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万里 江南虽好是他乡。


    楚万里对天发誓, 她最讨厌的就是野史。


    如果这野史讲的还是她楚家的事情,那就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如果这野史还在造谣她朝云国当年力创盛世的末代皇帝, 那她半夜睡着了都会从床上鲤鱼打挺跳起来,沿着网线爬过去杀人的。


    “力创盛世”和“末代皇帝”这两个词, 属实是风马牛不相及,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但如果再加上当时的社会背景,那就很正常了,甚至正常得太符合唯物史观了, 让人有点不适应:


    在这位皇帝做主,大开商路远行海外,带回了产量可观的新作物和新机器后,生产力飞速发展, 国家GDP连年攀升,经济结构和农业结构也随之发生变化。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传统的封建帝制和小农经济无法再如往常一般支撑起国家的运行, 于是, 新兴的小资产阶级和议会共和制便应运而生。


    而这位皇帝不知道是太聪明还是太会审时度势,总之, 她在一个最合适的时候留下一道禅位圣旨, 把权力转交给了议会, 然后风光退位, 寄情山水, 不知所踪。


    她这退位退得那叫一个潇洒,可把当时奉旨上位的议会众人给坑惨了:


    当年还不是皇帝的长公主,起兵一统天下,施行新政, 饱受万民爱戴,最终被拥立为新皇。新皇弓马娴熟,君子六艺无一不精,礼贤下士,正值春秋鼎盛,突然退位失踪了,还留下禅位圣旨,说要废除帝制改行议会。


    请问,你觉得皇帝是死是活?如果她死了,那谁的嫌疑最大?


    那段时间,别说民间简直就跟疯了一样,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陛下给翻出来,便是议会众人也个个都青着脸黑着眼圈,昭告乡里,张贴告示,亲自寻人,周身的怨气直冲霄汉得都能化作实体,从古代剧本转向修仙剧本——修的还是鬼仙——指日可待。


    但不管大家怎么努力,也始终没能找到她们的陛下。


    一天天过去,枝头的新雪融化,枯枝抽出新芽。


    一月月过去,议会的顺利运行和权力的平稳过渡,让越来越多的人体会到了这种“还社稷于子民”的模式的好处。


    一年年过去,人们终于慢慢接受了“她们的陛下真的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原本应该在皇帝禅位和失踪的那一天,就开始商议起来的庙号谥号之类的事务,终于被正式提上日程。


    但此时,曾经的永平长公主,眼下的朝云国末代皇帝的形象,在民间已经被完全神话了。


    敬仰她的才华的,认为她高瞻远瞩,说她是九天玄女转世;痴迷于她的风度与容貌的,便说她倾国倾城,认为是嫦娥仙子在凡间的化身;格外崇敬她,直到现在也不太能接受她“寄情山水”去了这一事实的人们,便信誓旦旦说,她已然得道,兵解飞升。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些一看就是野路子的说法,不仅在民间很吃得开,甚至在读书人和官员中也很流行,以至于大家在商讨要给她加什么名号以示尊敬的时候,说来说去,竟半点找不到合适的词:


    因为不管什么名号,哪怕是用来形容最英明神武的帝王的美称,放在她的头上,也犹嫌不足。


    于是到最后,经过议会的商议——写作商议读作激烈争吵——最终给朝云国永平长公主、末代皇帝、盛世的开创者施莺莺,加的谥号是:


    文成武烈钦德英睿明和显圣昭元皇帝。


    太长了,总之后世都简称她为昭元帝。


    朝云国已经更换了数十代议会班子,从农耕社会一路发展到现代社会,但无一例外的是,昭元帝的后人,永远都能享受到优待。


    这就是楚万里半夜被气得两眼发黑的原因。


    她作为施莺莺的后人,同时也是文娱行业所有朝云国历史相关题材的总顾问,所有想要翻拍朝云国历史故事和人物传记的本子,都要先递到她这里,审批通过后才能正式立项。


    以往能够从一干竞争对手中杀出血路,递到楚万里这里,就差她临门一脚审核通过,就可以立项筹款开拍的,再怎么差也不会烂到哪里去。就好像你在清华北大里找个成绩最差的学渣,扔出去丢在三流大学,也是个学霸。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递上来的两个本子都在挑战楚万里的底线:


    一个是虐恋情深的剧本,讲的是当年昭元帝还没被封为永平长公主之前,是何等伏低做小、忍辱负重,跟敌国将军发展出一段生死跨国恋后,在敌国将军的帮助下成功起兵,属实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一个是宫斗的剧本,讲的是如果昭元帝没有退位,会跟后宫三千佳丽发展出怎样的爱恨纠葛。


    对这两个本子,楚万里给出的锐评是:“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


    首席助理在一旁偷偷擦着头上的冷汗,唯唯诺诺道:“那打回去叫她们重写?”


    楚万里叹了口气:“第二个本子其实也不是不能留,毕竟近年来宫斗题材很流行,作者只是选了个很奇怪的切入点而已,所以我才说这是屎味的巧克力,因为再怎么难吃,至少还能吃。”


    首席助理眼见楚万里的态度软化了些许,终于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应声道:“是啊,而且这么一看真的很好吃!”


    “如果昭元帝真的册立丞相周明德为继后,那他不光是大家出身,还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完全就是端庄贤惠的标准正室,有这样的人坐镇中宫,便是后面再进更多的狐狸精,也翻不起大风大浪来。”


    楚万里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你们呢?你们也觉得,周明德是个不错的人选吗?”


    但有人吃这一口,就有人不吃。这不,见顶头上司不再追究这两个本子的逻辑崩坏问题,只单纯问“这个人选如何”,要跟大家八卦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助理们这才敢各抒己见,毕竟像楚万里这个级别的人,身边肯定不能只有一个助理:


    “其实这个剧本别的不说,有一处写的最好,‘周卿,我还是愿意把你当盟友看。人啊,一旦牵扯上私情,就没有那么多的惊才绝艳了’……写得太好了!”


    “从古代的话本和小说里我们不难看出,以前的男人们总爱做梦,要求妻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做梦都想要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为他们洗手做羹汤。但如果真有眼盲心瞎的倒霉姑娘愿意下嫁给他,他不会有任何感恩的‘我不配’的感觉,只会得意于自己的魅力之大,大得都能够让人跨阶级来扶贫自己。”


    “要不是昭元帝异军突起,改换天地,搞不好现在的男人们还是这个样子的,那该多可怕?所以作者从这里切入就很好啊,既然都是古代,凭什么只有男人能嫌弃女人?我们昭元帝功盖天地,名垂青史,想要一个又能为她分担政务还能给她当解语花的男人很过分吗?不过分!”


    “那既然古代男人也不见得多喜欢和尊重这样的贤惠正妻,又凭什么要求昭元帝对继后周明德一心一意呢?就把他放在后宫里,当个漂亮摆件就行了,反正他肯定会任劳任怨去管理后宫的,昭元帝根本不用去喜欢他!”


    楚万里:“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不是周明德这一派的。”


    二号助理羞涩一笑,激情开麦:“哦,我是燕飞尘一派的。”


    “想想看,这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帝王,一颗心全都牵挂在你同父异母的兄弟身上,这个兄弟还英年早逝,成为了帝王心中的白月光和朱砂痣……你能怎么办呢?只能拼命把自己往那个方向靠,试图借着古人的残影,换来上位者的一点垂怜罢了。”


    “明明是极为艳丽的、穿女装十多年都让人看不出任何违和感的大美人,却偏要把自己往另一个楚楚可怜的方向打扮……这种清醒又痛苦地主动选择成为替身,只为换取一点真心的口味,不比传统的强取豪夺和找替身更好吃吗?”


