病容上时,黎父正怒视着周律师,嘴型似乎在说“你”,黎玉林顿觉不对劲,率先拉住脚步正想移动的黎雾柏,不让他继续往前接近黎父。


    “爸爸——”


    少女惊呼,眼睁睁看着起初气定神闲的黎父怒急攻心,猛然从椅子上栽倒,而他旁边的青年来不及躲避,被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


    “快叫医生!”


    变化出现得太快,黎玉林仅仅只是犹豫一瞬,就失去了截住黎雾柏的机会。


    摇摇欲坠的青年被重物一砸,室内众人都去相争将晕倒的黎父扶起并呼唤医生,热闹非凡,但却难以关注到他,踝关节扭得失了角度没法立时减缓疼痛站起。


    可他竟然不知疼痛,脸色比起过往还要更加苍白,在地面摸索支撑躯体的手都克制不住地颤抖。


    不该是这样的!


    熟悉的关节处又传来刺痛,郁汶倒吸一口凉气,接下来却被拥入温暖的怀抱。


    “小汶,对不起。”


    他的身体僵住,眼角泛出泪花。


    第83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公司还有些业务需要……


    黎雾柏离开的动作够快, 许秘书被人群挡住视线,不得不连连避开。


    片刻后等围在黎父身边的一堆人出去,会议室内已经不剩下太多人后, 才快步走到黎雾柏面前,可当他亲眼见到对方怀中抱的是谁,语塞了一下:“大少……”


    任他再多宽容,也没法接受形同背叛的青年仍旧得到怜悯,尤其是黎雾柏还为他付出了时间和精力,直到他的踪影出现在会议前还在为他担心。


    可男人却是一眼都没看他,任由掀起的微风卷过许秘书的面前。


    *


    “没什么问题, ”封青说,“目前看来只是惊吓导致的精神不足, 休息几天可以恢复到健康的状态。”


    封青并不想牵扯进纷争中,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做不到抛下他这位名义上的表弟, 毕竟自从姨母病逝后, 他就一直孤独一人, 封青为他做的或许不多,但医生的职责还是能够勉强尽到。


    黎父的健康并不止他一人操心,大概可以说整个院上下都在为这位过去一手遮天的董事忙碌,封青自然也可以喘口气,跑来为表弟的人操心。


    他也有幸喝得上表弟亲手斟的茶。


    就算某些人拿话糊弄他, 封青心底也如明镜一样清——倘若说黎雾柏因为郁汶过去是黎卓君的未婚伴侣而过分上心,那封青就不会见到他们幼时的争端了。


    更别说人家如今看似不在意实则满心都挂着闭着眼都青年的模样。


    “好了, ”他对黎雾柏道,“现在这种情况,姨丈那边不用担心了, 估计公司里那群人也不会拱手把事业让给需要磨合的新人的。”


    封青对继承遗产这种事情不是很上心,但托黎雾柏的福,也或多或少了解过他们的事宜。


    黎父临时让人做儿子们的鉴定报告,无疑多少有些刺人——特别是在知情人眼中他所针对谁更是不言自明。封青清楚封夫人的为人,所以一向对表弟的担忧不太在意。


    在她的教导下,黎雾柏成长得极为出色,远渡重洋留学,又跟随父亲奠定不少项目经验,他的弟弟们可以说毫无可比性。


    如果黎父一直执着于黎雾柏不是他的血脉,输的人或许会是他。


    只是封青没有这个立场让父子俩和解,作为旁观人,也只能默默叹气。


    黎雾柏顿了顿。


    封青心想,或许他看到父亲病急了迷途知返,只是碍于过去的仇恨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放下,站起身来,“雾柏,看开些吧,世事无常,有时候执着反倒不是好事。”


    郁汶醒来听见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句,紧接着便是关门的响声。


    他仰着头,眨眨晕乎乎的双眼,猛然发现喉咙有些干,摸索着想起身,唇角已沾上杯口,沿着恰到好处的角度滑落喉咙。


    清水的舒凉些许冲开了他皱巴巴的话语,得以叫青年成功发声,只是郁汶张张嘴,竟不知道对眼前的这个人说些什么。


    谁都没主动提郁汶瘫倒前的那句“对不起”。


    黎雾柏将青年的手腕握进手里。


    原本经过短暂调养而削弱几分骨感的手腕似乎又清减,封青为他简单做了包扎,绷带绕过规整西服下的清瘦骨头,仿佛轻易可以折断。


    轻触时青年轻轻地“嘶”了一句便将手往后藏,黎雾柏也没让他再伸出来。


    “……”郁汶极力忍住,不让他看出脸上的异样,黎雾柏正想往前时,他情不自禁往后缩了缩,表达出抗拒的意味。


    黎雾柏垂眼。


    不知为何,郁汶感觉他的眼神分明不是如同先前夹杂的细微的高高在上,却更让他不适,以至于他即将落泪。


    “小汶。”


    “我——”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郁汶想继续说,黎雾柏却拿指尖抵住了他的嘴。


    他双手捧起青年的脸庞,明明刚刚对方站着受罪的时候他已经看了很久,黎雾柏心知肚明这一点,可眼神却无法从郁汶的每一处离开。“我想你。”


    他终于承认。


    郁汶揪住他的掌心边缘,轻轻道:“……可是我不。”


    他的话如此轻,却如此坚决,即便他正从晕倒状态中苏醒过来,却也足够让黎雾柏听清这句话不是他糊涂之中说出口的。


    黎雾柏眼睛眨也不眨:“真的不吗?一点也不?”


    “当然。”


    “可是小汶明明在周律宣布报告的时候偷看我——你在紧张,为什么?”


    郁汶心猛然一抽,他没想到黎雾柏竟然这么敏锐,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发现了,而且他还一句话抓到了问题的症结,如果他想得更深的话,恐怕郁汶就没什么可以瞒着的事情了。


    “……”


    青年沉默,片刻后道:“如果你非要这么想的话,我也没办法。”


    “因为,”黎雾柏吐出令郁汶震惊不已的话,“小汶知道那份报告是假的。”


    似乎有微风卷起郁汶的绒毛,令他脖颈起了鸡皮疙瘩,他一时居然该先震惊黎雾柏是怎么知晓这一切的,还是先为黎雾柏如此之快就从情绪中抽离而失落。


    黎雾柏吻了吻颤抖的眼皮。


    青年比起之前的他更快了解到了背后的真相——


    黎雾柏对郁汶被黎父抓走的事情有所防备,但是最后郁汶还是被抓走了,这也是黎雾柏对他说“对不起”的原因。


    可是,换种角度想的话,既然黎雾柏控制不住这种场面,又怎么会这么快知晓“黎父给的报告必然是假的”呢?只有一种可能性——


    “嫂子!”


    黎谭筠焦急地推开房门,虽然这里是临时休息室,但毕竟是黎氏投资的医院,里面也只有郁汶和黎雾柏两人。


    房门被打开后,凝聚的千钧一发的恐惧被关心的话语冲散。


    但黎谭筠看见的却是郁汶迅速离开黎雾柏的场面,愣在当场,少女拧着眉,狐疑的眼神落在大哥身上。“你们在做什么?”


    她不是那种以为牵手就能怀上小宝宝的学生,竟也不清楚黎雾柏与郁汶靠得这么近的原因,只能归结于大哥在查看郁汶的伤势。


    “小筠,”黎雾柏说,“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小汶说。”


    “——有什么事情非得两个人关起房门说?”


    黎玉林冷冷地将文件夹摔在桌子,说来也怪,明明室内空间也不算小,可四个人聚在一起,郁汶甚至有了种呼吸不过来的错觉。


    “什么事?”


    黎雾柏淡淡,或许是再三被打断,又或者是因为对象不对,他的语气不算太好。


    好在黎玉林也已经习惯,“小筠,”他说出了黎雾柏如出一辙的话,“你先出去。”


    少女不可置信,“大哥,三哥!”


    “有什么话非得支开我?”


    黎谭筠委屈大吼,“妈妈是,爸爸是,为什么你们也是,总有事情瞒着我!永远都是我被蒙在鼓里,你们以为我想吗?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直说不可以吗?”


    “就算大哥不是爸爸的孩子,难道他不是我们的哥哥吗?”


    黎玉林冷冰冰道,只是是朝着黎雾柏说的:“这个意思是要我来当坏人吗?”


    在一旁的青年轻轻道:“小筠。”


    往常他只喊黎谭筠四小姐,第一次这么叫少女,让她情不自禁掉下的眼泪堪堪止住,大约是觉得被外人叫住有点丢人,匆匆擦净脸上的泪水离开,但出去时还是将怨气撒给无辜的门,把门猛然甩出巨响。


    “爸爸晕倒后,有人怀疑周律师的结果有异,派人去机构走了一趟。”


    “查出了什么?”


    “从结果上看,鉴定者与爸爸虽然相似度高,但是实际上不是父子关系——而是亲戚。”


    “亲戚?”


    他每说一句话,郁汶的脸就越苍白一分。


    “比如说——”


    黎玉林的脸落到黎雾柏身后那张从未有人怀疑过的相似的、熟悉的眉眼,“姑姑。”


    “我父母双亡,大少不是知道吗?”


    黎玉林将青年的话置若罔闻:“大哥要是怀疑,大可以再做一次检查,顺便,既然你不清楚这次检查,刚好可以连带着做一遍,事情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只有一种可能,能够让黎雾柏确定这份鉴定报告是假的。


    ——即,黎雾柏清楚自己不是黎父的孩子。


    而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被黎玉林得知了。


    郁汶向来只相信信誓旦旦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可这个消息太过重磅,就算黎玉林给了明明白白的方法,他也从黎雾柏的表情看出这件事八成是真的,可还是恍惚一瞬,觉得好不真实。


    “然后呢?”


