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造作时光 > 40-50
    第41章 采石场


    花琉璃与太子到亭中时, 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一切。亭子四周每隔两步就站着一个作普通人打扮的护卫, 可见陛下对太子外出安全并不是那么放心。


    石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花琉璃洗干净手, 忍不住道:“这些菜与宫里虽不同, 但却取了巧,让人看着便食欲大增。”


    “郡主喜欢, 便是这桌子菜最大的荣幸。”太子拿起筷子,“郡主, 请。”


    花琉璃刚拿起筷子, 就看到英王带着林菀过来,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来。


    “太子,为兄打扰了。”英王把伞递给守在外面的护卫, 大步走进亭中,“外面雨越下越大, 我带人进来躲躲,你不介意吧。”


    太子瞥了眼英王,放下筷子似笑非笑道:“刚才一直就觉得有什么尾巴跟在孤身后, 孤还打算让护卫去看看。既然是大哥,孤也就不担心了。来,坐吧。”


    英王皱了皱眉,他怎么觉得姬元溯的表情, 像是在召唤一只狗?


    他跺了跺脚上的水,走到太子左手边坐下。花琉璃看了眼还站在亭外的林菀,转个身坐到太子右手边,把英王旁边空位留了下来。


    可英王却像没有看见林菀一样,在太监的伺候下洗完手,就拿起准备准备用饭。


    这两人是闹得不愉快了?


    花琉璃不想插手两人之间的感情事,又觉得让林菀就这么站在外面有些尴尬,便开口道:“林小姐,杏花虽美,吃饭事大,还是用过饭在慢慢欣赏吧。”


    林菀顺着花琉璃送的台阶,垂首走进亭内,向太子行了一礼,安静地坐在了英王旁边。


    “这道八宝珍笋汤,是用春季最嫩的竹笋熬制而成,有润肺清神之效,郡主可要尝尝?”太子却不管英王与林菀之间的气氛有多僵硬,他舀了一碗汤端到花琉璃面前,自在得仿佛另外两个人根本不存在。


    花琉璃端起碗尝了尝:“好喝。”


    “孤也喜欢这道汤,其他的只能算得上平常。”太子看着花琉璃身后的花树,“不过今日有花相伴,这些平常的饭菜,也都能够下咽了。”


    “嗯?”花琉璃回头看去,花瓣如雪花般飘落在地上,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待到明日,这些花瓣便会与泥土碾在一起,再不复今日的美。


    她把手探出亭中,接住几片飘下来的花瓣,把花瓣放到太子手边:“来,边看边吃。”


    太子愣了愣,随后便笑出声来。


    英王抬头,看着花琉璃耳垂上的玉珠轻轻晃动,他忍不住想,边疆条件那般艰苦,花家怎么把女儿养得这么白嫩的?


    “王爷。”林菀用筷子挑了一片嫩笋到英王碗里,“您尝尝这个。”


    “林小姐,这种伺候人的工作,交给下人就行。”英王把嫩笋夹起来放到一边,“更何况本王不习惯吃别人送来的吃食。”


    林菀面色微白:“是我冒犯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花琉璃,见她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心里隐隐好受了很多。


    英王看着林菀皱眉:“本王跟你说话,你看别人做什么?”


    “殿下。”花琉璃放下碗筷,“臣女吃饱了,出去看看花。”


    “孤陪你一起。”太子跟着起身,微笑着看了英王一眼,从护卫手里接过一把伞,撑在了花琉璃头顶。


    花琉璃拎起裙摆,跟太子走到杏花林中,回头看了眼还坐在亭中的英王与林菀,小声道:“英王爷与林姑娘的相处方式……真别致。”


    英王明显不太喜欢林菀,而她想不明白的是,林菀为什么要惯着英王的破脾气,让自己如此委曲求全。


    男人有时候就是欠收拾,一味顺着是没用的,越顺着越来劲儿。应该找准机会多收拾几次,自然就乖巧听话了,至少懂得在外人面前给人留颜面。


    她听三哥说,林大人年轻的时候,曾在朝堂上把几个官员骂得哑口无言,贪官看到他都会害怕,怎么把女儿的性格养得这么软?


    该不会就只教了女儿相夫教子,温顺娴淑那一套吧?


    如果真是这样,以英王的狗脾气,她跟英王成亲后,不知道要受多少的委屈。


    太子伸手摘了一朵花,别在花琉璃的髻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不要为了别人的事情,让自己烦恼。”


    “殿下,一朵花就是一颗杏。”花琉璃故作严肃,“这可怎么办?”


    “那就……”太子又摘了一朵,别在刚才那朵花的旁边,“让他的兄弟陪着他,免得让它一朵花感到寂寞。”


    “一朵花……会很寂寞?”花琉璃若有所思,难道太子又想起他曾经爱过,却香消玉损的女子?


    “是啊。”太子意有所指:“一朵花再美,都会希望有另一外朵花去陪他,独自一……花太寂寞了。”


    “也许这朵花希望它喜欢的花留在枝头,然后再结出可口的果子。”花琉璃听得心惊肉跳,担心太子出现悲观厌世的倾向,“树上漂亮的花那么多,留在花团锦簇中多好,为何要跟着这多花离开?”


    “世间有太多美好了。”花琉璃苦口婆心地安慰,“放弃什么,都不能放弃生活中的繁华与热闹。殿下,你说得是不是?”


    太子把伞塞到花琉璃手里:“孤突然觉得有些冷,去加件披风。”


    “啊?”花琉璃举着伞,见太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今天的风确实有点大。


    过了一会儿,太子还没回来,林菀先过来了。她神情平静,脸上无喜无怒,英王刚才那些行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情绪。


    “郡主长得真美。”林菀忽然偏头看着花琉璃,“站在这杏花雨中,美得仿佛一幅画,我坐在亭中,看着郡主的身影,几乎失了神。”


    明明是夸奖的话,花琉璃却听出了些许阴森森的味道,她后退了两步:“林小姐过誉了。”


    “郡主不用自谦,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林菀微微勾起唇角,“刚才你站在这,所有人都会忍不住看你……”


    花琉璃倒吸一口气,好好的怎么又病了一个?


    她刚把姚嘉敏的毛病吓好,这个林菀怎么也跟着犯病了?以英王的姿色,也称够不上蓝颜祸水的级别,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一副她要去抢人的样子?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她从不与英王单独见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到底哪里像对英王有意表现?


    自己拿男人没办法,便觉得这是全天下女人的过错,这是什么道理?


    “林小姐。”花琉璃勾起唇角笑了笑,“我不算宽容大度的人,尤其不喜欢别人侮辱我的眼光,希望你能明白。”


    林菀眼神冷冷地看着花琉璃。


    花琉璃笑着回望。


    “郡主威风赫赫,我自然得罪不起。”林菀冷笑,“希望郡主能一直这么威风。”


    “鸢尾。”花琉璃没有理会林菀,她朝丫鬟招了招手,“林小姐刚才这席话你可记住了?”


    “奴婢记下了。”鸢尾笑着道,“请郡主放心,奴婢一字不差地记着呢。”


    “记得就好。”花琉璃笑容灿烂,“再过几日,我们就去拜访林大人跟林夫人,把林小姐的话再复述一遍,我想林大人一定会为林小姐的谈吐见识感到欣慰的。”


    “你什么意思?”林菀脸色变了。


    “就是要去告状的意思呀。”花琉璃歪了歪头,笑嘻嘻道,“小孩子不会说话,乱得罪人,谁会跟不懂事的孩子一般见识,当然是找她家大人嘛。”


    “花琉璃!”


    “林小姐。”太子面无表情走了过来,“林小姐今天中午的胃口一定很好。”


    林菀没想到太子会突然过来,她表情有些慌乱,躬身退到一边:“臣女……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若不是胃口好,吃得多,你怎么会有力气对皇室钦封的郡主大吼大叫?”太子冷眼看着林菀,他的眉毛与眼睑上沾着春雨落下的水珠,让他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寒剑,让人不敢与他直视。


    “林舟大人是个好官,林小姐不要堕了他的名声。”太子眼神微冷,“未来是要做王妃的人,若是不会说话做事,就不要嫁进皇家。”


    花琉璃见春雨越下越密,太子又没有撑伞,赶紧举起伞遮在太子头顶,她发现自己身高与太子有点差距,需要踮着脚才不会影响太子视线。


    温热的手握在在了伞骨上:“让孤来。”


    花琉璃赶紧撒手,让一个善良可爱的少女给长得高的人撑伞,实在太累了。


    撑着伞的林菀却觉得全身都冷,她牙齿轻轻打颤,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冷,还是在害怕。她怕花琉璃真的跑回去告状,也怕太子去跟陛下说,她没有做王妃之德。


    她无法接受自己以后不能成为英王妃,最后只能嫁给像她父亲那样的寒酸的命运。


    眼眶一红,她跪了下来,小声哭泣道:“求殿下与郡主恕罪。”哭声凄凉伤心,仿佛一个在强权下敢怒不敢言的可怜人。


    “这是怎么了?”英王走过来就看到自己未来的王妃跪在太子面前,他面色有些难看。不管怎么说,林菀都是他未来的正妻,太子未来的嫂子。


    未来嫂子跪在小叔子面前,像什么样子?


    “都是臣女的错。”花琉璃咬着下唇,柳眉轻皱,似乎藏着无限的委屈,但她就是坚强的不说,“臣女与林小姐言语上有些误会,彼此弄得有些不高兴,太子殿下过来以后,就说了林小姐几句。不曾想林小姐竟会如此愧疚,跪着向殿下与臣女道歉。”


    花琉璃小脸煞白,似乎是被林小姐此举吓着了,但仍旧体贴地对英王道:“幸好王爷您来了,您赶紧劝林小姐起来吧。”


    这个锅又大又圆,若是让太子背了,肯定会闹得兄弟更加不合,还不如让她来背好。


    “原来只是言语上的误会。”英王恍然大悟,他低头看林菀,“那你还跪着做什么,让人瞧着很好看?还不赶紧起来,等下去换身衣服,晚上母妃邀你进宫小住两日。”


    “多谢郡主宽容。”林菀藏在袖摆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中,她慢慢站起身,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污泥,对英王面前道:“殿下,臣女回府去换身衣裳,再去宫里拜见娘娘,可好?”


    “随你。”英王瞥向太子,“山里的雨越来越大,郡主身体不好,不宜在山中久待。更何况雨再落下去,山路会变得湿滑难行,郡主还是早些下山。”


    “多谢殿下提醒,臣女记下了。”花琉璃注意到林菀凉飕飕的眼神又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在心底默默叹气,往太子身后躲了躲。身边有人长得高还是有好处的,至少遮挡的面积要宽一点。


    英王看了花琉璃一眼,朝太子拱手:“太子,我先告辞。”


    “大哥慢走。”太子面无表情地看了林菀一眼,林菀不敢与太子的视线对视,把头埋得更低了。


    等英王带着林菀离开,太子才对花琉璃道:“那我们也下山,京郊附近有一个湖,雨天的景色最好,坐马车就能去,你可要去看看?”


    “去。”花琉璃点头,有美人相伴,赏湖赏花都一样。


    两人下山的半路上,遇到手里拿着画筒的五皇子。五皇子看到花琉璃,眼神都亮了起来。他规规矩矩地给太子行了一礼,然后用灼灼双目看着花琉璃:“福寿郡主,我今日又新作了一幅画,还请郡主点评一番。”


    花琉璃:“……”


    年轻人,你用这么信任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很为难啊。


    “那臣女便斗胆一观了。”算了,算了,对方是皇子,她还是要捧着点。


    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打开画卷,五皇子赶紧把伞遮到画上,就怕无情的春雨淋湿了他的大作。


    花琉璃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了过去。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


    一堆颜色比较重的墨团与颜色浅的墨团混在,友好地做朋友吗?


    “郡主,你觉得这幅观青山图如何?”五皇子期待地看着花琉璃。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花琉璃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假装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五皇子的画。


    “这画……”花琉璃沉吟片刻,“殿下落笔时,时深时浅,色重的部分,就像是青山的巍峨与壮观,这些色轻的部分,像是山间的风,山间的雾,山间的雨,还有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气。以画观人,臣女以为,殿下为人如山,心境却如自在安适的白云,是位端正的君子。”


    “郡主谬赞了。”五皇子脸颊微红,让太监把画小心地收起来,“不过郡主说得对,我想做这山间的云,山间的风,不为俗世野望侵扰。”


    花琉璃扭头看太子:“殿下,臣女说得对不对?”