    二号助理的这番话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正是如此!正因为燕飞尘知道自己是怎么得宠的,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恃宠而骄,更可以在后来的新人们因为短暂得宠就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时候,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诫说,‘这宫中的哪个人,不是在努力效仿前皇后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呢?毕竟我们的陛下是个薄情人,除去被她真真放在心上的,再没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要不然你猜猜,她记不记得你叫什么?’”


    “笑死,新人还不信邪,真去问了昭元帝,结果发现昭元帝竟然还真没记住自己叫什么,这才是最写实的地方。别的先不说,至少这个‘记不清无关紧要的玩物的名字’的情节一出来,我都觉得这个剧本有点写实了。”


    “最好吃的是等哪天,昭元帝突然不想陪燕飞尘玩这种怀念故人的戏码了,就可以斥责他说‘画虎不成反类犬’,他还没法反驳。因为燕飞尘是主动成为替身的,他的恩宠和地位全是靠着模仿和欺骗得来的,只不过全看上位者愿不愿意陪他玩而已。”


    “好男人就该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论四德,德、言、容、功,周明德是从前朝转到后宫来的,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夫德、夫言都是顶尖的,姑且可以把继后之位给他;但真要论夫容,还得是燕飞尘,封个贵妃不过分吧?”


    支持贵妃燕飞尘一派的振臂高呼,那边的另一派就坐不住了,据理力争:“凭什么!燕飞尘再怎么好看,也是中原人的五官轮廓,后世根据遗体骨骼和残留下来的画像复原出来的容貌,不也说明了这一点吗?”


    “燕飞尘的美,只是在固有的框架体系里做到了拔尖而已;真要论自成一派、跳出框架的异域风情,还得看我们淑妃阿史那多伽罗!黑皮大奶,体有异香的白发美人,我就不信你不心动!”


    燕飞尘一派拼命挣扎:“但他是月氏人,中原话说得不好,要怎么跟昭元帝沟通?不能交心的,不就是纯花瓶了吗?”


    阿史那多伽罗一派不语,只一味看脸:“就算是花瓶,他也是最好看的花瓶,夫容这个领域的头名我们就笑纳了!”


    周明德一派倒是说了句公道话:“中原话说得不好,那异域风情的感觉不就更浓重了吗?到时候他还可以说,‘我愿意为陛下学说中原话,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不更好吃?”


    阿史那多伽罗一派不语,只一味推销:“嘿嘿,黑皮大奶……嘿嘿,黑皮大奶……巧克力味的,嘬嘬,嘿嘿。”


    燕飞尘一派濒临破防:“其实从封号上也能看出来,昭元帝根本就不看重他,否则为什么要把‘淑’这个封号给他呢?良善美丽曰淑,这分明就是在阴阳怪气说阿史那多伽罗没有脑子,只有脸能看!”


    阿史那多伽罗一派不语,只一味色鬼:“没关系,他没脑子不要紧,有□□就行。”


    眼看着已经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了,结果正在此时,又有一派异军突起:“德言容功,还差一角,那我们贤妃卫楚就上位了!”


    “这种弃暗投明,另奉新主后,一旦选定了明君就绝对不会反悔,‘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的冰山木头死士也很好吃啊,就没有人喜欢这种‘爱在心头口难开’的笨嘴拙舌的人吗?”


    “而且就算他不说,全后宫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他对陛下痴心一片、九死不改。可问题是,后宫里为陛下着迷的人那么多,他说不出口的心意被这么一衬托,便稀松平常了。”


    “如果放出去,让他自己在江湖上闯荡,按照史书里对卫楚的记载,他多多少少也得是个继往开来的大宗师。但如果把他收入后宫,他就是后宫里一朵再平常不过的、正在枯萎和凋零下去的花,却又凭着对陛下的一腔真心而死死支撑住,不会真正倒下。这种身负奇才却莫名自卑的口味也很好吃,请大家来吃一口我们贤妃卫楚!”


    卫楚这边正摇旗呐喊,结果另一边和卫楚有点撞人设的就有点破防了:“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卫楚不也曾经是先太子手下的人吗?凭什么他被策反后就能荣封高位,在架空的后宫设定里也能捞个不低的位份,但我们为表诚心诚意,专门送过来让昭元帝出气的敌国将军的嫡亲弟弟,就连个正经名号都捞不到?”


    “论立场,大家都是弃暗投明的;论出身,这位小将军还是名门之后,不胜过只是个死士的卫楚一万倍?为什么他却不能有个正经名分!”


    首席助理吐槽道:“因为再怎么架空,也还是要参照正史的嘛。这位小将军在被送过来的第二天就被砍了,你就算是把他的生平给编出花来,也捞不到好位置。”


    “再说了,别说他这样的无名小卒,就是当年和永平长公主对峙过的他的哥哥,不也是在后世史书上,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能编个厉无殇这样一看就是网文小说里才有的花名出来吗?那问题来了,哥哥叫厉无殇,那弟弟叫什么,冰晶冷夜梦情雪丽露蝶殇吗?”


    一干助理闻言大笑,空气里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别说正史了,就连野史里,昭元帝都不要他,给他封个官男子就差不多得了!”


    在满室快乐的笑声里,唯有楚万里恍惚了那么一瞬,因为在某种幽微而玄妙的召唤下,她竟然觉得,这两个本子里描述的荒谬的剧情,竟然都有可能真的发生过:


    前者,是她原定的命运,只不过真实的历史要比这更惨烈;后者,是她胜利后的另一种走向,虽然能够掌握天下,但如果不从这繁华富丽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也就没有“以后”可言。


    也正是在这一瞬,楚万里的耳边响起千千万万道声音。没有一人在对她直接说话,可字字句句都在点明,她分明便是数百年前,那惊才绝艳的昭元帝的转世与真身:


    “臣是自愿入宫,为陛下排忧解难的,因臣恋慕陛下多年,陛下所忧,便是臣之所忧;陛下所喜,便是臣之所喜。只要陛下心里有臣,臣就永远不委屈。”


    【祖训说,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公主殿下简在帝心,入御书房读书一事,还是要慎重啊。】


    “能侍奉陛下是微臣的福气,便是再与那死人相似,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总归陛下现在对继后周明德只有敬无爱,她能看见的、放在心上的,至少在这一刻,绝对是‘燕飞尘’,不是‘谢北辰’,便足够了。”


    【便是朝云的公主,在我大燕的地盘上,安敢放肆?剥去她的公主服饰,打发去厨房烧火,再让我见到你,腿都给你打折!】


    “谢北辰他死得太早、太巧、太好了。有如此珠玉在前,便是我能为陛下粉身碎骨,陛下也只会觉得,我是第二好用的刀,不是第一好。既不是第一好,在陛下心中,与旁人也就没有差异了。”


    【逆贼——纳命来!】


    “中原的皇帝,若都能像你这般英明神武,何愁九州不平呢?中原话、调香、唱歌跳舞、胡琴琵琶……只要陛下欢喜,我什么都愿意去学,便是月氏神香也能双手奉上,还请陛下多垂怜奴奴儿一眼,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中原的皇帝再老再丑,又有什么要紧的?姐姐是月氏的公主,享一国供奉,在这紧要关头,难道不该为家国出一份力么?我是皇子,身份金贵,自然不能轻易去和亲。假使朝云国当权的是女帝,我倒是愿意替姐姐分忧,可朝云国的皇帝是男的呀,那自然应该姐姐去和亲,以此来保全我,不是吗?】


    “陛下——陛下,你好狠的心!朝云已经吞并了大燕,你难道真要对我厉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吗?”