    黎玉林嘲讽一笑,“你也会问这种问题。”


    他望着黎雾柏,就好像在看手下败将一样,黎玉林甚至没想到有这种柳暗花明的发展,觉得现在呼吸都是甜的,黎雾柏原来扣住郁汶就是为了过这一关,没想到还是让他黎玉林给你揪出来了。


    不错,他黎雾柏是干得不错,可是没有血脉,即便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许秘书那样的角色,刚刚好适配吧。


    “爸爸昏迷了一时半会醒不来。”


    黎玉林转着戒指,那是他们每个子女都有的戒指,就连黎谭筠也不例外,如今黎卓君那枚不知去向,黎雾柏的已然暗淡。


    “公司还有些业务需要你帮我多多熟悉,没问题吧?”——


    作者有话说:三少:现在的我已不再是过去的我,是钮钴禄玉林!


    [狗头叼玫瑰]孩砸,俺想说,洗洗睡吧。


    第84章 是确认,也是邀请 黎雾柏也没有教过他……


    郁汶没想到当时情急之下, 他将自己的头发与苏步休手上的瓶子替换,可到头来竟然给他这样的结果——


    他生来就不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院长和管理员待他同亲人一样好, 也早就忘记、或者说没有执念去寻找自己的亲缘,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离他这么近。


    这一切都太荒诞了。


    黎玉林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表哥。


    *


    郁汶起初甚至没法分出精力去打理任何需要耗费心力的琐事,可黎雾柏作为支撑公司的柱子离开,且在偶尔能过问核心决策的黎父彻底一病不起后,即便郁汶表面看起来不像能继承公司的模样, 可却还算得上黎家的一份子,地位显得十分尴尬。


    而黎玉林就算有意刁难郁汶, 也忙得抽不出身。


    他在黎雾柏处耍的威风得不到一丝好处,反倒连连碰了一鼻子灰。


    许特助就算调岗到他身边,可总还是有些重要决策需要黎玉林做, 跌跌浮浮的股票涨幅意味着外界对黎家的风浪并非完全不知道。


    青年断断续续发起了烧, 可在医院待的时间实在够久, 黎家原本派属黎玉林这一派的人实在坐不住了,黎玉林可能是头一回担任真正的继承人角色,错误频频,看热闹的想见青年出糗,只要有人出的错更大, 就不会追究黎玉林的笑话。


    而黎雾柏派系的股东则悲观地陷入绝望——从头跑出来一个对黎氏毫无了解的人物,怎么可能有希望争夺继承人, 更何况据说这个人连大学都没读完,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这场意外毫无疑问打断了公司继承的节奏——即便黎父正常醒过来,他也没有办法再根据个人意愿选定——郁汶是黎父长姐的血脉, 尘封的旧事涉及的人过多,所以就算他们对郁汶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小黎少。”


    黑衣人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心内咯噔一声。


    他皱起眉,准备告知忙得不可开交的雇主,他想要找的人大约是让大少那边的人接走了。


    “砰!”


    他和里头的许秘书撞了个满怀,看清对方的脸后,黑衣人的舌头骤然打结,“许、许许许总,你怎么在这?”


    “三少那——不需要您吗?”


    许秘书抬眼,没正面答复:“……他不在,你走吧。”


    “这好吗?”黑衣人悄声道,“不会是原来大少那边派人过来把小黎少接走了吧?太阴险了!”


    许秘书答:“不是。他们托我来找郁少的。”


    “——什么!”


    “那小黎少去哪了??”


    *


    青年闭着眼,连日吃不下饭只能靠输营养针维持的后果似乎让他身形越发清减,手背处隐隐约约的针眼勉强不继续渗出血色,甚至让驾驶位的安理都为之心惊,不敢拔高声音,担心扰乱他的睡眠。


    他靠在温热颈窝一侧,眼皮被掀起,迟钝地转了转滞涩的眼珠,努力分辨出眼前的人后又沉沉闭上。


    黎雾柏探了探他各处的温度,压低声道,似乎担心太高的声音会惊醒他的睡眠,“吃不下饭,烧也退不下,还有呢?”


    “……”


    封青隔着话筒,不清楚黎雾柏怎么能够如此淡定,明明过去很执着继承人身份,就连他也劝过。


    可封青不得不为自己过去说的话给自己两巴掌,莫非是他劝得太过了而起了反效果。


    罢了罢了,再大的事情也得过去。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现在省得人操心。


    封青忍气吞声:“你们家破事真的很多,我看三少的人多来几趟,他的烧可以烧到过年。”


    “你就这么放下了?”


    末了,封青问道。


    事到如今,就连给黎雾柏开车的人都换成了从黎氏实习完毕准备离去跳槽到下一个offer的安理。安理原本犹豫简历的空白期如何填补,但雇主的大方程度还是叫她为五斗米折腰。


    “放下?”黎雾柏将这个词盘旋在齿间,“我还是期待看到他彻底一病不起的那一天。”


    封青哑然。


    “我没想到你……罢了,我也没什么好劝的,你爸爸他这次情况不容乐观,如果你想再见他的话,我可以通知你。”


    “免了。”


    通话挂断的同时,车也缓缓停下。


    安理全程只当自己不存在,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什么话该听不该说她还是清楚的,正要下车给后座开门时,黎雾柏却朝她道:“不用跟上来了。”


    安理看着他们远去,而青年软软地倚靠在男人的怀里,前司内流传的血脉八卦一下在她脑内浮起,原本她没有想要联想的意思,只是黎雾柏和青年如今暧昧的接触终于与迟钝的脑回路对上。


    她睁大眼睛,但当事人已然走远。


    *


    “噼里啪啦……”


    爆裂的细微火苗声时不时在耳畔响起脆声,撩拨着青年疼痛欲裂的神经,他迷迷糊糊想挣动,躯体却不听主人使唤,似乎想从旁边人汲取气力。


    黎玉林大约是让他病倒的罪魁祸首,他不想让自己太过软弱,可面对无数超出意料的事情渐渐发生,甚至等待着他的决定,郁汶没法选择忽略,特别是在被告知他的提议甚至没等到发布就被委婉否决后。


    郁汶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行确实天赋不高。


    要命的是,连日的低烧折磨着他的神志。


    他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那道沙沙的落笔声却敏锐地停下,停止了这道足以称得上舒心的白噪音。


    “小汶,”对方的语气很轻,却不知为何,在壁炉噼里啪啦作响的不规律动静中显得尤为突出,“被我吵醒了吗?”


    郁汶偏头咳了两声,舔了舔微湿的嘴唇,喉咙没有想象的干涩——大约有人一直在他沉睡的时候照料他,让他即便在温暖的室内也没失去太多水分。


    他身体晃了晃,即将滑落的被子被连带着让黎雾柏按回去,“还早,才四点钟。”


    郁汶一时竟分不清是白天与黑夜。


    只是随意地一瞥周围的环境,就能分辨出他现在在的地方不是黎家——黎雾柏在黎家的房间死气沉沉,即便空间没有想象中的小,却仍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


    “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委屈又不甚清醒的话仿佛控诉,似乎在疑惑为什么现在和黎雾柏待一个屋。


    黎雾柏笑了一声,像是发自内心,“被赶出来只能住在街头了。”


    “街头?”郁汶脑袋宕机了一瞬,“我现在在大街躺着吗?”


    “是啊,”黎雾柏慢吞吞捉弄他,落在不灵光的神经中竟像待遇天差地别后的窘迫,“被子是大哥抢的,笔是偷的,待会你要喝的粥是好心人施舍的。”


    哪知青年一声不吭,眼泪啪嗒啪嗒流。


    额头被人头碰头抵住,汇集至下巴正欲滴落的泪珠盈盈被来人温暖的衣物咽下,仿佛是恋人间的耳语。


    只有清醒的人清楚他们并非许下诺言的伴侣,或许如今的境况只能道一句即将飞出去的雏鸟与落败被逐出巢穴的孤家寡人。


    他抚过青年的唇珠,却堪堪停留其上并不过分进入,又或许是在恍惚地汲取青年的体温,渴望从对方身上寻求慰藉——即便对方可能甚至不能够回应。


    他淡淡勾唇,二人呼吸交缠,却好像撬开青年的唇舌,宛若紧闭的蚌壳松开尘封的缝隙。


    谁也不清楚青年滚烫的额头到底是重新发起热,又或者是壁炉的火苗作祟,相贴的地方如火苗源头灼烧起四肢,烧得温度不分你我。


    “小汶。”


    低语重复像是确认,又像是无意识的呢喃。


    “我是谁?”