    这种时候,不能让她一个人为了夸人绞尽脑汁。


    “郡主说得对。”太子微笑,“郡主我得很有道理,孤很赞同郡主的看法。”


    “太子也是懂臣弟之人。”五皇子更加高兴了,他道,“请二位等着,我回去后就作两幅新画,送给你们。”


    花琉璃:“……”


    不,真的不用了。


    “有劳五弟了。”太子神情如常,“那你早些回去作画,孤期待你的作品。”


    “臣弟一定不会让太子失望。”优雅完美的五皇子,听到太子的鼓励后,一路小跑着下了山,连伞都不用了。


    从小到大,太子很少夸过他,今天竟然这么温柔的夸他,鼓励他,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画太有意境,让太子起了欣赏之意。


    他果然在作画一道上,有无比的天分。


    看着五皇子带着欢快的背影,花琉璃的心情很复杂,皇室儿女……多奇葩啊。不过五皇子刚才说想做云啊风这类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有意说给太子听的?她偷偷瞥了眼太子,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干脆放弃了。


    下着雨的山路,确实不太好走,太子脚下一滑,差点摔跤。花琉璃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他的腰带,把人给拖了回来。


    太子看了眼花琉璃的手,忽然笑了:“关心则乱,没想到郡主为了救孤,竟然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咳咳。”花琉璃捂住胸口,“臣女也没想到,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她接过鸢尾递过来的药丸吃了一粒,“殿下没事,臣女就放心了。”


    到了山下,两人没有共乘一辆马车,花琉璃躺进马车后就松了口气。


    美色惑人啊,她怎么就管不住这只手呢?太子身边那么多伺候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让他摔着。


    “郡主,幸好你不是君王。”鸢尾摇头晃脑道,“你若是君王,江山早晚会因为你好色而败落。”


    花琉璃:“鸢尾,你把话说这么直白,我很没面子呢。”


    “美色在前,您还要什么面子?”玉蓉也笑着接话道,“分明不要了嘛。”


    “唉,我这叫怜香惜玉,你们怎么能懂我的心情。”花琉璃小声道,“更何况,太子喜欢的人已经香消玉殒,还没从这段过往的感情走出来,我怕他想不开,只能多劝劝他。”


    太子若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影响的是整个国家,遭罪的是天下百姓。所以,她刚才伸手救的不是美人,而是整个大晋的未来。


    所以她是高尚的,是伟大的。


    马车前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花琉璃掀起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四周景致普通,哪里有好看的湖?


    “到了?”


    “郡主,还有一会儿。”侍卫道,“前面有个采石场,路有些不平,请郡主与伺候您的姑娘坐稳了。”


    “好。”花琉璃点头:“多谢。”


    “不敢。”侍卫让车夫继续赶路。


    没过一会儿,马车果然变得颠簸起来,花琉璃好奇地掀起帘子,很多光秃秃的石头躺在道路两边,一群采石的犯人躲在避雨棚中,规规矩矩地站着,不敢发出声音吵到经过的他们。


    还有个犯人蹲在避雨棚外,看起来与其他犯人格格不入。


    那个犯人似乎看到了花琉璃,忽然就站起了身:“郡主,求郡主救命。”他似乎想向这边跑,被狱卒抽了一鞭子后,有些害怕地停下脚步,却仍旧声嘶力竭地唤着花琉璃。


    “停。”花琉璃让马车停下来,她让狱卒把这个犯人带近了一些,仔细看了好几眼。


    头发乱七八糟,蓬头垢面的,这……谁?


    “郡主,我是琴师云寒。”犯人脚上踩着草鞋,干瘦的身躯套着脏兮兮的粗布短打衣,看起来就像是很久没吃饱过的人。


    “你是……云寒?”花琉璃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难怪老有人说,人是木桩全靠衣裳,这个云寒穿上破布烂衫,身上那点出尘的气质消失的无影无踪,脏兮兮的脸再不复前几日的白皙,也就谈不上美貌了。


    “郡主,这些狱卒滥用私刑,请郡主救我一命。”虽然只在大理寺地牢里待了两天,但他已经受不了了。


    “请郡主明察,大理寺的犯人,本就要出来做事抵罪的。”狱卒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哪位郡主,却不敢怠慢,“这人惯会偷奸耍滑,做事不多,吃得却不少,又不服管教,我们鞭打他也是没有办法,并不是故意针对他。”


    “云寒先生,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我虽是郡主,却不能插手政事。大理寺的官员们,都是查案断案的天才,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查清事情真相,让事情有个完美的结果。”花琉璃看了看云寒脚上脏兮兮的草鞋,“牢里的日子是苦了些……”


    云寒心里升起一股希望。


    “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多待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花琉璃从车窗里递出一盘糕点,“来,多吃点,吃完了才有力气干活。”


    云寒瞪着这盘糕点,抖着手接过:“既然是郡主说的,那我就相信。”


    “这就对了。”花琉璃点头,“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说完,她放下帘子,对侍卫道:“我们走吧。”


    等花琉璃等人一走,老老实实待在避雨棚的犯人一拥而上,把云寒手里的糕点抢得干干净净。


    “我还以为这个小白脸能有本事把自己捞出去。”


    “结果就得了盘糕点。”


    “那位郡主娘娘说得对,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


    一群人嘻嘻哈哈肆意取笑着,却不敢随意谈论这位郡主。都是大理寺里有资历的犯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一个精得跟老鼠似的。


    太子懒洋洋地靠着车壁,心情很好。


    如何打破一个人在另一个心中的美好一面?


    把他最丑陋的一面,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


    最好看最迷人的琴师?


    呵。


    第42章 疲惫的老父亲


    “殿下, 云寒从大理寺地牢出来,到采石场的这段路上, 总共不小心碰到了三次行人, 还有与他有过接触的犯人,全部在我们的监控之中。”近身小太监犹豫地看了太子一眼, “还、还有福寿郡主方才递给了他一盘糕点, 但已经被其他犯人抢光,暂时看不出可疑之处, 要不要派人……”


    “福寿郡主是花将军与卫将军的女儿,绝对不可能与这些来历不明的反贼有勾结。”太子直接开口道, “花卫两家世代忠良, 为大晋历代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若有反意,就不会拼命把金珀打得毫无反手之力。怀疑福寿郡主,就是否定两位将军为大晋立下的功劳, 这种话日后不要再提。”


    “是。”近身太监以头抵地,“奴婢失言, 请殿下恕罪。”


    太子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很多事情,在事情没有证据之前, 不要对良臣进行自以为是的猜测。”


    “是。”太监瑟瑟发抖。


    “殿下。”马车外的侍卫扬声道:“烟来湖到了。”


    太子掀开帘子走下马车,转身往后看了一眼,花琉璃正好也从马车上下来,身上的披帛在风中轻轻飞舞。


    “郡主。”太子走到花琉璃面前, “前面就是烟来湖,每到雨天的时候,湖面仿佛仙云缭绕,观景者泛舟于湖上,犹如漫游云端。”


    花琉璃注意到湖面有艘画舫,舫上站着侍卫太监,还有几个穿着彩衣的宫女。


    “来,我们上船。”太子带着花琉璃登船,船身微微晃了晃。


    舫中有几个跪坐着的乐师,见太子与花琉璃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闻着舫中淡淡的熏香味,花琉璃道:“多谢殿下。”


    “孤说过要请你听宫里乐师的弹奏,又怎么会食言。”茶桌上,茶壶里不知煮着什么茶,散发着淡淡清香。


    “知道你不能喝茶,所以让人煮了花露汤。”太子邀请花琉璃坐下,“尝尝味道会不会腻。”


    花琉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的甜味裹着茶香,入口后香甜到肚子里,花琉璃笑道:“喝了这个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香了起来。”


    “郡主喜欢就好。”太子抬了抬手,乐师们开始弹奏。他们弹的第一首曲子,不是软绵绵的南方小调,而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战场曲。


    花琉璃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她转头看着这些琴师,听得非常认真。


    将士们只要上了战场,生死便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了。爹爹曾经说过,身为武将,他希望一生所学能有用武之地,又希望天下不要再发生战争。


    战场无情,一个数字后面就是一个人的性命,死去的这个人,或许怀念着家乡的某个人,或许还有人在等他回去。


    唯一能够感到庆幸的是,陛下是个不苛待军士的好皇帝,将士们能够吃饱,若士兵不幸战死,还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爹爹常常向她跟哥哥们讲,良将遇明君是武将与帝王最好的开场与结局。他运气好,遇到了昌隆帝。但是花家不是每代人的运气都这么好,所以怎么好好保存实力活下来,几乎成了花家每一代人的本能。


    与边疆将士的鬼哭狼嚎声相比,乐师们的弹奏更加悦耳动听,但却少了几分边疆的洒脱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花琉璃跟着曲调,哼了两句,笑着道,“殿下,这些乐师弹奏的曲子真有意思,可惜臣女在领兵打仗上的天分,不如家父家母,只能听听这些曲子聊以自娱了。”


    “世间没有完全相似的两个人,花将军与卫将军确实是难得的将才,但是郡主也有自己的风采,没有必要跟他人或是长辈去比。”太子把花琉璃的杯子续满,“在爱重郡主的人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


    花琉璃笑着看太子:“殿下若是想要夸一个人,一定能够把这个人夸得心花怒放。”


    “郡主这句话说错了。”太子轻笑一声,“孤从不夸人,只说真心话。”


    花琉璃忍不住笑了。


    男人啊,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夸奖人的时候,声音可以美得像天籁。


    这厢花琉璃有美太子作陪,泛舟湖上。那厢作为俘虏的阿瓦皇子,只能坐在空荡荡的地牢里,扯地上的稻草玩。


    今天不少犯人都被押去了采石场,他身份特殊,既不服劳役,也不用跟犯人们一起参加其他集体活动。每天只能待在单人牢房里,过着发呆的日子。


    平时那些犯人虽然懒得理他,至少还能听他们聊天,现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冷清得让人受不了。


    再这么待下去,他的脑子早晚变成猪脑子。


    “阿瓦皇子。”裴济怀走到牢房外,看着扯草玩的阿瓦,面无表情道:“看来皇子在我们大理寺里过得还不错,腰围都胖了两圈。”


    阿瓦瞪了裴济怀一眼,却不敢还嘴,当初害得他被饿了几天的人就是他。


    裴济怀抬了抬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你、你想干什么?”阿瓦见其他人都走开了,连连后退,直到贴到墙根,才焦急地开口:“有什么事好好说,动用私刑是不对的。”


    “皇子殿下误解下官了。今日是花朝节,是我们大晋一个很热闹的节日,本官怕皇子殿下无聊,所以特意来陪你。”裴济怀在椅子上坐下,把腰间的佩刀取下来放到手边的桌上,“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先来聊聊你们金珀皇室的一些兴趣爱好?”


    阿瓦理直气壮道:“我是父王最宠爱的儿子,只有别人记住我爱好,没有我去关心他们的道理。”


    “哦?”裴济怀挑了挑眉,他把手放到刀鞘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阿瓦心里被这些声音弄得七上八下:“要不,咱们换个我知道的话题聊?”


    “好啊。”裴济怀慢慢收回手,慢悠悠道,“就谈谈你为何想见福寿郡主吧。”


    阿瓦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咬牙切齿道:“你们大晋的女人,都是诡计多端的毒妇!”


    唰!


    亮晃晃的大理寺护卫刀从刀鞘中拔出,在昏暗的地牢中,反射着如寒霜般的光芒。裴济怀握紧刀把,平静地看着阿瓦:“皇子殿下,刚才那句话下官好像没有听清楚,请您再讲一次。”


    “我是说,你们大晋的女人个个聪明貌美,如月神下凡。”


    “多谢殿下对鄙国女人的夸奖,在这件事上面,下官与殿下的看法相似。”裴济怀把刀插回刀鞘,“请殿下继续说。”


    阿瓦脸色变来变去,惜命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把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我与贵国的福寿郡主相识于一年前……”


    一年前,金珀国大将军图卡阵亡以后,金珀皇室人心惶惶,阿瓦便自告奋勇,决定混入花家军大本营青寒州打听虚实。


    混入青寒州以后,他得知花应庭有个爱若明珠的幼女名琉璃,这个幼女性格天真,心地善良,十分受当地人喜爱。


    在金珀有美男子之称的阿瓦便起了其他的心思,他想靠近花琉璃,就算不能套得军情,也能把她骗出城,拿她当做人质。


    计划开始前,阿瓦做了很多准备,编了一个“母亲被金珀人掳去,做了奴隶,剩下他以后,被折磨而死”的故事,留在青寒州做了一个商人。


    为了获得花琉璃的信任,他还免费送了不少药材给百姓,让花琉璃相信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中间发生的那些旁枝末节阿旺并不想讲给裴济怀听,反正最后他的计划成功了,他骗花琉璃带着几个婢女跟他一起出了城。


    就在他把花琉璃带回自己的大本营的当天夜里,军营里的粮仓突然起火,花家军突袭而来,他刚回到大帐准备换上战袍,就被花琉璃身边的那些侍女绑了起来。


    这几个女人堵住了他的嘴,把他藏在衣箱里,而花琉璃就躲在另一个箱子里,装作与他一起失踪了的假象。


    “二皇子与新带回来的小美人逃走了!”


    也不知谁在乱吼乱叫,军心彻底乱了。


    有人进他的军帐,看到散落一地的珠宝,准备讲起金银珠宝逃跑,却被其他逃兵发现,最后扭打成一团。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来的兵被花家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自己还做了俘虏。


    “没想你竟然骗我,原来你是金珀国二皇子。”花琉璃掩面嘤嘤哭泣,“当初带兵偷袭我大晋边境,屠杀上万无辜百姓的是不是你?!”


    她一边哭,一边捡起地上一只不知谁掉在地上的臭鞋子往他脸上抽。


    “你怎么这么坏?嘤嘤嘤。”


    “你还有没有人性?嘤嘤嘤”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病弱不堪,走两步都要喘,抽他脸的时候却格外有劲儿,几下便把他打得头昏脑涨,连牙齿都掉了两颗。


    “县主,您身体弱,不能伤心,奴婢等把这个营帐里的金银珠宝全都收起来,去开个善堂好不好?”


