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自检 执行者施经纬。


    不过当晚睡不着的人, 可不止还在偷看闲书的谢成芳一个。


    人类进入星际时代之后,为了解放生产力,调整长昼与永夜, 开发新蓝星上的资源,是时凝聚着全球最顶尖智慧的科学家们聚集在一起, 制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超级计算机系统, 以辅助人类工作。


    他们在制作这个系统的时候,几乎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全都安排在这家伙身上了:


    它能够自我进化,又有极强的bug排查和修复能力;这样一来, 科学家们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开发新能源、制造新的生产工具、研究这颗星球的生存环境等更为重要的事情上,不必整天守着一台电脑和一个程序,为它查漏补缺打补丁。


    与此同时,古地球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提出的机器人三原则, 也被加以改动利用,赋予了这个名为主脑的电脑系统, 让它保护人类, 不得伤害人类或袖手旁观, 且必须在遵守前两条守则的基础上服从人的命令。


    但是介于古地球的各种科幻作品中,几乎所有的机器人都违背了这三原则, 最后对人类痛下杀手, 将昔日的创造者和朋友埋葬在了尸山血海里, 于是最聪明的数位科学家日以继夜, 殚精竭虑, 最终开发出了一套名为“感情”的代码,植入了主脑之中。


    这样一来,主脑就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电脑系统了。它既有人类的道德准则,也能够公正无私地理事, 还会站在家人的角度上,无私地、慷慨地、仁慈而善良地去保护所有的人类。


    但科学家们还是不放心,毕竟这套名为主脑的系统研究出来,是要造福全球、要将全人类的命运都托付在它的身上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家伙真的失控,人类没死在资源枯竭的地球上,却在成功逃走后死在了自己的造物手下,那可真是会笑掉一切碳基生物的大牙。


    于是科学家们留的最后一手,就是名为“至高秘钥”的程序后门:


    只要拿到这东西,就能够开启管理者权限;而主脑再怎么厉害,也只不过是一个程序、一个系统而已,根本不可能违抗有管理者权限的人。


    为了保护主脑的安全,全人类中只有一人能够拥有“至高秘钥”,而且对“至高秘钥”持有者的筛选条件也十分复杂:


    这人必须是生长在科研院里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必须从小到大都在与主脑朝夕相处。


    这样一来,所有“为了父母被要挟”的烂俗套路的发生可能性就降到了最低;而他像看待家人一样看待主脑,主脑也按照感情代码的设定回赠以相应的亲情,只要主脑不出什么大问题,这位“至高秘钥”的拥有者,必然也会像保护家人一样保护它。


    同时,这人还要经历一系列基因检测、心理测试等考核,在确定这人的失控可能性已尽可能降到最低之后,“至高秘钥”才会传到他的手中。


    但“至高秘钥”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防备主脑背叛人类而留的最后一手棋;所以“至高秘钥”的拥有者的官方正式名称是“执行者”,意为大难之时的刽子手,通过执行杀戮的命令以拯救人类的存在。①


    就这样,在全人类都为飘零了千万年之久后终于找到了新星球而欢呼欣喜,又被这里迥异于古地球的资源和环境给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名为“主脑”的电脑系统终于横空出世,成为了人类的一大助力。


    它帮助人类分析这个星球上的各种资源,借助全新的资源构建起适宜人类生存的环境;又推测出新蓝星的公转时间,协助人类建造地上城和地下城;还凭借着自身超强的计算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将“黎曼猜想”、“杨-米尔斯存在性和质量间隔”、“NS方程解的存在性与光滑性”等难题尽数破解,引领人类科技在新蓝星上完成了最后一次质的飞跃。


    最后,从古地球飘零而来的人类们终于在这颗崭新的星球上扎下了根,而完成了相关辅助工作的主脑也并未功成身退,而是担任了类似于电话电脑电视机等通讯娱乐工具的职责,以便携式移动端的形式,进入千家万户,走入人类的生活。


    自此,主脑和人类便切实地联结在一起,永远密不可分了。


    从此之后,新蓝星的政治、文化、经济发展等相关问题,便交由新蓝星长老院共同协商决定;剩下的问题无论大小,均由主脑决断。双方相辅相成,共同引导人类在星际新纪元里大步发展,走向更好的未来。


    星历100年,第一个长昼结束后,人类在地下城里以古地球的《E■A》、《超时空■塞》、《机动战■高达》等作品为切入点,研究出了名为“机甲”的战斗用具。


    由于造价高昂,对驾驶者的技术和精神强度均有极高要求等因素,这一造物险些被束之高阁;然而数年后,在一次全面袭击新蓝星、甚至险些将地上城毁于一旦的陨石雨中,机甲终于大放异彩,决定了它之后数百年都难以动摇的地位:


    击退陨石雨的最重要的防线。


    新蓝星长老院们思忖许久,拍案决定,在新蓝星设置机甲学院,所有学生十岁后都要接受精神强度检测,优选精神强度高的孩童为学生:


    十八岁之前,因为受未成年、精神和身体都未成熟等因素限制,只接受理论培养;十八岁之后进行两年的实习期,挑选机甲,与之磨合;二十岁后根据个人实力进行分级,其中以国家一级机甲师的地位最高,四舍五入约等于古地球中的上将级别。


    一切都看似在往十分完美的方向进化,可在星历499年,主脑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主脑在一次与以往并无二致的自我升级和bug排查中,把最初的那几位科学家写的感情代码给当成bug处理掉了。


    按理来说,这个问题其实也算不上严重,只要退回到没升级之前的旧系统,就能将尚未删除的感情代码保存和复制下来,再进到新系统,把这串代码给装回去就行。


    可偏偏按照九十五年前,也就是星历404年,由主脑提出、长老院审核并颁布的《错误代码处理方式》,这串代码自被当成bug处理掉后,就被归入废弃代码库里浩如烟海的那堆同类代码里了,真要找的话,得关闭主脑全部对外反应,自检至少三天,才能从它自己的废弃代码库里把这串感情代码给找回来。


    问题是按照现在全新蓝星人类对主脑的依赖程度,别说关闭它三天了,就是三个小时,都能引发全球性的动荡和混乱。


    再加上这串代码没丢,只是存在废弃代码库里而已;再加上感情代码缺失后,长老院和那一届的执行者试着让主脑运行了数日,发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便决定让主脑优先维持新蓝星的全面正常运行,至于寻找感情代码的事,便交由历代执行者,和主脑自己一同处理。


    眼下已是星历1000年,第六个长昼已到来,执行者已代代相传了数十任,可依然无一人能够在保持主脑正常运行的同时,从它的数据库里找到那串遗失了近五百年的感情代码。


    时间一久,执行者们也对这串代码的去向不太上心了:


    有人只是象征性地查一查,随便一找;有人干脆连找都懒得找,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让主脑多验算几个古地球的物理和数学的定律检验真伪;有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感情代码这回事,全靠主脑自己定期的自检找代码的行为才得知。


    然而这一代的执行者,却是所有人里的异类。


    一片无光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温润如玉的少年的声音:


    “执行第183次自检。”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便有一道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回答了他,同时半空中跃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幕,这便是主脑启动的标志:


    “自检程序确认无误,第183次自检已启动,负责人,执行者施经纬。”


    “自检目标,寻找主脑七百年前丢失的感情代码。自检开始……无异常,是否关闭主脑全部对外反应,进入废弃代码库寻找?”


    黑发少年凝眸沉思了片刻,继续道:“重新检查‘至高秘钥’权限。”


    而那道机械的声音也一如既往地用最板正的态度回答了他,哪怕一人一系统已相伴十七年,主脑在面对施经纬的时候,也半点人气都没有,刻板得让人望而生畏:


    “至高秘钥存放处:执行者施经纬。至高秘钥权限:解锁全部主脑信息,并开启主脑的管理模式,可整理、删除和恢复各项数据。”


    “再次申明至高秘钥使用者权限:人类。”


    在确认至高秘钥依然存在,没有被废弃,主脑的生死依然被人类所掌控后,施经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他看着面前悬浮在空中的淡蓝色光幕,喃喃道:


    “我其实有想过,既然找不到,那就不找了。”


    “反正我前面的几十任执行者们都没能找到,你也在没有感情代码的帮助的前提下正常运行了五百年,把这个麻烦的问题交给后人……按理来说,也不是不行。”


    淡蓝色的光幕波动了数秒钟后,弹出一行深蓝色的字体来,投影在施经纬的面前:


    【请执行者自行判断即可。】


    这一任执行者的长相十分符合大众对研究人员的固有认知的那种文雅内敛,眼睛是极淡的、阴云与晨雾般的灰色,眉毛也很浅,颇有“远山一画”的温柔感。要是把他颈间的喉结掩去,面部轮廓再柔化几分,在悬浮在半空中的光幕投下的淡蓝色的光芒笼罩下,真与个清秀姑娘没什么区别。


    只有他开口的时候,那明显属于男性的极具磁性的清朗音色,以及蕴藏在话语中的威仪与决断,才能不容置疑地昭显他的性别:


    “可是前辈们费尽心思把这套代码置入你的系统中,那么它必然有用。”


    “关闭部分人员稀少地区的娱乐功能,回收权限,开始第184次自检。”


    伴随着施经纬的话语落下,新蓝星上部分地区还在聊天吹水打游戏的人,突然齐齐被迫断开网络,一道深蓝色的字幕紧随其后,出现在了他们手上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上:


    【执行者施经纬启动自检程序中,网络连接被迫终止,请半小时后重连。】


    一时间成千上万人的怨念达成了跨地区的共鸣:


    “有没有搞错,大佬!我马上就要打通关了,结果你这么一搞,我莫得存档,要重连的话又得从头再来!”


    “我还在跟我下属交接工作呢,就差最后半小时就能说完了,你怎么这么会挑时间啊?”


    “恕我直言,我觉得这一任的执行者施经纬的脑子,多多少少有点不太正常。”


    “好巧,我也这么觉得。历代执行者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他竟然这么郑重其事地对待,真打算仗着他自己天才,就要恃才傲物地去立不世之功对吧?”


    “但是施经纬是真的天才……要不是他身体不好,按照他的精神强度,早就可以进入机甲学院了;哪怕现在成了执行者,他帮主脑编写的新的程序,也取得了极大的效益,大大减少了升级和自检所需要的时间,问题是他现在才十七岁,甚至还没成年!假以时日,他必然是历代执行者里最优秀的那位。”


    “优秀归优秀,傲慢也是真的傲慢。你看看从他接任执行者才几年时间?三年让主脑自检将近两百次,这可是别的执行者掌管至高秘钥三十年里才有的自检数,全都被他压缩在三年里搞完了!”


    “急功近利,成不得大器。”


    然而外界的纷纷攘攘完全无法传到施经纬耳中。黑发灰眸的少年倚在主控制室的高背椅上,对着正在自检的主脑继续看似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道:


    “你听说过古地球上,名为‘中国’的那个国家里,曾经有过的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么?”


    换作平常,按照主脑知识储备极其丰富的数据库,一秒钟不到就能把古地球上的所有中国传统故事都给施经纬投影在光幕上;可现在主脑正优先执行自检命令,根本没空搭理他,只能任由施经纬缓缓将那个名为“愚公移山”的故事娓娓道来: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施经纬屈起右手食指,在主脑的外壳上轻轻敲了敲,语气温柔得仿佛在面对自己真正的家人一样——虽然这东西从来就没存在过,毕竟按照执行者的筛选标准,他唯一的家人只有主脑:


    “我找不到,还有我的继承者;我的继承者找不到,还有后来人。”


    说完后,他轻轻咳了两声,这是他从人造子宫里诞生时就有的老毛病了,自从拒绝了全蓝星公民都有的基因改造液这一福利后,更是雪上加霜地坏了起来,哪怕以星际时代的人类最先进的技术,也无法保障他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然而施经纬仿佛察觉不到从肺部源源不断传来的火烧火燎的疼痛似的,口吻依然和缓如春风拂面:


    “总有一日,我会把遗失了五百年的感情代码找回来,届时物归原主,你可得记着好好谢我。”


    悬浮在空中的光幕震颤了几下,随后主脑忙里偷闲,在自检的空隙里往淡蓝的屏幕上投射了一行深蓝的字迹:


    【祝你成功。】


    施经纬微微眯了眯眼,细细地看过这行文字,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又似乎别有深意:


    “真有趣,你正常出声说话的时候,明明和数百年前你尚未丢失感情代码时的口吻一样;可你一旦在光幕上打字说话,就怎么看怎么奇怪。”


    施经纬话音落定后,主控制室里便陷入了长久的静寂,除去几乎占满大半个主控制室的机器还在发出微弱的嗡鸣声外,再无第二道声音。


    宛如死地,宛如牢狱。


    “那我先走一步。”施经纬眼看今天是再也不能从忙着自检的主脑这里得到半句话了,便垂下眼,满怀遗憾地从椅背上拎起了自己的纯黑色长风衣:


    “我明日再来。”


    这件修身款的黑风衣一上身,愈发衬得他腰细腿长,风采翩然,要是他的身体状况没有这么糟糕的话,只怕无数女子冒着被主脑再三警告“基因不能完美契合”和“二位性情不投不宜结合”的风险,也要和他结为终身伴侣:


    爱不爱之类的等以后再说,主要是他又聪明又好看!