    回应他的是蜻蜓点水般的触吻,青年似要退缩,被得到回答的主人主动迎了上去,就连火苗突然“哔啵”爆开一瞬都因得不到别人反应地愤愤沉寂。


    溺水般的渡气凭空出现在唇齿间的汪洋,青年未尽的泪水又断断续续连成丝线,紧随其后的确实密布的落吻,如同在对待珍贵的人——既不是特别节日赠予的礼物,也不是怜爱所致的产物。


    好在那碗精心熬制的粥能遗憾地回锅。不至于叫费了心思的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今时今夜,糊涂或是清醒早已分不清。


    哪怕是郁汶本人,也不能够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理,如同站在一片荒芜废墟,面对硕大碎片无从理清。


    他本该讨厌黎雾柏的,没错。


    远一点说,是黎雾柏将他卷进了黎家——否则郁汶大概率已经因为谋生离开青城。


    近一点说,如果他没有替换掉苏步休瓶子内的头发,任由黎雾柏被检查出来正或说假,都与他无关,也自然不会引出桩桩件件。


    更何况,黎雾柏城府深,倘若与他走得太近,自己又何尝不会被当做可以利用的棋子呢?就像在黎卓君事件里准备担任的身份一样。


    郁汶说不清这种感受。


    院长也没有教过他这叫什么,他读的书也没有教给她,黎雾柏也没有教过他。


    “你是……黎雾柏。”


    那是喘息。


    第85章 我学不来 你必须学会


    郁汶如梦初醒。


    这几天他住在黎雾柏的屋子里, 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忐忑地担心黎玉林或是其他人会找上门来,没想到——竟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反倒让他起了些做贼的心思。


    每每见到黎雾柏便坐立难安, 口干舌燥,生怕黎雾柏提起令人尴尬的事情。


    毕竟就算黎雾柏不点破,郁汶也明白自己是因为没法承担起黎雾柏留下的黎家的摊子,才来他这里躲清静。


    可越在他的屋子里住,郁汶越发觉得无所适从。


    倘若黎雾柏像过去那样对他要求些什么,譬如与他聊起黎卓君或是股份的事情,郁汶都觉得安心, 可自从郁汶与他同居后,他偏偏什么也不说。


    偌大的房间往往只有他们两个。


    即便失去了黎家继承人的身份, 黎雾柏却并与郁汶记忆里的人并无二般。


    “你太忧心了。”


    青年的状态并不对劲,为此黎雾柏探过很多次他的体温,可无论他怎么安抚, 郁汶都没法真正安宁下来。


    “咔哒。”


    青年如同被惊吓的小鹿般略微从床上弹跳起来, 瞳仁在确认见到的人以后才放松下来, 即便如此,黎雾柏触摸他的发尾时还能摸到尚未吹干的湿发尾。


    暖色灯光洒在郁汶拧着的眉睫上,又投射到黎雾柏手里端着的牛奶杯壁,白色液体被他端得极稳,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或许并不是头发没吹干, 而是主人的思绪仍旧受房子以外的事情牵扯。


    该说不清楚到底是被剥夺特权的人更慌乱,还是凭空砸落“幸运”的人更无法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


    或许是身边有人伴着入眠, 郁汶每日睡得很沉,几乎不用为失眠而忧愁,只是偶有梦魇侵入, 也并非大碍。


    从那晚过后,青年无法推拒令他安心的落吻。


    “我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她不要我了吗?”


    郁汶垂眼。


    黎雾柏轻轻将牛奶放至一旁,相贴的温度似乎足够温暖,吸引着青年不自觉地靠向他的肩膀。“姑姑,”他缓缓道,“她对你很好。”


    郁汶狐疑地看着他。“……我完全没有印象。”


    “孩子都是不记事的,”黎雾柏轻描淡写地道,“那时候小汶被姑姑抱在怀里,我想抱都不让呢。”


    “她走得太急,祖父本来有意让她继承黎氏,不了了之。当时姑父带着孩子一走了之,我们本以为他是出国了,没想到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说得委婉,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本质——祖父不肯让郁汶的父亲接替妻子原本的心血,郁汶的父亲一气之下将郁汶抛弃,任他自生自灭。


    直到郁汶离开福利院、院长退休,他都完全不清楚背后还有这层关系。


    黎雾柏轻轻吻了他的眼皮。


    他们的手指缠绕在一起,心脏跳动的“砰砰”响声几近可闻,或许是即将从喉咙里跳出来拥吻,又仿佛只是安安稳稳地跳动于缠绕得紧密的血管间。


    他们本应该因为阴差阳错在幼时便成为彼此最好的玩伴,意外却让他们分离了十几年,蝴蝶又将他们穿针引线在一处。


    青年微仰起头,甚至无所适从于对方过分温柔的动作。


    “小筠和我说——”


    黎雾柏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接上了话头:“过去姑姑还在的时候,她住的就是你的房间,去世以后她的房间基本没人用过,但玉姨对她感情很深,所以一直会亲手打扫。”


    冥冥之中也是一种缘分吧。


    命运多舛。


    青年乖乖地饮下牛奶,黎雾柏顺手帮他擦净了印子。


    “睡吧,小汶,明早起来会更好的。”


    郁汶道:“我都不这样哄院里比我年纪小的。”


    黎雾柏微微笑,转而恶劣地弹了下青年的额头,等到郁汶不可置信地“嘶”了一声,才慢悠悠收回手,似乎并不领会到他有多坏。


    “好吧,小汶,明天来找大哥领糖果吃。”


    讨厌!!


    郁汶怒视着他,糖果商又泰然自若地给他吹干头发,装模作样地给小朋友念了绿野仙踪下半册,才乘着沉睡的呼吸声将牛奶杯清洗干净。


    房子里意外闯进了可爱的人儿,当初唾手可得的权力好似褪了色,叫人再升不起费劲心血耗尽一切去争夺的欲望。


    可是……


    黎雾柏回头看着熟睡的青年。


    虽说许秘书不再与他共事,也在第一时间猜到了郁汶被曾经的上司接走的真相,给他争取了待久一点的约定——直到郁汶将身体养好,势必要返回漩涡中心。


    郁汶从未接触过黎氏,让他直面风暴恐怕来的不是艰难过后的经验,而是搅碎一切的下场。


    *


    郁汶以为黎雾柏只是开玩笑的,结果一觉睡醒黎雾柏好像把玩笑话当真了,淡定地给他发了几颗糖果。


    难不成他还缺这几颗糖吃?


    郁汶瞪了他一眼,衔起他剥开的糖,半推半就地被他拉着坐下。


    “黎玉林是不可能承担起黎氏的,”郁汶的脖颈紧紧贴着黎雾柏,酥酥麻麻的振动不规律地经由相触的地方传向青年,“所以不论你会不会,他们都会考虑培养你——或者说,考察你。”


    郁汶按着桌面想站起来,黎雾柏却将掌心裹住青年的手背,“就算你不想得到这么多的话,大哥也希望你能够得以傍身。”


    “就像我母亲给了我这套房,总不至于叫我流离失所。”


    这是黎雾柏第一次主动提起他逝世的母亲——以这样轻松的语气。


    郁汶挣扎的力道小了些,他惊讶道:“只有一套吗?”


    黎雾柏这种人,就算被黎家赶出去,竟然名下只有他妈妈送的一套房吗?


    黎雾柏立马笑道,却没肯定:“但大哥也只有一个人。”


    哦。郁汶冷漠脸,果然不止。


    黎雾柏顿了顿,青年见他似乎在犹疑,歪了歪头,仿佛在询问黎雾柏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大哥过去学到的种种,可能你没办法一时消化完,但我也希望小汶可以学会。”


    所以,黎雾柏是希望凭借他毫无本领的一身,去和黎玉林对抗吗?郁汶不明白。


    “我学不来。”


    “你必须学会。”


    黎雾柏的语气不算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但其中的斩钉截铁却没法让人拒绝。


    “……”


    黎雾柏抚摸着青年的头发,亲亲对方的唇角,恋人的淘气在他这里施了狠心的咒语,郁汶不想待在他的怀里也没法离开。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黎雾柏是个讨人厌的老师,郁汶不得不承认,后知后觉最初的糖果是他迷惑人的招数。


    晚上的甜言蜜语好像在白天失去了效用,黎雾柏晚上有多黏人,白天就好像非得从郁汶身上讨回来不成——如果叫他去当老师必定是不合格的,毕竟没有哪个好的任课老师会在学生尚未听明白的时候继续捋下个知识点。


    奖励多种多样,惩罚也多种多样。


    黎雾柏夜晚的精力比郁汶想得还要旺盛许多,不知道他怎么有那么多折腾人的法子——在他白天给郁汶授课之后。


    而始作俑者只知道在哄人的时候吻去泪水,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开启下节课程。


    郁汶已经努力在听了,可是他还是听不明白。


    他和黎雾柏的鸿沟差距得如此之远——以至于郁汶越来越感受到它的存在。


    青年沉沉地睡去,宛若过去不得已依靠药物入眠的日子。


    黎雾柏照理将杯子清洗干净。


    他回到两人同居的卧室,微亮的灯光洒在青年的面容上,对方自然背对着的地方恰好为同居者留下位置。


    第86章 把握住机会 “你想找机会是吗?好,我……


    “怎么还没找到他?”


    黎玉林睨着旁边默不作声的秘书, 如今他的办公室今非昔比,公司上下的人看见他也都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句“三少”,更令他舒服的是, 就连当初待在黎雾柏身边的人也都跟了他。


    毕竟黎雾柏走了,能够了解核心事务的也就只剩下他身边的许秘书。


    郁汶从医院离开的消息,黎玉林第一时间就把它压下来,尽可能让他延长传到那群老古董的耳朵里的时间。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郁汶不可能跑得太远——他既和黎雾柏失去联系,黎家的人又不可能资助他——反正如果是黎玉林,顶多只是冷眼看着青年闯进这个明显不适合他生存的领地。


    “不会躲在我那个大哥那里不敢出来了吧。”黎玉林似乎颇有成算,似乎是料到郁汶果然不可能与他一起争。


    他被黎雾柏比下去那还勉强有理由狡辩, 如果让一个从来没接触过核心事务的郁汶给比下去,黎玉林的面子往哪里搁?


    他心中得意洋洋, 可一想到青年竟然这么不知好歹,就算落魄了,也宁愿舍近求远去寻找那个与黎家毫不相干的人。


    黎玉林确实对二哥的人没有意思, 可连大哥都能染指, 怎么青年一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想到这里他就一阵气闷, 连带着看许秘书的眼神都不是很愉快,“当时我让你去找郁汶,你到底看见他的人了没有?”


    “是真的没看见?还是看着他跟着别人走了?”


