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拉基米尔市第三次国企私有化拍卖开始之前, 何长宜一共募集到了四百万份凭单。
但这一次的拍卖规则和之前完全不同。
没有喊价,没有拍卖师和他的小木槌,取而代之的是类似于招投标的新流程。
也就是说, 在新规则下的国企拍卖会中, 不再会出现买家现场喊价的一幕,替代的是提交投标报价单,固定的股数, 固定的价格, 无法再随机应变,根据竞争对手的喊价来当场调整报价策略。
除此之外, 拍卖还对竞标者的资格提出了要求。
“……成立五年以上的合作社, 注册地仅限弗拉基米尔市,雇员全部在机械制造行业工作十年以上, 还要提供最近三年由市政府出具的‘无不良经营记录’证明?”
何长宜在看完拍卖会公告后, 心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字——围标。
弗拉基米尔市设计了一系列看似合法、实则苛刻至极的资格要求,精准地将“外人”排除出这一次的拍卖会,确保拍品能百分百落到自己人手中。
可他们越是试图操纵拍卖会的结果, 也越证明这一次国企拍卖的利益巨大, 何长宜就越得挤进去。
想想看,光是她此前拍下的乳制品厂、拖拉机厂和轴承厂就带来了超过成本三十倍的收益,更不用提在机床厂发现的七轴五联动机床,毫无疑问, 那是无价之宝。
而这一次的拍卖会还不知道藏着多少宝贝呢。
何长宜在前不久从报纸上得知, 一家著名的莫斯克饼干厂的拍卖价是六十五万美元, 而与它类似的某个加盟国饼干厂卖给跨国公司的价格是八千万美元,二者足足相差一百二十三倍!
这绝对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
何长宜把这份拍卖会开始前一周才发布的公告交给了塔基杨娜女士,让她立刻带着人按照公告上的要求准备所有材料。
塔基杨娜女士快速浏览一遍, 眉头便皱了起来。
“文件不是问题,五十万美元的保证金也不是问题——虽然要求存入期限为一年,还不计利息,这帮人可真够贪心的。但注册在弗拉基米尔市、成立五年以上的合作社……”
塔基杨娜女士摇了摇头,说:“我们的公司虽然注册在弗拉基米尔市,但成立年限不符合要求,而且也不是合作社。”
这个要求苛刻极了,要知道1988年联盟才放开了对市场经济的管制,允许私人开办企业,正式颁布《合作社法》,距今也就不过才五年多。
何长宜不在意地说:“那就买个壳。”
她找来米哈伊尔,要求他三天之内在弗拉基米尔市范围内买一家成立五年的合作社,预算不限,无论花多少钱,她只要结果。
米哈伊尔兴高采烈地说:“请放心吧!这对于我来说简直再简单不过了,我明天就会将符合要求的合作社摆上您的办公桌。”
他刻意缓慢地冲何长宜眨了眨眼,“我亲爱的Boss Lady。”
何长宜毫无反应,不管是对于他的秋波,还是略带暧昧的称呼。
“Boss Lady?你的英文学的不错。”
米哈伊尔热情洋溢地说:“不止是英文,我正在学习中文,这真是一门美妙的古老语言,相信不久之后我就能用您的母语与您交流。”
何长宜向后靠坐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米哈伊尔。
“我不记得我有额外向你支付翻译的工资。”
米哈伊尔身体前倾,两条胳膊趴在办公桌上,褐色的眼睛快活地弯了弯。
“我愿意为您服务,这是我的荣幸。”
“这听起来可真是——”
何长宜慢悠悠地说完后半句。
“一个不可思议的惊喜。”
她问道:“所以,我通过了你的考验,前·克格勃先生?”
米哈伊尔活泼地说:“不不不,这可不是什么考验,只是一个小人物在二次就业前的慎重考量,请您理解,不是每个人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除了像您这样受上天眷顾的的幸运儿——”
他突然左手比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假装开了一枪。
“啪。”
米哈伊尔若有所指地说:“幸运至极。”
何长宜没什么表情,反问道:“只是幸运吗?”
米哈伊尔语速极快地说:“啊,我想大概还掺杂了一些人为因素,比方说掏空火药,破坏底火,锉短击针,在转轮上安装定位销……”
米哈伊尔一口气列出一长串关于如何让左轮手|枪无法击发的小窍门,从对子弹做手脚到对手|枪做手脚,专业而隐秘,就算对手亲自检查枪支也发现不了任何问题。
显然,上一份工作确实让他学到了不少。
最后,米哈伊尔亲昵地责怪道:“您知道的吧,无论采取怎样的措施,还是会有一定概率击发。对于像您这样年轻而富有的女士来说,这可实在太危险了。”
何长宜没说话,只是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
她从抽屉中取出那把左轮手|枪,抬手对准沙发就是一枪。
砰!
米哈伊尔弹射而起,像是被点着了尾巴的跳鼠,惊魂不定地站在一边。
何长宜不走心地解释了一句,“以防跳弹。”
米哈伊尔干巴巴地说:“您考虑的很周到。”
突然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撞开,听到枪声的保镖们端着枪鱼贯而入,枪口齐齐对准米哈伊尔,大声呵斥道:
“蹲下!不许动!”
“放下武器,把手放在脑后!”
“契卡,你想死吗?!”
米哈伊尔慢慢地举起双手,保镖们紧张至极,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粗暴将他面朝下摁到地上。
解学军拄着拐,连蹦带跳地冲到何长宜身旁。
“您受伤了吗?!”
何长宜双手下压,示意保镖们都冷静下来。
“我没事,只是一个误会。”
她走出办公桌,示意保镖们松开米哈伊尔。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不高兴地抱怨道:“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西装!”
何长宜说:“你可以再去买十套,我报销。不过在此之前——”
她将那把左轮手|枪递给了米哈伊尔。
“留着吧,一个小礼物。”
枪一上手,米哈伊尔就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太轻了。
他不顾场合,立刻拆下手|枪的弹巢,惊骇地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那是最后一颗子弹。
也是在赌场没有射出去的那颗子弹。
米哈伊尔突然站直了身体,右手抚胸,微微低头,眼神狂热。
“陛下。”
他用一种奇异的虔诚语气说道:
“您拥有我的忠诚。”
何长宜从他身旁走过去,只留下一句话。
“那就让我看到你的忠诚。”
短短一周时间要将拍卖公告里要求的全部材料都准备好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眼见死线一天天临近,何长宜这边忙得人仰马翻,全部人都被指派了活儿,就连端枪的保镖都不得不拿起笔杆子,对着格式文件和参考资料抓耳挠腮。
“列夫,列夫!什么叫‘工厂附属社会机构的年度预算拨款计划’?”
莱蒙托夫郁卒地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工厂还有附属社会机构!”
列夫也在奋笔疾书,闻言头也不抬地说:“这还不简单,就是那些幼儿园、诊所和度假屋,问的是你在买下工厂后要打算给这些累赘花多少钱。”
莱蒙托夫嘟囔道:“一分钱都不花,那可不是我的责任……”
列夫催促道:“别磨蹭了,快点写,我是不会再替你写的!”
莱蒙托夫无奈,咬着笔帽含糊抱怨:“我从高中毕业后就再没一次写过三百字以上……”
解学军合上字典,幽幽地说:“你那算什么,我连整句的峨语都说不明白呢,不也一样在这儿写吗?”他绝望地补了一句,“就算让我用中文写我也不会啊!”
屋内众人皆叹了一口气,第一万零一遍怒骂弗市不做人。
能用的人都用上了,就连在银行炒汇的罗曼都被拉了壮丁,连夜起草未来五年投资计划以及设置最近三年工厂具体产量、营收和利润指标。
何长宜也没闲着,按照拍卖公告的要求向指定的银行账户存入五十万美元的保证金。
听起来不难,但这家位于弗市远郊的偏僻小银行不接受汇款,只接受现金存入,并且只在某一天上午六点至七点期间接收本次拍卖保证金。
也就是说,何长宜要于指定日期带上五十万美元的巨款,在天还没亮时穿过大片覆盖雪的荒野,准时准点地将钞票摆到银行柜台上。
这听起来就一点也不安全,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当吉普车被突然从路边跳出来的匪徒截停时,何长宜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不出所料”的感觉。
但吉普车没停,重重撞上拦截者,车轮颠簸了一下,像是碾过木头。
尼古拉提着枪开门下车,只留下一句:“给我一分钟。”
改装后的吉普车隔音极好,车内电台播放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何长宜舒适地坐在温暖的车里,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她透过玻璃看到尼古拉动作干脆,一枪一个,没过多久又回到车上。
此时,一首歌还没放完。
雪地上残留大片血迹,热腾腾地冒起了白汽。
尼古拉若无其事启动车辆,懊恼地说:“我很喜欢这首歌。”
他还是穿着那件松松垮垮的毛衣,有点驼背,青涩的脸,杀人时习以为常。
何长宜看向前方茫茫雪地,随口问道:“我记得你买了新的随身听和专辑,还没听够吗?”
尼古拉想了想,迷惑地说:“不一样。”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没说。
当吉普车抵达银行后,工作人员看到何长宜和她身后提着一箱现金的尼古拉,简直像见到了鬼。
何长宜看了看手表,此时刚好是六点。
她让尼古拉将手提箱放在柜台上,又将一个信封放在了箱子上。
“五十万美元,拍卖保证金。”
何长宜冲着目瞪口呆的柜员露出微笑。
“还有什么问题吗?”
回程的路上,太阳迟缓地升了起来,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何长宜窝在座椅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车里没放音乐,因此,当尼古拉说话时,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您需要男朋友吗?”
何长宜睁开了眼。
“……我讨厌办公室恋情。”
过了会儿,尼古拉又开口问:“那您需要情夫吗?”
何长宜:……
何长宜坐直了些,径直问道:“我记得你在演唱会上认识了许多女孩。”
此时一些峨罗斯演唱会更类似于后世的livehouse,密闭空间,昏暗环境,年轻男女,过分暧昧的距离,还有撕心裂肺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听众们宣泄情绪,而非欣赏音乐。
晚上不值班的时候,尼古拉常常夜不归宿,第二天再带着一张疲倦的脸和一身混乱的香水味回来。
何长宜让列夫转告他,要是敢在外面碰不该碰的东西,就自觉滚蛋走人。
列夫自作主张加了一句:“敢把女人带回来过夜,我就杀了你。”
而尼古拉的第一反应是——“你杀不了我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尼古拉慢一拍反应过来,无所谓地说:“我不会。”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她们有的人会偷钱。”
列夫受不了了,连踢带踹地将尼古拉撵了出去。
“滚!你这个只会听歌和杀人的、彻头彻尾的蠢货!”
吉普车内,何长宜组织了一下语言,委婉问道:
“你现在是不是没钱买演唱会门票了?需要预支工资吗?”
尼古拉下意识回答:“不,现在流行开私人派对,有歌手的那种,您想一起来吗?”
何长宜:……
何长宜决定问的更直白一些。
“你是不是缺女朋友了?”