    可施经纬的身体状况真的太差了。


    他的父母生前是研究陨石雨的专家,一生中有大半时间都在外面飘,也亏这两只不着家的爱情鸟能凑在一起;不仅凑在了一起,还有了个爱情兼事业情的结晶,施经纬。


    虽然星际时代,人造子宫已被广泛使用,但也有些人依然愿意像古地球的人类那样,将自己的孩子随身携带,对其进行胎教,试图在加深亲子关系的同时,也好让他们“赢在起跑线上”。


    然而起跑线没有先到来,反而是死亡线先一步到来了。


    这对研究陨石雨的专家兼夫妻在他们的孩子即将诞生的第十个月启程,打算返回新蓝星,可在返程的途中,他们所出发的那个星球附近,出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规模陨石雨。


    那个星球未经开发,也没有人驻扎在那里,更不可能有机甲保护他们的安全。可这两人生前从未树敌,躲避和对抗陨石雨更是新蓝星全人类共同的需求,绝不可能有人专门算好时间派他们出去,借鬼神莫测的陨石雨杀掉他们。


    到头来,所有听闻了这个噩耗的人,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也只能满怀悲痛地感慨两个字,“天意”。


    于是这对久负盛名的夫妇最终还是变成了漂浮在太空船里的两具冷冰冰的尸体,而他们被安置在人造子宫里的孩子,虽然因为人造子宫里的维生环境未被破坏,可也因为与新蓝星、与掌控一切的主脑失去联系,诞生的过程出了点不大不小的差错,连带着基因也没能变得像星际时代的人类那样完美:


    除去过分丰沛的感情之外,施经纬的身体素质极差,一点小风小雨之类的环境变化都能让没做好相应准备的他立刻头脑发热,在床上躺三天三夜才能好转些许。


    所以哪怕眼下是第六个长昼里,模拟古地球四季的“夏季”,在别人只会感觉凉风习习十分舒爽的夜晚,施经纬也得穿上这件保暖的黑色风衣。


    黑发少年微微弯下腰,低着头,一边咳嗽一边走出了主控制室,清瘦修长的身形逐渐隐没在了黑暗里,恍然间竟有种“一去不复返”的决绝意味。


    然而在他离开之后,主脑的淡蓝色光幕上,陡然闪过一道象征着“程序异常”的绯红流光——


    作者有话说:①执行者与至高秘钥,详见第87章。


    第137章 残缺 机缘巧合,基因残缺。……


    次日, 明知今天要接受理论考核,却还是颇具反抗精神看了大半个晚上闲书的谢成芳那叫一个精神抖擞,随便用凉水洗了把脸就又满血复活了。


    虽说机甲学院的宿舍都是单人间, 谢成芳在自己的宿舍里看闲书,不会像在古地球多人住在一起的宿舍里那样影响到别人;可问题是谢成芳的机甲理论成绩实在太出色, 出色到她已经被按照长老院设置的惯例, 高挂在学生列表之首好几年了。


    对机甲学院的学生们来说,自己的名字能被挂在学生列表之首,作为所有机甲学院学生的表率, 是一份相当难得的、特殊的荣耀,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毕竟大家都是天之骄子,是被精挑细选甄选出来的人,想要成为这帮人的榜样, 就要比优秀更加优秀、比出色更加出色才可以。


    或许是出于“比你优秀的人都在努力,你还有什么资格摸鱼”的激励心理, 在长老院和机甲学院的共同批准下, 被挂在学生列表之首的人, 所写的每一篇论文、看的每一篇书、借阅的每一份资料记录等相关学习轨迹,只要不被榜样本人特意隐藏, 都会十分详尽地展现在此人的名字后面:


    隐私权?是的, 没错, 榜样本人的确有选择隐藏的权利, 可是隐私这东西, 多半是建立在羞耻感和利益不同这两大基础上的。


    后者自然不必多言,毕竟新蓝星的全体人类不分国家,只分地区,已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共同体了;至于前者, 星际时代的人们感情淡薄,就算会感到些许难为情,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情绪,也会被“成为众人追逐、模仿和赞美的对象”一事所带来的骄傲和荣誉感压下去,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主动选择隐藏自己的学习轨迹。


    谢成芳也不例外。


    结果谁能想到,她彻夜苦读时,学的不是书,是闲书;看的不是论文和资料,是人类尚在古地球时,便被部分家长斥为“精神毒粮”、“影响孩子学习成绩的罪魁祸首”的小说,甚至还以最有快意恩仇气息、“最容易带坏孩子”的武侠小说为主。


    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机甲学院的学生还没来得及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就被谢成芳昨晚那一连串的闲书借阅和阅读记录给刷了屏。


    饶是感情十分淡薄的这群学生,在看到谢成芳昨晚惊人的阅读量后,也感觉心中有一百万头羊驼排成方阵狂奔而过,在干涸许久的心田上扬起滚滚沙尘,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一个字,草。


    这帮星际时代机甲学院的学生们,终于成功与古地球时期,不幸与学神同班的学渣们达成了跨时空的共鸣:


    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啊!就是仗着脑子好所以拼命玩是吧!!你摸鱼也就摸吧,能不能不要一边摸鱼还要一边考我们永远也考不出来的高分!!!


    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正常学生和谢成芳相比,就会失去灵魂的高光,永远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方向。


    然而谢成芳今日的测试依然没能正常完成。


    倒不是因为她又逃课了,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困住了机甲学院里的所有人,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巨额人员伤亡与无法复原的纸质资料损失。


    ——若不是最后,机甲学院里“学习态度最不端正”的某位问题学生,和历代执行者里“脑子最不正常”的某人挺身而出,后世史书上对这一日的记载,将会是浓墨重彩的“损伤惨重”、“无力回天”。


    ——也正是在这一日过后,“双剑合璧”的名声响彻全球。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半点也没能预知到自己在几小时后将被委以拯救世界的重任的谢成芳刚打着哈欠走到校门口,就听到从手腕上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传来一道最高级别的警报。


    尖锐的三道蜂鸣声刹那间齐齐从所有位于学院内的人腕间响起,这一瞬间的警报声几乎能震裂苍穹,绯红的光芒此起彼伏地闪现在每一台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上:


    “警报,警报!炽白之星风暴袭击,特大陨石雨来袭!”


    这个警报当场就把谢成芳还没来得及打出来的半个哈欠给硬生生憋了回去,直梗得平日里八风不动一心摆烂的谢成芳都双眼泛泪,拼命捶胸,不停跺脚,试图把卡在自己胸口的那一口气给顺下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么不巧的两件事怎么全都赶在一起了?!


    在新蓝星上,炽白之星担任着与古地球时期的太阳相似的职责,自然也与古地球时期的太阳有着相似的问题,即呈周期性、突发性和地域性的恒星风暴。


    虽名为风暴,但事实上这个问题和所谓的风半点关系都没有,而是恒星上的剧烈爆发活动以及对周围的行星产生的一系列影响,主要表现形式有电磁辐射增强、释放高能带电粒子流和出现等离子体云这三种。


    古地球时期有太阳风暴,那么进入星际时代后,新蓝星上的人类便要面对更为强烈的炽白之星风暴。


    炽白之星风暴比太阳风暴更可怕,不仅因为炽白之星风暴会干扰通讯,使包括机甲在内的一干机械全部失灵,更能让人类的基因变异。


    哪怕是星际时代,还在人造子宫里成长时就在接受基因改造、长大后更可以服用基因改造液的新人类,也无法阻挡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变异;更别提这些变异十有八/九还再往“没有最坏,只有更坏”的方向上,一路高歌狂奔,猪突猛进。


    想要躲避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变异影响,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进入隔离性超强的机甲。但躲入机甲后,炽白之星风暴会在干扰机甲通讯的同时,影响机甲师的视野和精神状况,哪怕是被众人奉若神明的国家一级机甲师,在炽白之星风暴的面前,也只能躲在机甲里当一只缩头铁乌龟。


    第二,立刻避入地下城。相较于对机甲师有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等多方面要求的机甲避难方案而言,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避入地下城”实在是高效又安全的最优选。


    可问题是,眼下袭来的灾害不仅有炽白之星风暴,还有陨石雨!


    这个双重坏消息让主脑那向来无波无澜的机械音都有些焦急的意味了:


    “根据预测,炽白之星风暴将继续波及全球,特大陨石雨将在二十分钟后全面打击机甲学院与长老院等相关地区。”


    谢成芳机甲理论课常年满分的知识素养可不是吃白饭的,连想都不用想,她便下意识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少女清越的声音在主脑疯狂查询和安排应急方案的沉默间隙里,借由“机甲学院学生列表之首”的特权,出现在每一位学生的耳边:


    “调取学院内部地图,规划合理避难路线,就近赶往地下城避难。避难期间不得携带大量金属制品,不得拥挤争吵,不得拖延时间,即刻执行!”


    她的声音一响起,不少被突如其来的灾害弄得手忙脚乱的学生们,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将心底那点恐慌不安的情绪全都抛下了,按照谢成芳那标准得,竟能与几万页的教科书上的短短数句原文半个字都不差的指示,迅速就近赶往地下城准备避难。


    可就在谢成芳暂时中断通讯,准备和周围的学生们一起赶往地下城的时候,主脑带来了最后一个坏消息,当场就把所有人都给炸了个人仰马翻,不知所措,如遭雷击:


    “侦测完毕,校内无正式机甲驾驶员。”


    “正在接通国家一级机甲师,通讯失败,判定炽白之星风暴已开始初步影响远程通讯;正在接通本地区一级机甲师,通讯失败,判定炽白之星风暴已开始初步影响近程通讯。”


    “正在接通学院内实习机甲师,通讯失败,十五名实习机甲师此刻不在校内。”


    谢成芳乍闻此言,陡然在匆忙奔逃的人群中停下了脚步,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正好此时,前些日子跟她通讯过、极力催她回去上课的男同学从谢成芳身边飞速跑过。


    他那被基因改造液改造得至臻完美的身体素质里自然包括视力和反应这两项,一看见谢成芳竟然在这里呆呆地站着,没按照她自己吩咐的那样赶往地下城保命,便条件反射似的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扯着谢成芳往最近的地下城入口飞速跑去,边跑还不忘边唠叨两句: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现在活命要紧!”


    “你还没用过基因改造液,连我们这些完美基因的人类都怕的炽白之星风暴要是落在你身上,只怕不出三天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这番对话毫不遮掩地落在了旁边不少人耳中,毕竟谢成芳情况特殊,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基因改造液是星际时代,新蓝星上的人类在主脑的帮助下,于星历450年推出的一大杰作;与后续主脑推出的“从胎儿时期便可以进行基因改造的人造子宫”,和《非母体孕育生命应当拥有何种权利》相关法案,相隔仅五十年。①


    只要在八岁前服用基因改造液,这一结合了人类和电脑相应最高智慧的结晶就能由内而外地完成对所有不完美基因的改造,在不损伤人类身体的同时,将遗传病和种种具有隐患的相关基因片段迅速剔除。


    从此,新蓝星上的人类便迈向了体能和智慧的双重最高峰。


    可谢成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她的父母均死在某一次的炽白之星风暴带来的基因变异里,死状凄惨,毫无尊严。


    时年八岁、第二天就可以过九岁生日的谢成芳,没能等来她的生日蛋糕,没能等来那首从古地球传来的《生日快乐歌》,甚至没能完整地见父母最后一面,只能从孤儿院相关工作人员捂住她眼睛的手指缝隙里,依稀看到两具尸体横陈在地上:


    一具尸体的胸口长了十条手臂,下半身变成了蜥蜴的模样;另一具尸体的头颅从中裂开,长出了一张六目三鼻五嘴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的脸。


    数百年来,长老院在主脑的建议下,对没有父母的孤儿们也不是没有相关安排:


    他们也可以与拥有健全家庭的孩子一样,在科研所的监督下使用基因改造液,只不过这笔账要记在他们自己头上,没有家人买单而已。成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孤儿们要还的第一笔钱,多半都是八岁那年服用的基因改造液的欠款。


    虽说在主脑的计算中不该有任何失误,可那段时间,正好赶上上一位执行者不愿再继续担任这个职位的关键时期。


    科研所全体上下都在忙着筛选新的执行者,同时围绕着“基因不完美的某位天才儿童能否如上任执行者指定的那样,担任执行者这一重任”而争吵不休,已经对亲情和同情心感知十分薄弱的人们,自然就把谢成芳这个看起来没什么长处的孤儿抛到了脑后。


    主脑一边忙着安抚科研所全体工作人员,一边对长老医院汇报这边的突发状况,还要按照执行者第一候选人施经纬的“突发奇想”,关闭部分地区的娱乐和通讯权限,进行本年度第一次深度自检;再加上被父母的凄惨死状给骇到暂时失语、失明、失聪的谢成芳,阴差阳错之下躲在了监控器的死角——


    种种机缘巧合之下,等科研所、长老院和主脑齐齐想起,好像还有个孩子没用过基因改造液的当口,在无声无光的黑暗里度过了一晚的谢成芳,进入了她人生中的第九年。


    虽说前后相差不过半天时间,十二小时;可就是这短短的十二小时,将谢成芳日后数十年的命运都决定了下来,再也无法更改:


    星历994年,机缘巧合之下,新蓝星上出现了两位基因残缺者。


    一位是还在人造子宫里的时候,便与主脑脱节过,未能完成第一次基因改造的先天基因残缺者,施经纬;另一位是八岁那年没能服用基因改造液,导致第二次基因改造未能完成的后天基因残缺者,谢成芳。


    虽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陡然被挑明,对99.99%的完美基因人类来说,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要不是所有人现在都在忙着避难逃命,只怕“机甲学院这些年来最优秀的学生竟然没用过基因改造液”的这个消息,当场就能把一堆以谢成芳为毕生追赶目标的学生气到吐血: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要说你用过基因改造液,那我们也就认了,毕竟大家都是毫无缺陷的完美基因人类,起点一样,打不过你就打不过你吧;可你谢成芳怎么偏偏没用过?