    “对对对,这个阿瓦虽然该千刀万剐,但是听说金珀老国王非常看重他,我们可以拿他当人质,让金珀国签投降书的时候,多拿赔偿出来,这也算是为百姓积福了。”


    这些婢女们一边说,一边搜刮东西,连他床上嵌的珠宝都用小刀抠了下来,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最后他在数万花家军的注视下,被几个女人绑得死死的,像拖死狗那样拖出了军帐,毫无一国皇子的尊严。


    这段过往已经成为阿瓦的耻辱与噩梦,直到现在他还会梦到花琉璃用臭鞋子抽他脸时的场景,每次梦醒,都是一身冷汗。


    阿瓦把事情经过说得吞吞吐吐,很多丢脸的细节也没有讲出来,但是裴济怀还是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青寒州足足潜伏了半年,就是为了取得福寿郡主的信任?”裴济怀看了眼阿瓦那张胖乎乎地,已经看不出原本轮廓的脸,这位皇子究竟对福寿郡主的眼光有什么误会,才会以为靠他这张脸就能使美男计?


    不说别人,就说花家三公子,也长着一张俊俏的脸蛋,福寿郡主天天看着自家人好看的脸,会被一个自称身世凄惨的人迷住?


    退一万步说,就算福寿郡主眼神突然出现问题,真的相信了阿瓦的花言巧语,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跟着阿瓦出城。


    人家是善良单纯,不是脑子进水?


    这是什么样的自信,才会觉得堂堂大将军的女儿,会抛下一切跟他走?


    自以为算计了一切,实际早已经成了别人眼里的棋子。这个阿瓦皇子,简直蠢得自己送肉上门,别人不吃下去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有件事殿下可能还不知道,不过那也不怪你,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裴济怀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意,“十五年前,贵国的探子潜入青寒州不到三天,便被卫将军发现,诛杀于现场。”


    阿瓦愣住:“你什么意思?”


    “贵国的探子在青寒州,仅仅待了三天,就被卫将军发现。你觉得,你靠什么才能在青寒州待上半年,还能把两位将军最疼爱的女儿带走?”裴济怀嗤笑一声,“凭借你的蠢吗?”


    “她在骗我,她果然在骗我!”阿瓦怒道,“她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对不对?!”


    裴济怀没有理会阿瓦的愤怒,他站起身慢悠悠地道:“今天的交谈很愉快,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聊。”


    “滚!你给我滚!”阿瓦怎么都不肯相信,他一开始就落进了花琉璃的圈套中,一切只是意外才对。


    他跟花琉璃初识时,她看到一只小兔子受伤,都会用手帕为它包扎,还会在下雨涨潮的时候,把不小心跳上岸的鱼放进水中,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有那么聪明的脑子。


    不可能,不可能!


    “青寒州里有条河,鱼特别多,有时候下完大雨,天气比较闷,鱼会自己往上跳。”花琉璃跟太子讲起一起边关的趣事,“火头兵们便把这些鱼全部捞起来,拿回军营里用大锅熬,有时候鱼太多,还能分给百姓一些。”


    “到了冬天,河面都冻住了,士兵们担心猛兽饿急了会伤害百姓,会定期去山里搜查,有时候猎到兔子袍子之类的,烤着吃特别香。”花琉璃喝了口水,“可惜臣女身体不好,很多时候都只能闻闻味儿,三哥倒是经常跟士兵们混在一起,吃了不少野味。”


    “郡主虽体弱,不过兔肉、狍子肉也是能吃一些的,只是不宜多吃。”太子接过话道,“孤那里正好有人送了这些肉来,明日我派人来接郡主,请你品尝一番。”


    花琉璃推辞道:“这样太麻烦殿下了。”


    “其实孤也有私心。”太子笑,“祖母三天两头念叨着你,正好现在又过了正月,她老人家想留你去宫里小住几日。你让孤当回传话人,好哄哄她老人家。”


    “那便叨扰了。”花琉璃被太子的话逗笑,“臣女瞧着,太后娘娘非常喜欢太子,你即使不做传话人,也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


    两人正说着,忽然湖面荡起一阵波纹,一条大鱼跳进了船中。


    随侍太监弯腰抓起这条鱼:“殿下身为龙子,这鱼儿自己往您的画舫上跳,是吉兆,不如……”


    “不如烧来吃了吧,这种鱼红烧最是美味可口。”


    随侍太监:???


    “郡主说得有道理,天降美味,若是不吃掉它,岂不是浪费老天爷的心意。”太子吩咐下人,“孤记得有厨子跟了来,让他把这条鱼红烧,再配上几道小菜,一起端过来。”


    “是。”太监抱着不断挣扎的鱼,退出了画舫。


    这要是遇到其他殿下,说不定把它当做鱼跃龙门的吉祥鱼养起来了。只可惜,谁让他遇到的是他们家殿下呢?


    “能被殿下吃进口中,也是你的福气。”太监跳上小舟,乘坐小舟回到岸边,把鱼交给了厨子。


    “殿下不爱吃鱼,你多弄几道殿下吃的菜,速度要快,不能让殿下与郡主等久了。”太监洗去一手的鱼腥味,回马车里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匆匆回了画舫上。


    他不能让其他太监在殿下面前讨好卖乖。


    东宫的厨子不仅厨艺精湛,动作也快,红烧鱼虽然还没上来,其他的菜已经上来了。


    花琉璃吃着美味可口的佳肴,感慨道:“这样的日子,真好。”


    “所以孤发自内心感谢两位将军。”太子与花琉璃碰了碰杯,把杯子里的花露喝下,“因为有二位将军在,周边列国皆不敢冒犯我大晋。身为的太子的我,才能悠闲地与郡主泛舟湖上,赏景用美食。”


    “太子这话不对。”花琉璃摇头,“家父家母只会上阵杀敌,真正让百姓安居乐业,不用担惊受怕的人,是陛下。”


    “无论是花家也好,还是天下百姓也好,最幸运的便是遇到一位爱民如子的明君。”她看着太子,沉默了片刻,继续道:“臣女相信,大晋的未来也会这么好。”


    所以殿下你尽管心有牵挂,对那个亡故的人思念成疾,但是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请你坚持下去。


    太子心神微动,他在花琉璃的眼中,看到了信任。


    “郡主,相信孤?”


    “臣女相信陛下的眼光,也相信太子。”花家永远忠于皇上,而太子是皇上最看好的继承人,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站在太子的对立面。


    “孤记下了。”


    宸阳宫中,昌隆帝把最后一本奏折合上,看了眼外面渐渐黯下来的天色:“三财,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经酉时上刻,可是要掌灯?”赵三财见陛下点头,连忙让宫人把殿内的烛火都点起来。


    “太子可回宫了?”昌隆帝揉了揉眼睛。


    “陛下,东宫那边还没有人来汇报。”赵三财说得很委婉。


    没人汇报就是还没回来,疲倦的老父亲昌隆帝叹口气:“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哪有他这么轻松。”


    赵三财笑着捧上一盏养生茶给昌隆帝。


    昌隆帝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茶可真难喝。”


    “陛下,这可是殿下特意让御医们给您配置的养生茶,您看在殿下一片孝心的份上,多少喝几口。”赵三财小声劝慰,“不然殿下问起来,老奴可不好回答。”


    “你个老东西。”昌隆帝笑骂了一句,端起茶又喝了几口,“身为太子,让他学治理政事,总是懒散散不成样子,外出游玩的时候,倒是兴奋得不愿回家了。”


    “陛下,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还请陛下先恕老奴无罪。”


    “说吧。”


    “老奴虽没有孩子,但是老奴觉得,天下间与父亲亲近的孩子,都是这般呢。陛下您年富力强,太子偶尔想出去玩耍,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殿下自小便文武双全,别人花三日才能学会的东西,殿下一两日就能学得很好。”赵三财笑,“老奴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


    昌隆笑了几声:“你个老东西,这话说得,好像太子偷懒反而没错,朕合该受苦受累了。”


    “陛下,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赵三财陪笑道,“殿下是什么样子的性子,陛下您还不清楚吗?”


    昌隆帝嘴上说着嫌弃太子,可谁要真的说太子一句半句的不好,他肯定当场就能翻脸。听着赵三财夸太子孝顺、能干,昌隆帝脸上的笑就没有散开过。


    “说起父子关系,老奴前几日还听了一个趣闻。”赵三财道,“前几日春闱,花三公子在贡院答题,花将军就日日守在贡院外面,还替京兆尹抓住了两个小偷。”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应庭这辈子上战场杀敌都没紧张害怕过,儿子去参加个科举,反而天天守在门外。”昌隆帝想了一下花应庭那么大一个人,可怜巴巴蹲在贡院门口的样子,笑着感慨:“当爹的男人,都不容易啊。”


    儿子出去玩,当爹的在宫里累死累活批阅奏折。


    儿子在贡院考试,当爹的就蹲在贡院外面陪考。


    在这个瞬间,昌隆帝单方面对花应庭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在太子回到宫里,说他陪花家小姑娘玩了一天后,变成了心虚。


    毕竟花应庭回京,跟他秉烛夜谈的那天晚上,还跟他说过,不打算让体弱的女儿嫁人,只求她平安简单的过完一生。


    当时他可是拍着胸口表示,绝对会好好照顾人家闺女,不让她受委屈。


    现在才多久,最宠爱的儿子喜滋滋的跟他这个疲惫的老父亲说,他跟人家闺女愉快地玩耍了一天。


    儿啊,你这么办事,有没有考虑过老父亲的感受?


    身为一言九鼎的帝王,他很要面子的,懂不懂?


    第43章 会元


    “朕记得某个人说过, 把人花家小姑娘当成妹妹般看待,世上哪有兄长对妹妹起男女心思的, 那岂不是跟禽兽无异?”昌隆帝看着笑容满脸的儿子, 忍不住刺了他两句,“现在倒好, 拐着人家小姑娘出去玩, 还不想回家了,你自己说说, 这干的是什么事?”


    “父皇,发生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 岂是儿臣自己可以控制的。”太子给昌隆帝拱手行礼, 厚着脸皮笑道:“儿臣前些日子不是跟您说过, 觉得自己是个禽兽?民间有句俗话说得好,男人的话若是靠得住,猪也能上树。”


    “你那个时候, 便起了这种心思?”昌隆帝打断太子的话,皱眉道, “元溯,你应该知道,她差点成为你大哥的王妃, 若不是因为贤妃不愿意,说不定他们连婚期都定下来了。”


    “父皇,大哥已经定了林家千金,他的婚事与福寿郡主再无干系。”太子在椅子上一坐, 大有事情不解决他就不走的架势:“父皇,儿臣长这么大,好不容易看重一位姑娘,您若是不帮儿臣,就没人替我拿主意了。”


    “这套说辞你在朕面前用过无数次,已经没有新鲜感了。”昌隆帝嫌弃道,“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不是民间采选来充盈后宫的女人。你喜欢她有什么用,朕总不能强逼着她嫁给你,朕若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儿臣明白。”太子早就料到昌隆帝会有这番说辞,他笑容满面道,“您不反对儿臣心仪福寿郡主便好。”


    昌隆帝沉默了两秒,抄起桌上的一本书砸向太子:“朕就知道你这个臭小子拐弯抹角地在给朕挖坑跳,平日里让你看奏折不爱动弹,在这些事上鬼主意倒是一个接一个。”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儿臣自然得多废心思。”太子偏头躲开昌隆帝砸过来的书,起身把书捡起来,走到昌隆帝面前,作揖道:“还请父皇成全儿臣。”


    “唉。”昌隆帝把书从太子手里抽出来,“元溯,花家那个丫头没进京前,朕不知道她身体弱到这个地步,你是太子,是大晋未来的皇帝,娶一个体弱的太子妃,对你并无好处。”


    “父皇,您的后宫里没有皇后,都能平平安安过这么多年,儿臣娶一个身体弱些的太子妃又有什么关系?”太子顿了顿,“福寿郡主身体虽弱了些,但慢慢温养着,会有变好的一天。”


    “可万一你变心了,后宫有了其他的女人,而她的身体仍旧虚弱怎么办?”昌隆帝认真地看着太子,“到了那一天,后宫就是她的坟墓。那时候的你,不会想起今时今日的心境与耐性。”


    “你方才也说过,男人的话若是靠得住,猪都能上树。朕相信你现在的心情是认真的,可是明日呢,后日呢?”


    “明日何其多,你能保证永远不变?”


    “你是朕最心爱的儿子,应庭与明月是朕信任的良将。在朕危难之时,他们不曾因谣言而远离朕,反而为朕付出良多。朕登基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为朕镇守边关,拥有万贯家财却没有享受的时间。”昌隆帝走到御椅上坐下,“应庭待女儿的心情,就如朕待你。日后你待她不好,朕以何面目来面对他们二人?”


    当初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他才打算让性格简单的老大去求娶花家姑娘,这样既让花琉璃有身份地位,又不用被后宫束缚。


    只可惜老大与贤妃不想要这门亲事,他又不想让花家小丫头有个处处对她不满意的婆婆,这事就只能当做没有发生。


    “很多男人生来多情好色,元溯啊,不是朕信不过你,是朕信不过男人。”昌隆帝脸上挂着“我们都是男人,你懂的”表情,语重心长道:“朕不阻拦你,但朕也不会帮你在应庭面前说好话。”


    “对了。”抱着一颗拳拳爱子之心,昌隆帝补充了一句,“追求喜爱之人这种事急不得,尤其是不能得罪岳母。你在卫明月面前,一定要注意言行。若是不小心惹怒了她,她想对你动手……”昌隆帝认真地想了想,“你记得跑快些,不要跟她发生争执。”


    “父皇?”太子没怎么弄明白昌隆帝这番话的意思。


    “朕就这么一说,你把事情记在心上就行了。”昌隆帝抬了抬茶杯,“朕忙得很,没闲工夫跟你说这些,回去早点睡,明日早朝记得按时到。”


    被自家父皇赶出了宸阳宫,太子面上没有半点恼色,只要父皇不反对他娶琉璃的打算就好。


    至于父皇其他的顾虑,只有未来才可以证明。


    任何浓烈又感人的誓言,都是无用的。唯有时间与行动,才有资格去评判。


    “太子这么晚回宫,陛下不责罚他便罢了,反而还留他在宸阳宫说了许久的话。” 贤妃心里不畅快道,“男人娇惯起孩子来,怎么一点底线都没有?”