尼古拉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从后视镜看过来,非常认真地说:“我喜欢您。”
何长宜匪夷所思地问:“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给你预支工资到一年后吗?那你没必要喜欢我,我照样会给你继续预支工资的。”
尼古拉想了想,说:“不,不是工资。”
他甚至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您是我见过最野蛮凶猛的女人。”
……野蛮?凶猛?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应该去原始部落里找一个野人,非洲、南美洲还有澳洲的小岛上都可以,个个都足够凶猛。你还可以按照原始习俗娶一打妻子,只要你的茅草屋足够大,她们甚至能够为你烧烤大象。”
尼古拉突然踩下刹车,车轮抱死,在雪地上留下长长一道车痕。
何长宜惊险地抓住车门把手,等车好不容易停稳,她破口大骂:“你想死吗?!”
尼古拉却从驾驶座向后探过身来,眼神纯洁而无辜。
“我只是想告诉您,我真的喜欢您,和您的钱没有关系。”
何长宜冷笑道:“那和什么有关系?”
尼古拉笨拙地用一只手比划出枪形,指在了太阳穴的位置。
“很美。”他低声地说。
“我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
她玩轮盘赌时用枪瞄准自己的模样很美,从侧翻的吉普车后站起来的狼狈模样也很美。
应该是烈火,可她的心分明像寒冰一样冷酷。
越遥不可及,就越迷人。
何长宜眯起眼睛,以全新的眼光,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位自己送上门的杀手。
……不太像人。
……倒像是什么凭借本能行事的野兽。
尼古拉,优秀的战士,完美的杀手,摇滚乐爱好者,以及,疑似人类。
何长宜不止一次看到他在杀人后无动于衷的模样。
有时用枪,有时用刀,有时用手。
用刀时,他就蹲在地上,用对方的衣服慢慢擦干净刀上的血渍。
一个与文明社会格格不入,放纵欲望,道德感稀薄于无,跟随本能行事,假装是人的,野兽。
“尼古拉。”
何长宜问他:“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尼古拉想都不想地说:“我想得到您。”
何长宜俯身向前,向尼古拉伸出手,在他下意识靠近过来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脸蛋。
“那你就想想吧。”
尼古拉疑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更像是什么修炼成人的小动物了。
何长宜却已坐回原位,冷酷地吩咐道:“开车。”
尼古拉顺从地转过身,踩下油门时委屈地想何小姐和他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难道东方女人都像她一样冰冷无情吗?
何长宜很快就将尼古拉的少男心事丢到脑后,全身心投入到第三次国企拍卖会上。
赶在投标截止日的前一天,何长宜终于将全部材料交了上去。
负责审查材料的工作人员惊讶极了,心不在焉地翻查着厚厚一叠资料,一双眼在何长宜和资料之间犹疑不定地转来转去。
终于他做出决定,要挑出点什么毛病好顺理成章地将文件退回去。
然而就在工作人员开口之前,何长宜眼疾手快地将一个信封塞到了他手里。
工作人员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眼珠子灵活地一转。
“好吧,我只做我该做的事,剩下的就让其他人去头疼吧。”
他拿过文件,又拿过公章,干脆利落地在上面盖了一个“审核通过”的戳。
何长宜松了一口气。
而这才是第一关。
拍卖当天,当何长宜带着人来到会场时,却被人拦在了门外。
何长宜一看,对方竟然还是个熟人,之前在芭蕾舞会上见过,那时他的笑容可比现在要真诚得多。
“您是对我参加拍卖会有什么意见吗?”
对方上下打量何长宜,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没意见。不过——”
他话音一转,“您真的是小安德烈先生的朋友吗?”
这和安德烈又有什么关系?
何长宜大脑飞速转动,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安德烈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弗拉基米尔市了。
她的生意越做越大,财富疯狂累积,可幕后国王却迟迟不来视察他的新领地,铁王座空悬。
何长宜冷静地想,他们已经在怀疑了。
峨罗斯其实是一个相当封闭的国家。
排斥移民,排斥外族,排斥一切与自己不同的存在。
政治猜疑和文化隔阂筑起厚厚的高墙,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外人。
尽管高墙内打生打死,人头打出狗脑,可一旦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他们便默契地集体调转枪口,攘内必先安外,先搞死新来的再说。
何长宜现在就是那个千夫所指的对象。
她不再是自己人了。
如果说何长宜之前的敌人是明确的个体,那么她现在面对的是混沌而庞大的群体。
体制性的排斥。
在明白这一点后,何长宜若无其事地说:“您想见安德烈?这可不容易,他是莫斯克的红人,想要见他的人太多了。不过,他的大门永远对我敞开,无论何时。”
对方狐疑地看向何长宜,思考她话中的真假。
何长宜仔细地看了看他,作势要离开。
“我记住您的名字了,我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安德烈,看来如今他已不再受弗市的欢迎。”
对方一惊,急忙伸手要拦何长宜,却被她身旁的峨国保镖不客气地拨到一旁。
他敏锐地注意到这是个从军队退役的家伙,而像他这样的保镖还有五个。
“何小姐,我想这里面一定存在什么误会。”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误会吗?刻意阻拦我参加拍卖会的误会?”
对方讪讪一笑,主动让开了路。
“您当然可以参加。不过——”
他意有所指地说:“这里是弗拉基米尔市,即使是小安德烈先生亲自前来,也应当对这里的人表现出基本的尊重。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长宜看了他一会儿,颔首道:“我当然明白。”
拍卖会以投标的形式进行,这一次,弗拉基米尔市的大型国企如内燃机工厂、摩托车制造厂以及精密机械加工厂等,终于被端上了餐桌。
会场很大,而竞标者却只有寥寥几人。
除了何长宜以外,其他竞标者看起来都互相认识,熟稔地打着招呼,同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在场唯一的外国人,窃窃私语。
罗曼经理是头一次来这种大场面,紧张得坐立不安,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像个上公开课的小学生。
他在来之前从保镖们口中听说不少关于前两次拍卖会的事,本来以为这又是一次充满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拍卖,但没想到这一次的拍卖现场却冷清极了。
而更让罗曼不理解的是,老板明明拥有超过四百万张凭单,可这次的拍卖她只使用了四分之一。
而在拍下精密机械加工厂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后,她便不再参与竞价,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一样,围观其他竞标者彬彬有礼地瓜分了剩余的国企。
罗曼忍不住,小声地提醒道:“老板,还、还有三百万张凭单……”
何长宜没说话,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当一切尘埃落定,饱足的掠食者们矜持地擦擦嘴角,心满意足地离开。
散场时,有人对何长宜说:“恭喜您,精密机械加工厂的规模虽然小了些,但也是一家相当不错的企业。”
何长宜点点头,用同样虚伪的笑容说:“也恭喜您,听说内燃机工厂上一年度的盈利超过一千万美元,整个弗拉基米尔市找不出第二家可以与之媲美的企业。”
对方得意又含蓄地说:“只是一家工厂。”
分别前,他意味深长地对何长宜说:“替我向小安德烈先生问好。”
何长宜目送对方离开,转过身后脸上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罗曼不安地说:“老板……”
何长宜止住他的话。
“先回去。”
一如既往,在拍卖会结束后,何长宜亲自去了一趟精密机械加工厂。
但一家处于盈利状态的大型工厂和她之前经手的濒临破产的中小型工厂完全不同。
当何长宜在工厂领导的陪同下视察时,总有一种淡淡的被排斥感。
一个陌生的外国老板。
她,不是他们的自己人。
这种根植于文化和血脉中的隔阂,根深蒂固,无法轻易改变。
除非精密机械加工厂像此前的乳制品厂一样拖欠工资、即将倒闭,何长宜如救世主一般从天而降,解决了人们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否则很难在短期内打破僵局。
然而,就目前来说,精密机械加工厂的工人们像憎恨二战德军一样憎恨这位新老板。
自何长宜来到峨罗斯以来,她还是头一次接收到这么多的敌意视线。
“该死的外国资本家!别以为有钱就能抢走我们的工厂!”
不远处,几个年轻的工人凶狠地冲她挥舞拳头。
“滚回钟国去!你这个黄皮外国佬,这里不欢迎你!”
厂领导毫无反应,甚至连表面工夫都懒得做,最后还是她的保镖拦下了蠢蠢欲动的工人。
何长宜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在视察结束后温和有礼地同众人告别。
直到离开了工厂,何长宜让人停车,将同行的保镖们赶到另一辆吉普车上。
“别跟着,我一个人开车静一静。”
几个保镖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老成持重的列夫先开了口。
“这会不会不太安全?我们可以开车跟在后面,不会打扰您的。”
何长宜的回应是掏出手|枪放在仪表台上。
“在没有保镖之前,我依旧还活着。”
保镖们有些迟疑,而何长宜已经坐进驾驶座,一脚油门后,吉普车原地起飞,转瞬间消失不见。
当驶出城区后,世界变得苍茫一片,雪景延伸至无尽世界。
何长宜将车一直开到了公路尽头。
她走下车,兜里揣着枪,呼吸着冰冷刺骨的空气,仿佛血液都开始结冰。
在这样寒冷到让人窒息的环境中,何长宜却奇异地镇定下来,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没关系的,她经历过比这更绝望的时刻,但她一样熬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次她的敌人并非个体,而是社会性的排斥与拒绝。
她被迫成为向风车冲锋的堂吉诃德。
听起来很糟糕,但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在彻底冷静下来后,何长宜反身往吉普车的方向走去。
峨罗斯的野外可不是什么适合散心的好地方,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刷新出一头饥饿的失眠棕熊,又或者是同样饥饿的哺乳期二胎宝妈老虎。
然而,就在此时,万籁俱寂中,忽然有一道听起来相当熟悉的声音冲她吼道:
“离那辆车远点!”
话音未落,在何长宜的视野中,吉普车周围的空气突兀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下一秒,整辆车轰然爆炸!
第112章
在爆炸的瞬间, 何长宜被人重重地扑到雪地上。
到处都是扬洒的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片白茫。
奇异的热浪席卷了这里, 于是冰雪消融, 露出黑褐色的土地,像是白纱上的丑陋补丁。
巨大的声浪与震荡,仿佛整个世界变成了一颗晃动的生鸡蛋。
嗡——
何长宜什么都听不到了。
大概过去了一小时, 也可能只过去了一秒钟, 她被人从雪地上拉了起来。
对方先是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接着又扳着她的肩膀, 大声地说着什么。
何长宜眼前一阵阵发黑, 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来,她咳嗽出声, 沉而闷, 像是要把肺腑被挤压的气滞一并呼出来。
而当视野终于重新清晰起来后,何长宜抬起头,在看清对面的人后, 却愣在原地。
像是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
这张脸应该是熟悉的, 可过分瘦削的脸,半长的黑色卷发,青色的胡茬,还有那双压抑的灰色眼睛, 分明又是陌生的。
一道新鲜的伤疤, 从侧脸到脖颈, 一路蔓延向下,直到彻底被衣服掩盖。
当看到他时,会莫名让人联想起荒野游荡的受伤孤狼。
对方抓着她的肩膀, 不断地说着什么,看起来焦躁而陌生。
何长宜听不到,只能看到他的嘴一张一合。
于是她伸出手,用力揽住对方脖子,粗鲁地将自己撞了上去。
一个吻。
但这简直不像是在亲吻,更像是用舌头和牙齿打架,或者只是在发泄愤怒。
很快,两个人都尝到了血的味道。
苦涩,冰冷。
带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狂喜。
而像开始一样,结束也同样突然。
何长宜突然猛地推开对方,仔细端详了几秒,毫无征兆,她抬手重重扇了他一耳光!