    【哥哥,你必须杀了这个女人!须知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要是真让她活下来了,她又在大燕受了这么多委屈,焉知来日,她不会有卧薪尝胆之志向,挥师渡江,叫我们血债血偿?】


    “永平长公主。”


    【既然是被隔江拐过来的,那肯定路上早被糟蹋过了,不干净,也只有这张脸能看,一百个大钱卖给我们少爷当暖床丫头算了。】


    “陛下。”


    【这是朝云国的公主?不像啊,一点天家气度都没有。算了,不管是不是都不要紧,反正那边已经立了太子,这个女人已经无关紧要了,能被抬举做将军夫人,都是她三生有幸。】


    “文成武烈钦德英睿明和显圣昭元帝。”


    【大燕一等护国将军厉无殇之妻,楚氏。】


    楚万里再眨一眨眼,只觉从一个漫长得望不到头的梦境中醒来。


    一道清风从天而降,掠过数百年前缀满夜露的花朵,拂过数百年后楚万里桌上的一朵玫瑰,再将所有的恍惚所有的错乱所有的“架空历史”一并卷走。


    朝云国的历史便如此定下,不可更改,海枯石烂亦不转移。在继往开来的昭元帝开创的盛世中,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过往爱恨、所有的前世今生都被无形的大手强力抹去,从此,她只是“楚万里”。


    楚万里茫然跌坐回椅子上,挥手叫助理们把这两份剧本都打回去重写。助理看她兴致不高,也都不敢再谈笑了,只领命离去,留楚万里一人在原地静坐沉思。


    她恍惚间想了好多,却又什么结论也未能得出,只觉这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故人久别重逢,可便是笑,也不知该笑与谁听——


    故而白雪满头,长泪盈巾——


    作者有话说: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


    莫怪春来便归去,江南虽好是他乡。


    ——明·王恭《春雁》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


    ——唐·白居易《梦微之》


    第182章 回家 两枝姗姗相认的新芽。


    施鹰从小就是个特别要强的孩子。


    哪怕只是消遣类的游戏, 她也要力争头名;参加的各种课外活动的含金量,也都是给相应科学研究和临床试验打下手、写报告和参与数据验算,跟普通人去上的闹着玩的特长班完全不是一码事。


    除此之外, 她的成绩更是一骑绝尘,跟大众对富二代“不学无术”的刻板印象完全相反, 十五岁的时候就一路跳级加特招, 被A市医科大招走了。


    她的父母更是为自己有这样优秀的女儿而十分自豪,竭尽全力托举她,更难得的是, 这一家人半点仗势欺人的架子都没有,便是托举女儿,都是在法律的框架内的,和那些“法外狂徒”的有钱人完全不同:


    家里的财政状况, 施鹰了如指掌,年纪轻轻就开始自己参与创业项目了。


    她对艺术感兴趣, 前一天刚出现在拍卖会上的国宝级摆设和绝版书籍, 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她的书房。


    她对什么高精尖项目感兴趣, 父母就会根据她的实际情况,为施鹰延请名师, 为她量身制定培养计划和课表, 等到她有了足够本领, 不会拖人后腿的时候, 才会让她参与更深入的研究。


    在这样的托举下, 即便是一头猪,也能飞起来,更何况施鹰不是猪,是个聪明、果敢、耐得住性子的姑娘。


    然而就是这样金光闪闪的通天大道, 在施鹰十八岁那年,陡然断裂,三个噩耗接连砸下,她的生活一夜之间便从天堂落入了地狱:


    第一,她的父母因车祸去世,尸骨无存;


    第二,施家的商业对手闻风而来,打算从这块无主的肥肉上狠狠咬下一大口;


    第三,施鹰不是施父施母亲生的,真正的施家千金还在外面受苦。


    之前说过了,施鹰是个很要强的人。


    一个要强的人,吸引不到在她落难时,凑过来跟她一起抱着头哭的弱者,却能吸引到能够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施以援手的朋友。


    于是施鹰前脚刚遭此剧变,后脚对她伸出手的人便数不胜数:


    有帮她调查施父施母去世的真相的,有给她拉来各种注资帮她度过难关的,有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替她担保,帮她成功融资的,有自告奋勇要替她写论文的……等等,这个打出去。


    总之,在经过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施鹰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成功镇压下了家族里所有反对的声音,稳住了大局,把家族企业的所有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中。


    等尘埃落定后,施鹰也随之得到了以上三个坏消息的处理结果:


    第一,施父施母的去世纯属意外,是真的半点意外都没有,纯属天灾人祸,运气不好;


    第二,施家现在所有的不动产、企业、人脉,总之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哪怕一块石头,眼下也归在施鹰手里;


    第三,她的妹妹……也有可能是姐姐……总之,施家真千金已经坐上了飞机,当天下午便要来和她见面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人刚在施鹰手里吃过亏,不敢再真刀实枪地跟她对上,却不妨这些人抱着“我不好过就要来恶心恶心你”的想法,假惺惺地来跟施鹰客套:


    “哎,你这孩子都是我们看着从小长起来的,怎么就真这么倒霉,让你年纪轻轻便失去了父母,实在太不幸了。”


    施鹰:“没你不幸,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对别人的家事说长道短,你妈生前没教你怎么说话吗?”


    这人闻言,立时涨得面色通红,怒道:“我是为你好——”


    施鹰:“手下败将也配?先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吧,别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攀高枝来跟我说话。话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从来不记无名之辈。”


    眼见这人还想说话,施鹰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厌烦。


    换作以往,她不介意跟人打打口水仗,权当消遣了,毕竟日子要是过得太一帆风顺也挺无聊的;但眼下,施家真千金即将归来,“如何告诉她父母已经去世”的这个重担沉甸甸压在她心头,压得施鹰半点跟这种人纠缠的意头都没有了。


    眼见这人还想说些什么狗屁倒灶的话,施鹰不耐烦道:“你今天但凡再在我面前说出半个字,我就叫你家所有的企业,都活不过今年。我说到做到。”


    这人立刻屁滚尿流逃跑了,动作快得简直就像有老虎在他身后追。给施鹰送咖啡来的助理看见了这道狼狈逃窜的背影,不禁奇道:


    “真难得,老板!我们都说,以前在新闻和会议上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爹味好重,一张口就是‘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和‘让我教教你让我考考你’之类的,怎么今天走得这么干脆?”


    施鹰嗤笑:“因为他惜命。”


    助理闻言,大惊失色:“老板!咱们做的是合法生意,是吧?你不会突然搞个什么替身白月光之类的出来,让我去给他接机,给他买胃药,给他签账单,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动向,还要把他塞进公司里让他和你朝夕相处培养感情,你不会的,对吧?”


    施鹰:“少看点番X小说吧你,好歹也看点晋江的。”


    结果助理的上半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就听见了施鹰的下半句话,让她差点没一口气倒不上来原地憋死去世:


    “但你别说,我还真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她的飞机今天下午就到了,你去我们家给她布置一下房间,置办一些生活用品,然后下午和我一起去接机。”


    助理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是真假千金的戏码!接下来你们会经历娃娃亲的未婚夫突然反悔,两人为此反目成仇,最终开启从生活到事业的一系列敌对剧情,然后根据文名里的女主是谁,进行最终的胜负剧情判决。没关系,老板,我相信你,按照你的这个人设,你一定是主角!”