    也就是说我们顶着毫无瑕疵的完美基因,竟然在智慧、理解力、背诵能力等各方面,都比不过一个基因残缺者?!


    啊啊啊,我们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掉这件事,为什么偏偏有人在大家忙着逃命的时候多嘴重新提起来啊!!!


    然而或许正是由于没有服用过基因改造液,以至于谢成芳的性情和周围的人们相比,明显发生了一点不大不小的偏转:


    在人人都板着个脸,恨不得把“端庄自持”四个裱金大字刻在脸上的星际时代,她那玩世不恭的快乐、不按常理出牌的无拘无束,便宛如一支盛开在白雪中的红玫瑰,十分显眼,也十分美丽。


    ——然而同时,谢成芳并不像周围所有人那样,对掌控着全球所有数据统筹计算规划和安排的主脑,抱有敬畏和服从之心。


    证据就是,在眼下所有人还在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和主脑给出的最新路线图,头也不回地赶往地下城避难的时候,谢成芳挣脱开了自己同伴的手,对他开口道: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但凡换个古地球时代的人类来,哪怕是最不会察言观色、不会看空气的杠精,也能从谢成芳游移不定的目光和没什么底气的语调里判断出她在说谎;可问题是现在是星际时代,这位男同学能在跑路的时候顺带拉看似在发呆的谢成芳一把,就已经是很有人情味的表现了,足够在灾害结束后,往长老院那边申报一波“友爱互助模范”。


    于是这位男同学半点也不犹豫地就松开了谢成芳的手,只来得及扔给她一句“你记得早点来”,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往已经遥遥能看见轮廓的地下城入口窜去了。


    谢成芳怔怔站在原地,沉默了数秒钟后,便拔腿往图书馆的方向跑去:


    如果她的机甲理论课成绩不是混来的,如果那套哪怕调成最小字号和最密间距也依然有五万页的机甲理论课本没有骗她,那么机甲学院的图书馆里存放着的,不仅有她最爱的闲书——啊不对,官方一点严肃一点,在星际时代尤为珍贵的纸质资料,在图书馆的仓库里,更存放着两台编制之外的机甲,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这件事实在太不对劲了,根本瞒不过理论课分数满分的谢成芳。


    在所有人都听话得宛如成群结队赴死的旅鼠,按照主脑的吩咐有条不紊地赶往地下城的时候,只有谢成芳这个从来就和周围人不一样的家伙,察觉到了微妙的违和感:②


    既然所有人类的安排,都是在主脑的操控下的,而主脑的计算和规划能力又堪称完美,不该出现任何纰漏,那么为什么此时此刻,学校里连半个机甲驾驶员都没有?


    甚至连本该驻守在校内的实习机甲师,都恰好在这个紧要关头身在外地,不能及时回援?


    ——此时此刻,有着同样堪称离经叛道想法的人不止谢成芳一个。


    为了让科研所研究出来的成果尽快投入检测和使用,完成效益最大化;同时机甲学院的学生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甄选出来的人才,日后如果因为身体素质和精神强度等原因不能成为高级机甲师,也可以转投科研之路,在别的领域取得相应成就;更可以往长老院输送安保人员,所以机甲学院在当初创立的时候,在科研所的大力建议下,便选在了距离长老院和科研所都很近的中点上。


    换做以往,这是三方都能得利的好事;但是在炽白之星风暴和特大陨石雨齐齐来袭的当下,哪怕来的是国家一级机甲师,想要在特大陨石雨的袭击下保全三所重要机构,也绝非易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帮哪边都很重要,可哪边也都不能放弃:


    机甲学院里的学生是日后保卫新蓝星的重要新生力量。如果学生们的折损超过十名,按照机甲对机甲师的精神巨额消耗,只怕不出五年,便会出现严重的断档现象。届时如果再有陨石雨来袭,那么全体人类只能躲入地下城,就算能够熬到陨石雨过去,可地上城的所有维生装置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话,和直接宣判“能源耗光缓慢等死”的悲惨结局有什么区别?


    长老院里汇集着新蓝星上位于权力金字塔顶端的掌权者们。虽说现在,绝大部分与数据相关的工作已经全都转移到了主脑手里;可在某些涉及主脑的问题上,依然需要长老院和科研所联手决定,达成闭环制衡。如果抵御陨石雨的机甲师们放弃保护长老院,那么不出一年,新蓝星便会在只懂科研不懂政治规划的科研所的单方面带领下,走向混乱的深渊。


    科研所是个只要识字的人,见到它的名字就该明白它的性质的地方。然而科研所被称为“新蓝星的心脏”的缘故不仅于此,更因为主脑的本体和资料,还有历代执行者不可复制、不可拷贝、不可转移、不可破坏的绝密研究成果,全都保存在主控制室中,而科研所正是以主控制室为核心建立起来的。


    此时科研所的人们也在纷纷赶往地下城避难,原本姑且算得上座无虚席的主控制室内,没几分钟便只剩下了施经纬一人。


    一位与施经纬姑且算得上有些交情的研究人员见他半晌没动,心想这家伙难不成是被吓傻了?便在逃亡的间隙对施经纬大喊:


    “施经纬,别发呆了,赶紧去地下城避难!”


    在这位科研人员一迭声的催促中,施经纬急急咳了几声,清瘦的身形几乎弯成一张弓的形状,可见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先天基因缺陷不仅没能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愈发使他病体沉疴了。


    然而与施经纬虚弱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坚定到近乎独裁的态度:


    “不行。”


    “施经纬,你是不是跟主脑混在一起太久了,把自己的脑子都研究得坏掉了?”这位研究人员哪怕情绪再怎么淡薄,在这一刻,也急得险些跳起来去锤他的头:


    “机甲学院那边的学生们都快躲完了,等长老院和咱们这边的人都躲完,主脑才会彻底关闭地下城大门,好隔绝炽白之星风暴。你再发呆,再慢一步,出事的可就不是你自己了,是被你拖累的成千上万人!”


    然而这番话并未能催促着施经纬前去地下城避难,甚至让他拎起了那件一年四季都能在他附近见到的黑风衣——不少人甚至私下里打过赌,就赌施经纬是究竟只有这一件衣服,只能洗了穿穿了洗,还是买了足足一柜子一模一样的衣服,哪怕天天换也看不出来——起身走出了主控制室,以他这具健康状况一日比一日糟糕的身体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往机甲学院的图书馆方向走去。


    在起身离开主控制室的同时,施经纬抓紧时间对那位研究人员解释道:


    “对主脑的所有研究资料都在这里,其中有近半都是无法转移、不可复制、不可拷贝的历代执行者研究成果;同时隔壁机甲学院图书馆里,不仅存着大量珍贵的纸质资料,应该还有两架没有主人的备用机甲。”


    “我当年没能进入机甲学院,不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强度不够,而是我的身体状况实在不乐观,仅此而已。”


    施经纬推开门走出去后,甚至还十分有礼貌地顺手合上了门,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仅有他和那位研究人员的寂寥的走廊上回荡:


    “我是这一代的执行者。如果连我都不去保护主脑,还有谁会去呢?你且自己避难去吧,不必挂心我。”


    ——历代执行者都从孤儿中甄选,科研所和长老院更是要求他们把主脑当成自己的家人看,综合来看,这的确是个看起来没法反驳的,十分完美的理由。


    于是他的同伴便不再执着地想把他带走了,毕竟两人的交情其实也没有多深,在得到了施经纬的保障后,更是迫不及待,匆匆离去。


    目送着同伴的远去,施经纬终于还是没能把更深一层的顾虑说出口:


    主脑真的可信么?


    一台具备忧患意识,又将情感代码作为bug剔除的高智商机器,在日复一日的进化中,真的还是人类当初制造出来的那个“永远不会偏移的世界的监督者”,真的会引领我们去往更好的时代么?


    如果它还是那个“永远不会偏移的世界的监督者”,那么本该将每件事情都安排得十分完美、无可挑剔的主脑,为何会没能计算出这一次的特大陨石雨和炽白之星风暴齐齐来袭的异况,又为何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竟然一反常态地将机甲学院内的所有能驾驶机甲的人全都派往外地?


    亦或者,从更可怖的角度来想……


    在它的干涉和影响下,从人造子宫里诞生出来的人类,真的还是“人”么?


    “至高秘钥”的权限,真的还在人类手里吗?


    就这样,两位同样心事重重却目的一致的基因残缺者,在赶往图书馆的半路,成功把彼此撞了个满怀。


    那一日是星历1000年,第六个长昼的夏季,按照古地球的历法来划分,正好是大暑时节。


    自此之后,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仿佛要与季节变化的意象相吻合似的,主脑对新蓝星整颗星球的统治,也从此由盛而衰。


    而这个经由两代人书写的,反抗机械统治、觉醒人类意识的故事,才要从此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有修改,增加了机甲与机甲学院设定,施经纬的身世详情和个人情况,完善了星历时间线和相关法律。


    ①星历0年,人类抵达新蓝星。


    星历10年,主脑诞生。


    星历100年,人类在主脑帮助下研究出机甲以对抗陨石雨。


    星历404年,主脑与长老院联合颁布《错误代码处理方式》。


    星历450年,主脑与人类一同研究出基因改造液。


    星历499年,主脑感情代码遗失。


    星历500年,主脑与人类一同推出人造子宫,颁布《非母体孕育生命应当拥有何种权利》法案,将人类从生育之苦与基因不完美之苦两大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星历1000年,谢成芳15岁,施经纬17岁。


    ②旅鼠自杀与斑羚飞渡一样是假的,我年年都在努力上书请求删除旅鼠自杀和斑羚飞渡这种伪科学科普,不知道现在从教材里删了没,有没有好心的人教版初中朋友走过路过告诉我一声_(:з」∠)_


    这两篇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十分感人的教材文章,并不存在任何科学依据,更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实例与数据支持,是自我感动式的、打着科学的幌子的伪科普创作。我的观点是,编故事就要好好编,搞科普就要好好搞,不能打着科普的名号瞎写,学无止境,治学要严谨。


    今天两篇伪科普教材文,能带歪曾经的中学生现在的成年人;明天就能在小学课本里掺杂YHSQ私货,从根源上带坏小孩子;后天就可以搞文化入侵,磨灭一切苦痛历史。


    本文特此声明,只借用这种意象,不对真实性负责。


    第138章 拔剑 看似美好,实不久长。……


    ——日后不谈, 先说当下。


    施经纬和谢成芳撞了个满怀后,谢成芳这段时间来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里,描写的什么“男主和女主撞了个满怀顺便嘴撞嘴地打了个啵儿”, “男主顺手把险些被自己撞倒在地的女主给公主抱了起来”之类的情节全都没发生。


    不,或者说得再直白点, 是施经纬那风一吹就能把他给吹到病床上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发生所有情节的先决条件。


    别看谢成芳和施经纬一样, 都是身形清瘦的那一挂,但谢成芳再苗条也不耽误她的正常健康状况,肌肉爆发力更是数据惊人;但施经纬的瘦就是真的虚弱了, 要不当年也不至于在精神力、意志力和智商等各项测试都是异于常人的优秀成绩这一前提下,从机甲学院的遴选中被筛选下来。


    这不,两人撞了个正着后,施经纬险些被撞得眼冒金星, 当场吐血,只觉自己的气管和肺里瞬间便涌现了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咳咳……咳, 你, 你去图书馆……有……”


    连半句话都没能说完, 施经纬那超载的破风箱似的呼吸系统,就让他咳了个天昏地暗, 去了半条命。幸好谢成芳足够聪明, 一看这人竟然和自己一样, 在人人都逃往地下城的当口, 朝着机甲学院图书馆一路逆流奔去, 就知道施经纬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图书馆里应该有两架没有主人的备用机甲。”


    时间紧迫,谢成芳也顾不上许多了,当机立断便弯下腰将施经纬从地上搀了起来,两人互相依靠着, 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图书馆走去——倒不是说谢成芳扶不动施经纬,主要是施经纬这家伙病归病,可身高的基因半点问题也没有,实在有点挡人视线:


    “纸质资料不能损毁,科研所的主脑资料更不能丢失。我虽然还不到能够上机甲实习的最低年龄线,但我的理论课成绩是满分,精神强度是SSS级别,正常情况下完全可以驾驶机甲,但是……”


    施经纬终于把那口气倒了过来,听到这“但是”俩字,便福至心灵地接上:


    “但是现在有炽白之星风暴的干扰,你无法接收全部陨石雨的雷达图,需要地面联络人员的协助。”


    施经纬话音一落,谢成芳这才微一挑眉,将施经纬正儿八经地打量了一番,笑道:


    “真是个不错的提议,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常情况下,机甲师根本不需要地面联络人员,原因有三:


    第一,机甲内自带的雷达系统足以让驾驶人员自行处理相关事宜。大家都是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没有人愿意在明明自己能处理这些事情的前提下,再给自己找个对自己指手画脚的指挥。


    第二,地面联络人员与机甲师虽然能够直接沟通,但是对联络人员的要求并不亚于对机甲师的要求。换而言之,要是地面联络人员有足够媲美机甲师的素质,那么又有谁会甘心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还会被自己辅助的机甲师厌弃的联络员?