    许秘书想起那天撞上曾经共事过的大少,自从被拆穿身份后——不,或许该说是从郁汶失踪到他回来出现在黎父身边, 黎雾柏对黎家的事务好似都没有以前那么关心了。


    他扶了扶眼镜:“我进去时,郁少确实已经不在了, 三少您派的人不也没看见么?我们是前后脚进去的。”


    “难不成他还会飞不成!”黎玉林冷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大哥在搞什么小九九。”


    黎雾柏把郁汶接走,难道还能指望在董事会商定继承人的期间, 将他培训成超级天才吗?那可真是见鬼了。


    阴恻恻的表情重新在他的脸上出现。


    他自以为想要得到所有人的尊敬,可是事与愿违,就算满心想欺骗自己,本心总是骗不过旁观的人,即便如此,对于背叛,黎玉林也坚决不能容忍。


    “他是姑姑的儿子又怎么样?最终选择的,必然还是我。”


    他冷冷道。


    许秘书平淡无波的面容与黎玉林印象里的黎雾柏重合上,他猛然站起身,视线堪堪与许秘书齐平。


    “叮铃铃……”


    高楼外车水马龙照亮夜幕,只是厚厚的玻璃窗在办公室原本的主人走后也难以维系霓虹的停留。


    “接。”


    许秘书在黎玉林的注视下接过内线座机,冷静道:“这里是黎总办公室。”


    “噢,你不是黎总吧,麻烦把电话给他本人,谢谢。”


    入耳的却不想是与黎家生意往来过的合作伙伴,而是听起来与郁汶差不多年纪的声线,许秘书隐隐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对方的声音,可黎玉林就在他旁边。


    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怀疑:“黎总,有人找您。”


    “你出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黎玉林果然看他很不爽,挥挥手把他赶走了。


    “贵人多忘事啊,三少。”


    黎玉林沉下脸色,返头确认了办公室内只有他一个人,才答道:“你怎么打过来了?我们当初说好的是私人联系吧,况且,你想要什么,难道我给你的不够多吗?”


    对方身处嘈杂的场所之内,声音忽远忽近,叫人分辨不出真实藏身场所,可说的话却让黎玉林集中了心神对付。


    “哼,”他笑盈盈地道,“三少这话说得就不太讲义气了——”


    “当初你给黎董介绍的法子确实不错,可是他那份报酬我还没收到呢。至于三少现在的处境,可比你设想得要好太多了吧?照理来说,我合情合理应该来恭喜你一句。”


    明眼人都能够听得出来,苏步休的话充满了威胁,而不是他嘴上说的单纯的“来贺喜”。


    黎玉林嘲讽道:“那你可要失望了。我那个好大哥,还没死心呢——我现在可没有办法许诺给你想要的。”


    苏步休当初找上门来时,黎玉林不是不清楚他是什么人。


    他清楚父亲对黎雾柏的身世一直有所怀疑,顺水推舟演了场戏,既能够让失去郁汶行踪的黎雾柏方寸大乱而疏忽他的小动作,又能够让父亲一同揭穿黎雾柏的假血缘——


    果不其然,自以为聪明的郁汶被苏步休一激,交换了瓶子内的DNA样本。


    他们都没料想到戏剧性的意外突然打断了这场计划。


    谁也没想到郁汶居然会是姑姑的孩子,甚至极大地阻碍了黎玉林正式继承的时机。


    他没怪罪苏步休擅作主张的举动就已经是看在防止对方将这事捅出去的面子上了,苏步休居然还敢反过来问他要报酬。


    “嗤,”苏步休不经意地又绕过一个拐角,语气稳定,“这就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了,我们当时约好的是什么,三少还有印象吧?”


    黎玉林威胁:“你不要得寸进尺,黎氏的股份没这么好拿。”


    “不,我改变主意了,一千万现钱就够了。”


    黎家的资产深在庞大的黎氏财团和许多不动产,一千万比起总计仅仅只是九牛一毛,可短时间要凑够一千万流动资金,仅凭黎玉林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把我杀了我也做不到,”黎玉林道,“狮子大开口也要有个度。难道你做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值得这一千万?”


    “当然——”


    眼见着黎玉林要挂电话,苏步休急忙叫住他,总算明白眼前的黎玉林满足不了自己的要求,“相信我的售后服务。”


    他意味深长地说:“机会都是要自己争取的,是吧,黎总?”


    苏步休急匆匆挂了电话,面上开始不似他在电话里的那般淡定,好在他足够敏捷,加上警惕心高,尾随他的人很快如同无头苍蝇般被他甩开。


    “操!”


    他气急败坏地踹了巷子内东倒西歪的空油桶,黎玉林嘴上说着好听,结果事成以后,什么都握得死死,不从手指缝里露出点报酬,害他被人追只能到处躲来躲去。


    苏步休的怀疑对象自然锁定在了尚未真正见面却聪明得异常的黎大少身上。


    他的人一直紧紧咬着苏步休,苏步休也不敢赌对方到底是知不知道搞小动作的是他,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离开青城,找个清净的地休养,一千万也够他安静个几年了。


    *


    黎玉林没把苏步休最后的话听进耳朵里,只想着赶紧打发他走,但筹一千万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只是苏步休嘴巴一张一闭来得容易。


    他不得已寻求饮鸩止渴的法子。


    “为什么今天的文件这么少?”


    许秘书被找理由让黎玉林赶出去,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是秘书处资历相对老的Ben,黎玉林对他有印象,这个人以前在他当总监的时候,对黎雾柏可谄媚了,对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态度。


    就像郁汶一样。


    黎玉林沉下脸,劈头盖脸地责骂他:“你有没有好好工作?我雇你们,不是叫你们来吃干饭的!”


    Ben很委屈地吸气:“黎总你不知道吗,不是还有另外一位黎少吗?”


    “谁?”


    黎玉林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片刻后凝了凝眼神,瞪着Ben:“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哦,他们说是您的堂弟——”


    “开什么玩笑,”黎玉林脑海内出现郁汶的脸,面色阴沉,“你们交给他就不怕出乱子!”


    他推开Ben,大踏步离开办公室,和几位部长匆匆撞到一起,可黎玉林却来不及收拾心情整理这群不懂得看局势的蠢人们,直奔到许秘书所在的位置。


    青年就这样撞进他的眼底。


    大约是近日被人照顾得很好,黎玉林已经很难从他的眉眼间分析出虚弱的神态,尤其是对方嫣红的唇珠,好似被人亲吻过泛出珍珠般的光芒。


    反观黎玉林被苏步休的话影响到睡眠质量,两人同站在一起,竟然看不出谁更憔悴。


    “许助,你不是说没见过郁少吗?这下太突然,害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机会带他逛逛呢。”黎玉林快咬碎了牙齿,瞪着许秘书。


    郁汶鬼知道黎玉林找自己干嘛,但总归不是好事。


    黎雾柏似乎是帮他联系了黎氏内部的人,郁汶才能够在黎玉林不知情的情况下碰到办公室内的文件,而在他的指导下,郁汶也不用担心会出错,竟办得小有出色。


    郁汶这才第一天来公司,就被黎玉林给逮住了——想来对方领地归属地太强,恨不得将公司每个角落都撒上他的气味,自然也闻见了郁汶的气息。


    “黎总,”许秘书道,“我确实是今天刚碰见。”


    那郁汶怎么拿得到本该给他的文件!


    黎玉林差点没指着许秘书的鼻子骂道。


    郁汶闭了闭眼。


    “那刚好,今天回来吃饭吧,你不在,家里人都想你了——怎么说是该给你接风洗尘一下。”


    许秘书说:“如果是为了接风洗尘的话,董事们说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地点,等郁少什么时候有空就可以来。”


    郁汶的眼神在他和黎玉林见徘徊,唇角露出弧度,眼底却不见几分真心,“许助有心了。我会去的。”


    至于黎玉林的鸿门宴,自然不会得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回应。


    青年走后,黎玉林一把推开许秘书,一句话没说就怒气冲冲地回到办公室,怒火甚至比他刚开始去找郁汶时还要旺盛,而Ben早已溜之大吉,才没傻到站在原地接受阴晴不定又爱摆架子的上司的情绪。


    “嘟,嘟……”


    手机响了两声便被对方接起。


    “你想找机会是吗?好,我看你能不能够把握得住。”


    第87章 孤雏 我们现在算是应该在一起的关系吗……


    咸涩海风裹着潮湿的气息卷至青年的脸庞, 游轮启笛的“呜呜”声伴着宴会的喧嚣声呼啦啦起航。


    宴会还没正式开始,主角已经头疼地躲起来,悄悄与见不得人的情人约会。


    不知说谁的手指先缠上了领结, 但青年则紧张地瞪视着对方欲将手臂绕到脖颈后的动作,低低道:“会弄乱。”


    唇角落下一个吻。


    ——黎雾柏总是很喜欢这样似有若无的接触,仿佛给予了他足够的贴心感。


    但无疑在郁汶看来,像极了黎雾柏往他的身上盖章,待会他还得回去面对众人,所以即便大概率没有痕迹,他也还是心虚般摸了摸被他亲吻过的地方。


    宾客的名单是经过筛选的, 最后也一定会给黎玉林和郁汶过目,可令郁汶惊讶的是, 黎玉林居然难得没有拍案否决黎雾柏偷偷跟进来的决定。


    郁汶也忧心过这个问题,毕竟黎雾柏的身份多少有点敏感。


    后者则笑着保证决定会做好保密工作。


    郁汶有些惴惴不安,黎雾柏望着青年, 抬起他的手指。


    青年微微启唇, 一根指节竖在他的唇上。


    游轮船尾稀少无人, 蓝天翱翔的海鸥远远鸣叫,卷起阵阵浪花击在船身,又盖住船头聚会的宾客嘈杂声,年长者的耳语对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细微得需要青年用力捕捉才足够听清。


    “小汶,该教的大哥都教给你了, 接下来的路,如果你愿意的话, 大哥愿意陪你一直走。”