    由此可见,助理的情商是真的高,也是真的爱这份工作。她自动把所有的烂俗情节里跟父母相关的字眼全删去了,只小心翼翼地保留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的插科打诨,才是能够表现出施鹰的平易近人的、安全有效的方法。


    而施鹰显然对她的识相很满意,在面对如此多废话的时候,她竟然面上半点不虞的神色也无。


    毕竟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你不可能一边要求助理表现得天真活泼,以此展现你的平易近人好说话来降低别人的警惕,一边要求她还能对你毕恭毕敬,这样多重标准下去迟早把人搞得精神分裂。


    于是施鹰摸了一下助理的头,包容又沉痛道:“你还是别看网文了,多看点财经新闻吧。”


    总之,当天下午,施鹰和助理抵达机场的时候,很顺利地就接到了这位施家真千金,施芳泽。


    两人在VIP候机室里见面时,实打实地诠释了什么叫贫富差距:


    一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运动服,蹬一双都有点磨出毛边来的板鞋,衣着虽然略有些旧,却很是整洁,没化任何妆,只绑了个朝气蓬勃的高马尾。


    另一方虽然穿着昂贵的修身西装,熨帖得一道褶子都没有,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恨不得写满“精致”两字,但她的眼下却有两道不甚明显的乌青。十八岁的少女应该拥有的青春和年轻感,在她身上已全趋于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乎年龄的锋锐和冷。


    施鹰在来之前,已经看过了施芳泽所有的资料。


    施父施母的基因和人品是真的不错,否则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施鹰,也没法被培养成这个样子,而身为他们真正亲生女儿的施芳泽,哪怕都沦落到三流小县城去了,也照样能一路考出来,考到和施鹰一样的A市医科大学。


    但这姑娘也是真的倒霉。


    她是被拐卖走的,但不管是拐子还是买家,眼下要么已经蹲在局子里要么埋在地里了,以至于施鹰的满腔怒火都找不到地方倾泻,只能转换为等量的同情,全部倾注在面前这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身上:


    “姐妹,你好,我是——”


    “施鹰!”施芳泽失控惊呼,“我……天啊,我之前在新闻上见过你!”


    不知道是终于见到了名义上的家人更让施芳泽惊喜,还是发现自己一直憧憬的偶像竟然和自己有亲属关系更让她惊喜,抑或者是她足够优秀的成绩给了她足够的底气,总之,施芳泽半点都看不出来所谓的“流落在外衣着破旧的真千金在假千金的面前莫名其妙低一头”的自卑感。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施鹰的手,激动道:“我知道你!你虽然今年才十八岁,但你已经准备提前完成本科学业,拿着你的成果申请直硕直博了,我们老师还经常用你举例子来激励我们,说叫我们都学学你呢!”


    施鹰耐心听她叽叽喳喳说完了好一长串,才继续问道:“那你要不要回到施家来?”


    施芳泽立刻放开了施鹰的手,噔噔噔后退三大步,警惕道:“不要,我一点也不想掺和进你们豪门的什么娃娃亲白月光带球跑追爱火葬场炫富打脸商战宫斗的恩怨情仇里去。”


    施鹰:“……你也少看点番X小说吧你!”


    施芳泽这才笑了起来,调出手机页面给施鹰看:“但姐妹,我是真的没想‘回去’。你看,我返程的车票都自费买好了。”


    她的声音很温和,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我们从小到大受的培养不一样,成长环境不一样,享有的生活和教育资源也不一样。但即便如此,我也能凭着自身的努力,和你站在同一所大学里,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知道我的优秀,不曾输给任何人,这就足够了。如果你要让我‘回去’,那么我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完全陌生的社交环境和人际关系,更有可能是心理上的重担,而后者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这是我一直坚信的事情。陡然暴富后,我可能会变得骄奢淫逸,会变得浮躁,再也无法拥有之前那种脚踏实地认认真真做事的心境。但自从我的父母去世后,就一直是国家在帮扶我,所以,哪怕我能做的贡献很小,也终究想做些什么来回馈社会。”


    “我不曾与父母和你相处过,对这个所谓的家族也没有归属感,如果爸妈没有专门签署什么文件,那么严格来说,你才是法律意义上的真正继承人。你有你的家人,我也有我的理想,难道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了吗?”


    说来也奇怪,施鹰和施芳泽的年龄应该差不多,但施芳泽笑起来的时候,却就是能给人一种更年长、更包容、更可靠的感觉:


    如果说施鹰是一把能够斩断一切的,世界上最锋利的刀,那么施芳泽就是能够包容一些的,世界上最可靠的刀鞘。


    是冥冥中的所谓命运和天意决定了她的品性,还是长久在底层摸滚打爬,又靠着自己的本领一路走到了和这些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一样的层次的经历,给了施芳泽足够的底气和勇气呢?


    已经不好说了。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施芳泽此次前来,半点都不想掺和进施家的事情里,她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这些亲人,见完了,她就又要按部就班地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


    “爸爸妈妈呢?我想见一见他们。要是爸爸没空,那我见一见妈妈也行。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她吃苦受罪、流血流泪生下来的孩子现在过得很好,想让她放心。”


    施鹰闻言,如遭雷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让施芳泽尽快赶过来,很难说是公事的成分更多,还是私心的成分更多。


    要不是她在整理父母遗物的时候,发现了当年的领养文件,只从日常的悉心培养和家庭和睦的氛围上去看,真的看不出半点施鹰是养女的蛛丝马迹。


    在这样好的父母陡然离世后,最受打击的是谁呢?施鹰就真的不会近乎疯魔地寻找父母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吗?她就真的不想见一见,跟父母流淌着同样的血、甚至有可能长相都分外相似的所谓“真千金”,聊以慰藉吗?


    哪怕抛开如此柔软的、令人心疼的理由不谈,仅从公事的角度出发,施鹰作为施家眼下的当家人,难道不该也见一见,极有可能对她的继承权产生威胁的“真千金”吗?难道不该想办法,找到父母留下的所有遗嘱文件,看一看这位“真千金”究竟要从自己手里分走多少钱吗?


    然而施鹰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疯狂,所有的忌惮所有的拼命劲儿,都在看到施芳泽的那一刻,冰消雪融,再也提不起来了。


    因为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父母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血肉遗产;是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就跟我走上了同一条路的姐妹。


    一个从小在如此困难的环境下长大,却又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爬起来的人,她的心性难道不值得敬佩和信任吗?我为什么要忌惮她?


    她难道不是我的父母的女儿吗,难道不是我的姐妹吗?她自然应该合法继承一部分父母的财产,而父母也不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她,因为我相信我的父母不是那种一碗水端不平的、只看血缘关系的狭隘的人,我难道不该信任一下他们吗?


    于是施鹰艰难开口:“他们都……不在了。”


    施芳泽闻言,也怔住了,良久之后,她才抬起手来,轻轻握住了施鹰的,低声道:


    “天啊,姐妹,那你该多辛苦?”


    “有什么,是我能帮得到你的呢?”


    施鹰又沉默了好久,终于试探着回握住了施芳泽的手,低声道:


    “……你什么都不必做,姐妹。”


    “你只要在这里,就像妈妈还在陪着我一样,我就能好受许多。”


    施芳泽想了想,提议道:“那等我毕业,我找一家这边的医院考过来,把房子也买在这里……按照我的情况,应该还能走人才引进计划,办贷款也有优惠。”


    这些词在施鹰的世界里几乎从未出现过。


    她不需要考试,因为她优秀到足够可以给她挖坑特招,挖的还不是萝卜坑,是人参坑。她也不需要买房,因为按照施家的产业规模,她在国内的每个三线以上的城市都有房产。即便想要在什么深山老林里置办产业,她只要刷个卡就行了,根本不用贷款。


    但施鹰还是耐心地听着施芳泽做规划。随着她的话语,一道即便没有血缘联结,也依然牢不可破的全新牵系,正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就好像两只离群的母狮,在失去了大家长的领导后,决定合并地盘,组成全新的族群,并肩作战,共同对外:


    “到时候,虽然咱俩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但终究还是名义上的姐妹。你要是累了,想找人说说话,只要我没在值班和加班,你就可以来找我;要是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也能找到你。”


    “要是你身上有个不舒服什么的,也可以来找我,我就是霸总文里常见的那种半夜三更来给总裁挂吊瓶的家庭医生……等等,你真的有家庭医生吗?”