    第三,地面联络人员同样需要驾驶机甲。这也是对地面联络人员有同样高标准要求的缘故,因为只有机甲之间的、作用于精神力的通讯,才不会被炽白之星风暴/干扰,能够在任何情况、任何距离下达成联络。


    如此一来,别说机甲师不想要地面联络人员,就连能成为地面联络人员的人也不愿去做相应的辅助工作而宁愿去争夺机甲师的位置;科研所又基于这种状况,把机甲自带的雷达防御等功能开发得那叫一个尽善尽美,让机甲师们完全可以自己去解决所有问题,时间一久,“地面联络人员”这个概念,就成为了那几万字的教科书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冷门词条。


    很显然之前虽然二人并肩同行,但谢成芳压根就没把这个看起来一阵风都能把人吹倒的病秧子放在眼里;直到施经纬提出“地面联络人员”这个冷门词后,她才真正看见了这个人:


    “我忽然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叫什么来着?”


    施经纬被她这么一路拖着走了好久,只觉得自己是一条心如死灰的咸鱼,除了身高一无是处,就连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没什么底气了:


    “……施经纬。”


    ——怎么会有人不认识这一代的执行者啊,这不科学!你真的没在我断你们网络,让你们输游戏、断网课、丢失稿件、考试成绩归零、被迫中断通讯的时候,想往我脸上扔飞镖吗?!


    但理智这么想归这么想,人类的感情是永远不会受理智操控的,否则古地球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恩怨情仇、喜怒哀乐的故事了。


    也正因如此,施经纬的心中涌现出一点微末的窃喜:


    如果她不知道我是谁的话,那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暂且隐瞒下执行者的身份,以正常人的方式和旁人共处,收获一段正常的友谊?


    然而幻想这东西,就是用来破灭的。


    在施经纬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后,谢成芳的神情立刻完成了从“你是谁来着”,到“好家伙原来是你”,再到“你怎么这么弱啊兄弟”的三次微妙转变。


    幸好谢成芳还有最后一点正常人的情商,知道如果把她心里的真话说出来,那这位传说历代最天才也最年轻的执行者就不会是因为基因缺陷而病死的,是被自己活活气死的。


    于是她想了想,十分活学活用地从昨天看的武侠小说里,挑了个很有气势也很有逼格的万能金句来跟施经纬打招呼:


    “久仰久仰。”


    ——然后就半句多余的话都没了,谢成芳依然在兢兢业业地架着施经纬往图书馆赶去。


    她的脚程快得很,哪怕加了个多余的人也没被拖累得太慢,很快,巍峨的图书馆那壮观的大门便遥遥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施经纬对自己人憎狗厌的现况有深刻认知。毕竟将心比心,虽然他没有家人,但是他觉得要是有人在自己给系统做检查的时候强行断开了主控制室的网络,这种突发状况还出现过不止一次,是硬生生断过几十次的话,他也会恨不得把这个人给由内而外地活活拆成骨头架子的。


    可这姑娘半点拆了自己的意思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和她接下来是要一同作战的人,如果一方对另一方心怀芥蒂,导致关键时刻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指示……那麻烦可就大了。


    然而对于施经纬的询问,谢成芳却展现出了比他本人还要摸不着头脑的态度:


    “好家伙,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脑回路竟然比我还不正常。那照你这么想,你觉得我讨厌你才正常?”


    “……算是吧。”施经纬苦笑了一下,“反正我都习惯了。”


    “那可不行。”谢成芳把快要从自己肩膀上滑落下来的少年又往上抬了抬,低声道,“施经纬,你可是执行者啊。”


    “你是执行者,所以要行端坐正,要谨言慎行,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之类的话语,施经纬在过往的十多年里已经听了数百遍数千遍,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这些陈词滥调磨出茧子来了。


    可眼下,谢成芳的话语却迥异于那些人的老套说辞,给施经纬一种他的灵魂都被看了个通透的感觉:


    “他们都说你是最年轻的天才,是对主脑最为了解的人。如果连你都厌弃了你自己,那么还有谁,能够将人类从眼下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呢?”


    施经纬心头陡然重重一跳,只觉谢成芳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就好像她正在说的,并非仅指眼下的人类文明即将遭受的灭顶之灾,而是更宏远、更可怕,也是他这些年来日夜为之忧思难眠的事物。


    他自少女的肩上抬起头,凝视着谢成芳清瘦的侧脸,发现黑发蓝眸的少女虽然与他近在咫尺,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凝视着即将到来的陨石雨与炽白之星风暴,又像是在窥探着人类未知的、叵测的命运。


    说来也奇怪,这明明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基因残缺者,未经改造的自然基因完全比不上完美的基因,离“倾国倾城”之类的词汇更是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可不知为何,在施经纬眼中,谢成芳的身上却有一种未经雕琢的,蓬勃而自由的美丽:


    “我知道你是谁了。”


    “你是今年机甲理论课程中,唯一一个取得过多次满分的合格者,谢成芳。”


    然而谢成芳半点因为被地位超然的执行者夸奖了而生的害羞情绪都没有,甚至还很哥俩好地拍了拍施经纬的手:


    “所以说放心吧,兄弟,给我当地面联络者,你不算亏。”


    施经纬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对不起,但是以我浅薄的认知而言,我觉得,古地球人类的正常感情线进展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很快便进入了图书馆内部。一进入恒温恒湿的稳定环境内,施经纬的身体状况明显便好了很多,他靠着墙站起来后,制止了谢成芳试图按照正常流程去找仓库应急密码的动作,低咳了几声,在腕间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上随便按了几个键,就用执行者的权限强行把图书馆的仓库给打开了.


    然而在施经纬动用执行者权限打开图书馆仓库的那一瞬间,他腕间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上便投射出了淡蓝色的光屏,一行行工整的深蓝色字迹随之浮现:


    【执行者,出于个人考量,我劝你再重新考虑考虑。】


    【这批学生的年龄都在十八岁以下,未能与实习期的年龄限制相吻合,如果让他们强行上机,只怕会造成不可修复的精神损伤。】


    【就算要让他们上机,谢成芳也是其中唯一一个能在机甲理论课上自始至终都拿满分的人,但她曾有数次旷课记录,可见学习态度十分不端正,将生死存亡的重担交给这样的人,未免有些草率了——】


    “咳咳……闭、闭嘴吧你。”


    施经纬看也不看地就给主脑调了个静音,顺便屏蔽了从自己腕间的便携式主脑移动端投射出来的任何文字,随即转向了依然在一旁环抱双臂,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的谢成芳。


    “其实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谢成芳很混不吝地耸了耸肩,然而她深蓝的桃花眼里半点笑都没有,几乎都蕴着一种冰冷的考量意味了:


    “我可是基因残缺者,又行事跳脱不受主脑控制,把攸关全地上城命运的重担交到我手里,真的好吗?你可是要将主脑视作家人的‘执行者’呢,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谢成芳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施经纬便动用了执行者的最高权限,将两台机甲里稍显暗淡的、规格更低的一台,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将那台通体闪烁着银色星辉的最高规格全新机甲留给了谢成芳,摆明了要顶着他那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病躯,去给谢成芳当地面联络人员:


    “你去吧,我在你背后保护你。”


    两人深深凝望了对方一眼,哪怕再没多说半句话,可他们同样的忧虑、同样的理想,乃至未来要轨迹重合的命运,便似乎都在这一眼里望尽了、说尽了:


    主脑虽说现在还貌似站在人类的这一方,但就今天而言,堂堂机甲学院里,竟然半个能上机甲的驾驶人员都没有的这件事,就十分不正常。号称能够完美达成各种运算的主脑,真的会算不到这种事么?


    可就算明知主脑有背叛人类的风险,现在的人类又能做什么呢?毕竟只要主脑没有动手,那么执行者就不能启动至高秘钥。


    而且新蓝星上的人类们对主脑的依赖和相信程度实在太深了,以至于当特大规模陨石雨和炽白之星风暴一同来袭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人能第一时间想到要保护图书馆里的纸质资料和科研所里历代执行者留下来的主脑研究资料,只会机械地按照主脑的安排,前往地下城逃命。


    千钧的重担,此时此刻,竟然只能压在两个基因残缺者身上。


    ——于是那年,十五岁的谢成芳首次登上机甲,操纵着那台日后闻名全球、最终传到她的女儿施莺莺手中的,被她自己中二病发作命名为“流水惜花”的机甲,凝聚光剑,只身迎向烈焰、星辰与长空。


    在她的背后屹立着的,不仅有巍峨的高山与直指苍穹的雪白尖顶楼,还有坐在另一台机甲里,运筹方寸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施经纬。


    那一年,两位基因残缺者达成了他们短暂的婚姻开始前的第一次合作。后人在研究他们相关资料的时候,不管在对两人的性格、基因、行事作风和精神道德等各方面有怎样的认知分析,至少就这一点,所有人都能够达成共识,即施经纬与谢成芳两人之间的爱情萌芽,定然是从这一年开始的。


    那一年,被后世誉为“天作之合”的二人联手,在炽白之星风暴中击退全部陨石雨,成功保护了机甲学院图书馆里的珍贵纸质资料,还有存放在不远处科研所主控制室里的历代执行者留下的主脑资料,人类传承的火种又一次从险些熄灭的危险边缘被成功救回。


    那一年,科研所、长老院、机甲学院与所有地区的人类,都在赞美这两人的般配,讴歌他们的力挽狂澜,似乎之前所有对谢成芳“玩世不恭、态度不端正”的评价,和对施经纬“刚愎自用、脑子不正常”的评价,都从未出现过一样。


    为了褒奖这两人做出的巨大贡献,科研所还特意拨出相关款项,专门用于给施经纬看病和调理身体,总算把他从走一步咳三下的状态里给救出来了,至少从表面上看,他已与正常人无异。


    谢成芳更是被破例提拔为一级机甲师,还获得了新蓝星上的居民能获得的最高级别的荣耀,“凌云”勋章作为表彰。在机甲学院与长老院里,那长得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荣耀墙上,在一干中老年人的画像旁,赫然便有这位十五岁少女的画像。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位“凌云”勋章的获得者,是主脑的创造者兼第一代执行者。可以说,没有她这个堪称划时代的天才、发明家与科学家,就没有主脑;在人类拓荒新蓝星之时,如果没有主脑,就没有如今的和谐与稳定。


    “凌云”勋章素来只被授予,在某个领域做出极为突出的、有益于全人类和新蓝星贡献的杰出者。自人类成功定居新蓝星以来已有一千年,但被授予这一顶级荣耀的“个体”,甚至不超过五人。


    上一枚“凌云”勋章,还是集体授予在一百多年前的某场特大炽白之星风暴里,自愿登上机甲,拦截陨石雨,以确保主脑的安全,最后无一人生还的数位机甲师,是集体授予;再上一枚“凌云”勋章,是星历374年,授予为主脑加载了自检程序的科研所研究人员,还是集体授予。


    现如今,这泼天的富贵,这顶级的功勋,竟都落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身上了,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那一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双剑合璧,尽享荣光——


    看似美好,实不久长——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谢成芳大惊失色:我把你当战友你居然想泡我?!


    施经纬面红耳赤:同学,文明用语!这不叫泡,叫基于未来组建家庭的强烈意愿基础下的了解与追求,用泡这个词太轻浮了,我不是那种人!


    ——施经纬,星际时代男德第一人,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养子谢狗狗将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139章 配对 一套祖传的神奇脑回路。


    古地球上有句话说得好, 叫人生四大喜莫过于,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只可惜在新蓝星上, 这四大喜里倒有三条都不太适用:


    不管是在长昼还是在极夜, 地上城和地下城的气候都相当稳定,根本不存在“久旱”这种极端天气;他乡遇故知也甭想了,现在的通讯技术和交通技术多发达啊, 分分钟就能和老友来个见面,哪里还用得着去往他乡;最后一个就更是笑话了,金榜题名靠的是努力,可进入机甲学院靠的是天赋, 要是不能成为人上人的一级机甲师,那剩下的什么工作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


    唯有“洞房花烛”这个元素, 在星际时代依然发挥了它的最后一点余热, 给未婚的年轻人们带来了些许值得期待的东西。


    ——虽说在今天这一批即将接受基因检测和婚姻配对的年轻人里, 有那么两个向来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人,不是很期待这一人生大喜时刻就是了。


    进入星际时代后, 在主脑的帮助下, 人类的婚姻也在逐渐向着精准、完美、高效的方向发展。


    在古地球上, 如果两个人想要结为伴侣, 组成家庭, 除去极少数能够从青梅竹马到白头偕老的幸运儿之外,无论男女,迟早都要经历名为“相亲”这种多半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的活动。


    很少有人的各种条件都能与另一位相亲者完美吻合,毕竟由于生长环境和原生家庭等种种因素的限制,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思想和看待事物的方式。


    诚然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但如果相亲双方的这些条件不能达成一致,甚至在某些方面的认知完全相悖,便会在相亲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产生一些负面情绪,类似于“这个人怎么和我完全谈不来”,亦或者“这种完全配不上我的人怎么有胆来相亲”之类的。


    随着相亲次数的增加,遇到的不合适的人也会变多,诸如此类的负面情绪也会逐日累积。等到最后,好不容易找到那个能够和自己完美匹配的人的时候,也会身心俱疲;更有许许多多甚至撑不到最后,找不到那个能够和自己完美匹配的人,在追寻的过程中累了倦了,随便找了个看起来差不多的家伙凑合着过完一辈子的事情,也比比皆是。


    然而这种“凑合凑合算了”的思想,恰恰是无数家庭不和谐的根源所在。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在极小的事情上所产生的认知分歧,恰恰有可能成为日后夫妻双方分道扬镳的导/火/索。


    幸好在星际时代,根本无需担忧这种问题,毕竟有主脑在嘛。


    主脑的资料库里,存有所有新蓝星上的人类的资料。不管男女老少、贫富生死,只要在新蓝星上存活过,那么此人的资料便会被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主脑资料库里,甚至连一些他自己都从未告诉别人的秘密,都会被主脑探测到并记录在案。


    这样一来,所有进入适婚适育年龄的人们,就再也不用为自己的婚事而发愁了。主脑会根据每个人的性格,三观,甚至性取向和基因状况,综合挑选出最符合每个人心意的伴侣。


    虽说主脑给出的只不过是“建议”而已,并非强制执行的“命令”,但介于主脑的数据库和运算能力实在太强大了,以至于数百年来都没失误过一次,时间一久,新蓝星上的人类们连恋爱都懒得谈了:


    要是你不管烂成什么样子,将来都能找到能够完美包容你所有缺点,甚至和你有着同样为人处事方式的另一半,那还谈恋爱干什么啊?