    黎雾柏的语气与先前教导郁汶时的寸步不让截然相反,海风卷起闲适却郑重的话语,轻而易举送进青年的耳畔。


    深邃的瞳仁在光线照耀下泛起点点光芒, 郁汶这时才发觉对方瞳仁如同黑曜石般黑,浓郁得可以将被他所凝视的人吸入其中。


    当初黎雾柏仍然持有继承人身份的时候所佩戴的玉扳指,郁汶已经再没见过,也没有收到过任何黎家的礼物。


    “小时候大哥常生病,母亲曾经专门委托人打造了戒指,她去世后我将它封存许久。”黎雾柏说,“如今大哥没有什么能够拿给你了,所幸还能够拿得出手。”


    雪花镶中央的青金石在光线下折射出灿烂群青光芒,星点闪烁,二者相得益彰,无一不向青年诉说这份礼物的珍贵——


    郁汶不是傻子,凭借黎雾柏如今的资产,哪怕不是继承人了,要比得过大部分人还是绰绰有余,“没有拿得出手”这种话恐怕只是自谦。


    毫无疑问,黎雾柏是想将这份有意义的礼物转赠,正如青金石中的爱意。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他们两人阴差阳错开始产生交集时那个戒指——所谓“黎卓君送给他的”——与黎雾柏此刻交给他的对比,宛若小巫见大巫,拙劣得令人发笑。


    郁汶头晕目眩。他明白他和黎雾柏总有一天会正式地相恋,却意外地来得更早,他有些措手不及,或许一大部分原因是没想到黎雾柏会送给他意义这么贵重的物品。


    ——又或许因为是他庄重的态度。


    以至于郁汶甚至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不。”


    黎雾柏轻轻道:“小汶,拒绝总有理由。”


    青年被自己的回答吓了一跳,本以为对方应该会因为被极快地拒绝而发怒,可是黎雾柏呼吸都没有乱。或许他已经预想到过这个结果。充分给予了恋人选择的机会。


    郁汶喃喃道:“……我不清楚,我们现在算是应该在一起的关系吗?”


    他和黎雾柏之间隔着太多人,多到郁汶都无法确认,如果他真的答应了黎雾柏,他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过去对方是黎家的继承人,未来他则可能是,未免也太过荒诞了。


    他不是在问黎雾柏,而是在问自己。


    “可是没有人教过我。”


    即便他与黎雾柏以这种方式在一起,扪心自问,郁汶能够接受吗?毫无疑问,这一路黎雾柏承担的角色并不仅仅只有恋人,可能还充当引导者的角色,黎雾柏对他的感情难道全然不掺杂着别的感觉吗?


    面对着对方的铜仁,郁汶的喉咙好像被堵住,无法对其说出拒绝的话语。


    到了这一瞬,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能凭借本能来躲避。


    黎雾柏静静地望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旁边一道声音打断了他们。


    “这不是大哥吗?”


    黎玉林嘴上虽然叫着大哥,可高傲轻蔑的表情摆明了他现如今并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可令他颇为气馁的是,他本来指望能看见黎雾柏被剥夺身份以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想到撞见他和郁汶私会的情形时,对方照样与之前没多少分别,反倒多了些卸下担子的轻松。


    ——装什么。黎玉林心里冷笑,如果黎雾柏跟他嘴里说的一样清高他还敬对方三分,可他插手郁汶的教导,如果不是想越过郁汶夺权,黎玉林现在就从邮轮跳下去。


    他瞟了一眼俊美的二人,更为失望的是,青年和黎雾柏立在一起时,完全没有疏离感,二人齐齐望向他的模样,好像黎玉林是什么不速之客一般插入他们其中的电灯泡。


    他的眼里晦暗不明。


    黎玉林摇着酒杯,酒红液体泛起涟漪,“还真是好雅兴,我还以为这种场合,大哥会不好出面呢,不过,看来大哥还是看重亲情——既可以陪你的心肝,也可以顺便叙旧,两全其美。”


    最后的四个字他咬字得突出,给足了讽刺意味。


    他转向郁汶,淡淡笑:“‘小少爷’——如果愿意在这陪人消磨时间,下回看见的就不只是我了。”


    只不过那种笑容掺杂了模仿的意味,以至于过分扭曲而词不达意,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尽管不清楚黎玉林出于什么心思,但郁汶还是与黎雾柏拉开了距离,后者揽住郁汶的动作也被放下。


    毕竟黎玉林无故将黎雾柏放进来,倘若只是为了让他见证黎玉林的胜利,似乎又有些疑惑,郁汶没法从他阴阳怪气的话中读懂背后有何深意,加上刚刚被破坏的氛围,再徒然拉拉扯扯下去,难免遭人非议。


    黎玉林朝黎雾柏抛了个挑衅的眼神。


    理所当然地,没有接收到他想要的回应。


    “ 走吧。要开始了。”


    黎玉林目视着青年的远去,才闲庭信步地路过黎雾柏的身边。


    他们身高相当,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前者比哥哥矮了几公分,正如黎雾柏尚未离开离家时,黎玉林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做什么都不被人认可。


    物是人非,这场决胜的赢家却一定是黎玉林——没有例外。


    他拖长了尾音,怜悯道:“看来你最后的机会也没有把握住。”


    黎雾柏眸光闪动,可黎玉林转瞬就擦过他的肩膀离开,他回头的刹那,后者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船舱拐角。


    *


    聚会在游轮甲板举行,而他们挑选的约会地点恰好离那边有一段距离,郁汶比黎玉林先离开了一两分钟,黎玉林不过快步走,便重新赶上了青年。


    青年走在前头,而黎玉林踩着他的步伐走在他的后面,脚步声敲出“哒哒”响,在空旷无人的空间显得异常明显。


    郁汶挂念着心事,身后明显不属于黎雾柏的脚步声没能将他的目光拉回去。


    这趟专为郁汶接风洗尘的行程并不打算在小岛停留,按照计划将在傍晚返程。


    “小汶。”


    郁汶手臂泛起阵阵鸡皮疙瘩,几乎克制不住眼底的疑惑。


    不是黎雾柏的声音,反而是一道意料之外的嗓音。


    他不动声色地转身,却见黎玉林暂停了脚步,侧身靠在船边的栏杆,眺望着海面。


    不知为何,郁汶竟莫名想远离此刻的黎玉林。


    黎玉林从没这么喊过他,咬字也极其奇怪,分明喊的内容同黎雾柏一样,却给人一种截然相反的怪异感。


    他本想拔腿离开,可见黎玉林的模样,显然是有话要避着黎雾柏与他说,如果他就这样转身离开,恐怕不太好。


    “三少。”青年客客气气,如果不是有黑纸白字的报告显示他们具有亲缘关系,或许旁人会以为他们仅仅是陌生人,“怎么了?”


    海浪“沙沙”拂过船底,也让此刻对话间的空白填充部分,不至于让彼此太过尴尬,至少黎玉林就好像没感受到二人之间不甚愉快的氛围。


    可以说郁汶过去见过黎玉林对他不屑、讽刺、洋洋得意的种种表情,都没见过现在主人近乎于温柔的神色。


    况且对方在和黎雾柏说话的时候,明明也还是正常的,怎么人好好的,就犯病了呢?


    郁汶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黎玉林自然也看见了,他缓缓勾唇,“别紧张。”


    “再怎么说,你过去也是姑姑的孩子,没必要这么紧张吧。”


    仿佛过去他恶意揣测郁汶与黎雾柏的关系的话是空气似的。


    郁汶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眼神,飞快地捂住手掌,然而黎玉林的视线已经下移到无名指的青金石戒指,显得主人的动作欲盖弥彰。


    “……他连这个都给了你。”


    黎玉林从鼻腔内勉强挤出冷哼。


    “怎么,他一定和你说,他的母亲爱他爱得要死吧,远非我和卓君能够比得上。”


    第88章 失踪 “……三少,我不明白你的意……


    “……三少,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郁汶说罢,对他即将出口的话失去了兴趣,立即转身, 黎玉林却道:“如果你们真的恩爱的话,他为什么不敢把真相告诉你?”


    青年头也不回,飞速道:“我没兴趣听。”


    黎玉林闻言,面容扭曲了一瞬,道:“好。那我告诉你。”


    “你以为爸爸对他的怀疑空穴来风?他就是可怜人,所有人都针对他一个人?”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郁汶看向黎玉林, 匪夷所思地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他可怜才接受或者拒绝他吗?”


    黎雾柏的处境——不,换个词来说, 态度——决定了他抛下被人可怜的可能性,哪怕是对于郁汶,他也做了充分的准备。起初哪怕郁汶接受或者不接受关于股份的计划, 他都有自己的手段来达成客观上的胜利。


    只是……郁汶努力忘记当时他站在黎父身边与黎雾柏对视的时刻, 敛眉, 选择转移话题。


    黎玉林想过很多种答案,却唯独没想到过郁汶竟然能够说出这种话——


    在他的设想里,郁汶要不就是漠不关心,或是对黎雾柏百般维护,听见他的诋毁, 一定会与他辩论,黎玉林也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


    可是他的答案竟然出乎意料。


    不似黎玉林在会所初见的小金丝雀, 也没有黎玉林当初故意挑衅他时的惊恐,好像在年长者的教导下,逐步生出了感知的羽翼, 也能够在面对困难的时候给予反击。


    黎玉林恍惚一瞬,克制住跟着郁汶的话头的欲望,情绪平复下来:“他们都觉得我妈妈是父亲真心喜欢的人,可是,如果他有这么爱她的话,我妈妈又怎么会死?”


    “她的儿子又怎么会被送往国外不闻不问?”