    太子身上那么多的臭毛病,有一大半都是陛下惯出来的。


    慈父多败儿。


    不过败就随他败去,反正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巴不得太子时时嚣张,到处惹事,引得满朝文武大臣都心生不满,到时候陛下就算不想废掉姬元溯的太子之位都不行。


    “娘娘。”贴身宫女见贤妃露出了充满畅想的笑容,小声提醒:“林家千金来了,您可要见见她。”


    “让她进来。”贤妃对林菀并不是太满意,但由于有个让她更加不满的花琉璃而林菀的父亲在文臣中又颇有威望,对林菀勉强也能够容忍了。


    更重要的是,她想借着林菀的身份,拉拢林妃与四皇子,让他们在暗中支持自家儿子,所以让儿子娶林菀,更符合眼下的利益。


    林菀进门以后,贤妃便亲亲热热的招呼起来,把提前准备好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交给林菀,才笑着让宫女带林菀去侧殿休息。


    “娘娘,二公主那边派人来说,由于林小姐出门只带了一个婢女,二公主便把自己身边得用的宫女跟在林小姐身边伺候,然后……便发现了一些事。”


    见宫女说话吞吞吐吐,贤妃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讲。”


    “今日林小姐赏景时与王爷碰巧见了面,但是王爷对林小姐态度冷淡,好像非常不满意。”宫女把来的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到了中午,王爷与太子、福寿郡主还有林小姐一起用的,饭后福寿郡去赏花,林小姐追过去跟福寿郡主说了几句话,因站得远,两个宫女也没听清林小姐说了什么,太子脸色难看地责备了她几句,吓得林小姐下跪请罪……”


    “她去招惹花琉璃干什么?”事情经过还没听完,贤妃脾气就先炸了,“她第一次来拜见本宫的时候,本宫就告诉过她,花琉璃身体不好,平日里看见她就躲远一些,万万不可招惹,她怎么还自己凑上去找事?”


    那个花琉璃邪性得很,她跟娘家人都在她那惹上了事,怎么还有人敢往上凑?


    “许……许是林小姐刚回京不久,与福寿郡主也没什么来往,所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宫女心下想,这件事里面,最严重的应该是林小姐下跪向太子请罪才对。


    “我们大晋又不是旁边那个叫银衫的小国,有事没事便让女人跪下,她身为我儿未来的正妻,在人前怎么能随随便便下跪?”贤妃皱眉道,“林舟素有清名,面对劫匪时,都能面不改色,怎么会有一个膝盖软的女儿,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晋并不是处处都要跪来跪去的地方,即使是在陛下面前,也不是见面都要跪的。


    “娘娘说得对,也许真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宫女忙道,“奴婢见林小姐进退有度,性格也温顺,日后与殿下成了亲,也能相处融洽。”


    “但愿吧。”贤妃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身为母亲,她哪会看不出儿子并不喜欢林菀。可做母亲的,也不想儿子喜欢花琉璃那样的女人啊。


    “唉。”贤妃叹息,可怜天下父母亲,做娘亲的不容易啊。


    花家,一家四口围桌而坐。


    花琉璃把牛肉丸子舀到花长空碗里:“三哥,吃这个,吃了这个顺顺利利,保证你榜上有名。”


    “来,再吃块南瓜羹,这个颜色寓意好,祝你金榜题名。”花应庭舀一大勺南瓜羹在花长空碗里。


    花长空见母亲也准备给他夹菜,赶紧捂住自己的碗:“母亲,您不要学父亲和小妹,迷信不好。”


    卫明月有些遗憾地把公筷放下:“明天就要贴榜出来了,你紧张不紧张?”


    “还行?”花长空想了想,“儿子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嗯,那就好。”卫明月点头,“你是我卫明月的儿子,脑子应该不会太差。”


    “娘亲是整个大晋最聪明的女人,三哥只要有您一半的聪明,肯定就能考中。”花琉璃讨好一笑,“来,您尝尝这道菜的味道。”


    “琉璃,听说你今天出去玩了?”卫明月放下筷子,看着花琉璃。


    “您不是看着女儿回来的吗?”花琉璃有些心虚。


    “玩到天快黑才回来,还挺早,我还以为你要等到子时才归呢。”卫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晚上饭也不好好吃,是在外面吃饱了?”


    “也就多吃了那么一点点。”花琉璃伸出手,比了一小段的距离,“娘亲,这也不能全怪我,实在是美人太养眼,食物太好吃,女儿便忍不住多待了一会儿。”


    “跟谁?”花应庭愤怒地问,“谁家那么不会教儿子,陪小姑娘玩到天黑才回家?”


    “太、太子殿下。”花琉璃左看右看,就是不看花应庭的眼睛,“这真的是意外,下次女儿一定早点回来。”


    “原来是太子啊……”花应庭沉默片刻,低头扒饭,决定放弃讨论对方家教问题。


    “我记得你说过,对太子没有男女之情。”


    “没有男女之情,可以有欣赏之意嘛。”花琉璃抓着卫明月的臂弯摇了摇,“娘亲,女儿觉得太子挺可怜的。”


    “哦?”卫明月倒是不知道,当今太子竟也称得上可怜了。


    于是花琉璃给家人讲了一个“痴情男人与痴情女子生死两茫茫,痴情男子生不如死,夜夜被思念环绕的故事”。


    “这是太子跟你说的?”卫明月听过不少与太子有关的传言,但他有个爱如生命的女子,却无人提起。


    “那倒不是,这件事对太子而言似乎非常痛苦,所以他并不愿提及,是女儿猜出来的。”花琉璃自信满满道,“女儿在边关看多了生死别离的事,对太子的想法,一眼都能看出。”


    花应庭与花长空都听呆了,原来太子竟是这么痴情的人?


    “女儿听他话里竟有追随亡人而去的意思,哪里还能放心。”花琉璃叹气道,“太子身份特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麻烦可就大了。今天为了哄他高兴,女儿可费了不少劲儿,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想不开吧。”


    “事情若真是如此,太子又有意与你相交,你多开导他一些也并无太大干系。”卫明月叹气,“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保护好自己。”


    知女莫若母,太子若是长得不好看,女儿决计不会有现在这么好的耐性。


    “女儿还有个猜测,太子殿下喜欢的人,说不定是个体弱多病的姑娘。他愿意与我亲近,是因为女儿与那位姑娘有相似之处。”说到这,花琉璃忍不住啧啧道,“真是可怜,爱的人死了,世间仿佛处处充满着爱人的影子。”


    “琉璃。”卫明月盯着女儿看了片刻,“以后你若是再去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我就让你抄一百遍的书。”


    花琉璃:“……”


    他们不是在说太子的悲伤感情史吗?怎么转眼间,就拐弯到她看不看话本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了?


    “明日太后要接女儿进宫小住几日,女儿去还是不去?”在强烈的求生欲下,花琉璃找到了一个适合谈论的话题。


    “你想去吗?”花应庭问。


    “太后娘娘幽默风趣,待女儿极好,女儿每次去拜见她,她都舍不得女儿走,想来她老人家是想女儿陪着她的。”花家老太太很早就病逝了,花琉璃生下来就没有祖母,所以太后在她心中,就是祖母的一道影子。


    “外面有人说,太子待你亲近,是为了麻痹我们家。”花应庭道,“你怎么想?”


    “好与坏,女儿自有判断,不会听信他人的谣言。”花琉璃对花应庭笑了笑,“爹爹,女儿决定去宫里小住几日。”


    “好。”花应庭也笑了,“你是我花应庭跟卫明月的女儿,行事虽然要有度,但却不可畏首畏尾。今晚就让婢女替你收拾好行李,你在宫里尽管开心的玩耍,宫外一切有我们。”


    “谢谢爹爹。”花琉璃扑到卫明月怀里蹭了蹭,“谢谢娘亲。”


    卫明月揽住女儿,无奈叹气:“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像五六岁小孩似的。”


    默默扒饭的花长空想,还不都是你们宠出来的?


    天还没亮,太后就醒了。


    “侧殿收拾好了没有,琉璃那孩子身体弱,屋子里可不能有灰尘。”


    “请太后放心,侧殿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还有衣服首饰什么的,都不能缺了。”太后把宫女太监指挥得团团转,“哀家听说贤妃把林家千金也请进宫了?”


    “林家千金昨天晚上进的宫。”


    “都是外臣的女儿,哀家不能让琉璃被林小姐比下去。”太后担心林菀是未来英王妃,花琉璃与她在一起会受委屈,招来身边的贴身女官,“以后琉璃只要出寿康宫大门,你就跟着一块儿照看着,不能让她受委屈。”


    “太后娘娘,您就放心吧,整个宫里谁不知道您喜欢福寿郡主,谁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对郡主不敬?”女官笑着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郡主,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你办事,哀家是放心的。”太后道,“就怕有些人脑子突然不好,做些傻事出来,到时候委屈了琉璃,哀家岂能不心疼?”


    “还是太后您想得周到。”女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娘娘,今日乃是春闱放榜的日子,郡主与花三公子兄妹情深,说不定会迟些进宫。”


    “孩子有情有义是好事,等下叫那些接琉璃的宫侍们万万不可催促。”太后想了想,“把礼备上,若是花三公子考中了,便是贺礼。若是一时落了榜,日后也还有机会,就当是哀家给他的安慰,不能让人因此事嘲讽他。”


    “奴婢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女官朝太后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吩咐他们去。”


    “快去快去,别误了正事。”太后笑容满面地让女官走了。


    想到花琉璃能进宫陪她,她又是高兴又是失落,住几天又要出宫去了,若能一直住在宫里,那该多好?


    天还没亮,公告栏的四周就已经挤满了人。尤其是京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皆派出了办事灵活、力气大又能识字的小厮,跑到公告栏下守着。


    这个时候,各府之间的小厮也顾不上谁家跟谁家是世交,死死守着自己占据的看榜黄金位置不挪脚。


    就在大家你挤我,我推你的时候,突然有两个穿着灰衣的小厮挤进人群,轻轻松松就拨开了前面挡路的人,霸占了正中间的位置。


    “二位哥哥,请问在哪个府上高就?”被挤得只能侧身站着的姚府小厮差点喘不过气来,他看着这两个力气奇大的小厮,起了套近乎的心思。


    这个时候再不套近乎,他就要被其他人挤出去了。


    两个灰衣小厮见他被挤得面红脖子粗,伸手一拉,像拔萝卜似的把他给拉了过来:“小兄弟,你是哪个府上的?”


    “我在姚府做事,我家公子是姚驸马的亲侄儿。”


    “失敬失敬。”灰衣小厮拱手道,“听闻姚公子才高八斗,这次必能榜上有名。”


    “二位是?”听到这两人夸自家公子,小厮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两个灰衣小厮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笑道:“我们在花府做事。”


    花府?!


    那个把金珀打得哭爹喊娘的花府?


    小厮挺起的胸膛瞬间瘪了下去:“原来竟是大将军府上的哥哥们,失礼了,失礼了。”


    难怪挤开其他人时,就跟推棉花似的,原来是大将军府上的人?


    总觉得只要是花家出来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奇怪呢。


    毕竟是武曲星下凡的厉害人家。


    公告栏旁边有一座茶楼,此时茶楼里已经坐满了文人学子,以及一些关心考生成绩的家人们。


    姚文茵起了一个大早,花了不少钱定下了视角极好的包间,然后把小姐妹们叫过来给她打气。


    “姚姐姐,你别紧张了,以令兄的才华,定能考中的。”田珊给姚文茵倒了一杯凉茶,“来,喝口水冷静冷静。”


    “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姚文茵端起茶喝了一口,“但我期待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干什么?”嘉敏趴在桌子上,困得眼皮都睁不开。


    “你们知道花琉璃哥哥也参加了这次春闱吧?”


    听到“花琉璃”三个字,嘉敏困意飞走一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让花琉璃明白,我哥的才华,比她哥强多了。”姚文茵握了握拳头,“今天带你们过来,也是想让你们见识打脸的一刻。”


    田珊犹豫片刻,面露不忍道:“姚姐姐,按照话本……”


    “你不要说话本定律,我不听,我不听。”姚文茵捂住耳朵,盯着嘉敏,“嘉敏,我哥可是你亲堂哥,你觉得你堂哥厉害,还是花琉璃的哥哥厉害?”


    嘉敏:“……”


    理智告诉她,肯定是堂哥厉害,但她的嘴巴拒绝说话。


    生命只有一次,如此的可贵,她真的不想失去它。


    “贴榜啦!”


    外面的一声高呼,拯救了嘉敏无奈的挣扎。


    楼下时不时有人在唱报排名,姚文茵紧张得差点抠花了雕花木桌面。


    “林森,永州人士,排名第七……”


    “姚松柏,京城人士,排名第五!”


    “中了中了!”


    三人齐齐高兴地跳了起来:“会试第五名!”


    “姚姐姐,令兄好厉害啊!”


    “对,走,我跟你一起回去,给伯父伯母还有堂哥贺喜!”嘉敏也高兴不已,起身就准备下楼。


    “花长空是哪家公子?!竟然是本届会试的会元啊!”