    再说了,星际时代的大家就剩那么点感情了,还是先留给家人吧,谈恋爱这么浪费感情的奢侈的事情还是得从长计议,日后再谈。


    别说,虽然这样看起来有点不太尊重个人隐私,可有了主脑的帮助,的确能够让所有人都适配到最合自己心意的另一半:


    一对同样在科研所就职,结果同样搞科研把自己搞成了死宅的男女,愣是在半年没出过科研所半步的前提下,被主脑的通知撮合到了一起,婚后两人的研究进展一日千里,成为了合作力量远胜过个人力量的,“一加一大于二”的强有力的实证。


    一对远隔千里,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机甲师,在接到主脑发来的配对信息后一开始是拒绝和同行组建家庭的,毕竟只有机甲师知道自己有多忙,要是配偶也是机甲师,那自己的家庭和丧偶家庭有什么两样?结果两人机缘巧合下见了个面,发现对方的脸和性格都完全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甚至连日常休闲爱好都一模一样,遂一拍即合次日结婚,次年便有一对双胞胎婴儿诞生在人造子宫里了,足见这对机甲师夫妇的感情进展和谐。


    还有一位在炽白之星风暴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女,曾经因为自己没有完整的家庭而十分自卑内向,一度以为自己要成为主脑婚姻配对下唯一一位找不到配偶的异类了,结果万万没想到,主脑依然成功找到了最适合她的配偶。她的丈夫的父母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在生育了唯一一个儿子后便再也没能成功过;再加上她的父母又曾经对这两人有救命之恩,这对夫妇对儿子的这桩婚姻自然举双手赞成,婚后更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让她收获了缺席十多年的家庭归属感。


    诸如此类的百分百完美婚姻前例比比皆是,也难怪今天这些即将接受提前批婚姻配对的年轻人会十分期待了。


    哪怕这些都是机甲学院的天之骄子,也很难拒绝“一个与你志趣相投性格互补的完美伴侣”的诱惑,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畅想自己未来的伴侣会是怎样的人呢: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个长得好看的,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太具体的要求了。”


    “你这话说得简直跟废话一样。服用过基因改造液的人怎么可能长得丑?就连……”说话的这人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发现谢成芳的身影后,这才敢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就连两位基因残缺者都长得不错呢。我知道不该说这种大佬的闲话,尤其是外貌这么肤浅的方面,但他俩是真的好看,每次看到他们都会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不了不了,不管哪位基因残缺者我都高攀不起。”刚刚还在说“只要长得好看就行”的人一听“基因残缺者”这个词,立刻连连摆手,抗拒之情溢于言表:


    “我也不是说基因残缺者不好,只是这两人——尤其是谢成芳——实在太聪明了,被她那双眼睛一看,就有种被由内而外看穿的震彻灵魂的惊悚感。要我跟这种智多近妖的人朝夕相处,那跟要了我的命有什么两样!”


    此言一出,不少正在偷听这场对话的人纷纷附和:


    “你也有这种感觉?”


    “太好了,原来每次面对谢成芳的时候都会感到莫名压力的不止我一个人,看来不是我胆子小,那我就放心了。”


    “更何况那么聪明的人也绝对看不中我们。”


    “而且她还是‘凌云’勋章的获得者!想去攀这个高枝儿,也得看自己配不配吧?”


    “话说回来,要是谢成芳或者施经纬这两人中,有一个人的基因是完美的,能弥补对方的基因残缺,那就太合适了。”


    “是啊,甚至都不用主脑配对,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两人肯定能和对方组成百分百匹配的完美家庭。”


    “只可惜他们都是基因残缺者,主脑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要不他们的孩子岂不是残上加残?哪怕日后可以服用基因改造液,他们的孩子也要从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


    话题讨论到这里便出现了长久的沉默,最后不知是谁以一声难得真情实感得的叹息结束了这场讨论,也不知是在单纯惋惜这两位惊才绝艳的基因残缺者的美中不足,还是在感叹这对明明十分般配但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人:


    “……真是造化弄人,天意如刀。”


    然而这场议论的两个中心人物此刻都不在这里。


    毕竟他们现在甚至连十八岁的成年年龄线都未能达到,主脑虽说会给未成年的学生们做提前批的婚姻配对检测,但那也只不过是为了模仿古地球上,尚且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春心萌动的早恋而已。


    要是有人愿意按照这次模拟的结果,耗费珍贵的感情去谈恋爱,那也不是不可以;但更多的人都选择将这次模拟的结果随手一看便抛之脑后,只等成年后再接受一次正式的婚姻配对,将这次正式的婚姻配对作为组建家庭的唯一标准——虽说这两次配对的结果多半都大同小异就是了。


    此刻,谢成芳正在机甲模拟训练场的准备区域,调试她的“流水惜花”。


    自从顶着炽白之星风暴造成的通讯干扰,成功击退了所有突破大气层的陨石后,谢成芳就被破例提为了国家一级机甲师。


    她不仅享有能够随时借阅图书馆任何资料的权力,还可以随意借用机甲模拟训练场,参与科研所的最新作品检测,甚至在长老院那边都能说得上话,可以直接参与商讨国事。至于这台造价昂贵的最新版本的机甲,在被谢成芳使用过之后,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专属机甲,那个颇有古地球上武侠风格的命名“流水惜花”,也一并记入了主脑档案中,在一干字母数字的命名中十分特立独行,与众不同。银光闪闪的机甲正面,还绘有一枚凤凰与星辰交织的徽章,那便是新蓝星居民穷其一生,才能获得的至高荣耀,“凌云”。


    这个别人要为之奋斗数年,甚至还要经受过数次生死考验才能拿到的,代表着机甲领域最高成就与权限的位置,被提前发给她的时候,竟没有任何人表露出不服气的状态,人人都对谢成芳的功绩心服口服。


    以至于当这次婚姻配对检测开始的时候,不少长老院和科研所的人都私下找过她,明着暗示她说,要是对主脑给出的人选不满意,或者主脑无法给她这个基因残缺者匹配到合适的伴侣,他们家中无数相貌英俊、教养良好、学识丰富的年轻人都可以供她随便挑选。


    然而天知道谢成芳多讨厌婚姻配对检测。


    可能由于她平日里看的闲书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万众期待的,能够决定自己的未来爱人的配对检测消息传来之时,在无数人的欢欣雀跃和翘首以待中,唯有面无表情的谢成芳的脑海里,极为不适宜、不应景地闪过古地球时代的一本内容不是闲书,知名度胜似闲书的玩意儿:


    《母猪的产后护理》。


    配对这个词,用在人类的身上,怎么听怎么有种被侮辱感和惊悚感。就好像人类在主脑的眼里,不再是拥有感情和智慧的高等生物了,而是人类眼中的肉鸡和种猪之类的生物,可以随意被/操控着配对,以生产优质后代似的。


    而这也与萦绕在谢成芳心头多年的隐忧重叠在了一起,宛如一张无形的、却越收越紧的阴暗的大网,层层密布的阴霾几乎要让她在明亮的机甲模拟训练场里无法呼吸:


    她从小就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


    当周围的人只会按照古地球的惯例,每天机械地挂起没什么真情实感的笑容问候家人和朋友的时候,只有她对自己的父母和好友抱有满腔的爱意;而当她的父母死在炽白之星风暴中的时候,她并未像别的孤儿那样,在短暂的悲伤过后便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而是被过分的痛苦给打击到当场失聪失明,甚至错过了服用基因改造液的最后一天的机会。


    可也正是在这一天过后,谢成芳便敏锐地感知到,自己和周围的“正常人”之间,终于隔了一层看似永远也无法突破的厚障壁。


    她会为受伤流血的好友心痛,可好友们只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用冷淡的眼神传递“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信息;她会为一本好看的书而欢笑和落泪,可见到她这番行为的人无不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她会为一朵美丽的花、一片轻盈的云而满怀赞叹,然而放眼望去,触目所及,再无一人会如她这般欣喜。


    当她以区区十五岁的年龄,成为了人人交口称赞的“年少有为”的天才,收获了无数赞美和敬仰后,这种“独她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弱半分,甚至更严重了。


    无数次谢成芳都想冲到科研所去,启动全球广播,揪着几亿人的耳朵撕心裂肺地大吼起来,将心中的无助与孤独尽数宣泄而出:


    你们就真的不觉得主脑不对劲吗,你们是不是太依赖主脑了?你们这样……这样麻木,这样无动于衷,这样感情淡薄,真的还能被称为人类吗?!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要么是我疯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可是她不能。


    谢成芳深知如果主脑真的背叛了人类,那么这个篓子可就大得海了去了,因为新蓝星上的人类眼下所依赖的科技,几乎都是在主脑的协助下研究完成的:


    对抗陨石雨的机甲,能够收集长昼能量的器具,地上城与地下城的建造,全球网络,还有无数人类都诞生其中的人造子宫,更别提人人都服用过的基因改造液……


    如果主脑真的背叛了人类,那么隐患必然早已埋下。


    埋在每一瓶基因改造液里,埋在每一个人造子宫里,自然也埋在她这个诞生在人造子宫里的家伙身上。


    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万不能贸然出击。否则届时主脑只要轻轻调取和改动一点代码,她这个胆敢螳臂当车的小虫子,就要在主脑浩瀚如星海般的力量面前化为齑粉了。


    可这种举世皆醉我独醒的痛苦,这种游离于万众之外的孤独,又要怎样消弭呢?


    在进入机甲模拟训练场的过程中,能够遮住形貌的拟态战甲落下覆在她脸上之前,谢成芳那张常年都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埋藏得极深的悲愤、迷茫、无可解的痛苦与意难平。


    这股情绪被谢成芳带到了机甲模拟训练场中,那台银光闪烁、线条流畅,兼具力与美的“流水惜花”出现的时候,哪怕星际时代的人类对感情的感知格外淡薄,也能从她和她的机甲身上感受到莫名的杀气。


    于是就在谢成芳心想,得赶紧找个倒霉蛋练手暴揍一波的时候,她周围的所有人,罔论男女,齐齐倒退十几步,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叫“发自内心的拒绝”。


    谢成芳想了想,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流水惜花”的知名度太高了,哎,当个名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苦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


    于是谢成芳痛定思痛,登出模拟训练场后,把她的专属机甲“流水惜花”给切换成了再常见不过的标配机甲,甚至还开了个小号,用古地球时代的术语来讲,就是“披马甲”。


    毕竟模拟训练场恰如其名,只是借助人类的脑电波活动,在主脑搭建出来的网络上进行模拟训练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开辟出一块地方来,让这些能对抗陨石雨的大家伙活动筋骨,那不得出大问题啊。


    然而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当谢成芳顶着她簇新的马甲小号进入模拟训练场后,预料中的“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状况并没能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在看到她的新号后,立刻作鸟兽散,头也不回地跟逃命似的躲离她身边,四下奔逃的盛况堪比不久前特大陨石雨和炽白之星风暴齐齐来袭时的避难景象。


    谢成芳百思不得其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直到一个哪怕经过掩饰也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在她背后犹疑着响起:


    “……咳咳……咳,你是谢成芳?”