    施鹰:“真的有哦。我还给她交社保和五险一金,给她开等同公立三甲医院的主任的工资呢。”


    施芳泽:“……太仗义了,姐妹!真是为广大医学生创造了一个黄金级别的就业岗位啊!”


    眼见着两人终于达成共识,施芳泽已经在办理退票了,施鹰也正在预约两人去公墓祭拜的行程——她要参与的会议太多了,不得不从三天前开始调整,才能给个人事务留出空间——始终在旁边装死的助理,才恢复了之前那副活泼的模样,把一直抱在怀里的花递了上来:


    “姐姐,这是我们老板为了迎接你回家,专门送给你的,还是她专门选的花材,自己亲手打包的呢!”


    这是一捧颜色相当热烈的花束。以黄玫瑰和红玫瑰为主,代表友情与勇气的花朵旁,点缀着丛丛满天星,深色的玻璃纸将这捧花束起,热烈与庄重便得以融洽地合为一体了。


    施鹰接过花束,亲自递到施芳泽怀里,低声道:


    “你回家了,姐妹。”


    施芳泽闻言,亦回答道:


    “我回来了,你就不必再孤身一人。”


    在这两双手交握的一瞬间,陡然有清风从她们头顶的万里高空浩浩掠过,风声嘈杂得宛如一声含笑的叹息。


    金钱固然值得追求,权力的美妙更是让人难以忘怀。勾心斗角无休无止,家长里短也足够让人烦心。无数昂贵的贫贱的稀有的普通的必须的非必要的林林总总的东西加起来,便又是无数个热热闹闹的故事。


    然而在这一切一切之外,还有更崇高的东西,粗浅的血缘牵绊不住,更浩大的生死也阻隔不得。


    一对优秀的父母用毕生心血浇灌出了同样优秀的女儿,也不曾放弃对亲生的孩子的挂念与寻找,那么,即便大树的根部被侵蚀倒下,从倾颓在地的树干上,也能生出两枝姗姗相认的新芽。


    这新芽不会为任何外物扭曲,更不会对彼此倒戈相向。因为她们一个收获了足够的爱,足以将多余的爱挥洒出去;一个又足够坚强,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困囿一隅,因为她的心里有更崇高的梦想。


    接下来,只要前者从后者的身上学会稳扎稳打和放缓脚步,后者从前者的身上,将她缺失了十余年的爱加以补全,那么,同样坚强的根系便要深扎下去,继而便要蓬勃生长,顶天立地。


    一直长,一直长,直到生长到,能够通往真正的,充满爱、希望和光明的结局中去——


    作者有话说: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战国·屈原《大招》


    第183章 提灯 一帆风顺,后会无期。


    南丁格尔正在揍人。


    南丁格尔正在拎着斧子狂暴揍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 身为“维序者”之一的南丁格尔,正在像某些世界里,用斧子劈开仓库门, 给受伤的士兵们分发药品们那样,把斧子抡得虎虎生风。


    只不过这一次, 在这个世界里, 她的斧子并非是为了救人挥出的,而是为了杀人。


    正在被追杀的男人,拥有一张迥异于这片大陆上的人的面孔。黑发黑眼, 五官扁平,身高偏矮,每一条特征每一项数据,无不指向同一个高危结果:


    此人完全符合当年, 七位维序者共同定下的“高危异界来客”的标准,不要听信此人的任何狡辩, 应予以立刻抹杀!


    这么说吧, 一但谈起异界来客, 罪恶之城和光明圣殿也不打了,平民和贵族也没有纠纷了, 魔法师、药剂师、剑士和占星师都懒得争谁的职业更高贵了, 就连平日里只会拎着把破琴到处转悠哼歌的游吟诗人, 都得武德充沛地拎起琴往异界来客的头上砸。


    因为当年, 把初代维序者们团结在一起的, 赫然便是第一世家族长、纪元年后的第一位占星师、与罪恶之城定下和平盟约的先驱者、第一维序者做出的相关预言:


    “异界来客只会源源不断涌入这里,因为这里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差异最大,交界的封锁也最薄弱。如果真的让他们在这里繁衍起来,那么, 所有的噩梦都会成真,比黑暗之神更可怕的黑暗,将会持久降临。”


    “这陆上的女子与男子哟!假使长夜果然降临,那么,你不曾诞生,便要死亡;你身负奇才,却不得施展;你日夜劳作,却不能饱腹,来日若有战争,你更不得保全。便有粉身碎骨之痛,你也求告无门;即便被至亲所爱背叛,你也无法伸张。”


    “你生来自由,却要心甘情愿沦为完全不如你的,这些异界来客的奴隶,任由他们敲骨吸髓么?你难道不该握住手中的镰刀、锄头、药臼、刀剑、纸笔和法杖,以一切力量驱逐他们么?”


    “你若弱小,便通风报信;你若强大,便拿起刀剑。你若胆怯,便不要背叛;你若坚强,便与我一同。前进,前进!去维序者那里!”


    初代维序者的声望太盛,而在这几百年里,异界来客们闹出的幺蛾子又太大——包括且不仅限于有人超自信想要搞水稻杂交,把一整个国家弄得颗粒无收直接迎来大/饥/荒,有人信誓旦旦说要提高肉类产量,转头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带来了人畜共存的瘟疫险些把整片大陆团灭,有人百般保证说要开发更好用的武器,武器是开发出来了,结果杀伤力太大,打着打着就滥用了,再打着打着,整片大陆的文明直接倒退了两百年——无数因素作用之下,便构成了这样一个奇迹:


    在世家最多只能传承五百年,一个王朝最多只能存在三百年,一个魔法师的直系血脉传承五代后,就会稀薄得什么都不剩的情况下,“维序者”这个以七人为核心,不断发展可靠亲信,只为将异界来客斩草除根的组织,竟然扛住了无数次异界来客闹出的幺蛾子,扛住了无数次权力倾轧、人员变动和王朝更迭,存在了整整一千年。


    这一千年里,维序者的成员来了走,走了来,但不管怎么变动,核心的七人,以及这七人都是女性的标准,都始终没变过:


    因为只要这样一个在大陆上饱受爱戴的群体还存在,那么,任何一个异界来客,在下意识地露出“难以相信”、“这不可能”和“女人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等情绪时,就会被立刻察觉。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异界来客等死就行。


    这一位异界来客也不例外。


    他竭尽全力、法宝并出,才堪堪挡下南丁格尔的奋力一击,随即抬起右眼已经被戳得只剩个黑窟窿了的脸,带着满脸的血仰头怒吼:


    “系统,你骗我!这里根本就不是落后的西幻世界,也没有你说的什么冰山圣女美艳魅魔大胸女仆和贤惠公主!你快放我回去,否则我就要投诉你了!”