“阿列克谢,你怎么不干脆死了呢?”
她死死地瞪着他,声音却放得又轻又柔。
“你知道吗,维塔里耶奶奶到死都在等你。”
阿列克谢被打得侧过脸,一言不发,抬手抹掉嘴边的血迹,那是刚刚被她咬出伤口的血。
“我宁愿你已经死了,而不是为了躲避警察抓捕而眼睁睁看着老祖母带着遗憾去死。”
何长宜突兀地笑了。
“阿廖沙,你这个懦夫。”
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雪地上到处都是飞溅的汽车碎片,一些致命的金属片在冲击波的作用下深深嵌进了树干。
吉普车的残骸依旧在燃烧,火焰中扭曲的黑色金属,几乎看不出汽车的形状。
何长宜沿着回程的公路向前走,刺骨寒风,穿透了她身上的貂皮大衣,脚下仿佛踩着无数根冰刺。
不多时,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何长宜没有回头,沉默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从天上看,茫茫雪地中两个缓慢移动的小黑点。
渐渐地,何长宜感觉不到冷了,四肢已经彻底麻木,仿佛只剩下心口的一股热乎气。
万籁俱寂中,她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何长宜停顿了一下,想走,下一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后,她愤怒地转身向后走去,直到停在阿列克谢身旁。
他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雪地,身上那件旧棉服上满是破损,露出脏兮兮的棉花,像个落魄的英俊流浪汉。
何长宜心里有怨,她无法忘记维塔里耶奶奶临终时滑落的一抹泪痕。
既然阿列克谢活着,他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不来找她?
哪怕医院被警察布下天罗地网,她也会想方设法把他偷渡进来,让维塔里耶奶奶没有遗憾地离开。
又或是难道在他看来,她还不够值得信任吗?
但直到最后一刻,阿列克谢都没有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何长宜甚至觉得他其实已经死了。
而现在阿列克谢出现在她的面前,完好无损,四肢健在。
他还活着,像个健全人一样好端端地活着,衬得她在医院的表现像个荒诞的小丑。
何长宜低头看着阿列克谢,自言自语般地说:
“你为什么还没死呢?”
阿列克谢没有说话。
或许他说了,但何长宜没能听到。
她用鞋尖粗暴地抬起阿列克谢的脸,却惊讶地发现他的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
下一秒,阿列克谢失去平衡,翻倒在了雪地上。
何长宜一怔,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一把扯开他的棉服,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毛衣上缓缓蔓延出几处湿痕。
何长宜在他身上摸到了锋利的金属薄片。
她当机立断将貂皮大衣脱下裹在阿列克谢身上,自己只穿着毛衣跑到公路上,冲到路中间拦停了一辆路过的大货车。
司机降下车窗,探头出来大骂:“该死的,你不想活了吗?!”
他从车里拿出一把短筒猎|枪,冲着外面示威。
“如果你是想抢劫的话,那你就找错人了!哈克老爹会一枪打爆你的脑壳!”
何长宜不顾危险地扒在车门上,一把从颈上扯断项链,扬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我的朋友受伤了,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这根金项链就归你了。”
货车司机的视线随着金灿灿的项链左右晃动。
他看看身形单薄的女人,又看看金项链,迟疑道:“你知道的,路上有很多强盗,我们一般不会让陌生人上车……”
何长宜二话不说,又将手表撸了下来。
“再加上这个呢?”
货车司机眉开眼笑,主动打开反锁的车门,用一种不符合粗壮身体的灵活跳下了车。
“来吧,姑娘,你再也找不到比哈克老爹更好心的人了!让我们快一点,你受伤的朋友在哪?”
在司机的帮助下,何长宜将昏迷的阿列克谢运上了车,货车沿着覆盖雪的公路,朝着最近的城镇疾驰而去。
在将貂皮大衣抵给医生后,阿列克谢被推进了手术室。
何长宜借了护士站的电话,给解学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带着钱和衣服赶来医院。
“谁也别告诉,就你自己来。”她有点抱歉地对解学军说:“本来不应该打扰你养伤,但实在找不到更能让我信任的人了。”
解学军当即拍着胸脯说骨折不碍事,他现在单腿也能一个打八个,何长宜失笑,又说了一句:“注意身后,小心尾巴。”
解学军拄着拐第一时间赶来,在看到病床上的阿列克谢后,他吃惊道:“他还活着!”
何长宜不放心地看向他身后,问道:“就你自己吗?”
解学军肃然道:“就我,绝对没人跟上来,那帮盯梢的压根就没注意到我,光顾着喝酒玩牌了。”
何长宜这才点了点头。
全体保镖均为退役军人的好处不仅在于每顿饭都光盘,更在于拥有专业级的反侦察能力。
当初从莫斯克返回弗拉基米尔市的第一天,何长宜就知道她被人盯上了。
对方还试图隐藏起来,但这班人监视的哨位早已暴露。要不是何长宜想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摩拳擦掌的保镖们拎着铜头皮带就上了。
解学军开始还不能理解老板为什么要留着监视的人,后来他想明白了,与其让对方换上一批更隐蔽更专业的监视者,还不如就留着这帮酒囊饭袋,起码不会在关键时刻影响他们的行动。
何长宜让解学军去把拖欠的医药费交了,而貂皮大衣也没要回来,就当是送给医生的奉承,也省得还要再额外送礼。
医生显然对这件漂亮的貂皮大衣非常满意,表现得殷勤又热情,甚至因为没有单人病房而将隔壁病床推了出去,硬是人为将双人房改造成单人房。
“失温,失血,肺挫伤,脑震荡,营养不良……。”
医生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一些小毛病,他自己会好的。”
何长宜笑眯眯地送走医生,关上门后笑容立刻消失。
她低头看着床上的阿列克谢,换上单层的病号服后,他瘦得简直惊心动魄。
“把这堆垃圾扔了。”
何长宜指着换下来的旧棉服和毛衣,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再把他全身的毛都剃光,然后扔进倒满驱虫药水的浴缸,我怀疑屋子里现在已经有跳蚤了。”
解学军:……
解学军委婉地说:“要不等他醒了再说?”
何长宜用鼻子重重喷出一口气。
“推子。”
当阿列克谢再次醒过来时,他甚至有些不适应。
过于温暖的室内,过于柔软的床铺,过于清爽的身体。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全身的感官先一步调动起来,感受着周遭的环境。
……以及,过于安全。
有人坐在床边,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不高兴地问道:“他为什么还不醒?”
另一个人试图安抚:“医生说了,等身体修复过来,自然而然就会醒的。”
不高兴说:“等什么等,不等了,弄点冰塞他被子里,我就不信他还能睡得下去。”
另一个人似乎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
“这、这、这……好不容易才退烧……”
不高兴很通情达理地说:“那算了。”
不等对面放下心来,不高兴又说:“给我找个镊子。”
“……您要镊子干嘛?”
不高兴理直气壮地说:“薅他胡子!”
对面苦劝未果,眼睁睁看着不高兴从护士那儿买来一把手术用的镊子,兴高采烈地伸出魔爪。
当冰凉的镊子触到皮肤时,阿列克谢再也装睡不下去。
“何长宜。”
他睁开眼,抬手抓住罪孽的镊子。
“我从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爱好。”
何长宜拽了拽镊子,没拽动,于是她不高兴地甩开了手。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解学军高兴地凑过来,“阿列克谢,你可算醒了,身上哪儿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医生。对了,你饿不饿,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想吃什么?”
阿列克谢靠着床头坐起身,冲病房里唯一的好人感激地点了点头。
“谢谢。”
何长宜翘着二郎腿,大爷似的坐在一边,冷笑一声。
“你管他呢,就算给他扔非洲大草原上,人家也能从狮子嘴里抢肉。心硬手黑,鬣狗见了都得夹着屁股逃走,要他假惺惺地说谢谢。和他相比起来,野兽都算有人性。”
她转过头,对着阿列克谢柔声细语地说:
“你说是吧,阿廖沙。”
阿列克谢抿了抿嘴。
“我们需要谈一谈。”
何长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示意解学军出去,留下一个单独谈话的空间。
“你应该知道的吧,维塔里耶奶奶已经去世了。”
当病房只剩他们两人时,何长宜突然开口,声音过分平静。
“直到临终,她依旧在念你的名字。可你当时在哪?你为什么不出现呢?”
阿列克谢的喉结上下滑动,像是被棉花塞住了喉咙。
何长宜又说:“我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
阿列克谢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何长宜摇了摇头。
“你没必要对我说这句话,你该道歉的人正躺在墓地里呢。哦,差点忘了,她已经没机会听到了。”
她的话比尖刀更加锋利,每一句都精准捅进他的心脏。
阿列克谢几乎说不出话来。
何长宜反而笑了,轻柔地说:
“说什么呢,该是我向你道歉。你又救了我的命,我真是太感激了。作为回报,我帮你办理霉国移民吧,再加上三百万美元,你甚至可以在新约克组建新的狗屎社团——你觉得怎么样呢,教父?”
阿列克谢艰难地开口:“何……”
何长宜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叫我的名字!”
她平复了一下气息,蓦地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阿列克谢突然问道:“祖母……她,她最后,说的是什么?”
何长宜没有回头,背对着阿列克谢。
“她说……往昔不可复返。”
往昔不可复返,没什么值得悲伤——这是亡者最后的劝慰,可对于生者来说,悲伤就是悲伤。
何长宜拉开门走了出去,在关上门之前,病房里最后传出的声音像是野兽在悲鸣。
解学军正守在门口,见何长宜出来便拄着拐迎了上来。
何长宜脚下不停,边走边吩咐:“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她顿了顿,又说:“也别让人杀了他。”
解学军有点发愁,“住院的时候还好说,但要是等他病好了,光我一个人可摁不住……”
他默默在心里补完后半句——他一人类可没办法徒手摁住一头熊。
何长宜冷淡地说:“那还不简单,弄个手铐和脚镣,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解决,实在不行再加个嘴套,让医生每天打一针镇定剂,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解学军:……
他差点平地摔倒!
何长宜快步走出医院,沿着小路从后门进入一栋熙熙攘攘的商场,换了件衣服后再从前门出来,坐上等候在路边的新车。
这是一台经过军工设计师改装的防弹越野车,内衬加装凯夫拉纤维,能够抵挡机枪扫射和火箭炮,防护性拉满,缺点是车速慢和油耗高,改装费用远超车辆原价,甚至可以买一台进口梅赛德斯。
不过和何长宜的命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莱蒙托夫小心翼翼地启动车辆,这台大家伙可一点也不好操纵,像一台机械野兽。
何长宜靠在椅背上,心事重重。
突然,她开口问道:“警察还在征集汽车炸|弹案的线索吗?”
莱蒙托夫从后视镜看过来,无奈地说:“是的,他们简直恨不得把每一个怀疑对象都关进刑讯室。我们所有人都被问了三遍以上,可他们还要继续问。”
副驾的杨建设补充道:“那帮警察好像不是本地的,以前都没见过。”
莱蒙托夫耸了耸肩,说:“在这里,如果你真的想调查一桩案件的话,最好不要让案发地的警察来负责,他们只会收受贿赂和编假报告,哦对了,还会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然后指着他说——‘看,我们抓到了嫌犯’。”
杨建设:……
不行,他得忍住,他是专业的!