    郁汶没法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勉强耐下性子听他说:“冤有头债有主。”


    “不错,你说得是有道理,但是你不理解我,”黎玉林说,“封夫人根本就不爱我爸爸,也知道我爸爸不爱任何人——他只爱自己,只爱自己到手的权力。”


    “她像鬼一样缠着这个家……为了让她的丈夫难受,她在黎家和外人幽会,让我妈妈在她死后也得不到我爸爸的爱。”


    “托她的福,我大哥在舒舒服服的教育下长大,不需要承担任何来自谁的压力,而我和二哥作为后来者,要活在他的光环下,爸爸表面偏袒我们,其实只是为了报复封夫人。”


    “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踩着我?”


    黎玉林见他沉默片刻,又降下声调,温声接近郁汶,“你不一样。”


    “或许你会觉得跟着他的待遇好过跟着我——不错,他妈妈是封家的人,再落魄背后也有母家,可是你是黎家的人,非亲非故,凭什么你有自信能够得到封家的援手?”


    “更何况……”黎玉林绕到他的身后,远远从背后看竟像环住了郁汶逃离的路线,眼底与他语气里的温柔截然相反。


    郁汶只觉得黎玉林距离似乎有些太近,除此之外毫无察觉,正倾听着黎玉林的话,面色沉静。


    “你之前拒绝和我合作,是觉得他比我更容易拿到黎氏,但是现在,他已经被踢出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


    “可忘了告诉你,世上想要他彻底出局的人很多。”


    郁汶惊愕,终于察觉出这丝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到底来自哪里,可后颈却被劈了一手刀,不受控制地陷入黑暗。


    *


    黎雾柏给郁汶发了消息,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按道理他本该猜测对方或许是同黎玉林一道参加意义重大的宴会,才错过了时机回复。


    封青不在受邀名单上,黎雾柏自然也找不到他的人影,无法找他确认。


    但通讯此刻却恰好给他传来了不祥的讯息。


    ——他们跟踪的当初将郁汶从出租屋内掳走的人失去了踪迹。


    他脸色微变。


    他匆匆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前去,走得太急,以至于在拐角处猛然撞上人影,许秘书第一时间认出了上司,也愣住,恐怕他没想到黎雾柏竟然会在这种场合出现。


    黎雾柏拧眉:“黎玉林呢?”


    许秘书不明所以,但许久以来他对黎雾柏向来是服从的态度,况且黎玉林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宜,便道:“三少也不在,我正在找他。”


    “出了什么事吗,大少?”


    黎雾柏吐出话语:“小汶也不见了。”


    许秘书清楚肯定是郁汶将黎雾柏带上游轮的,如今主角平白无故失踪,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迅速道:“我去找他们。”


    可黎雾柏已经抢先一步,大跨步抢在许秘书的前头离开,许秘书只是一时间没跟上,竟被他甩了几个身位,饶是他,也觉得黎雾柏八成是发现了什么:“三少一个人,不会把郁少怎么样的。”


    “……”


    黎雾柏却不这么想——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怀疑绑走郁汶的人不单单是与黎父合作的。


    *


    主角失踪的消息尚且没传到众人耳朵里,毕竟借晕船躲走的理由某种意义上也算高明,但不时仍有喧嚣的动静传进距离不算远的现场。


    大约他是被关到了不惹人注目的类似于仓库的地方。


    郁汶没被蒙住眼睛,轻而易举地认出了盘腿坐在他前面的苏步休。


    他搞的鬼至今没能让郁汶忘怀,郁汶第一反应就是抵触,可手被捆缚在背后,限制他的动作,让他冷静几分。


    再蠢的人也明白他们是一伙的——


    苏步休并不仅仅和黎父合作,而且和黎玉林也有接触,难怪黎玉林的动作这么快,想必一切都是为了把黎雾柏拉下水而预谋已久。


    过去的郁汶,是他们选择好的一把刺向黎雾柏的刀。


    而毫无疑问,如今郁汶即将重蹈覆辙。


    黎玉林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为苏步休打掩护,又或许是把黎雾柏引过来。


    郁汶的心凉了半截。


    苏步休笑道:“小少爷,醒了?”


    “别这样叫我。”郁汶冷冷道,“你不会得逞的,我们刚吵过架。”


    “常言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什么坎过不去?”苏步休语气大方,倘若他手中的利刃反射的光芒没有打到郁汶脸上,这句话的可信度应该可以上升一个点,“我只是收钱办事,郁汶,不要让我为难啊。”


    郁汶不敢想象,人的不要脸程度竟然能到达这种程度,更令他心惊的是,如果黎玉林要在游轮上对黎雾柏下手,他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呢?他不敢细想。


    “不……算我求你。”


    “没有黎雾柏,你能得到什么?如果沾上人命,你就不担心黎玉林把它作为你的把柄,一直拿捏你吗?”


    郁汶的脑子乱乱的,哀求着苏步休。


    他单独被苏步休绑架的时候,尽管略显落魄,可一点也没求过苏步休,如今却为了“刚吵过架”的黎雾柏低下头颅,着实让苏步休惊讶。


    苏步休见到郁汶的惨状,决定勉为其难地大发慈悲,笑嘻嘻地凑近他的耳畔。


    “要怪,就怪黎大少做得太多吧。”


    苏步休唇角的弧度逐渐平整,仿佛刚刚的笑意一闪而过,“他不给我活路,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拿他的人开刀了。”


    “不过,你的运气可比别人要好得多,”苏步休没解释具体原因,却不知想到谁,酸溜溜地说,“有人想保你,就只好顺便把你当做诱饵咯。”


    保他?


    郁汶泛起一阵恶心。


    黎玉林——他怎么能够在做出这样的事后,口口声声说“保他”!?


    他以为自己和他是一组,又不想让郁汶妨碍他除去黎雾柏的计划,故意让苏步休把他绑起来,现在郁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黎雾柏很快就会得知他失踪,必定会来找他,落入他们的陷阱。


    郁汶已经可以预见他们的计划——


    上次他们姑且还是蒙骗郁汶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次已经彻底装不下去了。


    “站住!”


    郁汶听见自己颤抖着说。


    他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远处宴会的嬉笑声,此刻就连自己的嗓音都只能靠落入耳朵来确认说了些什么,面对的还是苏步休的刀。


    “……他不会毫无准备过来的,”青年喘着气,似乎想吐出些许恐慌来平复心情,“既然他追查过你,他一定能够猜得到是你干的。”


    苏步休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的青年:“郁汶,你是在威胁我吗?我说过,想要保你的命的人不是我。”


    “你觉得我是在威胁你?苏步休,”郁汶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


    “我是在提醒你,你可能可以达得到你的目的,但是,到时候如果出了意外,你觉得是三少会保你吗?”


    苏步休眯着眼睛。


    郁汶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全身血液后知后觉开始涌上脑袋,他咬牙忍住晕眩的感觉。


    “叮铃铃……”


    苏步休单脚踩着矮矮的木箱,接了电话,“喂?”


    语气颇带着不敬。


    郁汶全神贯注的心都被他吊住,可苏步休似乎不肯让他知道得太多,单音节说了几句话,便猛然挂断。


    导致郁汶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挂断以后,苏步休偏头看着青年,郁汶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却见对方弯下腰同他耳语,阴冷得令人可怖:“你的腿伤好了吗?这么快呀。”


    “感觉这场戏还不够可怜呢,你不介意配合一下吧?”


    郁汶脑袋嗡的一声,小腿转瞬爆发出尖锐疼痛,疼得他顷刻间匍匐在地,难以遏制地抽着气。


    “差不多了。”


    苏步休拍拍手。


    第89章 死刑 天地寂静。


    郁汶脚步踉踉跄跄, 被毫不留情地拖拽出甲板,苏步休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挑了没多少人路过的僻静场所, 但这样的弊端也很突出——


    可供行走的宽度不够长,与其说它是用来会面的场所,不如说是供人行走的通道。


    即便如此,他们离海面的距离也不能说足够的安全,浪花击打船底的声音清晰可闻,似警告的怒吼,又似虎视眈眈的猎人等待吞没不敬的猎物。


    苏步休却淡定得很, 不顾郁汶忽上忽下的情绪,立在一旁等候。


    青年恹恹地被苏步休架着, 眼皮随着不规律的海浪声提心吊胆地眨着,可是瞳孔却紧紧地观察着周围是否有人经过。


    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脚步声也折磨着青年的神经。


    苏步休原本心底因为目标的爽约而感到不爽,可见到郁汶的惨状顿觉解气。


    郁汶没搭理他, 但苏步休觉得如今他受人桎梏, 恐怕只是负隅顽抗, 怎么可能逃出他的手掌心,黎玉林安排的计划自然是万无一失。


    如果黎雾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眯了眯眼睛,郁汶也不足为惧。


    可联想到郁汶方才说的话,苏步休多留了个心眼,决定不能让黎玉林置身事外, 否则不清楚他会不会把苏步休当作棋子,就像之前一样赖掉报酬。


    “他不会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乌黑发丝被海风吹乱。


    青年打破沉默,他看穿了苏步休的焦急——如果他想要的人迟迟不来,那么黎家人迟早会发现郁汶失踪, 而黎玉林如果试图置身事外的话,谁也保不下苏步休。


    苏步休敏感的神经被他挑动,闻言咬牙切齿地抵住郁汶的脖子,郁汶被利刃反射的光芒刺得闭了闭眼睛:“闭嘴!我没叫你出声!”


    “噢——”他似乎是想到什么,眼珠转了转,了然地道,“你不会觉得黎大少不来,你就安全了吧。”


    “如果他不来,那就只能你代替他去死了!”