    然而这一次,在签订契约时,对他言听计从的那个使用着甜美女声的“系统”,却没有回复他。


    望着男人惊骇不已的脸,南丁格尔突然笑了起来,柔声道:


    “啊,原来你叫它‘系统’?之前有人叫它‘主神’,还有人叫它‘天道’,看来哪怕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对同一个幻象的认知也会产生偏差呀。”


    男人向来是抓不住重点的生物。


    你跟他说产后抑郁,他跟你说“这孩子难道只是你一个人的”,完全忽视你身体上的痛苦,毕竟就算再痛也不痛在他身上;你跟他说工作压力大,他跟你说“好像我不用养家一样”,再度忽视你不得不工作家庭两手抓的,更大的压力。


    然而在这命悬一线、千钧一发的关头,他突然就聪明了,就能抓得住重点了,难以置信道:“……什么叫,‘同一个幻象’?!你这疯子在说什——”


    南丁格尔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一斧头下去,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便飞了起来,血线从断裂的脖颈中喷出,跟脑浆、脊髓液和人死后失禁的排泄物混在一起,淅淅沥沥洒了一地,南丁格尔这才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来,一边细细把男人的尸体切做肉泥避免他利用什么黑魔法后手复活,一边柔声道:


    “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钓鱼执法’吧?”


    “异界来客便是再多,在杀了一千年后,也差不多该杀完了。但这并不代表着威胁已经解除,因为能够躲过第一波追杀的异界来客,只会更虚伪、更狡猾、更残忍。”


    “只要没遇上危及他利益的大事,他就能伪装得像个正常人;可一旦遇上事,那么之前,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保家卫国’‘顶天立地’的男人们,就会下跪得比没有膝盖的人跌倒更快。”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的话也没停。说真的,只要不看她剁的是什么东西,光听这架势和语气,还真有点像正在烹饪美味佳肴的贤妻良母,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所以我们这一代的维序者一合计,就做了个大规模自发触动的幻象出来!所有和我们的世界产生过交集的异界来客,都会触动这个幻象,它还会开出种种优厚的条件,诱骗你们离开自己的世界前往这里。”


    “如果你们抵抗住了所有的诱惑,那这个幻象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伤害;可如果你们没有抵抗住诱惑,把它认成了所谓的系统、主神、天道和老祖宗之类的东西,那么,在你们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秒,我们就会收到相应通知,而且这份通知还包括你们的身份、长相和武力等各种数据,方便我们精准分配人手,即刻出发消灭你们。”


    “我们的口号是——”


    “——我的老天啊南丁格尔你怎么这个样子!”施莺莺再也没法隐藏身形了,震惊得从空中一头栽了下来,“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聪明冷静的女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武力爆表了!”


    黑发蓝眼的少女突然停下了手中所有的动作。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到那张她在求学时,曾经祭拜和祷告过的第一维序者的面容后,就知道来者何人了。


    于是她第一时间就把斧头藏到了身后,又赶忙在衣袖上乱七八糟地擦了一下脸,想把溅满鲜血和骨髓的脸擦得干净一点,但很明显,什么用都没有,但南丁格尔却半点没察觉,还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得很体面了呢,便开开心心、理直气壮地回答:


    “第一维序者,您好,向您致敬!我从很多年前,就想见您一面啦,眼下终于心愿得偿,我真的好幸福……总之,请容第五十二届第七任维序者向您解说现在的情况!”


    施莺莺又仔细看了一下,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女果然和自己熟知的南丁格尔完全不同:


    虽然同样是黑发蓝眼,但面前的少女的眼睛,却是更深邃的、近乎墨色的深蓝,而且她的周身没有任何星辰和魔法的痕迹,更不曾携带占星师的必备用具星盘,使用近战武器的熟练度高得连专业的剑士都要自愧不如。


    但为什么……为什么她却能在少女的身上,感受到同样的故人之感呢?


    这一届的第七任维序者南丁格尔大大方方地面对着施莺莺的打量,而这种无畏的、磊落的姿态,也只有行端坐正的人,才能做得到,毕竟施莺莺自己已经亲身佐证了,“疯狂”和“冷静”是可以同存在一人身上的:


    “您的旧友已经全部逝去了。”


    “第二维序者,南方国度的公主希帕蒂亚,在您离开的第五年登基加冕,成为了女王,终其一生都专心治学,致力研究,还建立了幸存至今的大图书馆。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知识,能够历经无数次王国变迁和异界来客带来的大灾变,依然未曾断绝,延续至今,便是托了大图书馆的福。”


    “最终,希帕蒂亚女王在晚年,成功研发出目前我们都在使用的,名为‘可控核聚变’的电力资源后,与世长辞。”


    施莺莺:“……干得漂亮!我就知道,当年她对异界来客带来的核感兴趣的时候,肯定能做到这一点!”


    南丁格尔与有荣焉地站得更直了,宛如一株鲜红的枫树。你别管枫树上的红色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她足够有风骨就行:


    “第三位、第四位维序者,商业联盟的鲍西娅和梅丽娜,在去世前双双签下遗嘱,将她们积攒下来的富可敌国的财富,尽数用于日后的维序者团队运作,和专门供给女性求学的基金会。时至今日,这片大陆上的成年女性高等教育率,已经攀升到了相当可观的87%,便是商业联盟和历代维序者共同努力的结果。”


    施莺莺追问道:“那剩下的13%是什么情况?”


    南丁格尔也为难地挠了挠头:“有一些大家族还在坚持家族内部培训的‘秘传’原则,有一部分参军人员申请了延迟完成学业,还有一部分失踪人员,因为失踪还不满五年,不能被判定为‘死亡’,所以她们的学业状况也就一并被判定成了‘未完成’。”


    这个数字震得施莺莺几乎都要站不住了:“也就是说,严格说来的话……”


    南丁格尔十分自豪地把话头接上:“是的!在大图书馆的帮助、商业联盟的帮扶和女校的广泛开办下,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女性,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她们精通两门以上的语言,持有三门以上的专业求生手艺,会使用的冷热兵器不少于五种,哪怕按照最低工资标准,每天工作六个小时,就能赚到足够一周的生活费用!”


    施莺莺想了想,又问:“大图书馆,是希帕蒂亚建造的;助学基金,是鲍西娅和梅丽娜联手设置的,那么这个‘女校’是……?”


    南丁格尔立刻答道:“是初代六席维序者,玛格丽特留下的产物。她说,已经在秘境里等了你一千年,就不怕再等下一个一千年,即便在下一个一千年里没能等到你,但只要她的学生还在,她的理想还在,初代维序者们的理想与信念还在,那么,也算与你重逢。”


    “于是她开办了大陆上第一所综合学校,不分贵族和平民,也不分会魔法的人和不会魔法的人,广泛传授所有知识,只不过对象仅限女性。”


    “在玛格丽特开设学校的过程中,光明圣殿、罪恶之城和人间的历代国王,均给予了相当程度的支援,即便玛格丽特在三百年后便燃尽心血去世,她的学校也在她的学生们的助力下,于这片大陆上广阔地开办起来,并和大图书馆建立起了正向反馈:大图书馆定期向学校提供人才和图书,而玛格丽特女校毕业的学生们,也会搜罗大图书馆里未曾收录的各种知识予以回馈。”


    施莺莺听到这里,基本已经放下了八成的心,现在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光明圣殿和罪恶之城……这很正常!任何一个离家太久的养猫人,都会觉得家里的白猫和橘猫会打成一团,猫毛乱飞:


    “那么,阿忒弥西亚和莉莉丝呢?”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南丁格尔郑重道,“第六代光明圣女、初代维序者五席阿忒弥西亚,与第二代罪恶之城城主、初代维序者七席、暗夜精灵莉莉丝,共同签下协议。”