何长宜没什么表情,只说:“先回去吧。”
装甲越野车抵达公寓,奇怪的是,今天尼古拉竟然等在门口。
自从他冒冒失向雇主自荐枕席后,就失去了随行护卫的资格,要么留守在公寓,要么留守在办公室,总之,别想靠近老板。
尼古拉失落极了,但总归他在军队受训过,有着绝佳的服从性,委委屈屈地干好保镖的本职工作。
莱蒙托夫急匆匆跳下车,先把尼古拉拽到一边。
“嘿,我警告你,你是个保镖,不是男|妓!”
尼古拉不解地看着他。
“我当然是保镖,何小姐只向我支付了一份工资,不包括男|妓的那一份。”
莱蒙托夫:……
尼古拉已经甩开了他的手,三两步走到何长宜面前。
杨建设大惊,他们可都在宿舍夜谈时听到了这小子亲口自爆的失恋,他至今都在迷惑,甚至跑去问几个钟国保镖,关于钟国女人都喜欢什么姿势之类的虎狼之词。
——这是正常人能说出的话吗?!
杨建设手忙脚乱地挡在两人中间,被何长宜一把拨开,径直站在尼古拉面前。
“什么事?”
她看上去从容不迫,简直像一名驯兽师,即使手里没有鞭子,也能轻易震慑蠢蠢欲动的野兽。
杨建设、莱蒙托夫:……老板就是老板!
尼古拉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何长宜看,直到她不耐烦地开始皱眉,并冷冰冰地说:“如果你的舌头还安在嘴里的话,你应该有基本的语言表达能力,而不是试图用脑电波沟通。”
“说,你究竟有什么事?”
尼古拉毫不生气,他看上去甚至更高兴了。
“您有一位莫斯克来的客人,他已经等了很久。”
……莫斯克?
何长宜抬步走进公寓,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听到脚步声的客人已经站了起来。
“长宜。”
蓝眼睛的客人转过身,金发在灯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很久不见。”
何长宜停下脚步,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是很久不见,安德烈。”
客厅的气氛有些奇怪,保镖们都回到房间,竖着耳朵去听门外的声音。
“他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嘘,低声些,难道你想让外面的人都听到吗?”
“不得不说,新客人确实有一副好面孔,他为什么不去好莱坞拍电影?”
尼古拉沉思道:“她喜欢金发?我是不是需要去染个发?”
莱蒙托夫受不了,抬腿去踹他的屁股,被尼古拉反手抓住脚踝,猛地掀翻在地。
砰的一声重响,房间里的人像被摁下暂停键,落针可闻。
莱蒙托夫躺在地上小声地骂:“尼古拉你这个蠢货!”
杨建设:……他有时真的很难不对峨国同行的职业素养产生怀疑。
客厅。
安德烈侧过头,仔细地听了听,然后问道:“看起来某个房间似乎出了什么事。”
何长宜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大猩猩在比赛摔跤。”
安德烈了然而体贴地换了个话题。
“你最近似乎遇上了一些麻烦,需要我帮……”
他的话一顿,出口时便换成了“可以让我来帮忙吗?或许我可以派上用场。”
这听起来像是他在寻求何长宜的帮助,而不是反过来。
何长宜看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德烈,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抱歉,我当时对你太粗暴了。”她自嘲地摇了摇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安德烈一怔,神情迅速柔软下来。
“不,不需要抱歉。”
这一刻,他蓝色的眼睛看上去简直像是矢车菊。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
何长宜向他伸出手,安德烈便妥帖地将她的手藏在自己掌心。
“所以,你这次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安德烈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大了些,却在真正握痛何长宜之前松开了力道。
“我都知道了。”
他的声音中带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酷。
何长宜心中一紧,立刻想到了被她关在医院的阿列克谢。
然而,安德烈提起的却是——
“托洛茨基,以及,汽车炸|弹。”
他此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陌生人。
可当安德烈看向何长宜时,坚冰迅速融化,他又变成了火车站前的小警察。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抬起她的手,轻柔地吻了下去。
于是,蝴蝶降落。
第113章
安德烈在弗拉基米尔市没能待很久。
他匆匆赶来, 匆匆见了何长宜一面,匆匆敲打了不安分的家伙们,又要匆匆返回莫斯克。
临别前, 他站在何长宜面前, 身姿挺拔,微微低头,蓝色的眼睛专注极了。
“和我一起回去好吗?弗拉基米尔市并不安全……”
而与此同时, 何长宜开口说道:“关于托洛茨基的事, 你不要插手。”
安德烈一停,要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
“……托洛茨基?”
他微微皱眉, 探询地看向何长宜。
“他很危险。”
何长宜肯定地点点头, 说:“他确实是个危险的家伙。”
接着,她话音一转:“不过现在, 托洛茨基已经不再是问题。”
何长宜扬起眉毛, 昂着下巴,带着点轻松的笑意。
“我已经解决了他。”
这是安德烈从未见过的另一面,强势, 自信, 危险,疯狂。
不再是活泼小鹿,而是一头穿梭于幽暗丛林的美洲豹,极致华丽的皮毛, 以及令人窒息的杀意,
她看起来和当初在火车站前挥舞行李击飞吉普赛小偷时的外国姑娘完全不同了。
安德烈有些新奇地看着何长宜, 像是重新认识了一遍。
可再怎么看,分明还是她。
张牙舞爪,勃勃生机, 就像热带雨林里无所不用其极争夺养分和阳光的植物。
多可恶。
多迷人。
见安德烈不说话,何长宜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安德留沙?”
安德烈如梦初醒,目光落在何长宜的脸上。
他没有问她是怎么解决托洛茨基的,而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好。”
顿了顿,安德烈又说:“做你想做的。”
何长宜惊讶地挑眉,眼睛已经先一步快活地弯了起来。
“当然!”
目送安德烈乘车离开后,何长宜突然转身离开,边走边吩咐道:“开车,去医院!”
——天知道这段时间她有多担心医院已经上报了动物园棕熊出逃的消息。
——现在该不会拿着麻醉枪的猎人已经就位了吧?
——那她能不能申请第一顺位优先分配熊掌熊胆还有熊鞭?
医院。
阿列克谢正百无聊赖地躺着看电视,一声巨响后,病房的门被粗暴撞开。
他下意识翻到病床内侧,同时一只手抓起床头柜放着的水果刀,另一只手倒拎椅子腿,是一个能攻能防的战斗姿态。
然而,门口却传来一道过于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安全起见,野生动物应该用铁链拴在床上,而不是允许自由行动。”
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从床后站了起来。
不速之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水果刀和椅子。
“阿廖沙。”
她惊奇地嚷嚷道:“你居然会使用工具了,真是不可思议,但你的尖牙和利爪呢?”
阿列克谢:……有时他真的很想知道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一个连着衣架的黑色长形防尘袋被丢在病床上。
何长宜双手抱臂,冲着阿列克谢抬了抬下巴。
“换上。”
阿列克谢怀疑地看了看她,没说话,也没动作。
何长宜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在磨蹭什么?别担心,里面不是脱衣舞|男的工作服,即使你想转行,我也不会把钱浪费在这里。”
她又挑剔地上下打量一遍阿列克谢。
他瘦了很多,不像熊,倒像是时装秀的男模,有一副漂亮至极的骨架。
还有那张脸,伤病奇异地将凌厉与脆弱完美结合,看上去简直像YSL的男模。
何长宜不由得语气和缓了些。
“换上吧,你该不会想要一直躲在医院吧。”
阿列克谢没说话,干脆利落地抬手解开病号服的扣子,在要脱下前,他突兀停下,看了她一眼。
何长宜一动不动,还饶有兴致地催促道:“继续啊。”
阿列克谢没有动,突然,他一把抓起床上的防尘袋,从何长宜身旁走过去,下一刻,传来卫生间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何长宜嗤了一声。
“呵,男人。”
等待的时候,解学军低声向何长宜汇报这段时间医院发生的事。
当开门声响起时,两人同时抬头看了过去。
何长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而解学军已经下意识将心里话说出了声。
“也就换了件衣服,可怎么看起来像换了个人啊……”
深色的西装三件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宽肩窄腰。过分苍白的肤色,束缚下的冰冷和压抑,看上去迷人极了。
何长宜已经站了起来,轻快地走到阿列克谢面前,抬手为他正了正领子,刚好遮住了那道正在愈合的伤疤。
然后她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一番,笑眯眯地说:“很不错。”
阿列克谢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不习惯地转了转手腕。
他从未穿过正式的西装,分明是柔软的布料,却像被关进了铠甲中,被迫收起一贯散漫姿态,处处都是陌生感,仿佛世界都因此不同。
“玩够了吗?”
何长宜惊讶地说:“当然不!”
她变魔术般拿出一副金丝眼镜,抬手为阿列克谢戴上,又用手将他的黑发向后梳去,然后满意地端详她的作品。
而解学军已经吃惊到合不拢嘴了。
他失态地上前一步,上下左右、前后远近地使劲打量阿列克谢。
“乖乖,这谁还能认出来,看上去完全是两个人嘛。这、这、这……”
解学军努力寻找形容词,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了句:
“不像当兵的大老粗,倒像是电影里开公司的外国老板!阿列克谢,真没想到,原来你小子长得还不赖啊!”
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彬彬有礼地用中文说:“我真是谢谢你了。”
解学军豪迈地一挥手:“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
阿列克谢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
何长宜的心情好极了,难得对阿列克谢露出好脸色,和颜悦色地说:“走吧,我们出院。”
走出医院大门前,阿列克谢突兀地停在光暗交界线前。
冬日阳光森寒,没什么温度,太阳更像白炽灯,他却仿佛被刺痛了双眼,又仿佛是见不得光的吸血鬼。
何长宜看了阿列克谢一眼,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过于骨骼分明,甚至是膈手的。
何长宜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平静地说:“走吧。”
顿了顿,她又说:“你也该回家了。”
阿列克谢没有说话,反手抓住了何长宜的手,用力到生疼。
他们一同走进了久违的光明。
公寓楼。
今天是尼古拉留守看家,爆裂的摇滚乐声挤出砖缝,肆无忌惮地冲着路过每一个人的耳膜扇耳光。
尼古拉看上去似乎在专心欣赏音乐,然而当大门的门锁发出轻微的转动声时,他拎起枪,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边,侧身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哦,原来是解……等等,在他身后的是老板!
尼古拉放下枪,欢快地打开了门,露出一副小狗似的笑脸,看上去简直和一旁摇尾巴的黑狗一模一样。
但今天回来的不止有他们两人。
一位陌生的西装客人。
他走在最后,微微低头,带着眼镜,看不清神色。
但莫名的,尼古拉觉得这个人有点讨厌,明明他甚至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客人走到门边,却不急着进来,听了听屋内传出的狂躁音乐,又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收起憨笑的尼古拉。
然后,他扯了扯嘴角。
“糟糕的品味。”
尼古拉:……?
这个无礼的家伙,他们甚至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客人泰然自若地穿过大门,不紧不慢地走进屋内。而尼古拉看向对方的背影,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阿列克谢?”
客人的脚步顿了一下。
于是尼古拉彻底笃定,条件反射般地骂道:
“该死的,又是你,阿列克谢,你这个不懂欣赏音乐的家伙!”