    三人顿时僵住,目光看向彼此,无语凝噎。


    沉默与忧伤,在她们身边久久地徘徊,流淌。


    第44章 冤枉


    茶楼外的喧嚣与热闹, 都跟姚文茵无关。她呆愣愣地坐在凳子上,很久都没有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姚姐姐, 你还好吧?”田珊把姚文茵最喜欢的糕点推到她面前, “来,吃点东西缓解一下情绪。”


    “是我错了。”姚文茵失魂落魄地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 差点把自己噎住, 喝了半盏茶才缓过来,“那天我在文曲星庙遇到花琉璃, 见她在文曲星面前给兄长祈福,还出言讽刺她。”


    说到这, 姚文茵就懊恼不已:“早知道文曲星观这么灵, 别说捐香火钱, 就算让我磕头也行,怎么也不会让花琉璃的兄长压我哥一头。”


    “等等,你说什么?!”嘉敏震惊又同情地看着姚文茵。这是有多想不开, 才会跑去得罪花琉璃?


    “我看到花琉璃在文曲星观给她兄长祈福。”姚文茵沮丧道,“肯定是我得罪了文曲星, 哥哥才没拿到好名次。”


    “神鬼之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怎么能怪你?”嘉敏安慰道, “凡事往好的方面想,也许这事跟花琉璃求神拜佛没有关系,只是她哥比堂哥更有才华呢?”


    姚文茵默默看着嘉敏,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种话, 真的叫安慰?


    “我的意思是说,也许堂哥只是一时发挥失常,才让花琉璃的哥哥暂时拿了会元。”嘉敏赶紧改口,“等到殿试的时候,才能见分晓。”


    “嘉敏说得对。”田珊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姚姐姐,令兄已经考得很好了,会试三年一次,他能拿第五名,已经证明了他过人的才华,我们做的应该是好好为他庆贺,而不是想其他无关的小事。”


    “你们说得对,万事要往好的方面想。”姚文茵深吸一口气,“我哥虽然不是会元,但也拿了第五名的好成绩。我记得林菀的哥哥也参加了这次会考,他考得如何?”


    田珊与嘉敏齐齐摇头,她们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姚文茵让伺候的人下去打听了一下,得知林菀的兄长只拿了第七名,心情又好了起来。


    比上虽然不足,但比下还是有余的。


    派去接花琉璃进宫的宫侍们刚到花家大门口,就听到报喜的人敲锣打鼓过来,高喊着“恭喜花公子高中会元。”


    会元?


    那不是会试第一名吗?


    为首的女官抬手示意马车避开,把通道让了出来。她看着花家人亲自把报喜的人迎进大门,福寿郡主跟着两位将军身后,满脸都是笑意,连走路的样子都比平时欢快不少。


    噼里啪啦地鞭炮声响起,隔着高高的院墙,女官都能感受到欢快的气氛。


    “我们现在进去?”


    “再等等。”女官道,“我们去街上转一圈,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我就知道三哥是整条街最聪明的美男子。”送走报喜的人,门一关上,花琉璃就高兴得原地蹦起来,“三哥,你好厉害!”


    “这段时间,你让厨房换着花样给我做吃的,也辛苦了。”花长空见花琉璃高兴地脸颊通红,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家人总是这样,他取得成绩了,他们比他还要高兴。在他不高兴或是不如意的时候,不会一味地责备,而是陪着他,安慰他。


    拥有这些可爱的家人,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


    “你们三个先乐一会儿,我安排人给你大哥二哥报喜,还有你们外祖家那边,也要派人通知。”卫明月看着一个劲儿傻乐的丈夫与孩子,笑着拍了拍花长空的肩膀,起身出了书房。


    等卫明月一走,花应庭在身上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几张面额不同的银票,大气地放到花长空手里:“拿去,这是为父给你的奖励。”


    “哇,爹爹,你竟然藏了近几百两的私房钱?”花琉璃探头看了眼数额,小声道,“被娘亲知道,你就完蛋了。”


    “小丫头知道什么。”花应庭嘿嘿一笑,“男人藏点私房钱,那是夫妻间的乐趣。再说了,我费心费力的藏这点银子,最后不还是花在你们身上了?”


    身为丈夫,每年总是要想办法给夫人准备一些惊喜的,这些钱从哪里来?


    当然是私房钱。


    身为父亲,在儿女过生日或是表现好的时候,总是要买礼物鼓励一下的,钱从哪里来?


    还是私房钱。


    看着私房钱一点点变多,那是满足感。


    把私房钱花在最看重的人身上,那是成就感。


    “你们还是太年轻。”花应庭伸手点了点儿女的脑袋,“你以为我会怕你们娘亲知道这事?我告诉你们……”


    走廊外传来脚步声,花应庭按住花长空的手,把银票塞进他怀里,扬声道:“男人怕老婆算什么,怕老婆是好男人的表现。长空,你记住了没?”


    “整天没个正形,跟孩子们说什么呢?”卫明月走到门口,“先带孩子们给先辈们上香,你们洗了手就来祠堂。”


    “好的,夫人。”花应庭脸上挤出讨好的笑。


    花长空与花琉璃齐齐看向花应庭,露出微妙的微笑。


    “爹爹果然不怕娘亲。”


    “只是怕得厉害而已。”


    花应庭脸皮厚,被两个孩子取笑动怒,把两个孩子像赶鸭子似的赶出门:“滚滚滚,洗手上香去。”


    逗得兄妹二人嘻嘻哈哈好一阵乐,花琉璃还趁机从花长空怀里抽出两张银票,塞进自己衣兜里。


    与热闹的花家比起来,林家就冷清了不少。


    “这次的会试你的名次还不错,但以你的水平,进入前三应该没有问题的。”林舟看着垂首躬立的儿子,“不要骄傲,也不要自我满足,争取殿试时有个好的发挥。”


    “是。”林森抬头看了眼林舟,犹豫片刻,开口道:“会试结束后,同届考生约在了酒楼用饭……”


    “殿试在即,学子间太过亲密有拉帮结派的嫌疑。”林舟略一思索,“尽量少参加这些活动,在家多温习书本。”


    “儿子记住了。”林森眼神微黯,“父亲,儿子回书房看书了。”


    “嗯。”林舟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等儿子离开以后,他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他虽出身寒门,但只要儿孙争气,再过百年,他们林家勉强也能称得上诗书世家了。


    他心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但是很快又压了下去。


    为人臣者,绝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京城太繁华了,繁华得让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迷失自己。


    临近午时,花琉璃坐上了进宫的马车,心情极好地去找太后了。


    一进寿康宫,她就看到陪坐在太后身边的太子,上去见过礼后,花琉璃对太子笑道:“殿下,你又来太后娘娘这里蹭吃蹭喝啦?”


    “你今天进宫,祖母定会准备好吃的饭菜,孤可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太子装模作样道,“以后郡主要多进宫,孤也能多蹭一些美食佳肴。”


    太后被两个小辈逗乐:“你们还不快快把美食端出来,不然这两孩子就要怪哀家不给他们吃喝了。”


    “太后娘娘,臣女跟太子可不一样,在您身边,臣女就算吃糠咽菜都是开心的。”花琉璃福了福身,歪着头笑眯眯道,“您嫌弃太子就好啦。”


    “对对对,咱们琉璃是贴心的小花袄。”太后被花琉璃逗得笑声不断,就连用饭的时候,也不讲究宫里的规矩,听花琉璃讲宫外的趣事。


    花琉璃很懂得哄老人开心,同样一件事,她讲出来总是充满了趣味,太后被她哄得多用了半碗养生汤。


    “咱们十个人都比不上郡主一个。”食具撤下以后,女官给太后捧来一盏消食茶,“平日里娘娘总是嫌养生汤味儿不好,喝上一口就搁下了。有郡主在,娘娘竟是喝完了整整一碗,奴婢都恨不得郡主能天天住在寿康宫了。”


    这个女官叫红绵,是太后身边得用的女官,花琉璃与她也比较亲近。听她这么说,花琉璃笑着点头道:“这话我先记下了,以后我三天两天就往太后娘娘这里跑,太后娘娘就算烦了臣女,臣女也要厚着脸皮不走。”


    “不走,不走,你一直住在哀家这里,哀家也喜欢呢。”太后语气亲昵道,“日后你嫁了人,夫家若有半点对你不好的地方,你就来找哀家,哀家给你撑腰。”


    坐在旁边无人理会的太子默默抬头看了眼太后,见太后连看都不看他,又默默把脑袋垂了回去。


    “有这么好的太后娘娘护着臣女,臣女还成什么亲。”花琉璃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像这样多好,臣女想陪着您就来看您了,在寿康宫多住几日也没人说嘴。若是成了亲,既要顾忌公公婆婆的看法,还要顾忌丈夫与孩子,多没意思。”


    太后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还是小孩子心态啊。”


    可是心里隐隐又觉得,花琉璃的话有些道理。可她身为太后,这些话不能宣之于口,传出去会惹来麻烦。


    “郡主,若世间会有尊重你爱好,让你生活自由的男人,你愿意嫁给他吗?”太子问。


    “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男人吧?”花琉璃想,如果真有她在别庄养面首都能容忍的好男人,她也不忍心伤害人家啊。


    好男人是让女人疼的,不是让她来糟蹋的。


    罪过罪过,这种事想都不能想。


    “为什么没有?”太子微笑,“爱能包容一切。”


    花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太子:“爱情,可以让人这么能忍吗?”


    爱一个人可以爱到喜欢上他送的绿帽子?


    爱情这么可怕的哦?


    她还是不要成亲,不要喜欢上别人了。


    太子见自己的话不仅没让花琉璃感动或是向往,反而露出了敬而远之的表情,忍不住反思,他跟花琉璃之间,是不是存在着某种言语上的误会?


    “娘娘,消息打听到了。”宫女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朝林菀行礼道:“恭喜林小姐,令兄这次会试,取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


    “不愧是林大人的儿子,果然没有堕了林家威名。”贤妃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高兴,“快,给林大人与林公子送贺礼去。”


    “娘娘,请娘娘不要破费。”林菀脸颊兴奋得发红,但在贤妃面前还维持着冷静,“家兄不过是第七名的趁机,哪里值当娘娘如此对待。”


    贤妃不好意思跟未来儿媳妇说,她们田家人在读书念字上实在没什么天分,别说会试第七名,族里若是有人考上秀才,都是要感谢天感谢地的。


    近三十年来,田家还没人拿过会试前二十名的好成绩呢。


    “林小姐不必谦虚,这是好事,值得高兴。”贤妃拍了拍林菀的手臂,让贴身宫女开她的私库,去准备礼物。


    贤妃想着林家初进京城,又没有置下多少产业,所以除了笔墨纸砚外,还准备添加些金银珠宝一起送过去。


    田家祖上是皇商,攒下不少家业,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拟好礼单,贤妃忽然想起花家的三公子也参加也这次的会试,顺口问了一句:“那个花长空,可上榜了?”


    “回娘娘,花三公子上榜了。”回话的宫女声音小了不少。


    “他竟然也能考中?”贤妃嗤笑一声,“卫明月与花应庭竟然也能养出一个考中贡生的儿子,也是难得,他考了多少名?”


    宫女偷偷看了眼贤妃与林菀,犹豫着不敢开口。


    “怎么,他的名次很难启齿?”


    “娘娘,花、花三公子是本届会试的会元……”


    “你说什么?”贤妃把手里的礼单差点扯成两半,“花长空竟然是会元?”


    “青寒州那边教得出一个会元?”贤妃忽然想回娘家把那些子侄全部揍一顿,看看人家花长空都能考中会元了,他们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惭不惭愧,丢不丢人?!


    见贤妃娘娘反应这么大,林菀心里有些难受。应该说,自从她知道花琉璃曾经差点成为英王未婚妻后,就忍不住与花琉璃攀比。


    她甚至抑制不住地猜测,贤妃娘娘会不会后悔没有定花琉璃为未来英王妃,开始嫌弃自己。


    哥哥从小勤加念书,寒暑不歇,怎么会考不过花长空呢?


    有了这么个插曲,贤妃好心情去了一半,林菀更是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宫女们虽然表面上仍旧对她恭敬,内心却在偷偷嘲笑她。


    笑她的哥哥有个做状元的父亲,却比不过武将家的儿子。


    她被这种难堪折磨得一夜未睡,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陪贤妃娘娘一道给太后请安,看到花琉璃坐在太后身边,与太后谈笑自如后,这种难堪就化为了恼恨与嫉妒。


    若是没有花琉璃,她的人生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难堪的时刻。


    贤妃娘娘跟太后谈到英王成亲的事,就让花琉璃跟林菀出去玩,这些事当着小姑娘的面来说,到底有些不妥当。


    林菀心神不宁地跟在花琉璃身后出去了,她看着盛装打扮的花琉璃欲言又止。昨晚她跟宫女打听过了,据说太后娘娘非常喜欢花琉璃,每次只要她进宫,太后都会给她准备很多好东西,比待亲生女儿还要好。


    想到太后刚才对自己平平淡淡的态度,林菀心里十分难受,太后娘娘是不是不喜欢她,还是不满意她的家世?