    郁汶缩了缩瞳孔,却不是因为苏步休说的话,而是眼角瞟到那道他不愿意看见的身影,瞬间屏住呼吸,以至于苏步休放下的狠话都没有被他听进去。


    怎么、怎么会……


    无名指的青金石烫得几乎能够灼伤皮肤,逼得他在无人能够看得到的角落交叉起被捆住的双手,远远一看仿佛像是走投无路的信徒向神祈祷。


    他存着侥幸心理,不过是因为他拒绝了黎雾柏,即便在这种关头,郁汶也没能指望、或者说也不希望黎雾柏能够过来。假如他能够给黎雾柏传话的话,必定是让他有多远逃多远。


    ……郁汶希望对方读不懂黎玉林将他带走的暗示。


    他有些头晕目眩,可对方仍旧没有躲开的意愿,像是笃定郁汶正在这边,而义无反顾地走过来。


    苏步休比郁汶更先喊出了对方:“大少,您真是姗姗来迟。”


    “我还以为您忍心让你的心肝代替你死掉呢。”


    苏步休似乎专门挑选了离目及之处最远的地方立着,以至于就算黎雾柏出现在现场,也无法够到郁汶,将他从苏步休手里救出来。


    郁汶启唇,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与黎雾柏仍旧回到了遥遥相望的局面,只不过这一次横在他们面前的既不是黎卓君,也不是冰冷的木桌,而是锋利的小刀和发了疯的匪徒。


    黎雾柏的喉结滚了滚,郁汶试图从中看见自在的冷静面孔,指望他不受影响地解决困境,可却挖掘不到一丝类似的痕迹。


    郁汶见过他从从容容批阅公务的模样,也与卸下心防坦白的温柔,可独独没见过对方这样失了冷静的神色。


    小腿的疼痛在此刻彻底被消解,郁汶大喊:“我们没有关系!”


    苏步休则是在黎雾柏试图往前时后退了一步,郁汶被他拖拽着也向后挪动,只是他毫不怜惜他在郁汶腿上造成的伤势,又重新唤醒小腿的痛觉。


    郁汶闷哼一声。


    “没有关系可不是光凭你一张嘴。”


    苏步休道:“大少,你来说他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吧。”


    似乎成功看到目标人物的出现让苏步休很是松了口气,尽管在直面对方时掌心不自觉因对方的威严而微微渗出汗水——


    这个人不比黎玉林好对付,苏步休一眼就认出来,明明追查了他这么久,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脱敏,如果不是对方的把柄正握在自己手上,苏步休恐怕会在见到黎雾柏的第一面逃离,选择不与他直面战斗。


    不过,如今形势逆转,绝对不能让黎雾柏活着离开这里,否则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苏步休重新挂起势在必得的笑容:“想必你也不忍心让他死在这种场合吧——孤儿摇身一变成为少爷,还没享受过和大少一样的待遇,就要死在冰冷的刀下。”


    “连我都有点同情他了呢。”


    黎雾柏打断兀自高谈的匪徒,“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得起吗?”


    郁汶知道他想说什么,心脏骤然一缩,目光偏移至汹涌的海面,祈盼黎雾柏读懂苏步休贪心的要求并予以否决。


    “不妨说说。”


    黎雾柏道,“黎玉林许诺你什么?钱财?权力?——还是,你的命?”


    现场的气氛顿时僵住,苏步休面色微变,着实没料到黎雾柏竟然敢在这种他手里还握着人质的情况下口出狂言,唇角笑容垂下。


    郁汶敏锐地察觉到他架住自己的力道不如起初紧实,屏住呼吸,努力消除苏步休的注意力。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苏步休眯了眯眼睛,“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大少应该反思反思是不是得罪了太多人。”


    “我只要一件事——那就是你从这里跳下去。”


    “反正,没有人知道你上过这艘游轮,也不会有人追究你的死因,而你心爱的人可以保住性命和他的荣华富贵,这笔交易划算吧?”


    郁汶眼睁睁看着他宣判了黎雾柏的葬身之处——


    “呼……”


    海风咆哮着向不知畏的人类发出警告,裹挟着腥涩气味覆在发丝、衣服、利刃上,也将聚起的侥幸一击而散。


    没有人能够在无情的海域活下来。


    郁汶不清楚海有多深,也不知道海有多冷,可水从来没有给他带过好的回忆——就像他湿答答地坐在酒店外面等着黎卓君那样。


    如今,绑架过他的匪徒竟然要让黎雾柏从船上跳下去,任由海水没过。


    黎雾柏不可能会答应。


    郁汶试图因为他荒唐的决定而发笑,只是唇角勾了几次都没能达到目的。


    似乎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声响比他们之前所听到的要更大,黎雾柏还没说些什么,苏步休已经脸色微变,等不及他的回答。


    他必须速战速决。


    “你在等救兵吧,”苏步休飞速道,“你身边的那个不识时务的秘书——可笑,也不清楚现在自己的主人应该是谁。”


    “不过,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他卡住郁汶的脖颈,青年被迫用力地仰头,可施加的角度令他压根无法提起力道,只能任由苏步休施暴。


    “三秒内,从这里跳下去。”


    “三,二……”


    苏步休已经抬起匕首,准备在对面毫无动作后狠狠扎向郁汶,可说时迟那时快,肘关节外侧被瞬间贴近的对手狠狠一撞,面朝青年的匕首被扭至背后。


    骤然的麻痹嚷苏步休惨叫一声,可仍旧让他下意识扶住郁汶的躯体以维持平衡,用力地挥起匕首——


    如果这一刀下去,必定会穿透青年的心脏,让其彻底丧命!


    青年准备见机往旁边一扑,可有人比他动作更快,用力地将他摔出去。


    “噗嗤!”


    利刃入肉。


    郁汶狼狈地滚落到一旁,耳畔响起了最不愿意让他闻见的可怖声音,他甚至不用回头,血腥味就无情地钻进他的鼻腔。


    青年瞳孔紧缩。


    黎雾柏将他撞到以后,也顺着惯性跌落在地,更让刺入胸口的匕首进得更深,而似乎是疼痛限制了他的动作,又或者是太过疼痛,郁汶许久都没见到他起身。


    苏步休跌跌撞撞地站起,见黎雾柏重伤未死,黎玉林迟迟没来支援他,心慌得要命。


    他最担心的黎雾柏找的援兵离一塌糊涂的现场越来越近,可他一个人都没解决。


    他暗叫不好,飞速地瞄了一眼崴了脚的郁汶和黎雾柏躯体上的匕首,发了狠地咬牙。


    苏步休慌张地从兜内掏出第二把匕首,往忍痛的黎雾柏处走近。


    ——他想彻底杀了黎雾柏!


    那一瞬间,郁汶的想法只有这个。


    “住手!”


    “小汶——”


    青年费力地直起身,径直从旁侧将下了杀心的凶手朝外冲撞,霎时间二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慢动作播放似地越过黎雾柏的眼底,却又残酷而毫不留情地抛向幽深的海域。


    黎雾柏第一次明白——


    原来人在被宣判死刑的那一刻,天地是寂静的。


    第90章 爱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


    “哔哔哔……”


    “病人陷入昏迷, 有大失血征兆……”


    仲冬十一日的青城注定不平静,风暴中心的人员无疑陷入恐慌,原定庆祝一日的游轮竟匆匆返航, 眼尖的人识得那并不是传说回归黎家的小少爷,反倒是早就成为弃子的黎大少。


    而本该出现的主角不知所踪,媒体记者遍寻其人都不见其踪影,纷纷猜测游轮上绝对发生了足以动荡黎氏的事件。


    洋洋得意的报道最终被一手镇压,灰溜溜地消停。


    可黎三少雇凶杀人爆出来的那一刹那,黎氏的股市坠崖式地跌落,二少离世, 三少被扣押,年幼的四小姐无力接管事务, 当初说回归黎家的小少爷也不知所踪,群龙无首。


    可恐怕是局中人才能明白内里散作一团的黎氏到底有多乱。


    严厉的许秘书严禁助理随意将警方的报道告知伤势反复的掌家人,尤其是在他每日只能保持几小时的清醒用来处理黎氏的烂摊子的情形下。


    他永远不会忘记, 青年瘦弱的身躯怎么能够在受伤的前提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 在死亡逼近黎雾柏时和凶手一同坠入深不可见的海底。


    那一刀实在扎得太巧妙——


    无论是有心或是无意,插入黎雾柏胸腔的匕首只差一厘就彻底捅破大动脉,险些致其死亡,但凡再碰撞一丝,大少或许就要命丧当场。


    唯一的康复要求是, 不能够情绪激动,恢复得好的话, 后半生还可以勉强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找到他。”


    “找到他。”


    “找到他。”


    过去的傲慢令大少不接受任何坏消息,他疯狂地砸重金,一遍遍地让搜查人员围着当日游轮的位置搜寻着青年的痕迹——“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可坠下游轮的不是庞大的机械残骸,也并非识得人性的海洋生物,跌落暗不见底的深海只是一具轻飘飘的身躯。


    渺小得甚至不足以翻起巨浪。


    “许助,今天天气不错——”


    许秘书扶了扶眼镜,明白助理怯怯的意味,道:“我会转达的,你去吧。”


    “叩叩。”


    得到主人的允许后,他恭敬地推开门,医生说病人恢复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切忌引起情绪的大波动,专门叮嘱了许秘书以及如实转告了病人自己。


    “四小姐说要来看您,按照您的吩咐,我说您还没恢复好伤势。”


    “股东说下周有个发布会要开,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恐怕有点难办。”


    “黎董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疗养院联系不上除了四小姐以外的亲人,那边问您是否要过去探望。”


    护士门诚惶诚恐担忧黎大少在自家医院得不到最好的照顾,替病人本人践行能够由他们代劳的医嘱。


    阳光落在病人的眼皮上,黑曜石瞳仁却一点光亮都没能照进去,许秘书从前只在里面看见过冷静或嘲讽,却在青年离开后第一次从里面读出了冷漠。


    “这样吗?我明白了。”


    他在责罚许秘书没有带来好消息。


    “……大少。”


    他竟难以吐出后面的话,从没觉得将有关郁汶的消息告知是如此艰难。


    黎雾柏几乎将青城掀翻,祈盼能在大大小小的医院遇见溺水救治的病人,换来的是许秘书一次次将昏迷的他送回医院,以及越来越疯狂,越来越狂热的搜寻。


    他坚信郁汶没有死。


    “希望你不是来劝我的。”


    “小汶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在那天拒绝我,他愿意说的话,我可以听,任何一切。如果他真的死了,找了这么久,这么多人找,难道一点东西都翻出来吗?”