客人没有回头,发出一声可恶至极的嗤笑。
“真高兴你没变,那些应该被扔到垃圾堆里的专辑还能找到买家,歌手应该感谢你的慷慨。哦对了,现在你欠的钱还清了吗?还是说,你决定为音乐彻底奉献一切,比如说,你的肉|体?”
他侧过身,刻薄地打量了一下尼古拉。
“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值钱。你真的能卖出去吗?”
尼古拉大怒,挥舞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你在污蔑!我在任何时候都卖得很好!”
然而,还没等他真正打中对面,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够了。”
尼古拉被迫停止动作,仇恨地瞪着阿列克谢。
而阿列克谢抬手推了推眼镜,道貌岸然地说:“你太冲动了。”
他甚至还假笑着在结尾加上了一句过分亲昵的“尼克”。
尼古拉:……
他已经转身去找放在门口的枪了。
在彻底吐出昨天的早饭之前,他一定要干掉阿列克谢!
何长宜拍了拍黏在腿边的黑狗,面无表情地说:“你们甚至还不如一条狗理智。”
阿列克谢看了看黑狗,对于这位长久未见的老熟人,黑狗客套地冲他摇了摇尾巴。
于是他说:“不,我们其中的一个甚至比不过你的狗。”
这时候尼古拉的大脑突然上线,敏感地问:“你在说谁?”
阿列克谢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细微的笑意。
尼古拉确定了。
——该死的,一定是嘲笑。
何长宜不得不站到两人中间才阻止了要再一次爆发的战役。
“我宁愿在马戏团!”
她抱怨道:“至少狮子和老虎看得懂皮鞭。”
阿列克谢又推了推眼镜,不知是不习惯,还是喜欢上了这种衣冠禽兽的感觉。
“尼克太冲动了。”他说,“我只是在关心他的择业问题。”
围观了全程的解学军小声嘀咕:“你就差说他要开张接|客了……还出卖肉|体……”
阿列克谢敏锐地听到了他的话,礼貌地说:“你可能有什么误解。”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他从容不迫地解释了一句:“难道成为保镖不算是出卖自己的身体吗?对了,甚至还更多,比如说生命。”
解学军、尼古拉:……
何长宜翻了个白眼,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对尼古拉命令道:
“不准打架,也不准向外透露阿列克谢的身份。我不希望有警察出现在这里。”
尼古拉恶狠狠地瞪了阿列克谢一眼,不情愿地说:“是。”
何长宜又对阿列克谢说:“未经我的允许,你不能出去,也不能联系任何人。在事情解决之前,你最好不要惹出新的麻烦。”
阿列克谢抿着嘴,无声地点了点头。
何长宜最后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上楼,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直到楼下只剩下三个男人,尼古拉突兀地开口。
“喂,你又犯了什么事?”
他不客气地嘲笑道:“阿列克谢,你简直像个躲在女人裙下的老鼠,难道你去刺杀总统了吗?”
阿列克谢没理他,自顾自地回到他在这里常住的客房。
解学军反而好奇地问尼古拉:“阿列克谢的事已经上了报纸和电视,你不知道吗?”
尼古拉坦然地说:“哦,我不关心新闻。”
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问道:“难道他真的刺杀总统了?现在台上的是谁,替身吗?”
解学军:……
他同情地拍了拍尼古拉的肩膀,说:“算了,你还是听歌吧。”
现在,何长宜需要尽快解决精密机械加工厂的问题。
自从汽车爆炸案发生后,城里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说一定是竞争对手干的,他们试图从物理上消灭她,让她彻底退出商界。
有的人则说这肯定是光|头党干的,这些行走的癌细胞从莫斯克向四面八方扩散,到处都是外国人被袭击的新闻,而这场爆炸案就是他们在弗拉基米尔市宣告存在的开端。
也有的人在嘀咕,会不会是精密机械加工厂的工人干的呢?要知道自从钟国老板在拍卖会买下工厂的股权后,加工厂的工人就声称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这里可不是私人老板撒野的地方。
爆炸案在弗拉基米尔市掀起滔天巨浪。
作为一个人口流动性弱、相对保守而封闭的工业城市,弗市从未出现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平时最常发生的也就是工伤案,以及普普通通的抢劫和杀人案。
汽车炸|弹,这实在是超出普通市民的想象了。
这里可不是一年发生六十余起爆炸案的莫斯克,平均每个月有五颗炸|弹在城里炸响,普通人都能习以为常地路过爆炸现场,顺便在进门前的脚垫上蹭掉鞋底的血渍和碎肉。
对于弗市人来说,他们见过的、听说过的最多是工厂因违反安全生产导致的爆炸,而不是一起蓄意的谋杀案。
而且谋杀对象还是城里最有名的友谊商店的钟国老板。
弗拉基米尔市的记者们沸腾了,终于——!
终于不用再去报道白宫里穿粉色短裤的经济学家那令人乏味的新花招,终于能来点惊落眼球、刺激销量的大新闻了!
所有路过报刊亭的人一定会为此付钱的!
当从报纸上看到爆炸案的新闻后,谢尔盖带着孩子们来探望何长宜,娜斯佳特地带上了亲手制作的花束。
“何小姐,我希望您一切都好!祝您健康!”
何长宜笑眯眯地在娜斯佳的小脸蛋上左右亲了两下。
“别担心,我的小天使,看,我好着呢。”
萨沙站在一旁,羡慕又不好意思,在谢尔盖的催促下,他才将一个巴掌大的机器人玩具双手捧着递给了何长宜,结结巴巴地说:
“送、送给您……”
何长宜接过玩具,有些不解,但还是先道谢:“看起来很棒,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具吗?”
娜斯佳用力戳了戳萨沙,他勇敢地解释道:“这、这是……是、是擎天柱……”
他语速极快地说:“擎天柱会变成汽车,他很强,是最强的变形金刚,他会保护您的!以后不会再有坏人在您的车上安装炸|弹了!”
何长宜笑出了声,郑重地将玩具收了起来,接着她一把抓过萨沙,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太贴心了,我的小骑士,我会把变形金刚放在车里,去哪里都带着他。”
萨沙捂着被亲过的地方,嘿嘿地傻笑起来。
她好漂亮,还是香喷喷的……
送走谢尔盖一家后,何长宜悄悄用手背抹了抹嘴巴。
——啧,明明是亲姐弟,怎么萨沙闻起来一股小鸡仔的味道啊。
阿列克谢从门后转了出来,似笑非笑地说:“恭喜,您看起来又多了一位年幼的仰慕者。”
何长宜挑眉,反击道:“那我要向你致哀吗?你甚至连一位仰慕者都没有。”
阿列克谢平静地说:“如果你说的仰慕者是尼古拉的话,我宁愿没有。”
何长宜:……
自从阿列克谢来到后,尼古拉瞬间危机感爆表。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他决定是时候采取行动了。
那天夜里,当所有人都回到房间休息时,他无声无息地从冰箱里取出一颗生鸡蛋,敲破壳后直接倒进嘴里。
后面有人问他:“你在干什么?”
尼古拉咽下生鸡蛋,头也不回地说:“生鸡蛋可以增强生殖控制能力。”
“……你想控制什么?”
尼古拉认真地说:“很多,比如说持久性,还有稳定性,这很重要,我有经验。”
说完了他才想起回头去看,却见不远处何长宜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在看着他。
而在她身后,阿列克谢也正朝这里看过来。
尼古拉:……???
何长宜走了过去,在将要越过尼古拉时,她脚步一顿。
“我建议你最好去正规的医院治疗,而不是迷信一些偏方。”
何长宜看上去甚至有些嫌弃,像是在不得不给文盲做科普。
“哪怕是最出名的印度神油也不如一片西地那非。”
最后,她略带同情地补充了一句:“你还年轻,不要讳疾忌医……总之,还是有希望治愈的。”
“加油。”
尼古拉:……
阿列克谢终于愉快地笑出了声。
回到办公室。
对于阿列克谢的调侃,何长宜不甘示弱地回击道:“我真怀疑你们在战场上都遭遇了什么,尼古拉的病一定不是个例吧,亲爱的阿廖沙,需要我为你在医院挂号吗?”
阿列克谢扯了扯嘴角,彬彬有礼地说:“你可以亲自检查。”
何长宜没有动,突然,她抬手扯住了他的领带,阿列克谢被迫低下了头,直到两人视线平齐。
“阿列克谢。”
何长宜的眼神过分直白,攻击性十足,看起来几乎是陌生的。
阿列克谢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背脊上蓦地窜过一股电流。
何长宜却突兀地笑了。
她伸出手,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语气温柔而冷酷。
“你在想什么呢?”
何长宜不紧不慢地站直了身体,松开领带,兀自朝门外走去。
阿列克谢保持着原有的姿势,直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他才慢慢直起了身体。
精密机械加工厂,厂长办公室。
何长宜反客为主地坐在办公桌后,冷冰冰地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站在厂长身后,像是看守囚犯的狱警。
“奥列夫厂长。”
在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何长宜终于开口。
“您还要继续和我对抗到什么时候呢?”
奥列夫厂长背后全是汗,强作镇定地说:“何小姐,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他掩饰性地补充道:“现在您是工厂的老板,您对一切都说了算,当然不存在任何的对抗。”
何长宜冷笑了一声,说:“奥列夫厂长,您知道的,在我第一次视察加工厂后,我的吉普车炸了。”
她看起来简直像在说别人的事。
“砰的一声,我的车就炸成了碎片,我也差点变成了碎片。而您却说‘不存在任何的对抗’——”
何长宜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难道是我在自己的车上安装了炸|弹吗?!”
奥列夫厂满头是汗,挣扎着辩解道:“警、警察来过工厂了,他们没在这里发现任何问题……”
何长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他们都是一帮穿制服的蠢货!甚至如果我要求的话,您现在就会被当作嫌犯抓起来!”
奥列夫厂长惊骇地看着何长宜,而她接着说道:“难道现在城里还有人不知道汽车炸|弹是你们安的吗?难道还有另一家能制作出精密的定时炸|弹的工厂,以及对我恨之入骨的厂长?”
奥列夫厂长急得要站起来,却被身后的保镖粗暴地摁回椅子。
“不!不!您一定是误会了!我、我们没有人想要杀了您!我们只是不想让您留在加工厂而已……”
何长宜轻柔地问:“哦,这是真的吗?”
她脸色一变,语气严酷:“所以,你们不想杀了我,只是想将我赶出工厂?”
何长宜重复了一遍,“赶出我的工厂。”
奥列夫厂长自知失言,慌乱中碰翻了面前的水杯。
水在办公桌上四处蔓延,滴滴哒哒落在地毯上,奥列夫厂长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桌子。
“何,不,老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说……”
然而,不等他说完,奥列夫厂长的手被摁住了。
何长宜站起身,从上方俯视着他,而她的表情甚至是和蔼的。
“与我合作,您不仅能保住厂长位置,还能变得无比富有;而对抗我,你将一无所有,我保证,您一定会作为爆炸案的主犯,在监狱中度过余生。”
何长宜与奥列夫厂长对视,黑色的眼睛像是危险的漩涡。
“奥列夫厂长,您会选哪一个呢?”