    “林家的那位千金,性子看上去闷了些。”太后不太同意贤妃把婚期订在中秋前后,“哀家担心明昊与她相处得不融洽,不如再观察一段日子。”


    “太后,明昊那孩子性子有些直,就是要像林菀这种脾气温和的姑娘,才能与他相处融洽。若是遇到那些脾气直的或是娇气的,岂不是针尖对麦芒,天天吵架?”贤妃陪笑道,“更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事拖久了也不好。”


    太后知道贤妃嘴里提到的“脾气直”“娇气”是谁,以她来看,英王娶了嘉敏或是琉璃,都比娶那个林家小姐合适。


    倒不是说林家小姐不好,只是她怎么瞧都觉得这两孩子不合适。


    “唉。”太后道,“哀家老了,这些废神的事,还是要你跟皇帝做主。”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管太多的老太婆遭人嫌。她只是心疼孩子,人这辈子就短短几十载,辜负了青春好时光,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郡主很高兴吧。” 林菀与花琉璃并肩走在宫道上,她们的头顶上方,是高高的天空,“恭喜令兄取得会元。”


    “多谢。”花琉璃矜持地颔首。


    “家兄这次发挥得不好,让郡主见笑了。”


    花琉璃默默往旁边移了一步,离林菀远了一点,林家公子考得怎样与她有何干系,她为什么要哭或者笑?


    “林小姐说笑了,比令兄成绩好的并非家兄一人,我想大家都不会笑的。”花琉璃停下脚步,语气淡淡道,“我觉得林小姐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小姐先请吧。”


    林菀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她苍白着脸道:“不是我对郡主故意为难,只怕是郡主有意刁难我。”


    花琉璃把林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冷笑道:“林小姐,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特意为难的?”


    林菀眼神幽幽地看着花琉璃不说话。


    “我一直仰慕令尊的才华与气度,林小姐身为林家的女儿,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堕了家中兄长的名声。”花琉璃面无表情,语气严肃,“林小姐今日的失常,我看在林大人的份上,不会外传也不会计较。但我这个人不仅胆子小,心眼也小,希望不要有下次。”


    说完,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有今日的风光,不过是靠着家中长辈而已,你以为你们花家又能风光到几时?”林菀被花琉璃的话刺激得失去了理智,高声问,“你不要太得意。”


    花琉璃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林菀,忽然笑了笑,伸手捂住额头,轻轻呻吟出声:“我的头好痛,快喘不过气了。”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鸢尾一个大跨步,上前扶住了花琉璃。


    花琉璃眼睑一阵颤抖,仰头晕了过去。


    “快去请御医。”


    “来人啊。”


    确定太后不会插手儿子的婚事,贤妃心中大定,真准备起身请辞职,就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


    “发生了何事?”太后问。


    “太后娘娘。”红绵匆匆走进内殿,看了眼贤妃,对太后道,“郡主急怒攻心,晕过去了。”


    “什么?!”太后急了,“好好的,怎么会急怒攻心?哀家不是让你们好好伺候郡主,一个个的都是木头脑袋吗?”


    “请太后恕罪。”红绵跪在了太后了面前。


    “太后娘娘。”花琉璃神情苍白地由婢女扶着走了进来,她勉强笑道,“这跟其他人没有关系,只怪臣女身体太弱,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快坐下。”太后让宫女们扶着花琉璃坐下,“有没有哪里感到不适?”


    “臣女只是一口气没缓上来,伺候臣女的这些宫女太监待臣女极好,以为臣女气得晕了过去,才会如此紧张。”花琉璃声音有些虚弱,“这都是老毛病,吃过药便好了。”


    太后注意到“气”这个字,顿时眉头皱得死紧:“谁这么不懂事,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惹你生气?”


    “与他人并无太大关系,是臣女脾气不好……”


    “胡说,你的性子哀家还不知道,若是不是惹急了你,你怎么会气成这样?”太后见花琉璃不肯说,便问红绵:“你跟哀家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红绵把事情经过跟太后讲了一遍:“林小姐质问郡主,说花家能得意到几时云云,郡主便被气得晕了过去。”


    “岂有此理!”太后气得要去拍桌子,花琉璃赶紧握住她的手,“太后娘娘,桌子这么硬,您别拍疼了手。”


    “你这孩子……”太后又气又笑,“以后谁若是再说这种话,你不要自己生气,直接吩咐下人打她的嘴巴子,哀家替你撑着。”


    “太后娘娘,林小姐还跪在外面请罪……”


    “她是林大人的女儿,小姑娘之间的吵嘴,犯不着下跪请罪。”太后语气淡淡,偏头看向贤妃,“你把人带回去吧。”


    看出太后娘娘内心的不满,贤妃欲哭无泪。


    这事跟她没关系啊,林菀说的那些话,又不是她教的。可林家与花家素来没有恩怨,林菀为什么要针对花琉璃?


    若她是太后,大概也会怀疑,这些话是她这个未来婆婆偷偷在林菀面前念叨的。


    这可真是六月飘雪,有冤无处诉了。


    太子匆匆赶到寿康宫,看到跪在宫门前的林菀,端坐在步辇上的他,面无表情道:“滚。”


    林菀肩膀抖了抖,没有抬起头来。


    第45章 公平


    陪林菀跪在一起的小丫鬟, 全身一直在颤抖,听到太子一声“滚”时, 更是怕得全身抽搐。


    太子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 他看也不看林菀主仆可怜的样子,走下步辇, 匆匆进了寿康宫。


    林菀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磕磕哒哒的声音,让她既心烦又害怕, 她怕别人听到她恐惧的声音,她甚至不知道, 这件事过后, 她该怎么办。


    她甚至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要对着花琉璃说这种话。嫉妒、自卑还是恨?


    时不时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有宫女、有太监,还有太医院的大夫。每个人来去匆匆, 无人多看她一眼,但她知道, 这些人已经在心中把她从头看到脚。她不敢想象,这件事被父亲知道后,他会用何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母亲肯定又是满脸的苦涩与无奈, 用哽咽的声音述说父亲的不容易,家里的不容易,她与父亲幼年时的困苦,父亲打拼到现在付出的努力。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她麻木地盯着青石路,宫里的东西,样样都讲究,就连石板上都雕刻着吉祥的图案。她盯着这些图案,脑子里涌出无数想法,但又觉得什么都没想。


    到了这个地步,她不知道还有谁能帮她,谁能做她的后盾。


    地板真凉,跪着膝盖真疼。


    “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一双绣着四爪龙纹的鞋子停在她面前,林菀怔怔地抬头,看到了英王的脸。


    “祖母不爱罚人,御医已经去给福寿郡主诊脉了。”英王叹口气,“你先起来,去林妃娘娘那里休息。”


    “王爷……”林菀被几个英王身后的宫女太监扶了起来,她看着神情冷淡的英王,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不喜欢她的英王,注意到跪在宫门口的她。


    “母妃性子直,你现在若是回临翠宫,不太合适。”英王眉头不再看林菀,“林妃是你姑母,你们多年没见,想必有很多的话想说。小陈子,送林小姐去林妃宫里。”


    林菀嘴唇动了动,她想问英王,她会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可是她不敢问出口。


    “日后你好自为之。”英王的目光望进她的双眼,“本王是个粗人,林小姐与本王的婚事,只怕不太合适。”


    “王爷这话,是嫌弃臣女吗?”林菀听到她脑子里有声音在狂吼,怒叫,但她神情却异常平静,只是唇角抖得有些厉害,“王爷说这种话,有没有考虑过臣女?”


    “林小姐,我是王爷,是当今天子的皇长子。”英王神情怪异地看着林菀,“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那么多?”


    林菀身子一个踉跄。


    “林小姐,这里是京城,是皇家。”英王把手背在身后,“没人会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维护别人的自尊。”


    说完,他大步走进了寿康宫。


    “林小姐。”名为小陈子的随侍太监笑着上前作揖道,“奴婢送您回林妃娘娘的寝宫。”


    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太监,林菀恶从胆边生,伸手推了他一把:“滚开,我是朝臣之女,就算犯了错,也没有你这种狗奴才嘲笑的份!”


    “林小姐说得是。”小陈子面上仍旧陪着笑,“林大人是受万民敬仰的好官,奴婢只是一个阉奴,岂敢对林小姐不敬。”


    林菀猛地怔住,无数情绪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她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英王赶到内殿的时候,御医已经请完了脉,花琉璃斜靠在椅子上,巴掌大的脸颊上,还有着没有褪去的苍白。


    见花琉璃准备起身行礼,英王连忙免了她的礼,转身朝太后与太子行礼:“祖母,孙儿是来向您跟福寿郡主的赔罪的。”


    “她是你未婚妻,又不是你王妃,用不着你来赔罪。”太后余怒未消,看也不看坐在旁边的贤妃一眼,“更何况她能不能成为英王妃,还不一定呢。”


    贤妃神情微变,却不敢说什么。


    “皇祖母,孙儿今日来,也想说这件事。”英王不顾殿内还有御医跟其他人在,开口道,“孙儿与林小姐性格不合,无缘成为夫妻,还请皇祖母明鉴。”


    “昊儿,你在说什么?!”贤妃忍不住道,“这是你父皇订下的婚事,岂能说改就改。”


    “贤妃,我们祖孙说话,你不要插嘴。”太后瞥了眼贤妃,“日后你跟你孙子说话,儿媳妇老插嘴,你能乐意?”


    贤妃悻悻地想,你们祖孙俩再聊下去,我连儿媳妇都没了,哪还有儿媳妇来插嘴?再说了,我是你儿媳妇吗,我只是你儿子的妾。唯一敢自称你儿媳妇的,现在坟头上的草都被割了很多茬了。


    贤妃心里不满,但是她怂,不敢说。她瞥了眼太子,希望平时喜欢没事找事的太子说上两句。可是太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进门到现在,总共都没说上十句话,脸色难看得出奇。


    “明昊,你跟皇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太后问英王。


    “皇祖母,孙儿想退婚。”英王停顿了一下,“林小姐应该找一个更适合她的夫君。”


    “你也应该知道,若是此刻退婚,不仅对林家不好,对你也有影响。”太后道,“林舟在文臣中颇有威望,又得民心,这门婚事若是退了,必然会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你可会后悔?”


    “百姓虽然会在茶余饭后闲聊,但是过一段时间就忘了。至于其他文官,我的婚事与他们何干,他们若是看不过眼,让自家儿子娶了林家女就行,孙儿又不介意。”


    “胡说八道。”太后又气又笑,“这事哀家去跟皇帝说。”


    “谢皇祖母。”英王朝太后深深一揖,转身看向花琉璃:“郡主身体可还好?”


    “臣女并无大碍。”她犹豫了一下,对英王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若是因为臣女与林小姐之间的小矛盾,影响了殿下与林小姐的婚事,臣女难辞其咎,还请殿下三思而后行……”


    “此事与郡主无关。”英王道,“本王与林小姐本就不太合适,即使没有发生郡主的事情,本王也想退了这门婚事,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花琉璃见过英王与林小姐的相处方式,这两个人的感情,确实不太融洽。身为未婚夫妻,还没有她跟太子之间相处得愉快,她跟太子还什么关系都没呢。


    看了眼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的太子,花琉璃有些担心,太子的心情看起来有些不好,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被儿子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了自己的意思,贤妃有些不高兴,她站起身向太后道:“既然郡主已经没有大碍,妾也该告辞了。”


    太后点头:“你自去吧。”


    英王见母妃匆匆离开,找个理由跟着追了出去。


    等外人走了,太后叹气道:“哀家接你进宫来,是想让你玩得开心,没想到竟然惹出这种事。”


    “请太后娘娘放心,那些闲言碎语臣女不会放在心上。”花琉璃起身坐到太后旁边,“您这话,是想撵臣女出宫么?”


    “哀家哪里舍得,就算把太子撵出去,哀家也舍不得让你走。”太后道,“你就在哀家这里安心住着,谁敢说三道四,哀家替你出气。”


    坐在旁边的太子:“……”


    太后到底年纪大了,这么一番折腾,身体有些受不住,花琉璃劝了好一会儿,她才安心回寝殿休息。


    花琉璃回来的时候,太子还没走。花琉璃与太子已经有了泛舟在湖上吃美食的交情,行事随意自在了许多。


    她走到太子面前,伸手在太子面前挥了挥:“殿下,你在想什么?”


    “孤在想怎么替你报仇。”太子伸手握住花琉璃晃来晃去的手腕,又飞快地松开,“你是孤请进宫的,别人若是欺负你,就是打孤的脸。孤身为太子,面子这种东西可不能丢。”


    “殿下,我们小女儿家的争执,由我自己处理便是。您若是去插手,传出去以后,对您非常不好。”花琉璃知道太子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要帮她出气,可这种事传出去,某些御史肯定要跳脚批评太子。


    “孤从小就是混世魔王,别人说上几句孤若是能改的话,孤还算什么太子。”太子轻笑一声,“人呢,总是要为自己的说出去的话负责,不然在别人看来,还以为我们皇家承认林菀的说法。”


    花琉璃顿时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在委婉告诉她皇家的立场与态度。她把桌上的茶端起来,双手呈在太子面前:“正是因为臣女相信殿下,才不愿意让殿下插手此事。臣女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怎能让殿下牵扯其中?不值当,不划算,也没必要。殿下您是何等什么,凭什么要因为一些小人,影响您的声誉。”


    “郡主去做,不也影响你的声誉?


    “因为臣女也是个记仇有报复心的小人,至于声誉这种东西,臣女不稀罕。”花琉璃把茶杯放到太子手里,“臣女又不娶他们的儿子,随那些人怎么说,跟臣女有什么干系?”