    “她们的灵魂将不再回归‘轮回’,从此之后,光明和黑暗的争端便要逐渐停止。阿忒弥西亚认为,过分空洞的‘光明’会导致人们随意解读信仰,滋生腐败,而莉莉丝也认为,所谓的‘黑暗’,可以拆解为无知、堕落和贫穷等种种东西。”


    “但无知是可以通过求学来消解的,堕落是可以通过法律和道德控制的,贫穷是可以通过精准帮扶政策而减弱的。如此算来,人们需要对抗的‘具体的困难’已经太多,实在没有必要再增添一个‘虚无的信仰’,去分散人们本来应该投注在更有价值的事物上的注意力。”


    “况且所有的旧神都已崩毁,眼下大陆唯一信奉的便是您。综上所述,阿忒弥西亚与莉莉丝摒弃前嫌,达成一致,共同击碎了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信念和梦想,散落在了这个世界的所有女人身上。用她们两人的原话说,在成长环境完全不同的情况下,哪怕每一个转世想起了从前,也只不过是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既然如此,就应该用有限的灵魂,做一些无限的事情。”


    “从此,只要这片大陆还存在……不,哪怕它沉入海底,哪怕人类灭绝后,从大海中生出全新的物种,哪怕‘维序者’这个集体都不在了,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那么从中诞生的领袖、中流砥柱和引路人,便一定是女性。”


    她庄严站起,在施莺莺的面前,发出一道来自千年前的强音,于是施莺莺也终于得以知晓,她从这位“南丁格尔”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她所见的,不仅仅是这一位“南丁格尔”,更是千年前的故人,交出的最完美的答卷。


    在南丁格尔开口的这一瞬,整片大陆的玫瑰齐齐绽放又瞬息凋零,将她遗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位故人交还:


    “从古至今,再至以后,曾有千年,再有万年。信念得以传承,梦想始终未改。勇气代代不息,学识薪火相传。”


    “我们的命运已经归属自己,可你的心又遗落在何方呢?”


    铺天盖地的红色风暴骤然袭来,然而施莺莺不躲不避。因为她已经发现,这并非是单纯的风暴,而是混杂着庞大的魔力和感情的玫瑰花瓣洪流。


    这一股洪流涌来,便将她浩浩汤汤地带往下一个世界,带往她的归途,也带往与此处的最终诀别:


    “我们把你的这一片所爱还给你,我们把你对这里的最后一点牵绊永远卸下。你不必再挂念,因为你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你;你更不必欢笑或哭泣,因为这是我们,乃至这个世界的,最幸福的结局。”


    “去吧,去吧,莺莺。一帆风顺,后会无期。”


    第184章 错位 从此皆是通天大道。


    何心麻木地踹开今天的第五十几个想要啃断她脖子的丧尸, 心想,我真是受够了。


    她这么想的,也就真的抱怨出声了:“妈!我觉得我生活在末世前的网文小说里, 就是那种‘娱乐圈女王在末世独自求生’的,成分特别复杂的文学!”


    “谁家好人上个月还在戛纳走红毯, 上个周还在燕京开文娱界大会, 今天就在末世里哐哐打丧尸啊!”


    何未开头也不回地砰砰砰连开六枪,每一枪都正好命中丧尸的头,别问为什么没开更多枪, 因为六颗子弹只是这把枪容量的上限,不是她的能力的上限:


    “乖宝,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如果真有这么本书, 那你妈我才是主角,你是前半截带球跑的追爱火葬场文学里的那个球?”


    何心想了想, 丝滑地接受了这个更离谱的设定:“也行, 那我就可以啃老了。”


    何未开大笑一声, 扯下腰间一整条手雷,对着背后逐渐汇集起来的巨大丧尸潮扔了出去, 随后单手捞着女儿跳下山崖, 将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都扔在身后:


    “啃, 随便啃!被女儿啃了, 也比被丧尸啃了要好!”


    ——诚如何心所言, 目前的情况真的很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新晋三金影后何心,在大满贯了全球所有奖项后的第二天穿越了。


    坏消息,何心从来不带资进组, 错过了不少机会;


    好消息,何心的母亲何未开是上一届三金影后,还是领国家津贴的特级演员,所以她不带资也不要紧,自有何未开给她兜底。


    坏消息,何心穿到了和她半点不搭噶的丧尸世界里,即将完成“落地成盒”的成就;


    好消息,这次何心直接带妈穿越。


    坏消息,何心穿越后没能得到任何金手指,但倒是把她的全副身家都带过来了;


    好消息,何未开带了个金手指,可以用钱和丧尸晶核兑换各种能力,但何未开没带钱。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反派的笑容,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闺女会打洞:“桀桀桀……”


    “桀桀桀……”


    这还等什么,开换!


    何心带过来的所有的美丽废物,包括且不仅限于她穿着的礼服和鞋子还有各种珠宝,就连精心打理的头发都被她剪了下来换钱:


    因为在系统的兑换比例里,这一头花五万块做的头发,能兑换一把无限子弹的□□。


    那还留着它干什么?现在又不是在拍那种“美丽地提起裙摆在丧尸中奔跑最后跌进男主怀里两两深情注视”的智障短剧,肯定怎么能活就怎么来!换了,换了,统统换了!


    何心:此面向敌的爆弹我笑纳了,成箱成箱的手榴弹我笑纳了,无限子弹的□□我笑纳了,直升飞机和坦克我也笑纳了,核弹等我攒够丧尸晶核我也就笑纳了!


    何未开:我的天哦,我是生了个老纳出来吗。


    总之在这一通如狼似虎的兑换后,取得的成效不可谓不可观:


    原本围绕在A城周围的丧尸潮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母女两人在兑换了身手后也没有放松训练,就这样一边打一边换一边训练地,在整个沦陷的省内,开辟出了一块净区。


    净区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没有一只丧尸,能越过大量无人机、机器狗和爆弹机器人的防线,有这么多的高科技产物在看守大本营,何未开母女两人只管一路往外推就行了,只要引发的动静足够大,就肯定能和幸存者乃至国家成功接头。


    至于你要问,在兑换完了飞机大炮之类的重火力武器后,怎么还有闲钱兑换这么多高科技产物……


    何心:“这就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哦。”


    何未开:“乖宝,说的很好,但下次别说了,丧尸不能算‘民’。”


    何心:“但我们就是在用它们的尸体换来的武器,在继续打它们嘛,这才叫百分百取用,绝对没有无良中间商赚差价!”


    何未开:“太地狱了!住口吧!”


    总之,日子就这样乏善可陈地过下去了。


    何未开当年还在娱乐圈里就业的时候,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少见的高材生。在网络不发达、资料查询困难的年代,她仅凭着知识储备,就能和编剧、导演与相关专业人士一起参与对剧本的修改,夸一句“才高八斗”也不为过。


    然而就连何未开这样的人,都没有办法概括这些年的状况:


    说痛苦吗?可自从她们清理出了净区,利用全自动喷灌和收获系统,恢复了食物的种植生产和再加工后,衣食住行就得到了全面的保障,而且需要杀的丧尸也越来越少,半点没有“痛苦”的感觉。


    说孤独吗?可她们在从沦陷区一路往外清理的过程中,遇到的幸存者越来越多,虽然始终没能见到官方的队伍,但每天能够见到的人虽然没有末世前那么多,可也不少,这有什么好孤单的呢?


    说空虚吗?那就更不至于了。她们的地位已经从“明星”,提高到了“值得信赖的领导者和科研人员”,在品尝过不用看人脸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领导权这样的美好之后,谁还愿意回到从前那个看似风光实则一团槽的行业里呢?