第114章
最终, 何长宜得到了精密机械加工厂。
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股权变更,而是真正地得到了这家工厂。
在奥列夫厂长的配合下,何长宜对加工厂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洗牌。
贪婪顽固的上层老头被请回家养老, 取而代之的是原本晋升无望而失意颓废的年轻一代。
他们之前已经对前途失去希望, 用酒精来逃避现实,却在毫无预料时迎来巨大转变,巨大到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那位年轻的外国老板用毫无口音的峨语对所有人说:
“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些人恨我, 甚至恨到想在我的车上安装炸弹, 但你们知道吗——”
她一字一顿地说:“去你的,老娘压根不在乎。”
这位外国老板熟练地使用本地粗口和俚语, 看上去简直不像个年轻姑娘, 而是在工厂干了三十年、穷得只能喝最便宜的工业酒精兑水的流氓||无产者。
这听起来实在太亲切了!
即使是最抵触这位新来的外国老板的工人,此时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变得和缓起来。
工人们交头接耳地称赞道:“她可真是个坏坯子!”
“一点也不像穿西装的那群家伙!”
“我说, 她真的是外国人吗?她看上去更像是从咱们这儿出去的!”
“我敢发誓, 在成为有钱人之前她一定是个女工!她骂人的时候看起来简直和我的姐姐一模一样!”
何长宜今天没有化妆,没有首饰,也没穿撑场面的貂皮大衣, 而是穿了一件旧棉袄, 她之前经常穿着这件衣服在仓库搬货,看起来又脏又破。
在出门前,塔基杨娜女士委婉地问要不要换一件衣服。
“毕竟这是您第一次正式在加工厂露面……”
何长宜却拒绝了。
“不,这更合适。”她看了看过度磨损的袖口, “他们会喜欢的。”
会场内, 工人们仰头看向坐在主席台中央的女人, 分明长着一张陌生的异国面孔,却比旁边认识多年的工厂领导更让他们觉得亲切。
大概是因为她没穿皮领黑大衣,也没穿西装, 露出来的手腕上更没有进口手表。旧棉袄上打了好几块补丁,而她却看起来并不在乎,裹着棉袄的模样舒适而自然,像一直都这么穿。
如果不是坐在主席台上,这位新老板简直像与他们同车间干活的女工,又或是在商店里擦肩而过、抢走最后一条香肠的精明家伙。
这让工人们很为难,他们甚至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去恨她。
——谁会去恨身边的朋友和家人?
她骂人的模样就像是医院里脾气最暴躁的医生,举着手腕粗的玻璃针管,威胁如果病人再不配合的话,她就要用最粗的针头扎进你的屁股。
“你们随便去恨我,汽车炸|弹或去找上帝祷告,随你们去做。因为不管做什么,最后你们会发现,那全都没用。”
新老板单手握着麦克风,严厉的声音在会场内回荡。
“因为这是我的工厂,没人能把我从我的工厂里赶走。”
“要么习惯我,要么滚出去,弗拉基米尔市多的是等待工作的人,我从不介意将工厂彻底换血。”
听到这话,全场哗然,一些脾气爆的工人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
还有人作势要离开,大喊道:“你会后悔的!你在弗拉基米尔市不会找到更好的操作工!没人会愿意为你工作!”
台上一些工厂领导悄悄露出轻蔑的笑,互相对了个眼神,皆是幸灾乐祸。
然而,新老板的声音盖过了在场所有喧嚣。
“随便离开,我甚至会要求人事科在最短时间内办理完成辞职手续!无论是谁要辞职,哪怕工厂最后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我也不会接受任何威胁!”
她甚至抬手指着最开始带头闹事的人,吩咐道:“记下他的名字,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奥列夫厂长试图劝道:“何小姐,他是工厂里唯一能操作旧式机床的工人……”
新老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就把那台老掉牙的机床拖出去卖废铁。”
此话一出,全场寂然。
没人预料到这位新老板居然如此强势而冷酷,如果这个工厂里还有一个人敢忤逆她,那么她就将工厂彻底拆成平地。
她无所畏惧,也无所不为。
所有人都安静极了,最开始跟风站起来闹事的人默默坐回了原位,而带头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被保镖凶狠地拖出了会场。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辞职,我不走!”
“副厂长!经理!救我——!”
新老板面无表情地看向被念到名字的几个人。
“副厂长?经理”
副厂长汗出如浆,胖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
“何、何小姐……我可以解释……”
显然,新老板并不在乎他的解释。
她抬手示意,众目睽睽之下,副厂长和经理被捂着嘴拖出了会场。
台下的观众们吃惊极了,可与此同时,心底却有几分解气。
那帮高高在上的工厂领导也有这一天,他们早就应该被丢进伏尔加河里喂鱼,溢出来的肥油甚至会让整条河的水面看起来都泛着五彩斑斓的油光。
有人的脸上甚至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旁边的人用手肘去戳他,责问道:“嘿,你这笨蛋在笑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连工作都快没了吗?”
那人诚实地说:“虽然工作没了确实会让人难过,可要一想工厂领导也没了工作,那就很值得喝上一杯了。”
旁边有消息灵敏的人探身过来,兴奋地低声说:“不止是没有工作!我从我妻子的堂兄的朋友那里听说,就在前不久,她——”
他悄悄指了指台上的新老板,“把轴承厂的车间主任和财务经理以职务犯罪的名义送进了监狱!”
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快乐地小声欢呼。
与此同时,坐在前一排的加工厂车间主任的坐姿似乎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主席台上,奥列夫厂长擦了擦脑门上冒出的汗,小声地说:“何、何……老板,我不知道他们会做这样的事,这完全是背叛……”
新老板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一眼,而是抬手关上了麦克风的开关,用一种过分平静的语气说:
“我并没有在责怪你,奥列夫厂长。”
她侧过脸,向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别担心,只要你将他们的犯罪证据交上来,我甚至可以允许你以厂长的身份退休。”
奥列夫厂长脸上露出一个似哭又似笑的表情,喃喃地说:“当、当然……我会的……”
新老板不再看他,重新打开了麦克风。
“现在,还有谁想离开吗?”
没有人说话,即使是最冲动的家伙现在也学会了冷静,毕竟他们不是真的想要失去这份体面工作。
在如今的峨罗斯,一份能养家糊口、按时发放工资的工作可不是能轻易找到的,每一个空缺的工作岗位背后都排出了长龙,关系户们都得先打一架。
工人们是不满意工厂被卖给私人老板,但和失业相比,那他们马上就可以接受现实。
更何况,这个新来的外国老板似乎也没有传言中那么讨厌……
新老板环视一圈,所有与她对上视线的人都下意识率先移开了眼睛。
于是她露出了来到工厂后的第一个笑。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选择,那么接下来我需要宣布一件事。”
台下的工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是裁员,是降薪,还是要砍掉幼儿园、诊所这类福利累赘?
总不能是向对待拖拉机厂、机床厂和轴承厂那样,剥离有价值资产、卖掉设备厂房土地,把全部人员都分流到其他企业吧?
那弗拉基米尔市精密机械加工厂就真的要变成一个历史上的名词了。
所有人紧张地等待宣判,然而,他们听到的却是——
“全体一线工人的工资上调百分之二十,重启新建住房分配计划,按工龄和技术等级进行分配。”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所有人像是中了定身术。
有人喃喃地说:“上帝,我都听到了什么……”
“我一定还是在梦里吧……”
涨工资加分房子,像是一个加料加酱加芝士的超级至尊披萨从天而降,精准地扣在了加工厂的全体工人脑门上。
他们甚至还没张嘴,豪华馅饼就已经塞进了嘴里。
面对不可置信的工人们,新老板站起来,双手撑在长桌上,身体前倾。
“忠于我的人会过上梦想中的美好生活。”
她笃定地说:“你们不会后悔的。”
当大会结束后,走出会场的奥列夫厂长突然显露出一副老态,像是在这短短一小时中老了二十岁。
他走在人群最后,身后的会场已经空无一人。
而在他前面是亢奋的人群,交谈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太棒了,我们要有新房子了!天知道一家七口住在三十平的房子里是怎样的折磨!”
“如果涨工资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工资终于能比那帮坐办公室看报的家伙高了?”
“她可真不赖!我指的是何老板,难怪她的商店是全城最受欢迎的,她可真是一头凶猛的老虎!”
“真希望她能更早买下工厂,不过现在也不错,她已经是属于我们的!”
会场的灯光被依次关闭,当奥列夫厂长再次回头看过去时,只见一片黑暗。
这座工厂彻底不属于他了。
当何长宜派来的人接收精密机械加工厂时,账上竟然还有不少钱,没被以各种理由转移,或者干脆挥霍一空。
可能是她之前在处理拖拉机厂、机床厂和轴承厂时太过心狠手辣,送了一打前厂领导去吃牢饭,谁说情也不好使,这吓坏了加工厂的老家伙,让他们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也可能是加工厂家底雄厚,没能在短期内吃干抹净;又或是在等工人们把何长宜赶出工厂……
总之,当何长宜彻底接手工厂时,她惊奇地发现这居然是一家正资产的工厂。
面对这笔意外之财,何长宜二话不说,先给全体工人涨工资,再为更新换代机器设备支付定金,最后她抵押了工厂全部资产,从银行贷出一大笔款子,用于日常经营、支付设备尾款和新建住宅楼。
经过一番折腾,精密机械加工厂成功地背上巨债,正式迈进资不抵债的行列。
塔基杨娜女士不解极了,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激进,不管是盖房子还是买新设备都可以慢慢来,而不是急于求成。
甚至为了让银行能尽快通过贷款审批,何小姐甚至将两个沉甸甸的手提箱送到了负责人家里。
塔基杨娜女士在心里犯嘀咕,这可不像何小姐的一贯作风啊……
于是,当再一次将银行下款的消息告知何长宜时,塔基杨娜女士没有在汇报后离开,反而迟疑地留了下来。
何长宜注意到这一不同寻常的表现,体贴地问道:“您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塔基杨娜女士严肃地说:“老板,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必须要说,您对加工厂在财务上的一些处置可能并不适当。”
何长宜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塔基杨娜女士便说:“事实上,我不认为加工厂需要这么多的贷款,它的财务状况很健康,收支平衡,完全没必要负债运行。”
她将这段时间藏在心底的担忧一次性全部说出,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何长宜笑眯眯地看着这位高薪返聘的退休老会计,塔基杨娜女士原本是在国营企业工作,能力过硬,作风正派,从未在工作中出过任何茬子,是何长宜最信任的大管家。
因此,对于塔基杨娜女士的担忧和怀疑,何长宜并没有敷衍过去,而是认真地解释道:
“您知道我在拍下精密机械加工厂后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塔基杨娜女士不确定地问道:“工人的抵制吗?还是工厂领导的阴谋?”
何长宜摇了摇头。
“都不是。”
她平静地说:“我最担心的是有人想要从我手上抢走工厂。”
塔基杨娜女士吃惊地说:“但您已经办理完毕股权变更的登记手续了啊……”
何长宜却说:“登记?难道强盗在抢劫之前还会考虑要不要符合法律程序吗?”