    “你不娶他们的儿子,难道要娶他们的女儿?”太子喝了一口茶。


    “殿下,臣女喜欢的是儿郎。”花琉璃被太子的话逗笑,“请殿下放心吧,臣女从小到大因为挑嘴,很多东西都不爱吃,也不爱吃亏。”


    “孤与郡主一样,不仅不爱自己吃亏,也不想身边重要的人吃亏。”太子把茶盏放下,轻轻抓住花琉璃的一缕头发扯了下:“你先去休息,孤心里有数。”说完,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花琉璃把那缕头发拢了拢,扭头看太子离去的背影。


    身边重要的人?


    她吗?


    太子殿下这个人,挺重义气的嘛。


    宸阳宫御书房,皇帝正在批阅小山高的奏折,见太子进来,头都懒得抬:“缺银钱使就去找赵三财开朕的私库,朕忙着。”


    “父皇。”太子上前行了礼,在一堆奏折中找到林舟的调令,“儿臣不是来要钱的,儿臣是来告状的。”


    “谁敢骂你?!”昌隆帝放下御笔,眉头不悦地皱起。他看了眼太子手里的调令,“林舟?”


    “没人敢骂儿臣,父皇你误会了。”太子把调令放到昌隆帝面前,“儿子想给林家添堵,您帮帮儿臣呗。”


    “怎么回事?”昌隆帝了解自己的儿子,平日里若是有人说他坏话,他最多也就抱怨几句,除非这个官员真正犯了事,不然他不会说这种话。


    “林舟可养了个好女儿。”太子把林菀与花琉璃发生的事,跟昌隆帝讲了一遍,“儿臣想,林菀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朝中大事,若不是林舟在家中说了什么,又怎么敢对福寿郡主说这种话?”


    “在这些人眼里,朕便是这种容不得能臣,忘恩负义之人吗?!”昌隆帝听完事情经过,气得把林舟的调令扔到一边,“应庭为了抵御外敌,差点死在战场上,这些人不感念他的功绩便罢了,竟整日想着朕厌弃花家!”


    昌隆帝既气那些胡乱猜测的人,又心疼花家。花家历代为大晋镇守边疆,甚至有不少人死在了战场上,即使是现在,花应庭的两个儿子都还守在苦寒的青寒州,就为了大晋百姓能安稳的过日子。


    人心要坏到何种地步,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朕看某些人,是嫉妒花家立下了这么多功劳,才见不得人家好。”昌隆帝越想越气,他跟花应庭幼时相交,花家当年为了不让先帝废了他这个太子,不知付出了多少,这些恩情他从不宣之于口,却一直记在心底。


    现在这些人,却天天盼着他收拾花家?


    想得美!


    昌隆帝很生气,一生气就想找人麻烦。他虽然是个讲道理的皇帝,但也是有自己小脾气的,所以林舟的调令,就这么压了下来。


    又把自己私库的好东西扒拉了一遍,装了几大箱子,让太监总管赵三财亲自送了过去。


    谁要是骂花家,他就给花家赏好东西。


    他就不信,这些人还会以为他要与花家过不去。


    然而人心总是难测的,昌隆帝给花家赏了东西的当天夜里,就有不少官员知道了这个消息。


    “花家正是得民心的时候,竟然会有人当着花家人的面,直说花家风光不了多久,真是……唉,林舟怎么会教出这般没有脑子的女儿?”


    “也难怪陛下会赏下这么多东西安抚花家,花家三公子刚考中会元,再过不久又是百国宴。若是让国外使臣们知道,花家这样的大功臣,刚回京就受到辱骂,传扬出去咱们整个大晋都没有颜面。”


    “林家女的英王妃之位,是保不住咯。”


    第二天早朝结束,昌隆帝把太子叫到自己的御书房,让他跟着自己批阅奏折。他是皇帝,儿子未来要做皇帝,不能让他一个人受苦又累。


    父子二人相处融洽,虽然看到太子偷懒,昌隆帝就忍不住想骂他,但太子总能在三言两语间消除他的怒火。


    “陛下,林妃娘娘求见。”


    昌隆帝记得林妃向来是诗书不离手,几乎从不来御书房求见,今天竟然破例了,真是难得。


    “宣。”


    林妃肤白貌美,是个弱柳般的女人,她进来以后,便规规矩矩给昌隆帝行了个礼:“妾见过陛下。”


    昌隆帝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林妃,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


    林妃咬了咬下唇,她偏头看太子一眼,神情有些为难。


    太子挑了挑眉,他是个一视同仁的好太子,贤妃来的时候他不避开,林妃来了,他同样也懒得避开。


    免得贤妃娘娘知道以后,抱怨他厚此薄彼,影响后妃们的和睦。


    “妾是来给陛下赔罪的。”林妃再次福了福身,“妾教导侄女不严,还请陛下恕罪。”


    林舟考中状元后不久,便去了其他地方上任,林妃与林菀这个侄女,并没有在私底下相处过。但闹出这种事,她这个做姑母的,不站出来赔罪都不行。


    更何况她娘家并无其他亲人,只有林舟这一个哥哥。看在兄长的份上,她也不忍心林菀因为这件事,受到太大的责难。


    “你与林家千金并无相处的机会,朕不会因此怪你。”昌隆帝宽慰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好好休息,朕心里有数。”


    “陛下,妾与家兄幼年丧父丧母,从小便相依为命。这些年来,家兄膝下唯有一子一女,请陛下看在家兄为官清廉的份上,对林菀从轻发落。”


    “小姑娘说话冲动,何来发落不发落一说?”昌隆帝语气淡淡道,“让林舟带回去,好好教养一番,让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将士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莫让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寒了他们的心。”


    “是,妾明白了。”看到陛下这么平静的模样,林妃心里反而有些害怕。


    “朕与太子还有事情要办,你先退下。”昌隆帝抬头看了林妃一眼,“对了,你回去告诉林夫人,老大与林小姐的婚事不合适,朕以为这门亲事还是取消了好。”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林妃面色惨白,她红着眼眶道:“陛下,林菀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知道错了,请您再给她一次机会……”


    “既然是孩子,说明她不适合成亲。”昌隆帝语气有些冷淡,“一个孩子,做不得英王妃。”


    林妃知道,陛下这是恼了。这件事不仅让陛下对哥哥一家心生不满,恐怕就连她,也受到了牵连。


    “陛下。”她跪在昌隆帝面前,轻声啜泣起来。


    “起来吧。”昌隆帝叹气,“你不要多想,老四已经快到封爵的年龄了,你这么哭起来,像什么样子。”


    封爵?


    听到陛下要给儿子封爵,林妃心里大定,看来陛下并没有因为林菀的事情,迁怒她跟儿子。


    “妾一时没忍住,让陛下您见笑了。”林妃擦干净眼角,由宫女扶着站起身,“陛下的意思,妾会转告给大嫂。”


    太子看着林妃笑中含泪的样子,心下想,还是琉璃比较好看,做什么表情都好看。


    林夫人进宫把林菀接了出去,看着沉默不言的女儿,林夫人忍不住叹气:“你父亲今日心情不太好,你回去以后,好好向他赔罪,别再惹他不高兴了。”


    林菀没有说话。


    “早知道你进宫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当前两日我就不该让你进宫。”林夫人见女儿不说话,便自我谴责起来:“都是我的错,我该提醒你,离那个福寿郡主远一些。他们那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是娇气得不行,你跟她起了冲突,吃亏的只能是你。”


    “那样的人家?”林菀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她是那样的人家?父亲原是永州太守,女儿并不比别人差,为什么处处都比不上别人?!”


    林夫人被女儿的爆发吓了一条,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女儿说了什么后,连连抹泪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与你父亲含辛茹苦养育了你,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想。”


    听着母亲的哭声,林菀再次沉默起来。


    林夫人哭了一路,直到马车停在林家大门口,才擦干眼角,转头继续叮嘱林菀不要再惹父亲生气。


    林菀低着头跟在林夫人身后,进门后发现家里安静极了,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里,父亲坐在正厅,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她脚步顿了顿,踟蹰着上前。


    然而林舟只是看了她一眼,眼神失望地起身离开,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


    林菀看着追着父亲离去的母亲,在冰凉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肚子饿了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哥哥林森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林菀摇头:“我没胃口。”


    “多少吃点。”林森犹豫了一下,“早上有消息传出来说,爹爹的调令,被压在御书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发。”


    “父亲现在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菀冷笑了一声,仍旧没有开口。


    “唉。”临翠宫里,贤妃连连叹气,她摸着鬓边的头发,忍不住跟英王抱怨:“本宫早晚被你气出一头的白发。”


    “您当初要是同意让福寿郡主做儿子的王妃,儿子现在也不用打光棍了。”英王小声嘀咕道,“这也不能怪我……”


    “当初不让福寿郡主做你王妃这件事,你自己也同意了。”贤妃道,“谁能料到,林舟竟然会教出这样的女儿?”


    就算陛下对花家有猜忌之心,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这不是打陛下的脸么?


    “儿啊,我单以为民间的穷汉子娶媳妇不容易,没想到你身为皇子,娶个好媳妇也这么难。”


    母子二人齐声叹息。


    一个叹儿媳妇。


    一个叹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不同意娶花琉璃。


    第46章 口供


    英王与林家解除婚姻的消息, 就像是一场狂风,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京城。


    古往今来, 与皇家订了亲却又被退亲的先例, 并不是没有,但大多是那些即将成为驸马的人, 被发现品行不端, 才被皇家退了婚事。女子被皇家退婚,却是少有的事情。


    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即便有人同情林家的千金,却无人说这事陛下做得过分。虽有文臣不喜欢发生战争, 但是花应庭与卫明月大胜金珀国以后, 并没有恃功而骄, 回到京城的这段时间,常得陛下赏赐,却从不炫耀, 加上还教导出一个考中会元的儿子,拉了不少文臣的好感。


    文人们大多感性, 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想来是口诛笔伐还不带脏字。但是当他们推崇一个人的时候,又会发自内心的尊重他, 所以是既可恨又可爱。


    加之最近京城里的说书先生总爱讲花家军勇斗金珀恶贼的故事,在这些故事里,有些花家军为了保护孩子,被金珀贼砍杀。有花家女为了掩护百姓逃走, 最后被乱箭穿心。


    在粮食最困难的时候,很多花家军省下自己的口粮,让给城里的老弱妇孺。


    这些故事讲出来,惹得听众们热泪盈眶,甚至有不少老爷子老太太提着粮食米面还有钱袋子,跑去衙门说要捐东西给边境的将士们。


    感性的文人们自然也被这些悲壮又暖心的故事,引出了不少的男儿泪,性格豪迈者甚至当场为花家军作诗作词,恨不得自己也能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晋百姓守护一放净土。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文人,提到花家军都是赞扬居多,少有诋毁者。


    这次的事情传出以后,往常只要文官与武官有矛盾,总是帮着读书人、文官说话的文人们,竟诡异地对这件事保持了不评论、不表态的沉默态度,甚至有性格冲动火爆的年轻读书人,对林家千金说出的那些话感到不满。


    若是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最后都会落得不好的下场,那么当下次外敌入侵的时候,谁还敢站出来?


    不能让英雄流血还流泪啊!


    人心是一种微妙的东西,有时候他会跨越身份、跨越阶层,让人意外又感动。


    就连花家人都没料到,这件事闹大以后,文人们会是这种态度。


    他们把百姓护在了身后,百姓不仅没有忘记,还把偷偷扔向他们后背的石头,全都扔了回去。


    “这辈子,值了。”花应庭提了一壶酒,给自己与卫明月倒上,杯中酒印上了空中弯月的影子。


    夫妻二人举起酒杯,轻轻一碰,卫明月艳丽的脸上露出笑容:“这杯酒,敬我们自己?”


    “对,敬我们自己。”花应庭仰头喝尽了这杯酒。


    “那道折子,明日可还要呈上去?”卫明月按住酒壶,不让花应庭倒第二杯,“小酒怡情,大酒伤身,你身上那么多旧伤,不宜多饮酒。”


    “都听夫人的。”花应庭赶紧松开捏着酒杯的手。


    “自然要呈上去。”花应庭笑呵呵道,“这件事归根结底,就是小辈争了两句嘴,其他的事情追究起来,反而伤了情谊。”


    卫明月点头:“你说得对,明日我与你一起进宫。”


    被林菀“气晕”的花琉璃,最近几天过着众星拱月的日子,寿康宫上上下下,对她紧张不已,仿佛树上掉片叶子砸在她脑袋上,她都会受伤似的。


    太后娘娘安慰她情绪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就是送她漂亮衣裳跟漂亮首饰,惹得花琉璃忍不住跟太后娘娘调侃:“太后娘娘,您若是年轻男子,臣女恐怕就要心仪你了。”


    “只可惜哀家不是男儿身,又不与琉璃同年同月同日生,反而有缘无分,白白浪费了琉璃一片心意。”太后故作懊恼,“这可真是有缘无分啊。”


    周围伺候的人,忍不住因为这番话笑起来,又是一番热闹。


    太子走进寿康宫,听到“郡主”“嫁”“娶”等字眼,忍不住加快脚步,进屋见主仆们笑闹成一团,上前跟太后行礼道:“皇祖母这里好生热闹,是谁要娶,谁又要嫁了?”


    “殿下还不知道么,福寿郡主想要嫁人了。”红绵笑着向太子福了福身,“还请殿下快快备上厚礼。”


    太子怔住,他看着满屋子笑闹的宫侍们,把目光投向花琉璃,好半晌才听到自己喉咙发出语调有些怪异的声音:“郡主,要与何人成亲?”


    花琉璃觉得太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心下想,看来太子对亡故的那名女子用情至深,连“成亲”二字,都能让他情绪变化这么大。


    “还能有谁?”太后笑眯眯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太子目光扫过众人,这屋子里除了女人就是太监,难道皇祖母说得是他?!