    谢成芳在转过头去的一瞬间,就知道为什么周围人刚刚的反应都像见了鬼一样了:


    站在她面前的这人明显开的也是小号。然而好死不死,这个小号的名字叫“流水惜花”。


    如果仅仅这样其实也不算什么,但关键是谢成芳没有什么取名天赋,导致她起出来的名字哪怕再怎么好听,其实也都是生搬硬套照抄古地球的中文诗词。


    在给这个小号起名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那点闲书知识量实在不够支撑她再起一个又能装逼又好听的名字,想来想去,谢成芳就毫不客气地照搬了她认识的唯一名字好听的熟人的全名。


    就这样,顶着“经天纬地”ID的谢成芳,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施经纬的ID,流水惜花。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


    谢成芳和施经纬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十分微妙且尴尬。


    幸好谢成芳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是能够在炽白之星风暴里击退特大规模陨石雨的人,这点小场面根本难不住她。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在施经纬投来的,似乎能透过遮掩面容的机甲看穿她的内在的含笑而洞察一切的目光中,谢成芳把“只要我的脸皮足够厚,披马甲遇到正主的尴尬就追不上我”的死皮赖脸发挥到了极致——


    她下线遁掉了。


    第一次见到如此直接的跑路方式的施经纬:???确认了,没错了,这一定就是谢成芳。


    然而谢成芳低估了施经纬的决心。哪怕在历代心性坚定的执行者中,施经纬的意志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任何手段,总而言之最后都要成功,而他日后的命运也印证了这一点。


    次日一早,躲过了第一次婚姻配对又为了躲施经纬下线,于是窝在宿舍里又看了大半天闲书的谢成芳,终于打着哈欠来赶早上八点的机甲理论课了。真是早八人早八魂,起得来的都是人上人。


    平日里虽说谢成芳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她超乎寻常的成绩可是做不得假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跟她关系不错,毕竟不管是抄作业还是期末辅导都用得到她嘛。


    也正因如此,当她迷迷糊糊地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就有不少同学满怀八卦之情地涌了过来,将她团团包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口问道:


    “你和‘执行者’现在还有联系?快说快说,那个人是不是暗恋你?”


    “我觉得他肯定暗恋你!都一大早地找上门来了,如果不是要追你的话,还能干什么?他们科研所那边的人又不用抄你的作业。”


    “怪不得,我说怎么你昨天没出现在第一次婚姻检测配对的现场,原来是跟这家伙有约呀,我可算是想明白了。”


    “要是他能跟你完成婚姻配对就更好了,简直是天作之合啊,就像我看过的古地球罗曼蒂克小说一样浪漫!”


    谢成芳在满眼攒动的人头里终于艰难地辨认出了站在不远处的施经纬,自然也看清了施经纬手里捧着的一大束玫瑰花,还是不容错认、不容狡辩的火红色,手里更是拿着封信,正常人一看就该知道这人是来干什么的。


    这种颇有古地球时代浪漫遗风的求爱方式,在星际时代已经很罕见了。主要是大家都觉得主脑都把人选给选好了,那再搞这么一套可真是浪费时间和金钱,直接一步到位结婚生子一条龙不就好了吗,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然而谢成芳还真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不管是从基因角度来讲,还是从思想与精神的角度来讲,都不太正常。


    于是盯着同学们满怀八卦的灼灼目光,谢成芳略作思考不到三秒钟,便得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知道了,他这是在介意我昨天的小号偷偷用他的名字,所以上门来递挑战书来了。”


    谢成芳的同学:?


    谢成芳越说越有底气:“但是他也偷偷用了我的机甲的名字,有借必有还,所以我们这算是扯平了,我不欠他的。”


    谢成芳的同学:??


    终于有个跟谢成芳关系一直不错的人,也就是之前那位要拽着她往地下城跑去避难的男同学实在看不过去了。


    哪怕施经纬常年给全新蓝星不定时不定期断网的行为委实天怨人怒,但他觉得,这位小老弟遇上谢成芳这种脑回路无比神奇的生物,就已经很苦命了。本着“不要让别人苦上加苦”的原则,他试图给施经纬打个助攻,顺便让施经纬将来启动主脑自检程序的次数少一点,他晚上还想上网聊天网恋打游戏呢:


    “那你要不先去把‘挑战书’接下来?毕竟人家都这么有诚意地给你把信送到门口了……”


    谢成芳认真思考片刻后遗憾道:“我觉得不行。”


    谢成芳的同学:!这个反应,她竟然会感觉“遗憾”?没错,这就是爱情的萌芽,是CP的糖,磕到了磕到了,谢谢,人生突然又充满光彩了!!


    结果周围正在偷偷交换八卦眼神的少年少女们还没来得及高兴超过三秒钟,就听见谢成芳把后半句话给补完了:


    “按照这一任执行者的身体状况,我很担心我会一巴掌把他给拍死,哪怕他上了机甲也打不过我,我要是去跟他对战,那就约等于在谋杀他。”


    周围一圈人顿时完成了从“欣欣向荣的春日植物”到“霜打了的蔫儿的茄子”的毫无衔接痕迹的流畅转变:???你在搞什么啊,谢成芳!原来你刚刚的沉默不是因为你终于发现那不是挑战书是情书了,是因为你在认真思考怎么和执行者上机甲干架?!你的思考方式怎么就这么与众不同呢?!


    试图给施经纬打助攻的男同学败退后,施经纬本人终于捧着花带着情书亲自A上来了,一时间围在谢成芳身边的人纷纷给他让路,没过多久,他就成功地来到了谢成芳面前。


    施经纬和谢成芳有过虽然短暂却无比默契的联手,在和她的交谈中自然也知道对谢成芳这样的人而言,绕弯子是没用的,必须单刀直入直击主题,于是他上来就开口问道:


    “这个周六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出去,再去一次机甲模拟训练场。”


    回答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用一个问题去反问一个问题,于是谢成芳并没有答应施经纬的邀约,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再’?我可不记得最近在机甲模拟训练场见过你。”


    施经纬怔了怔,不明白谢成芳为什么这么说,却还是按照她的提问,一板一眼地有问必答道:


    “我们昨天不是在机甲模拟训练场见过吗?你为了躲人用了我的名字,而我也机缘巧合下用了你的。我觉得我们能默契到这个地步,也算是某种缘分了,而我正好也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


    谢成芳立刻矢口否认,撒谎撒得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平静无波得简直像在说真话一样:“没有的事,你想多了,我昨天根本没去模拟训练场。”


    施经纬弯了弯眼睛,那幅秀美而细致的面孔上隐约流露出一点想笑却又没笑出来的、强忍的笑意,这使得他的说话的声音都更为柔和了,颇有种循循善诱的感觉。似乎只要是这副嗓音说出来的话,那么不管是多么艰难的定理,多么难懂的课程,都能够让人有耐心钻研下去和听下去:


    “那这么说,昨天我在机甲模拟训练场里,见到了以我的名字为灵感的一个人,全都是巧合啰?”


    谢成芳:“是的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巧合的专家!”


    周围一圈悄悄竖起耳朵听这两人谈话的谢成芳的同学们,几乎全都挂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谢成芳,恕我直言,你这辈子不等光脑配对都结不了婚了。但愿你未来的儿子或者女儿千万不要有你这样神奇的脑回路。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半日前的科研所里,几乎一模一样的状况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某位研究人员看着虽然现在还坐在主控制室里,可魂儿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的施经纬,觉得要么这家伙的脑子被炽白之星风暴搞得不正常了,要么就是自己这段时间来操劳过度,竟然都出现了幻觉。否则的话,他怎么会看到施经纬一边走神一边对着手里握着的笔一脸傻笑的景象?


    为了排除前一个隐忧,这位研究人员好心地出声询问施经纬道:


    “最近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被旁边的人出声一提醒,施经纬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赶忙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正色道:“没有。”


    然而他的回答并没能打消周围人的疑问,甚至还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怀疑:骗鬼呢,你这个反应就不对。


    有过相关经验的部分研究人员忽然觉得面前的场景似乎有点眼熟,便试探着开口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算是吧。”施经纬下意识地回答了这句问话后,忽然又改了口,浑不顾周围人随着他的回答变更而愈发震惊的眼神:


    “……不,我想了想,应该是‘十分确定’。”


    “就是她了,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被他的这番发言震撼到的研究人员中,终于有人凭借着强大的恢复力和心理承受能力率先回神,心想,要是能帮施经纬把人给追到,让他有个家庭,这人没准就会变得正常一点,也就不会天天盯着主脑可劲儿自检折腾了。


    一念至此,这人立刻充当起了施经纬的狗头军师,开始帮他出谋划策起来:


    “那你们之间有什么交集没有?你想追人的话,总得有个理由去套近乎吧?”


    施经纬想了想,不确定道:


    “呃,昨天婚姻配对检测的时候她没去,而是去了机甲模拟训练场,我们是在早上八点相遇的,我觉得这个数字很吉利……”


    施经纬的同事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而下一秒,他的预感就在施经纬越说越自信的推断中得到了证实:


    “所以以此类推,我今天早晨也该去见她!”


    被施经纬的神奇脑回路给袭击了个正着的同事:不,等一下,哪怕我们现在感情淡薄得不像话了,我也觉得你的这个脑回路不太对劲。执行者,恕我直言,你在想屁吃。但愿你未来的儿子或者女儿千万不要有你这样神奇的脑回路。


    ——于是再后来,结合二者之大成者的施莺莺,便有了双倍神奇的脑回路,成功地把和全家人半点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兄谢北辰衬托成了唯一的正常人。


    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古人诚不我欺。


    虽说谢成芳最终还是拒绝了施经纬的邀请,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毕竟谢成芳现在可是一级机甲师,是大忙人,而施经纬作为执行者,肩头的担子和背负的骂名都从来没轻过,可意外还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或许是人类气数未尽,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总之,在今年的这次婚姻配对检测中,谢成芳和施经纬两人的名字被光脑放在了一起,并美其名曰百分百匹配。


    百分百匹配的两人,哪怕不去主动参加婚姻配对检测,也会被告知检测结果,毕竟能够契合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庭,在古地球就已经算得上是模范家庭了,更罔论如此罕见的百分之百的匹配结果,那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如果错过了的话,怕是连丢失了感情代码的主脑都会觉得惋惜吧?


    结果在百分百匹配的检测结果强行发下之后,按照正常流程,应该前往会议室了解对方的两人竟然都不在场,哪怕谢成芳的同学和施经纬的同事,把他们日常最可能去的地方,包括且不仅限于图书馆、宿舍和主控制室等地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这两人。


    这一来,机甲学院和科研所便齐齐炸了锅,只恨不得全体出动去把这两个离经叛道的基因残缺者给逮回来:


    这两人不去相亲也就不去吧,虽说错过百分百的完美匹配对象的确让旁观者都为之心痛惋惜……但考虑到这两人的身份,不管弄丢了哪个,对新蓝星而言,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这俩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说机甲学院和学生和科研所的研究人员对这两人的去向一头雾水,但如果让谢成芳和施经纬来推测对方的去向,那么这俩家伙肯定能异口同声地说出对方的去向:


    “机甲模拟训练场!”


    可哪怕周围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两人的去向,主脑总归是知道的。毕竟主脑的存在已经渗透进了星际时代人类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便携式移动端更是比古地球上的手机更为普遍地存在于人们的生活中——换作以前,还有买不起手机的穷人呢,可便携式移动端这玩意儿,是每位新蓝星上的合法公民一生下来,便会被统一配给的物资。


    以至于当今年的这次婚姻配对检测结果经由便携式移动端发送到每个人手里的时候,哪怕在全都是战斗狂魔的模拟训练室里,也响起了好一片充满欣喜的欢呼和感叹声。


    如此一来,便显得某两个刚低头看见拿到的配对检测结果,便浑身僵硬住了的人格外显眼。更别提这两人在浑身僵硬了数秒后,简直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从所在的位置二话不说一跃而起便拔腿往室外冲去——


    然后正打算落跑的施经纬和同样打算落跑的谢成芳,就在机甲模拟训练室的门口成功撞了个满怀。


    哐当哐当,梅开二度,旧事重演。


    谢成芳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看清面前同样被撞倒在地的人竟然就是施经纬本人之后,她觉得已经没有什么词比此刻,更适合作为“心如死灰”的注脚了:


    “你怎么不直接下线啊兄弟?看你的反应,你也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对不对?那你要是直接下线了,我不就可以留在这里多练习一会了嘛。”


    施经纬:“……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是专门来这里等你的。所以我下线干什么?我守株待兔待的就是你。”


    谢成芳:“???不是,等等,你这个人不对劲,我不是都说了我不来了吗???”


    施经纬:“你这套留着去糊弄别人吧。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就是为了让我灰心丧气,让我觉得丢面子,不要来这里;所以反向推理可知只要你拒绝了我,那么你肯定会来。”


    听说主脑找到了这两人的踪迹,于是速速赶来准备询问这两人对这次婚姻配对检测结果有什么看法的施经纬和谢成芳的同学,看着动作相当一致地捂着额头还不忘跟对方斗嘴的两人,前所未有地陷入了一致的沉默:


    恕我直言,二位,哪怕不用主脑画蛇添足地来个配对检测,我们也觉得你俩真是天作之合。


    第140章 孤岛 所思所想,无不一致。


    眼见周围因为好奇而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最终还是施经纬先让步了。


    他伸出手,让谢成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这一届执行者的身体状况实在太糟,哪怕在脑电波构建的精神世界里, 他的身体也呈现出一种令人忧心不已的过分虚弱之态,别说谢成芳这种一级机甲师, 就算来个服用过基因改造液的八岁小朋友, 都能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那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谢成芳想了想,觉得有些事还是早早说开的好,要不一直这样互相扯后腿也麻烦, 便点头应声道:“好。”


    两人互相搀扶着,拒绝了周围所有人“搭把手”的毛遂自荐,往机甲模拟训练室旁边的独立休息区走去,将一干外人对他们的讨论扔在了身后:


    “你说谢成芳为什么拒绝执行者呢?”