    黎雾柏神色淡淡。


    许秘书闭了闭眼,“我们找到了。”


    掌心摊开,显眼的青金石孤零零地瘫在上面,诉说着被遗忘的痛苦。


    黎雾柏盯着它,沉默良久,监测仪器罕见地没有发出警告,就像主人早已预演过此时的情形。许秘书却开始觉得室内的空气太过闷热,头晕目眩的想法冲击着数日劳累的头颅。


    “许助,许助,你醒醒,大少……大少吐血了!”


    *


    “明生!近日有够忙碌,几次三番想约你都不得空。”


    柏城初春的天倒是温暖,鸟儿叽叽喳喳换上新羽,便着急地跳上人类的手指抢食。


    明沨头也不回:“家里有明珠要照顾,哪能这么悠闲啦。”


    那人笑道:“看来又多了个我不清楚的新称呼,那我还是不耽误你们兄友弟恭了。”


    明沨只是笑而不语,没有承认,也并没有否认,任由他做别的猜想。


    助理一看他的眼色,就明白明沨又不先回家或者公司,而是绕去不远之外的医院探望病人——明沨没叫他沾手过,所以至今他还不认识一夜之间住进VIP贵宾病房的“贵宾”姓甚名谁。


    但能够肯定的是,那不是明沨的兄长。


    只是,宁愿让明总这样隐藏身份的人,他却是第一次见。


    助理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也没人叫他解。


    月余的调养并没有让青年单薄如纸片般的身形充盈,明沨自小就热衷于验证环境对人的影响,苦于寻不到合适的实验对象,现在总算是让他寻到救命之恩的借口,猛猛地给卧病在床的病人调养。


    如今看来,效果尚有。


    但不属于这片地域的花朵,或许怎么浇灌都缺少一丝灵魂。


    “你这样节俭,我怎么敢和人讨功劳?”


    明沨见青年无言地看向他,挑眉,“嘛,开玩笑。”


    当初被明沨救下时,青年因濒临溺亡在柏城数一数二医院里的数一数二烧钱的急诊监护室住了长达一个月。


    明沨时常会以为他醒不过来,可他好像低估了青年求生的欲望,即便没有意识能够回应外界,却仍旧顽强地活着。后来转入普通的VIP贵宾室直到现在,青年也还没能恢复正常的语言能力。


    可明沨没见过他寻死觅活的模样。


    “要我帮你联系吗?”


    明沨在他有意识的时候问他,郁汶抿了抿唇,轻轻摇头。


    不过他毕竟是个尊重个人意愿的好老板,因此爽快地同意了。


    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赶他出去。


    郁汶有时候还会收到明沨固定捎来的消遣时间的小玩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聊天。


    他毕竟合作对象众多,随便牵扯一条出来便能将枯燥乏味的公司业务讲得绘声绘色,其中不乏听到青城的黎氏,也都是当闲聊讲,不大在郁汶面前避讳。


    “既然如此,有没有考虑过来入职?”


    “黑幕——不至于。听说黎大少也教过你些许,干点秘书的活应该不算难吧,”明沨说,“我们可是正经公司,不走后门的。”


    郁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或者说,在离开青城后,压在他身上的压力似乎减轻许多,他没法否认他擅长逃避。


    游轮上那道绝望的眼神来来回回地在脑海间放映,失去了开口的能力,有思想仿佛也似折磨,一刀刀剐着青年的血肉,起初是后悔,随后是渴望相见,可最后统统在不能吐言的期间内化成漫无边际的恐惧。


    郁汶恐惧相见,恐惧自己仍旧以黎家人的身份活在世上。


    他是无耻的人。


    *


    助理惊恐地由明总安排他入职,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还停留在郁汶金丝雀的形象,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熟悉业务以后,很快就做得极好。


    “郁汶——”


    助理忙得脚不沾地,头也不回道,“拜托你和朱莉给明总送个资料,他正在会议室内,急着要。我担心她认错地方,你们一起去吧。”


    朱莉是秘书处的小实习生,除却资历以外,各方面都意外地不错,郁汶得了早进公司的优势,助理没能得空带她的时候,一般都由郁前辈代劳。


    往日有大型项目开展,郁汶也能够得知合作对象的身份,只不过这次明沨没让他插手,交给了助理处理。


    他略有些讶异,朱莉已经自告奋勇地拿走郁汶拿着的文件,亦步亦趋地跟在郁汶后头。


    连明沨都笑着调侃恢复以后的青年不似先前般青涩,活像从过去的伤痛里彻底走出——逐渐不再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情绪激动。


    “明总,您的资料我送到了。”


    青年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明沨和坐在他对桌的男人同时抬起头来。


    熟知后者的人已不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禁忌的名字,可只隔着一道门的清脆嗓音如同火星子一般,燎起死气沉沉的灰烬,试图点燃澎湃得能爆发的神经。


    “失陪。”


    众目睽睽下,黎雾柏猛然起身,许秘书急匆匆地给他掀开阻隔他的大门。


    ……空无一人。


    黎雾柏沉着眉眼,背后怯怯的实习生举着文件,立在敞开的会议室的门边,似乎被他突兀的举动惊了一跳。


    “黎、黎总。”


    乍一听与刚刚的声音有些相似,她又恰好作为秘书身份过来给明沨送文件。


    毫无疑问——是他听错了。


    大海能够吞没鲜活的躯体,又怎么不能够将记忆冲刷至苍白模糊?


    他瞥过空荡的拐角,一切都在提示他的不够冷静。


    青年气息不稳地靠在墙上,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听到那人接过朱莉的文件,客客气气道谢回去会议室后,紧绷的肩膀才彻底坠落。


    郁汶知道,只要他活在世上一天,总有一天会再次和黎雾柏相见,却没想到时机来得这么快——快到心理准备都毫无建设。


    刻在脑海内数月的面孔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撞进郁汶的眼底,第一反应却不是渴望和亲近。


    他得离开。


    危机感盘旋在郁汶的心头,汹涌地将青年吞没。


    青年跌跌撞撞返回办公室,朱莉拦都拦不住他,她疑惑于方才郁汶怎么会突然在看见文件后面色苍白,飞速地将它塞还给她,可又迟迟不走,等到男人彻底离开才逃开。


    “郁哥!郁哥!”


    郁汶向明沨提交过许多存有字迹的资料,大多不是需要正式走公司流程的练手,因而被整整齐齐压在明沨的柜子内,而明沨也大方地将钥匙给了他。


    他冷静地将钥匙对准锁孔,“咔哒”一扭,清晰可见主人身份的痕迹便落在怀中。


    接下来是向明沨告假。


    明沨猜到他不想见到黎雾柏,所以才刻意让他们避开,大概率也会批准假期,直到黎雾柏离开。


    “叩叩。”


    “叩叩。”


    “叩叩。”


    郁汶没能听见前两道敲门声,可最后的敲门声开始变得急切。


    他眼皮一跳。


    想要尽快离开公司的想法驱使他的手比脑子更快解开这个囚笼。


    可是——


    青年的瞳孔在看见来人的面容猛然缩紧,脸色煞白地想关回去,可按住门的手掌被一根根掰开手指,那种疼痛几乎将他们的骨血融为一体,郁汶甚至没有一丝能够反抗的空间。


    他只能一步步后退。


    可很快连后退的权利都被人剥夺。


    乌沉沉的眼眸舔过青年躯体的每一寸,他颤着抖,倘若不是被牢牢揽住腰间,很难怀疑让人是否会直接瘫在地上。


    “小汶。”


    “大哥,抓住你了。”


    青年怀抱着的纸页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她,就像他完全没有预料到闯进来的会是直觉敏锐的黎雾柏。


    “每个人都对我说你不在了。”


    “我担心小汶掉下去会不会冷,”黎雾柏淡淡地托着青年的后脑勺,僵硬的躯体如同布娃娃般在他的手掌操控着,“担心你饿,担心你在哪里醒了见不到大哥。”


    对方心平气和,郁汶抿了抿唇,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没有我的话,也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我自私,我不想受到伤害,你忘记我吧。”


    他的声线颤抖。


    冷漠的话似乎刺痛了对方,郁汶猜想,心肠再硬的人听到这样自私的话,也必定会望而却步。


    “忘记?”


    “小汶,你说得好容易。”黎雾柏温柔地亲着青年的脸颊,轻声道,“我爱你——我无法接受你不在的每一天,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疯了。”


    郁汶的手掌被他抓在胸口——那是黎雾柏被刺伤的地方,是郁汶模拟了无数遍死于刀下的恋人的狰狞的伤口。


    他心神一震,犹如被火燎到般缩回,但黎雾柏却不容许他逃开。


    “不……”


    “如果不是你,医生说我已经死了,你有没有后悔当时救下大哥?”


    “你也可以安安全全地当你的小少爷,姑姑会为你感到骄傲,过着更好的生活……”


    青年的语气轻声却郑重,如同在诉说誓言,“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郁汶跨出一步。


    这一步不够凶狠,却足够将试图拷问青年内心的恋人逼退。


    “无论我做得多好,能得到的有多少,它们都不是由我想要做的——我不想拥有这个名头,也不要虚假的富贵,我从来没有后悔救下你。”


    “我爱你——爱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再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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