    真要细细算下来,何未开也只能得出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不对不是这句,人上了年纪,记忆也混乱了脑子也不好用了。总之,她们都在这片土地上疯狂清理了这么久的丧尸,却始终没能和国家接头,就很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困扰了何未开很久,直到一支从燕京九死一生、风尘仆仆赶来的小队冲入净区,为首的班长一见何未开就“嗷”地大叫一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上去,抱着何未开的小腿werwer比格大叫:


    “何院士!我们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何未开:?


    这位班长对何未开的失忆毫不意外:“在末世来临的那一天,你说,你的脑域开发原液有了成果,但喝下去有50%的概率直接死亡,40%的概率成功后变成丧尸,只有10%的概率能够让你作为人类成功进化,但与此同时,你也会失忆。”


    “最大的问题是,没人能百分百确定脑域开发原液的效果是什么。是能够让人变得更聪明,还是让人获得超能力,抑或者两者皆无两者都有,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何未开:“那这玩意儿的副作用也太大了,我是什么研发鬼才啊。”


    班长也心有余悸:“你是真的天才,也是真的狠啊,何院士。”


    “上面的好几个大领导都轮番劝过你,但你心意已决,再无更改。你签下军令状后,带着脑域开发原液、一批热武器和你新研发出来的AI助手,消失在了沦陷区里。”


    “在你失踪之前,我们掌握的关于你的最后一条情报,就是你给这个助手设置了一套极其完美的程序:如果你作为丧尸醒来,这批热武器就会发射并杀死你;但如果你作为人类却失忆醒来,那么你的AI助手就可以辅助你逐渐掌握全新的能力。”


    “而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能够研究出来的东西肯定非同寻常,只要能闹出点动静来,我们就能监控到。但我们不断派过去联系你的现代产物,包括且不仅限于无人机、机器狗和无人自运坦克,一进入你身边百米之内的领域,就会和我们失去联系,等再出现在我们监控上的时候,就完全变成听命于你的东西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们才派了人出来,试图躲过你的这种新能力的操控,把最新的情况报知给你。”


    何未开如遭雷击,一时间,她的大脑都不转了:


    你是说,我的女儿根本不是我女儿,而是“我”的智能AI机器人;我用所谓的系统金手指兑换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我兑换的,是国家空投给我的?


    结果等她难以置信地望向何心的方向时,却见何心板着脸,悄悄对她眨了眨眼,意思很明显:


    妈!你看我这个缺德样子你就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你心爱的宝贝疙瘩啊,不是什么人工智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乱,但你先答应下来,这样便利好用,还能在道德政治等各大领域抢占最高点的身份可不多见,错过这个店可就真没下一家了!


    于是何未开丝滑顺畅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反正现在的背景已经足够乱了,再在娱乐圈和末世求生的基础上叠加一层大女主科技救国也没什么:


    “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的确是这样的。”


    “那么,组织对我有什么安排?”


    班长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安排,何院士。”


    “因为在发现,你会把我们投放过去的所有高科技产物,都转化为只听命于你的机器之后,我们还同时发现,全国的丧尸都像是找到了路标一样,全都在向你的方向涌去。”


    “于是,当你在沦陷区里清理丧尸的时候,我们在外面也努力作战,和你形成两个战场,里外支援,并始终都在试图与你取得联系。但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所有靠近你周身方圆百米之外的所有高科技产物,都会被你吞噬和改造,连电磁波也不例外……”


    何未开突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小同志,别客气了,你直接说吧,这三年里我吃了国家的多少东西?我看看能不能补上。”


    班长闻言,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啪”一下并拢脚后跟,连带着她身后十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们都一并站得笔直,那精神气那劲头,一看就知道是一同作战的战友,是同一面红旗下带出来的兵:


    “何院士!华夏人民解放军,西南军区,第一师第四合成旅,下属一团一营,十连连长,与十连一班全体战士,向您致敬!”


    她的头发剪短得半点女孩子的模样都看不出来,脸上也因为涂满了战术油彩而花得像个野蛮人,然而燃烧在她眼睛里的光芒,却像煤炉里的炭块一样,明亮得惊人,热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在您的不懈努力下,目前,全国大部分丧尸均已被消灭,偶有流窜作乱的小股丧尸,也正在被您逐渐释放回来的无人机进行精准定位和毁灭式打击。同时,我国已经成功结合您这些年来送回的资料,研制成了疫苗,并通过了临床检验,通过免费注射的方式,让幸存者们可以免受变异之苦。”


    “最高领导人在出发前告诉我我们,不管是谁见到您,都务必传达以下三个信息:第一,这些年来您劳苦功高,我们虽然没法看在眼里,但都记在心里,谨代表全国人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第二,这些年里沦陷区造成的损失,您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会有专业财政部门接手,对幸存人员进行补偿。”


    “第三,大局已安定,请何院士尽快回京接受表彰,您即将获得共和国最高级‘凌云勋章’,以示鼓励,千万不要推辞,更不要缺席!”


    说完,她又对对讲机汇报:“四旅一团一营,十连一班,已经成功进入净区,与何院士汇合,请指示!”


    至于后续对讲机里又说什么“其余连队有序撤离,警卫团入场保护何院士回京”之类的话,何未开已经全都听不清了。


    她只是看着何心同样茫然、震惊又喜悦的神情,心想,如果能错乱到这个地步,那也挺好的。


    怪不得这些年里,她不管看什么、学什么都快得像上辈子就精通一样,想必是“原身”的功劳。


    怪不得这三年的前半截,丧尸是越打越多,甚至还有点“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架势,等到最近这半年才好了一些,原来她真的是在两个人跟全国打啊,这谁遭得住!没被硬生生耗死可真是万幸!


    怪不得她和女儿能兑换的东西,最多也只有无人机、外置骨骼和机器狗这样的高科技产物,没有歼星舰、量子大炮和光剑这样的科幻产物,因为所有的东西,都是这个世界的官方投递过来的,只不过中间被乱七八糟地包装了一下,才变成了她认知下的“系统兑换”。


    其实还有许多一开始有些匪夷所思,可细细想来竟然全都对得上号的事情,但何未开已经不愿意再去想了。


    她只是深深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又同样对何心眨眨眼,回给了她一个迟到许多、许多年的微笑: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不管哪个世界是真的,哪个世界是假的,至少现在,她的家人、她的骨肉就在身边,从前没有生离死别,日后也不必再如上一世那般,经历种种复杂的恶心的事情,这就已经足够了。


    坎坷已过,从此皆是通天大道,如此种种,皆如梦中。


    一阵清风席卷过开满野玫瑰的山坡,将最后一块感情代码的碎片带回。千万朵玫瑰沉默着放声高歌,歌唱亲情、友情和爱,歌唱勇气、誓言与梦,这浩瀚的无声之声汇聚在一起,便要汤汤不绝,直抵苍穹——


    因着昔日,谢北辰为“爱”甘愿赴死死,如今便要应施莺莺的呼唤,从无数个凝聚着崭新、自由又安全的,各种“爱”的世界里,涅槃重生——


    作者有话说:篱角黄花亲手栽,近节如何独未开。


    含芳閟采亮有以,使君昨暮徵诗来。


    ——宋·胡铨《送菊》


    万里飘零两鬓蓬,故乡秋色老梧桐。


    雁栖新月江湖满,燕别斜阳巷陌空。


    落叶何心定流水,黄花无主更西风。


    乾坤遗恨知多少,前日龙山如梦中。


    ——宋·文天祥《重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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