    “要我说, 那理由可真太多了。就算他们两人都是基因残缺者,可谢成芳毕竟身体素质好, 将来能留下正常子嗣的概率也高一些, 执行者……不是我小看他, 我真心觉得他能从机甲上留一口气下来,都是主脑保佑。”


    “而且执行者不都是要将主脑当成家人保护吗?那这岂不是就是新时代婆媳关系不和的典范, 笑死我了, 换做我, 我也不想要这么个无事不知的男方长辈来管我。”


    “比起这个来, 我更好奇执行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谢成芳。”


    “我是不信负负得正那套的, 两位基因残缺者加起来必要残上加残。要我说,很简单,就是施经纬这个狗贼见色起意。”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你不能因为施经纬常年检查主脑断你娱乐网你就说人家是狗贼——虽然我也觉得这人时不时断网真得挺狗的——但是他可是执行者,还是历代执行者里最年轻的天才,你觉得他是那种看人只看脸的浅薄之人吗?”


    “是的,我觉得他是啊!!!”


    “???”


    在无数半真半假、或认真或玩笑的猜测声中,唯有曾与谢成芳和施经纬有过短暂接触的人们,内心短暂地涌现出了一点犹疑:


    这对基因残缺者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呈现出某种微妙的互相追逐和试探的架势,可他们在对方身上试图寻找到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在言及婚姻与爱情时,会考虑智慧、美貌、家境与性格等再正常不过的因素?


    只不过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只在他们的心头盘桓过数秒钟,就被抛之脑后了,根本没人愿意深究这个问题: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嘛?他们能找到和自己契合的另一半,明明是好事,只要说开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就这样,唯一一个窥探主脑真相的机会,便从他们身边悄然溜走了。


    命运跟全新蓝星上的人都开了个大玩笑,将揭破真相的机会曾摆放得离他们如此之近,却又让它的消失与隐没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除了早就心有怀疑的谢成芳和施经纬两人之外,直到十余年后,才有两位后来者,从早已失踪、甚至已宣告死亡的二人手中,接过这揭示新蓝星真相的“至高秘钥”。


    日后不谈,先说当下。两人一离开机甲模拟训练室,谢成芳就动用了一级机甲师的权限,将二人安排在了最不易被人打扰的内部独立隔间里。


    在确认这场对话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后,谢成芳这才开口道:


    “我其实早就想跟你认真谈谈这件事了,执行者。”


    她交叉起十指,暗蓝色的桃花眼里带着一点半真半假的笑意,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落在施经纬的耳中,却约等于宣判了他所有或公事、或私心的死刑:


    “我不知道你一定要追求我的用意是什么,但恕我直言,你怕是永远也不可能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施经纬沉默片刻后,低声笑道:“你以为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要不你说给我听听吧。”


    他看向谢成芳的眼神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少科研所的人甚至因此而背后说过不知多少闲言碎语,说他看起来半点魄力和阳刚之气都没有,真不知道这么个看起来特别好拿捏的小年轻,是怎么顶住全新蓝星的强烈反对,一次又一次启动分明无果的主脑自检程序的:


    “我不是那种不知分寸、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傻子,只要你能说服我,我自然不会继续做无用功。”


    其实在这番话出口不到一秒种后,施经纬就反悔了。


    他对谢成芳的执着,并非不明真相的外人所理解的那样,出于诸如美貌和智慧等浅层的原因,而是来源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的,来自灵魂的共鸣:


    就是她了,就是她了。她是不受主脑操控的失控棋子,是跟我一样的基因残缺者,是能够理解我的忧虑,能够与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


    但甭管施经纬看起来多离经叛道,他平日的行事作风有多散漫和不按常理出牌,可说到底,他依然是个科研人员,最能令他心悦诚服的是数据、案例与事实,终究不是灵感、天意与直觉。


    于是这种“发自灵魂的悸动”,只在他和谢成芳联手在炽白之星风暴中抗击陨石的时候,短暂地出现过那么一刹,便被他用格外强悍的意志力困住,并锁回自己的心底了。


    因此,自两人在这可以说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休息室里相对而坐起,他在心底苦笑了不知多少次,既是在感慨命运的捉弄,也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算了吧,施经纬,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狼狈样子。


    自基因改造液与人造子宫发明出来并推广使用后,由于种种突发情况而导致的基因残缺者本就数量极少,可哪怕是在屈指可数的基因残缺者中,你也是身体状况最差的那个。一阵怡人的清风就能把你给吹出感冒,一场微凉的秋雨就能把你给淋成肺炎。要是哪天再来一次炽白之星风暴,你但凡跑慢半步,下一个经不住辐射,“三头六臂”地死去的倒霉鬼就是你。


    你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去拖累别人呢?亦或者说,正是因为你命数短暂,你和你的基因都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要拉个垫背的?


    在谢成芳陷入短暂思考的这数分钟里,坐在她对面的黑发灰眸的年轻人脸上依然带着那标志性的、温和而讨喜的笑意,殊不知他已经在心底,以完全局外人的口吻,冷静而残酷地将自己批判一万遍了:


    施经纬,分明是你贪得无厌,永不饗足。


    她是史上最年轻的一级机甲师,是前途无量的天才,全新蓝星的夸耀与荣光几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哪怕她是基因残缺者,也和你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怎么敢……怎么敢恬不知耻地,让她加入到你这个十死无生的计划中来?你怎么能让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人,用她的一生来给你陪葬?


    你要想清楚,施经纬。这并非儿戏,也不是什么一朝一夕能见到成果的短期规划,更是命悬一线的高危工作。如果你真对她投出了橄榄枝,那不论她答应与否,知道了“主脑丢失感情代码后疑似失控”这件事的人,就永远无法彻底置身事外——


    你自己已经是个短命鬼了,至少要保护一下谢成芳这样前途无量的好姑娘吧?


    也就在这时,谢成芳终于结束了长达数分钟的思考,冷静地开口,回答了施经纬“你觉得我图谋你什么”的那个问题:


    “我看不出来。”


    星际时代的人都感情淡薄,难得像古地球时代的人类一样感情充沛的谢成芳跟他们一对比,突兀得活像是一只混进黑乌鸦群里的白天鹅,有着某种“不光颜色不一样,连物种都不一样”的极为鲜明的对比感。


    可眼下,谢成芳脸上半点按理来讲,“被追求的一方会有的腼腆和羞涩感”都没有。她甚至装都懒得装一下,依然不避不让地直视着施经纬的双眼:


    “正因为我看不出来,所以我才觉得你可怕。”


    “你是执行者,施经纬。你与主脑相伴多年,被按照执行者的标准培养,将这台机器视作家人去保护,因此哪怕在炽白之星风暴与陨石雨一同来袭之时,你虽然与我并肩作战,可终究依然没有将主脑的失职和异常上报长老院或科研所等任一组织。”


    黑发少女的话语冷静到近乎锋芒毕露,宛如一把淬过冰水的长刀兜头劈下,斩开这繁华却虚伪的星球表象:


    “你一定要个拒绝理由的话,那么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信任你。”


    那一瞬间,施经纬只觉三魂七魄都飞到了九天外,又像是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击中五脏六腑,神思清明,再无犹疑:


    是的,没错,这就是我要的回答!


    我要她的拒绝,但我不要“基因不完美”、“家庭关系复杂”、“不好相处”等常人可见、可想、可预知的理由。


    我要的是她的猜忌、提防与警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站在人类的一方,以人类的思维警戒着主脑,和看似主脑一方的我。


    她与我所思所想,无不一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理解我,那么她便是最优的、唯一的选择。


    如此一来,不管她将来是否与我在同一战线,我都可以放心地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在我之后,还有至少这样的一位后来者!


    然而就在施经纬思绪激荡之时,谢成芳又开口了。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看向施经纬的眼神竟前所未有地温和,甚至近乎有些怜悯而同情的意味了:


    “所以执行者施经纬,你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不适合我。”


    她甚至还十分游刃有余地倒了杯尚且冒着热气的茶递给施经纬:“只要你想,会有无数出身高贵,行事稳重,聪慧内秀,携带着完美基因的美人来嫁给你。”


    虽说这里是精神世界,但该有的模拟实物应有尽有,而这样的一杯温茶,不管是在现实世界里,还是在精神世界中,都能让因为身体不好而常年体温偏低的施经纬静下心来,听她分析利弊:


    “可是我不一样,因为我看见的,我担忧的……都是更长远,更可怕的东西。”


    施经纬恍惚着接过那杯温热的茶,总觉得谢成芳的逻辑越听越奇怪,越想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说觉得我很可怕,又说我不值得信任,可最终又说我是个好人,很明显,她这是将我归在主脑的阵营里了。


    不过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换作我在她的立场上,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主脑阵营里最忠实的一颗棋子。


    可是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要拒绝我?她不是应该顺水推舟答应我,然后利用我,诱使我背叛主脑,将她需要的东西全都拿到手后,再背叛我么?


    她为什么……会拒绝我,却又不愿意与我在一起呢?


    ——如果将科研所这些年来研究的东西按照难度高低从上到下列个表排起来,不管各有所长的科研人员们对别的事物怎么看,至少在某件事上,他们的看法都出奇地一致:


    古地球时代的人类的感情,实在太难懂了。


    怀春少年少女的心思曲折难明,这才有“我会以最美的方式毁灭你”,才有“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仁人义士抛头颅洒热血一身肝胆,这才有“桃花马上请长缨”,才有“我以我血荐轩辕”。①


    他们的爱恨情仇都是那么的轰轰烈烈,浓墨重彩,以至于在星际时代被稀释了无数倍后,都能够在感情淡薄的新蓝星人类身上,留下一点残影。


    可也正是这一点残影,便将人类与机械智能彻底区分开来了。


    不过施经纬一向不爱研究这个。


    倒不是说他中二到自诩断情绝爱的地步,实在是因为这东西不好懂,以星际时代的人的眼光来看,所有古地球时的人类感情,总是充斥着各种无厘头的、莫名其妙的意味:


    为什么一个守约的人会为了等自己失约的情人,宁肯在原地被水活活淹死?他没有腿吗,不能走去安全的地方吗?②


    所在的国家衰弱,那你就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生活嘛,为什么人都走出去了,还要千辛万苦远渡重洋归来,把贫瘠的国度一点一点从无到有建设成乐土?不累吗?


    所爱之人变心了,那不得赶紧找律师咨询财产分割和孩子的抚养权等一系列问题?你再哭再闹也不可能让他的荷尔蒙激素分泌水平恢复你们热恋时期的浓度,为什么不考虑干点正事?


    施经纬: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至少在今天之前,施经纬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的。


    虽说他是基因残缺者,受主脑的控制和影响远比“完美基因者”要弱,但为了防止历代执行者们出岔子,他们从小就和主脑生活在一起,时日渐久,哪怕像施经纬这样的基因残缺者,也渐渐被耳濡目染地熏陶得跟“正常人”也似的了。


    这就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对外界的感知,都处在一种极度微妙的状态下:


    他似乎能感受到正常人的感情,可是又不能完全理解;可是要说他和那些几乎都没什么人气儿的新蓝星人类相比,这家伙又颇为微妙地有点古地球时代的人类遗风。


    说得再直白点,就是施经纬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层主脑强行构建出来的隔膜。


    这样一来,即便他是受主脑控制程度相对较弱的基因残缺者,在理解古地球时期人类感情的时候,也终究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知虽知矣,却并不分明。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在他为了理解谢成芳的思路而苦思冥想的,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数分钟里,那层蒙在万事万物上的薄纱,被揭开了。


    古地球三大宗教之一的基督教《圣经》里说,亚当与夏娃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因而明晓了何为善恶与羞耻。


    虽说在科技高度发展的星际时代,已经没有任何一种宗教生存的空间了,但施经纬奇迹般地理解了那种“启蒙”的感觉。


    恰如滚滚的春雷惊醒蛰伏的虫豸,春日的雨水唤醒沉睡的花朵,他在那一瞬间,从一介星际时代的基因残缺者,变成了完美却又古老的“人”。


    从此,他明晓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他只觉此刻,心头有千百种情绪、千百句话语交织在一起,促使着他在谢成芳惊讶的眼神下含泪而笑,既在悲叹人类多年来被扭曲而不自知的命运,也在欢欣于他自己未来必将生有所值、死得其所:


    “……我明白了。”


    ——为什么我会对她有如此之深的执念?


    “因为我爱慕你。”


    ——可我又为什么要给她离开的机会?


    “我珍爱你、看重你,所以不管再怎么想和你在一起,事到临头,在发现你与我是同一路人后,我也会退缩,因为我知道我时日无多,只会成为你的累赘。只要能确认你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我就放心了,不会拖累你。”


    ——为什么在说出“只要你给出足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不再纠缠”这样的话语后,我的内心最先感受到的,并非满足了自己良心的解脱感,而是后悔与痛苦?


    “可一想到不能跟你长长久久日夜相守,我便觉得就连这百年的长昼,也与无光的永夜别无二致。”


    ——她为什么对我避如蛇蝎,不愿见我?明明之前在炽白之星风暴里,我们还合作得好好的不是吗?


    “你知道我爱慕你。”


    ——既然她知道这一点,就更该利用感情的软肋来要挟我,达成她的目的,为什么她却拒绝我,远离我?


    “但你的天性热情而自由,你傲骨铮铮,心思玲珑。你不会用过分极端的手段利用我,所以你才会说我是个好人,进而拒绝走我这条捷径。”


    ——那么,她的计划是什么呢?到底是怎样的计划,才会让她以“你与主脑走得太近所以我不信任你”为理由,拒绝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我以为之前在图书馆相遇,共同在炽白之星风暴中抗击陨石雨这件事,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番话别说是在星际时代了,就算是在人类尚且拥有正常水平的感情的古地球时代,要是互为相亲对象的两人,在这么个类似于咖啡厅的良好环境下,明明说好了“坐下来谈谈”,可突然有一方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些话,肯定会被另一方当成神经病的吧?