塔基杨娜女士一怔,何长宜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从拍卖会开始之前,一些人就并不欢迎我的加入,因为这会抢走他们碗里的肉——而事实上,我也确实是抢走了一大块肥肉。被抢了肉的人非常恨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我去死。”
塔基杨娜女士喃喃地说:“汽车炸|弹……”
何长宜肯定地点了点头,引用了一句名言:“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毫不畏惧。”
“而加工厂代表的利益可不止是百分之三百,别说是绞刑架,就算是核|爆试验场,他们也会乐意进去待着的。”
塔基杨娜女士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您坚持要将加工厂的全部资产抵押给银行。”
何长宜冲她愉快地眨了眨眼,说:“一家盈利的工厂会引来方圆一百公里的吸血虫,而一家资不抵债的工厂只会让人扫兴离开。”
何长宜人为造成了精密机械加工厂的高负债运行,资金链时刻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
这就像是给一块诱人的蛋糕表面淋上了一层屎味巧克力,最贪婪的大胃王在面对这块蛋糕时也无从下手,在“这真的是屎?”和“有没有可能这屎能吃?”之间犹豫不决。
何长宜用自己的方法确保了精密机械加工厂不会被人觊觎,更不会被轻易夺走。
即使有人能够买通工厂内部人士,拿到最真实的财务数据,但当看到拉满的负债时,对方也只能大骂晦气。
塔基杨娜女士了然地说:“我明白了,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不管是谁看中了这家工厂,他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您,而是银行。”
还有一点,何长宜没有说。
就以现在卢布这种汇率崩塌的趋势,与其将自有资金投进建设,还不如先用银行贷款,让罗曼拿着钱在市场上炒汇,到时用美金兑换的卢布偿还贷款还要更划算呢。
当第一笔上涨后的工资发下去,工人们情绪高昂,厂区内再也听不到对这位外国老板的抱怨,工厂的建设步入了快车道。
不过,彻底消化精密机械加工厂还需要时间,但国企拍卖不等人。
全峨都被卷入国企私有化的浪潮中,从靠近欧洲的繁华都市,到荒凉的远东小镇,到处都是被拍卖的国企,到处都是收购凭单的人。
一些狡猾的家伙看中了商机,他们大量收购凭单,却不是为了投资工厂,而是将凭单倒卖当成生意来做,坐着火车在全国各地搜寻廉价凭单,再拎着提包带回莫斯克,低买高卖,赚取高额差价。
与此同时,市面上涌现出许多凭单投资基金,打着凭单投资回报红利的旗号,从普通民众手中大肆募集凭单。
其中一些基金是国企暗中成立的,试图在拍卖会上拍下本企业的股权,或者拉高股权的拍卖价;而更多的基金只是为了敛财。
不出意料的是,凭单基金迅速失控了。
缺乏监管的基金市场奉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不幸的是,投资者们往往是弱势一方。他们将凭单交给了基金,就像是将雪花放在火炉上,只需要一眨眼,便彻底消失不见。
许多人被诈骗,失去凭单,没有回报,他们签下投资合同的基金办公室里人去楼空。
“我们被骗了!”
“不,是我们又被骗了。”
基金市场一片凄风惨雨,而喜笑颜开的人就看起来格外刺眼。
“你在高兴什么?难道你很满意被骗了吗?”
“你在说什么,我可没有被骗,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投资的可是白杨基金!”
“白杨基金?难道这家基金还没有跑吗?”
喜笑颜开的人愉快地分享道:“当然没有,我甚至刚刚收到了第一笔投资回报,足足有两万卢布呢!而且这才是第一笔,因为白杨基金才刚刚拍下一家工厂,等它之后拍下更多工厂,还会向我们发放更多的卢布呢!”
对方酸溜溜地说:“你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你的基金竟然不是诈骗犯……该死的,如果我还有哪怕一张凭单,我也要投资给这家基金。”
另一个人惊喜地说:“太好了,我还有一半的凭单,快告诉我这家基金的地址,我现在就要过去——话说回来,他们也会向我支付两万卢布吧?”
喜笑颜开的人热情地说:“快去吧,门口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对了,如果你是第一次投资的话,白杨基金还会向你发放相当于二十美元的礼包,你不会后悔的!”
“这么好的吗?那我现在就得去了,对了,我还要叫上我的邻居!”
全靠同行衬托,白杨基金已经停滞了许久的募集凭单总数再次开始上涨,而这次,何长宜甚至不需要额外支付广告费。
然而,就当何长宜开始为下一次拍卖会做准备时,一则流言开始悄悄在弗拉基米尔市内蔓延。
——钟国老板破产啦!她花光了钱,欠下了巨债,现在只能靠银行贷款来维持表面。
——快去把在远东发展银行的存款都取出来,晚了可就一分都拿不回来了。
在冬天最寒冷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挤兑潮爆发了。
第115章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寻常的工作日, 寻常的营业时间,当远东发展银行的工作人员一如既往地打开厚重的铁门时,蜂拥而入的人群差点从他脸上踩过去。
“我要取钱!”
“拿走你们的存折, 把我的钱都还回来!”
“我不管!我可以不要利息, 但现在必须把我的本金给我!”
“什么,还要等三个工作日?你们该不会是没钱了吧!”
“嘿,孩子, 别找什么理由了, 我已经活了六十年,即使你们的老板是个好人, 可难道她能一直是个好人吗?”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时候, 无数人挥舞着存折,冲进了远东发展银行。
何长宜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 她当机立断, 动用了预留的存款准备金,并抽取了商店和工厂的全部现金,竭尽全力抵御这一波冲击。
但这还远远不够。
个体或许有时是理性的, 集体却常常是非理性。
就像是海里的鱼群, 每一条鱼只会跟随前面鱼的方向和速度,没有个体决策,只有集体抉择,要么幸运躲避猎杀, 要么集体送进大鱼胃袋。
当到处都是钟国老板破产的小道消息, 当远东发展银行门前排出一条取钱的长龙时, 即使是认为银行没问题的人也会想“要不我也去把钱取出来吧,万一呢……”
而更多的人光是看到排队取钱的人群就开始恐慌。
“该死的,一定是出事了!”
“不行, 我必须马上就把钱都取出来!”
恐慌情绪就像山体滑坡,最开始只是几颗小石子,然后是一些松散的泥土,再接着是崖壁上的草和小树苗,最后突然轰隆一声,半座山塌了下来。
何长宜尽可能去满足所有储户的取款要求,但现代银行通常只会预留百分之十的存款用作日常运营,百分之九十的存款则用于发放贷款、购买债券等投资。
即使何长宜为了稳妥起见,预留了百分之二十的存款,但相比于一波波涌入的储户,也只能算得上是九牛一毛,她手头的现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
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就算硬着头皮也要撑住。
因为如果储户能正常取款,用不了多长时间,人群中的恐慌情绪就会开始自行消退,再由本地报社配合刊发辟谣的新闻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挤兑危机就能被彻底解决。
可一旦退了,就会发生更加严重的挤兑。
在无法取钱的情况下,储户最后残留的信心将会彻底崩塌,所谓的钟国老板破产的假消息就会变成真的事实。
何长宜要求罗曼立即抛售所有炒汇的美元,通通换成卢布。
罗曼微弱地抗议:“但、但现在……现在不是抛售的好时机……或许,或许可以再等几天……可以卖出更、更高的价格……”
他还积极提出解决挤兑危机的办法。
“我们,不,您……您可以公开银行的财务状况……我、我们运行良好,资金充足,投资回报率超过同业……他们的钱放在这里,是安全的……”
何长宜却说:“不,来不及了。”
现在任何办法都无济于事,只有充足的现金才能立竿见影地安抚人们的情绪。
当罗曼心痛地将多个账户的全部美元抛售出去时,甚至短暂拉高了市场上的卢布汇率。
运钞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装满现金的箱子搬进银行金库,等候取款的储户们原本急躁的心情立刻变得平和起来,不再是摆出一副要和柜台工作人员打一仗的模样。
与此同时,何长宜要求银行开放所有窗口,还设立了临时柜台,以最快速度为储户办理取款业务。
这不仅减少了排队时间,排出银行大门的长龙快速缩短;同时也向外传递一个信号——
【我们完全有能力处理所有提款请求。】
【我有的是钱。】
正如何长宜预计的一样,挤兑风波开始渐渐消弭,先前那种“取不到钱就全家跳楼”的极度恐慌也开始恢复理智。
但在彻底解决挤兑危机之前,何长宜得先面对一个问题
——她没钱了。
不是通俗意义上的没钱,而是她没有流动资金了。
为了应对银行挤兑,就连友谊商店这头现金奶牛都被挤干了最后一滴奶,连下个月的工资都不知道从哪儿弄来。
更不用提原本就需要外部输血的工厂们。
乳制品厂逐渐产生收入,但还需要拐杖支撑;拖拉机厂、机床厂和轴承厂被拆得七七八八,却仍存在职工养老和医疗的长期债务;精密机械加工厂自己还背负巨债,每季度需要向银行偿还不菲利息。
何长宜抽干账面现金后,这几家工厂不能说是马上就要倒闭吧,起码也是到了快活不下去的地步。
尚未完全解决挤兑危机的银行现在更是一个只进不出的黑洞,门前虽然不再排起长龙,但每天都有人来要求取钱。
即使还有废钢进口这一块,但钱都打到了国内账户,现在外汇管制严格,就算她想把钱转出来应急,也过不了银行和外汇局这一关。除非去找地下钱庄,还要掏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手续费——
何长宜表面一如既往,实则脑袋都大了一圈。
……她连给新车加油都快加不起了。
何长宜心酸地在油费报销单上签下名字,犹豫片刻后问道:“我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骑自行车过去呢?”
列夫大惊失色!
“您是指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骑自行车穿过被老虎划为领地的森林前往一百公里外吗?!”
他断然道:“一定是阿廖什尼卡这个坏小子蛊惑了您!”
何长宜:……
当峨国保镖们第一次在公寓里见到西装版阿列克谢时,他们的表现简直正派极了,个个目不转睛,仿佛没有看到房子里的陌生人。
稍微走远一点,莱蒙托夫悄悄地问:“这是老板的新情夫吗?”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收回了视线。
“不得不说,他看起来要比尼克好得多,至少他更像个有文化的体面人。”
列夫同样用唇语说道:“我觉得这还不够。”
莱蒙托夫:?
列夫轻飘飘地扔下一颗炸|弹:“太少了,像老板这样富有而美丽的女人,她值得拥有更多的情夫。上次那个钟国商人就不错,有钱,年轻,最重要的是,他是出钱的一方,而不是——”
他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装男,撇了撇嘴。
“一个收钱的男||妓。”
莱蒙托夫想了想,认可道:“你说得对,女皇需要的是勇猛的将军,而不是只会在脸上擦粉、戴假发、穿高跟鞋的小白脸贵族。”
他们交谈的声音小极了,比耳语高不到哪里去,可莫名的,房子里好像有人嗤笑了一声。
莱蒙托夫敏锐地转头去看,只见那个西装小白脸抬眼向他看过来,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苍白的皮肤,瘦削的身形,精致阴柔还莫名有几分眼熟的长相。看起来这家伙更应该在巴黎和米兰的时装秀场上,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西装小白脸不避不让地盯着莱蒙托夫,看起来挑衅极了。
莱蒙托夫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忿忿不平地转过身,小声骂道:“……哼,靠女人的眼镜软蛋!”