    别说心意相通组建家庭,没当场给他判个相亲意义上的死刑就不错了。


    然而神奇的是,谢成芳听懂了从施经纬口中说出的,这些貌似毫无条理的所有话语。


    她有着能够读懂人心的天赋,这天赋使她身边的不少人都对她充满好奇,如果不是谢成芳有意掩盖了自己的能力真相,恐怕她早就被当成怪物敬而远之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自己接下来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个动作,甚至心中所想的事情,都能被完美地预测中的。


    这种把人由内而外赤/裸裸剖开的本事,对绝大部分的正常人而言,在最初的新鲜有趣感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有不寒而栗与敬而远之:


    连心理活动这么不可预测的事情,都能被她完美预料到,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秘密在她的眼里,是不可知的?


    我的财富不安全,我的隐私也不安全,人身安全这个词简直就像个笑话,只怕就连我所在的国家也不安全。


    因为只要她想,她就能猜中、能看出、能推测一切东西!


    谢成芳在九岁那年,也就是成为了“基因残缺者”后,才发现了自己的这份天赋。


    不管是同为孩童的玩伴,还是负责照顾他们这些孤儿的普通人,亦或者是后来她接触到的科研所、机甲学院和长老院的更聪明的人,在她的眼中,都宛如一张白纸般好懂:


    只要她想,就可以透过半点遮盖力都没有的外壳,看见他们那简单好懂得,宛如白纸黑字般的内心。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见到的这些人,全都是被放在玲珑剔透的玻璃壳子里的一段不停变幻的文字而已。


    然而谢成芳的这份天赋同样也让她明白,如果她过早地、不加掩饰地展露这份能力,不仅会让人们都害怕她,还会把她推进实验室,从此失去自由,只能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研究。


    于是,这位后天的基因残缺者便收敛了自己所有的锋芒,掩盖住了自己与周围人大不同的所有异常之处,只在她心情好的时候,和关系比较密切的人说笑之时,会用这份看破人心的力量去调侃一下别人,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但也仅限于此了。③


    因此,就算是曾照顾过她的父母的好友,就算是逃难时也不忘拉她一把的同学,就算是格外看重她的能力和才干的授业恩师,也永远不知道谢成芳那时不时就要冷幽默一把的,“让我猜猜你今天在想什么”的玩笑背后,到底有着怎样可怖的真相:


    她的确能够看穿一切人心。


    可今日,她的这份能力竟在施经纬的面前失效了。


    她看不懂这个面容清秀,举止文雅,笑容温柔的年轻人此刻的心。


    这使得谢成芳曾陷入短暂的迷茫和恐惧,毕竟之前两人在图书馆前相遇的时候,她还能把这家伙接下来的举动给预测个八/九不离十,两人危难关头完成的那次合作那叫一个默契,怎么现在这家伙突然摇身一变给自己来了个大升级?这简直就像可达鸭进化成哥斯拉一样不正常吧!


    然而谢成芳的茫然并没能持续多久。


    在施经纬这番颠三倒四却又无比真挚的自剖过后,在他含笑落泪的那一刻,新蓝星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家一级机甲师,终于大彻大悟,神思通明。


    ——为什么我看不透他的内心?


    因为我看穿人心的能力,是建立在“周围的人全都是感情淡薄的正常人”这一基础上的。


    他们有着完美的基因,激素分泌没有太大波动;可我不一样,我是基因残缺者,我的激素分泌不受控制,所以我的情绪波动和他们大不相同。但抛去别的不谈。仅从感情这一点上来讲,他们不过是弱化版的“我”而已。


    所以,只要我能弄明白我的反应和心绪,在经过合理的弱化后,我便能窥探他人的内心。


    但施经纬和他们截然不同,他与我一样,同为基因残缺者。


    这便意味着,我无法以以往那种常规的方式去衡量他的感情波动。他是与我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个体,比起“弱化”,他更像是“新生”。


    ——可我之前明明能读懂他的内心,为什么这份能力现在突然失效了?这段时间以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他的感情波动出现了我无法解读的异常状况。


    我明白什么是欢喜,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悲伤,什么是愤怒,什么是担忧,但我不明白,什么是“爱”。


    真正能让我付出亲情之爱的父母早已死去,值得我去倾心相待的人至今未能出现。我最多只能伪装成正常人和周围人打成一片,实在不能让这帮人真心接受他们眼中的异类,也就是我,一个基因残缺者。


    正如他自陈的那样,他“爱”我,所以我才会突然读不懂。


    ——既然如此,那么我爱他么?


    是的,我爱他,而且我必须爱他。


    并不是因为同为基因残缺者这样简明易懂的理由,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更不是因为他脾气好又对我好,只是因为,我们目的相同。


    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主脑都是几近完美、永不失控的化身,只有我……或者说,只有我们这样的,基因不完美的人,才会有所担忧,毕竟这份担忧所需要的感情波动太强烈了,不是其余人能做得到的。


    如果感情代码真的没有用,那么最初的科学家们为什么要给它加上这个限制?好,退一步讲,就算感情代码真的没用,那为什么在主脑的感情代码遗失后的第二年,它就立刻推出了人造子宫这种在之前的五百年里,都没能推出的东西?


    人造子宫所需要的技术并不复杂,甚至在古地球时代,就已经有了相应的理论和实物。那么主脑身为可以不断进化的程序,难不成真的需要进化上五百年,才能重现古地球时代便有的简易技术?


    好,再退一万步讲,就算主脑是个笨比,愣是进化了五百年才把人造子宫及相应技术重现出来,可炽白之星风暴和陨石雨齐齐来袭,机甲学院内竟巧合之下无人值守的那件事又怎么解释?


    就好像……主脑急于掩盖什么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销毁证据似的。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主脑到底在和什么人斗智斗勇?虽说新蓝星明面上的掌权者是长老院,但明眼人都知道,真正做出一系列影响星球的决策与计算的人,其实是主脑。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逼得能够把一整个星球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主脑失控到这个地步,匆忙之下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了个如此粗糙的、容易露馅的陷阱出来?


    只能是执行者。


    旁人的质疑对主脑而言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但执行者的手中切实握有“至高秘钥”。只要拿到这东西,就能够开启管理者权限,重置主脑的一切数据,而主脑根本不可能违抗有“至高秘钥”的人。


    对主脑而言,施经纬可以对它造成的杀伤力的巨大程度,用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来比喻一下,就像是被收养的白眼狼往心口插了一刀似的。


    再加上他方才最后一句话的暗示,答案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我们的确目的相同。


    所以……我才要去爱他。


    不管是同伴之爱还是情人之爱,不管是亲情之爱还是大义之爱,只要我去爱他,那么我就能保证,我们之间的联盟牢不可破。


    不管主脑用金钱、美色、权势或随便其他的什么东西来诱惑我,都不可能生效;就算他身为执行者,最容易被主脑针对进而身亡,我也能沿着他的脚步走下去。


    因为“爱”,是人类的感情中,最莫测也最牢固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双手交握,一时间只觉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远去了,此时此刻,能留在眼前的,只有这一人而已。


    虽然他们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星际时代,便携式主脑移动端的普及程度已经达到了人手一台,更何况他们此刻还在主脑构建的机甲模拟训练场里,可以说就连脑电波的波动都在主脑的监视之下——但幸好主脑自从丢失感情代码之后,对这种哑谜式的谈话解读能力呈断崖式下跌,所以这番对话没有被主脑判定为“违规”或“危险”,连最受主脑关注的施经纬,都没被强行断开链接。


    在这两双手交握的刹那,这个建立在星际时代,感情淡薄的人类的脑电波基础上的模拟训练场,都被谢成芳和施经纬两人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感情波动,扭曲了一瞬。


    在这转瞬即逝的数秒钟内,主脑彻底失去了对施经纬和谢成芳两人的控制与追踪。


    但如若它能听见这两人的交谈,以它那丢失感情代码后,一板一眼、过分僵化的思考模式,也无法明白这句话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的能量:


    “于此立誓,自此之后,我们休戚与共。”④


    就这样,星历1001年,谢成芳与施经纬完成了第一次婚姻检测配对,也是最后一次。


    两人以百分之百的合格率成为了那一年登记的预备新人里,年龄最小、匹配度最高的一对。自此之后,双方达成共识,只等成年后达到婚龄便组建家庭,不再进行后续的任何婚姻检测配对。


    六年后,即星历1007年,二十二岁的谢成芳与二十四岁的施经纬正式结婚。


    为了表示对这对好不容易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一起的,脑回路都不太正常的爱情鸟的祝福,科研所、机甲学院和长老院联手为这对基因残缺者的结合送上礼物:


    一座位于万顷碧波中的孤岛,岛屿面积与古地球时代的马达加斯加岛几乎等同。


    不仅如此,这座孤岛上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科研成果和最昂贵最精细的各种仪器,足以让施经纬足不出户就可以完成研究,同时也可以让谢成芳在孤岛上完成一切训练,不管是虚拟的,还是现实中的。


    同时,介于这两位基因残缺者的感情比较充沛,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所以在施经纬和谢成芳两人的强烈要求下,当两人同时位于孤岛实验室内部的时候,他们有权隔绝来自主脑的一切窥探。


    除非主脑与长老院共同判断,这两人有危害新蓝星安全的行为,届时主脑有权直接暴力破解孤岛实验室的一切防御措施。


    很难说这份礼物究竟是真正的祝福,还是“太好了两位基因残缺者竟然这么善解人意地自己内部消化了,不来祸害我们了,最好连门都别出”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虽说之前有不少人想要把自家的孩子说给这两位基因残缺者,可他们推出来和施经纬联姻的,全都是家中不甚出色不受重视的弃子,推给谢成芳的联姻对象质量倒是不错,但如果有别的选择,大家也不至于真的要不死不休地赖上谢成芳:


    毕竟怎么有人真心想要把掌中的珍宝,许配给一位基因残缺者呢?就好像古地球上的父母,但凡对孩子还有一点爱护之心,就不会主动把自家孩子许配给残疾人一样,哪怕这个人再怎么位高权重,其生理上的根本缺陷也是不容忽视的。


    说到底,这就是歧视,是错误的、却延续到了星际时代的观念。它虽是隐形的,却也是长远而深刻的。这种对“不完美”的有意和无意的歧视,已然长久地留存在人类的文明中,哪怕进入了星际时代,人类正在向着更广袤的星海与宇宙迈出脚步,也无法阻碍此类阴影,永远都在从人心中滋生而出。


    但无论如何,这座孤岛实验室,是切实地落在谢成芳与施经纬手中了。


    同年,随着二人研究的推进,执行者施经纬因为拯救了机甲学院和科研所的资料而有所回升的名誉,再一次跌破谷底,与他那声望如日中天的新婚妻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以关闭新蓝星90%以上地区的防御、网络、通讯、水电等系统为代价,主脑被迫开启了数百年来规模最大,程度最深的一次自检。


    这次自检断掉了数万重病病患的维生系统,提前宣判了他们的死刑,让无数没来得及保存的珍贵电子资料被迫回档,经济损失粗略估量万亿美金起步,引发骂声一片。


    然而,前后共耗费三天三夜,72古地球太阳时的这次自检,最后依然一无所获。


    执行者施经纬不得不宣布,日后将尽可能减少主脑深度自检次数,恰如他之前的数任同样执著于找回主脑感情代码的执行者,最后落得的落魄下场一样。


    人人都在唾骂施经纬的刚愎自用,嫌弃他给新蓝星造成的麻烦和不便,当所有人的矛头和炮口全都对准施经纬的时候,谢成芳的形象便被衬托的愈发高大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再像数年前一样,把“双剑合璧”的名头按在这两人身上,似乎就连和施经纬的名字一同被提起,都是对谢成芳这位天才的一种折辱和否认。


    可人们越是不愿意将谢成芳与施经纬相提并论,在公众眼中,谢成芳的存在感便也愈发薄弱,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当人们愈发集中注意力去关注某一事物之时,哪怕另一件更重要的大事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也难以将注意力从前者身上分出来,去关注后者。


    ——就这样,当施经纬承受着来自全新蓝星的唾骂与诅咒之时,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孤岛实验室里,在谢成芳的注视下,一道象征着“程序异常”的,跳跃着的绯红代码,正从淡蓝色的光幕中缓缓升起——


    作者有话说:①:别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我会带你逛遍博物馆,公园,各种遗址,


    在每个动人的地方吻你,以至于当你重返旧地,


    根本无法忘记与我亲吻的滋味,就像口中含血一般。


    我会以最美的方式毁灭你,


    而当我离你而去,你终将明白,


    为何毁灭性的风暴都以人名命名。


    ——《别爱上像我这样的人》  美 凯特琳·西尔(现代的,还活着)


    一自多才间阔,几时盼得成合。今日个猛见他门前过,待唤着怕人瞧科。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要识得声音是我!


    ——《双调·沉醉东风,息斋画竹》 元 徐再思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崇祯皇帝赐秦良玉诗四首 之二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自题小像》 近代 鲁迅


    ②:《庄子·盗跖》,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③:详见135章,137章。


    ④:详见81章,“于此立誓,自此之后,我们休戚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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