列夫则探究似的看向对方,得到一个同样不加遮掩的对视。
……这家伙看起来不对劲。
至少不像一个眼镜仔应有的模样,要知道这帮好学生在学校里就学会要怎么和强壮的同性相处——首先是低下头,其次是绕路,最后逃无可逃时老老实实将全部零花钱交上来。总之,除非是想挨揍,否则眼睛仔们绝对不会抬起头,更不会挑衅地对视。
列夫疑惑地想,难道这家伙在学校里挨的揍还不够多吗?
总不能是以为自己藏在了女人的裙摆下就有底气和他们这帮保镖对抗吧,再说了,就算要挑衅也不该是挑衅他们,大家都不是一个晋升路径啊!
“喂,你们在干什么?”
气氛诡异,尼古拉戴着耳机走过来,松松垮垮的旧毛衣几乎要垂到膝盖上,而他的站姿也同样松松垮垮。
他看了看西装小白脸,厌烦地嗤了一声:“你怎么还在这里?”
西装小白脸又推了推眼镜——该死的,他到底是要推那副眼镜多少遍!——然后用一种平静至极的语气说道:“我不认为我比你更没有资格留在这里。”
他又补了一句:“至少我的音乐品味要比你好得多。”
……这还能忍?!
尼古拉耳机一摘,随身听一放,撸起袖子就要上。
列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扯了过来,劝道:“听我的,离他远一点,除非你真的想被老板赶走。”
——这傻小子,争宠争到正牌情夫面前,真是没救了。
尼古拉大怒:“为什么是我被赶走而不是阿列克谢?难道是因为他穿着西装吗?”
……等等,他说的是阿列克谢?
列夫和莱蒙托夫集体僵化。
西装小白脸慢条斯理将眼镜摘了下来,折好后放入胸前口袋。
“列夫,莱蒙托夫。”他彬彬有礼地冲两人点头示意,“真没想到,你们对我的评价竟然如此……”
阿列克谢笑了一下,“让人惊讶。”
莱蒙托夫:……
他机械性地转过身,茫然地说:“我好像刚刚看到阿列克谢了……”
列夫同步转身,平静地说:“我今天一定是起得太早了。”
看着两人迟缓移动的背影,尼古拉奇怪道:“嘿,你们要去哪里?”
“大概是去买西装。”阿列克谢说,“他们应该有了新的职业规划。”
他转头对着尼古拉假笑一下:“就像你一样。”
前面的两个人一齐踉跄,险些摔下楼梯,迎面正好碰上进门的何长宜,她开口第一句就是——
“你们应该已经见到阿列克谢了吧。”
列夫、莱蒙托夫:……
何长宜没注意到两人脸上摇摇欲坠的表情,提醒道:“记得保密,他在这里的事不要对外说起。”
列夫、莱蒙托夫:……
何长宜走上台阶,随手将大衣扔给阿列克谢,吩咐道:“到我卧室一趟。”
列夫、莱蒙托夫缓缓转头对视。
……救命啊!失踪战友上位老板秘密情夫!
卧室里,何长宜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拆下撑场面的钻石耳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
“把你衣服脱了。”
阿列克谢站在她身后,梳妆镜中他的身形似乎僵硬了一瞬。
何长宜将摘下的耳环放在首饰盒中,转身问道:“你在等什么?我说了,把你衣服脱了。”
她还补了一句,“我说的是,全部。”
阿列克谢还是没有动,反而问道:“我能知道原因吗?”
何长宜暴躁道:“原因?当然是我要把你卖到脱衣舞||男俱乐部,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我数三下,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用枪指着你脱?”
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真诚地说:“我教你用枪不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用枪指着我的。”
何长宜假笑道:“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学生往往比老师更优秀。”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
“脱!”
与峨国通常流行的窄床不同,何长宜的床是标准的King Size,可以在床上放心打滚的那种。
也因此,当一个一米九的成年男性躺在床上时,并不会显得局促。
一男一女,密闭空间,高床软枕,却奇异的没有一丝暧昧情愫。
“……如果今天我不要求的话,你是打算熬出败血症再被送去医院吗?”
何长宜左手拿着双氧水,右手用镊子夹着棉球,对准了血淋淋的伤口使劲往上怼。
阿列克谢面朝下趴着,背上零零碎碎的新旧疤痕,像被打碎了后又重新拼合起来。
随着何长宜的动作,他背上的肌肉时而紧绷,时而放松,在温暖的室内,硬生生疼出一粒粒的汗。
“不,不需要医院。”
阿列克谢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天气很冷,温度足够低,不会化脓……”
何长宜慢条斯理地将蘸满双氧水的棉球在伤口里旋转一圈,阿列克谢没说完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是,你甚至可以光着身体站在室外,就算到下一个春天也不会化脓。”
何长宜丢掉棉球,在伤口表面涂上一层抗生素药膏,再用透气的无菌纱布包裹起来。
她对着坐起身的阿列克谢说:“每天来我的房间一次,除非你可以自己为后背换药——当然,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我就要考虑将脱衣舞||男俱乐部换成畸形秀马戏团。”
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慎重地问:“你的资金链已经完全断裂了吗?”
何长宜:“……你想说什么。”
阿列克谢说:“如果没有参加人口贩卖活动的话,很难想象你会如此了解销售市场。看起来你对细分市场已经很有心得,但恕我直言,你为什么还没有将尼古拉卖到类人动物园呢?”
何长宜冷笑道:“其实我对人肉料理更有心得,要知道不下三本的钟国名著都有关于人肉的烹饪方法,人肉包子,人肉军粮,还有人肉岭——你喜欢哪一款?”
阿列克谢站起了身,微微低头,俯视着何长宜。
“我更喜欢你直接生吃。”
两人离得很近,身上的热度和气息一同逼近,不知是不是药物的原因,他闻起来是苦涩的。
何长宜抬起手,指尖微凉,在他的皮肤表面缓缓滑动,从喉结开始,一路向下。
阿列克谢抓住了她的手腕,缓缓俯|下身体,近在咫尺,气息交融。
或许,有些太近了。
近到让人忘记那些怨恨和耿耿于怀,又或者,爱与恨本就是一体两面。
突然,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外面传来列夫刻意提高的声音:“欢迎您,安德烈先生!……何小姐?啊,啊,是的,她在,只是……只是……她现在可能在忙……您请坐吧,要不要喝一杯热茶,外面实在太冷了!”
另一道清朗的男声:“谢谢你的款待,但不用茶,我需要现在就见到何,她在书房吗?”
何长宜住的是套房,外间是书房,里间是卧室,而此时,两个房间之间只隔着一道敞开大半的门。
她与阿列克谢对视一眼。
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
列夫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混乱了:“安德烈先生,安德烈先生,请、请您等、等一下!”
没等住。
随着外间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何长宜眼疾手快将阿列克谢推进了床底,自己则赶紧坐在床边,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顺便挡住阿列克谢露在床外的脚。
“安德烈,你怎么来了?”
何长宜夸张地打了一个哈欠,冲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太累了,我刚刚在睡觉。”
安德烈礼貌地站在卧室门外,目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抱歉,这可能有些鲁莽,但我认为需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你。”他说,“是关于汽车炸|弹案的,我们找到了主犯。”
何长宜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被子滑落在地,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连声追问道:“是谁?”
安德烈却提醒道:“你的被子。”
他看起来甚至想主动上前替她把被子捡回床上。
何长宜的大脑瞬间清醒,手忙脚乱地将被子踢到床下,扑上去一把抓住安德烈的手,真诚地说:“别管那该死的被子了,让我们来谈一谈汽车炸|弹吧!”
安德烈反手握住她的手,蓝色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
“别担心,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
何长宜用另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感动地拍了拍,含泪道:
“……还是让我们先出去谈话吧。”
当卧室的门被关上后,片刻,阿列克谢从床底灰头土脸地爬了出来。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卧室,赤着身体,脚边是揉成团的被子,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
半响,阿列克谢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
书房。
“……所以,这不是某个人的行为,而是一群人共同的决定?”何长宜问道。
安德烈肯定地点了点头,蓝色的眼睛像是最森寒的极地深海
“他们。”
安德烈停了一停,用从未有过的轻蔑语气说道:“一群贪婪的蠢货,试图从一只羊身上剥两次皮。”
在联盟解体前,这些人就趴在弗拉基米尔市的工矿企业上吸血;而此时,他们更是想要直接吞掉这些企业。
贪婪至极,无法无天,拍卖会上竞争不过就想玩阴的,直接物理消灭对手。
在得知幕后真凶后,何长宜并不算意外。
爆炸发生后,阿列克谢在医院时警告她要小心本地警察,特别是打着道路检查旗号的交警。
当时何长宜独自驾车散心,路遇交警拦停,对方要求她出事驾照和护照。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然而,就在交警磨磨蹭蹭检查证件的时候,在她的视线盲区,有人将一块方形的定时炸||弹安到了车底。
而这一切都被跟在后面的阿列克谢看到了。
作为通缉犯,阿列克谢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他也不愿露面,以免给事业上升期的何长宜带来麻烦,便选择了暗中保护,远远守在她的身后。
不过当时何长宜飙车太猛,等阿列克谢用刀逼迫出租车司机跟到荒山野岭时,距离爆炸倒计时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但幸好,他最终还是赶上了。
与此同时,米哈伊尔也在用自己的途径查案,但他关注的是类似于托洛茨基的竞争对手,沿着交警的收款记录追查,阴差阳错与真正的凶手失之交臂。
最后还是安德烈揭开了幕后真凶的面纱。
何长宜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以为我在拍卖会上已经足够克制了。”
白杨基金控制了超过四百万张凭单,如果她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拍下拍卖会上的全部企业。
为了避免激化矛盾,何长宜只拍下了规模最小、盈利最少的精密机械加工厂,但没想到依旧不够。
她抱怨道:“早知道我就应该拍下全部企业!”
安德烈温柔地看着她,但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温柔。
“喜欢内燃机工厂和摩托车制造厂吗?挑一个,我送给你。”
何长宜惊奇地看向他,而安德烈却改了说辞。
“不,这不该算礼物,而是你应得的赔偿。”
何长宜谨慎地问:“你想怎么处理那些家伙呢?”
——该不会是捆在核|潜|艇上,沉到海面一千米以下喂鱼吧。
——当然也可能出现在下次的火箭发射现场,不管是作为燃料,还是无座仓外乘客。
安德烈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他的手温暖极了。
“按照法律程序,贪污腐败的公务员应当由联邦检察机关依法进行起诉。”
何长宜有种“啊,果然这才是安德烈”的欣慰感。
不过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容易,对于在弗市深耕多年的利益集团来说,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束手就擒和坐以待毙,即使是垂死挣扎也会造成相当大的损伤。
安德烈很好,他应该有光芒万丈的前途,就像北极的冰山,纯白而坚硬,不应被染上一丝污点。
何长宜转了转眼睛,想到一个好主意。
“你知道塔拉斯吗?”
安德烈先是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忍不住要笑,弯了弯眼睛。
“塔拉斯先生在弗拉基米尔市的工作期间可一点也不愉快,他伟大的政策被严重抵制,而他本人也被严重轻视。”
何长宜快活地冲安德烈眨了眨眼,“我想,他会很乐意为推动弗市的改革而出一把力的。”
安德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卧室。
阿列克谢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能用来解闷的只有放在床头柜的财务报表。
他随手将报表重而无声地扔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向房门。
……该死的,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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