    一时间,太子听到了风在吼,马在叫,江河湖海都在咆哮,蓝天白云都像他敞开了怀抱,他的脸上忍不住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皇祖母怎知……”


    “自然是哀家。”太后难得见到太子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哀家与琉璃正在说笑,她说哀家若是与她同龄的男人,恐怕要心仪哀家。”


    皇祖母后面还说了什么,太子已经听不到了。此刻的他,只觉得风停了,马死了,江河湖海都被冰冻住了,就连天也不蓝了。


    心情转变得太快,他有些受不住。


    “皇祖母与郡主真会说笑。”太子坐到椅子上,见花琉璃笑得脸颊白里透红,手指头有些痒。


    若是能牵着琉璃的手,摸摸她的脸,与她漫步在御花园,该有多好。


    “太后娘娘,林妃娘娘与四皇子殿下求见。”


    太后的笑容微微收敛起来:“宣。”


    几个孙儿中,四皇子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最为疏淡,虽然平时给孙子孙女们赏东西都是一视同仁,但情感上,太后并不是特别亲近这个孙子。


    平日这个四孙子在她面前,从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来给她请安,都像是为了应付宫里的规矩,才不得不来。


    一开始她有意拉进祖孙关系,主动找话题跟四孙子聊,但四孙子一直都是那不咸不淡的态度,久而久之,太后的心也淡了。


    现在听到林妃跟四皇子求见,她脸上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花琉璃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见林妃与四皇子走进来,站起了身。


    “郡主快请坐。”林妃声音很好听,她进门便扶着花琉璃坐下去,“你身子弱,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待扶着花琉璃坐下,她上前给太后行礼:“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安。”四皇子板着脸行礼。


    太后看了眼四皇子的脸,招呼着二人坐下,“昨日殿中省派人送了新茶过来,你们尝尝味道,若是喜欢,哀家让你们带些回去。”


    “多谢皇祖母。”四皇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规规矩矩放回了原位,一言不发。


    花琉璃偷偷看了眼四皇子的脸,她实在看不出四皇子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时候,做孙子的就该夸祖母给的东西才对,管他好不好吃,哄老人家开心最重要嘛。


    这一言不发的,谁知道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皇祖母您得了新茶也不告诉孙儿。”太子道,“孙儿也想要。”


    “你平日不爱这种茶,哀家若是给你,那是糟蹋好东西。”太后笑,“你且放这些好东西一条生路,启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皇祖母说得是。”


    花琉璃:“……”


    四皇子还真是沉默到让所有话题都终结的地步,这样的性格竟然没惹得太后翻脸,可见太后真是一个慈爱的好祖母。


    好在林妃适时地开口,拯救了屋内尴尬的气氛:“太后娘娘,您是太子的祖母,做孙儿的就算看其他人的东西万般不好,心里还是会觉得,祖母的东西与其他人不同。”


    太后脸上总算恢复了笑意:“这话也有些道理。”


    “皇祖母的东西,自然是不同的。”太子道,“所以您记得让人给孙儿包上两盒走。”


    花琉璃终于明白,所有皇子中,太后最喜欢太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林妃与太子缓和气氛,所以即使四皇子总是从各种角度把话题终结,屋子里的交谈还能继续维持下去。


    林妃把话题七绕八绕,最后终于聊到了花琉璃身上。


    花琉璃听了一会,很快就弄明白这对母子过来的用意。之前她跟林菀闹得有些不不愉快,林妃作为林菀的亲姑母,当然要来表明“林菀一切言论归她自己所有,与他们母子无关”的态度。


    林妃很会说话,不仅把来意说得清清楚楚,还不忘向花琉璃表明自己的亲近之意,顺便把花家及花家军从上到下夸了一遍。


    “启辰这孩子,从小就很崇拜花将军,还说想做跟花将军那样的英雄。”林妃笑着瞥了自家儿子,希望他能说句什么。


    “哦。”在林妃的瞪视下,四皇子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花琉璃:“……”


    真是浓烈的崇拜之情呢,只是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她没看出来而已。


    林妃似乎早就习惯了儿子的行为,脸上的笑容半点不变:“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他听了谁说的谣言,说将军就该满脸严肃,不能有太多表情,一不小心就养成了这种毛病。”


    花琉璃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妃,没想到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条道路上,林妃竟然是个高手,这种故事都编得出来?


    你儿子面无表情,跟将军们有什么关系?


    虽然这个锅又大又亮又圆,但将军们不想背啊。


    “林妃不愧是擅诗书的人,讲起故事来,也是娓娓动听,引人入胜。”太子开口道,“孤都差点相信了。”


    从头到尾面色都没变化的林妃,在太子开口以后,脸上的笑容竟然有瞬间的僵硬。


    她挤出笑意看着太子:“殿下说笑了,本宫哪里会说故事。”


    “林妃太谦虚了,孤觉得刚才的故事讲得就很好。”太子换了个坐姿,悠闲道:“来,继续讲,孤还想多听一会儿。”


    林妃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开口说话。


    “怎么,林妃娘娘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太子挑眉,“孤只是想听个故事而已,娘娘竟是连话都不愿意讲了?”


    一时间,林妃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开口。


    开口,等于承认自己刚才说的都是假话,是编故事。


    不开口,就是对太子有意见。


    这个狗太子怎么就这么烦,陛下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林妃为难地把目光投向太后,希望她老人家能在这个时候,开口把这件事揭过去。可是当她望过去的时候,太后竟然靠着宫女睡了过去,尽管她的眼睑在颤抖,姿势也很僵硬,但还是倔强地向她表达了一种情绪——哀家睡了,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哀家不想说话。


    论起偏心眼这种事,太后跟陛下都是专业的。


    “太子想听,臣弟给你讲。”在一片寂静中,四皇子开口了,他黑洞洞的眼瞳扫过花琉璃与太子,道:“去年冬天,河面上破了一个洞,一条鱼从洞里跃了出来。”


    “后来呢?”怕气氛继续冷下去,林妃开口接了下话茬。


    “后来它就被冻死了。”四皇子端起茶,又抿了一口,那架势好像在说,故事已经结束了。


    林妃张了张嘴,有些后悔自己接这个话茬。


    “啪啪啪。”花琉璃鼓了三下掌,“这个故事真有意思。”


    再不想办法让四皇子闭嘴,她就要被这种气氛尴尬死了。


    虽然是自己亲儿子讲的故事,但林妃仍旧忍不住瞥了花琉璃两眼,这福寿郡主,脑子……没毛病吧?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即使是河面上冻了冰,也不能随意上去,冰若是裂了,掉下去就会很危险。”花琉璃道,“不过在冰上凿洞捕鱼,确实也是渔民的一种捕鱼方式。”


    “青寒州那边,可有人用这种方法捕鱼?”太后感兴趣地问。


    林妃默默扭头看太后,刚才不是睡得很香,这么快就醒了?


    太后拒绝回应林妃眼神。


    “有的。”花琉璃跟太后讲了一些青寒州冬季捕鱼的趣事,“冬天特别冷,把鱼在院子里放一晚上,比石头还要硬。有一次金珀国攻城,投石机里的石头不够用,冻硬的大鱼头,还能当石头用呢。”


    “那岂不是放上好些天都不会坏?”太后想象了一下臭鱼头砸晕敌人的场面,忍不住拍掌笑道,“边疆的将士与百姓都不容易,条件这么艰苦,你们还会苦中作乐,把日子过得这么有意思,可见两位将军功劳不小。”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不论什么时候,陛下都不会让将士饿着肚子,所以才有心情苦中作乐。”花琉璃想了想,解释道:“陛下是我们的后台,有后台的人,总是要任性一点。”


    林妃看了花琉璃一眼,小小年纪,拍马屁的本事倒不小。


    御书房里,花应庭与卫明月正在为林舟求情。


    “陛下,小辈的一两句流言蜚语末将们根本不放在心上,您待将士们的好,末将比谁都明白。”花应庭道,“林舟是个愿意为百姓的做实事的好官,您把他的调令压着不发,那可是便宜了他。”


    “朕替你出气,怎么反倒便宜他了?”昌隆帝见花应庭果然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心情好了很多,甚至有了调侃的兴趣,“这是哪来的歪理,看来需要卫将军把你带回去,好好教一教了。”


    卫明月摇头:“陛下,这些年他一直都这样,末将教不好了。”


    “让他天天在家白吃白喝,还领着朝廷给的俸禄,这不是便宜他是什么?”花应庭理直气壮道,“您就该让他多给你办事,有能力的人,不用白不用。”


    “你就没有想过,林舟有可能是沽名钓誉之辈?”昌隆帝既为花应庭的坦荡高兴,又为花家受到这种委屈生气。


    林家人都这么说花家了,花应庭为了不想让他为难,还特意跑来为林舟说好话,都是为人臣子,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管他是沽名钓誉,还是实至名归,只要是为百姓做实事,那就是个好官。”花应庭大大咧咧道,“末将又不跟他做亲家,他人品究竟如何,与末将也没什么关系,这事不是陛下您需要考虑的事情?”


    “朕也不需要考虑了。”昌隆帝赶紧道,“我们家已经跟他家退亲了。”


    “陛下,您家的私事,末将也不好说啊。”花应庭挠了挠头,“要不下次您再想给英王殿下订王妃前,让末将先帮您打听打听?”


    昌隆帝知道花应庭是好意,但怎么就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呢?


    “陛下,末将没有说您眼神不好的意思啊……”


    昌隆帝摆手:“你不用解释了,朕知道你就是在说朕挑儿媳妇的眼神不好。”他问花应庭,“你家老大老二都娶妻了?”


    “回陛下,末将家的两个儿媳妇特别好,武能上马杀敌,文能关门训夫。”花应庭嘿嘿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两个奏折,“陛下,既然您能问起犬子,末将便求您一件事。”


    “何事?”


    “陛下隆恩,封末将与夫人皆为侯爷,末将满门都感动不已。如今孩子们也大了,末将与夫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老大老二立为世子,还请陛下过目。”花应庭把请立世子的两道奏折放到昌隆帝面前。


    “朕准了。”昌隆帝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他忍不住问,“长空哪里,可有什么意见?”


    “长空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人。”花应庭笑得一脸憨厚,“读书人都很厉害,有没有爵位,都有一碗饭吃,把爵位让给两个哥哥,他也很赞成。”


    “自家人没意见就好。”昌隆帝放下心来,他与花应庭即是君臣,又是良友,还真不想看到花家的孩子们,因为爵位的继承发生矛盾。


    花应庭在御书房里说的这席话,被记录帝王起居的官员记了下来,甚至还美化了一下。


    于是花应庭就成了不计较流言,为得罪自己的人求情,还夸奖读书人厉害的将军。


    也许千百年后,花应庭就会变成尊重读书人的武将代表。


    千百年后的事情无人知晓,但是这件事传出去以后,就有无数文人夸花家人大度。有说花家人相处和睦,两位将军治家有道的,也有夸花应庭品性高尚的。


    最重要的还会是花应庭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名将,推倒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种带着偏见的说法,肯定了他们文人的地位,肯定了他们文人的才能与才干。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是公正、客观、懂得欣赏他人的高尚精神。


    一时间,文臣与武官在朝堂上的矛盾,竟然变得小了起来。文官们不再一言不合就骂武官们冲动无脑,武官们也就不好意思骂文官们手无缚鸡之力,气氛好得让昌隆帝都有些不习惯了。


    直到一个将军,因为军饷的事情跟户部侍郎隔空对骂,抛出以前常常听见的词汇,才让昌隆帝找到熟悉的感觉。


    他就知道,让文官与武官亲如兄弟,比后妃们亲如姐妹还要难。


    但不管怎么吵,在很多文人心中,花将军还是不同的,因为他有品位、有格调、有眼光,是个伟大的人,高尚的人,值得大家敬佩的人。


    作为事件的另一方当事人,林家就有些不好过了。为了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林森婉拒了一切邀约,整日躲在书房里看书念字描题,林菀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饭都是丫鬟们端到房间里用的。


    林舟拿着这份刚下发的调令,双手有些颤抖。


    他原本以为,就算不能做大理寺卿,他也能调去户部任职,没想到陛下却让他担任工部侍郎一职。


    六部侍郎与太守虽都是正三品官职,但是太守掌管一方土地,处处都要受到掣肘的侍郎,实在不能与之相比。


    明着平调,实则暗降。


    “夫君,调令可是有问题?”林夫人见林舟表情有些不太好,关切道,“您且放宽心,既然调令已经下来,说明陛下还是信任你的。”


    林舟苦笑,若不是大将军为他求情,他连这封调令都拿不到。


    东宫。


    太子刚从寿康宫回来,就听到属官来报,说是大理寺张硕跟裴济怀求见。


    “大理寺的人,来找孤作甚?”太子在书案前坐下,“让他们进来。”


    张硕与裴济怀给太子见过礼以后,裴济怀呈上一份口供记录:“殿下,微臣在金珀国俘虏阿瓦皇子口中,新得了一份口供。”


    第47章 烤肉


    裴济怀在阿瓦皇子口中得知, 阿瓦被俘一事与福寿郡主也有关系以后,就把事情禀告给了大理寺卿张硕。


    张硕把阿瓦的口供看了一遍, 就知道福寿郡主当初是将计就计, 接机打探进敌军内部,与花家军里应外合, 不仅烧了敌军的粮草, 让敌军内部大乱,还趁机制服了首将。难怪阿瓦被关进大理寺地牢以后, 吵着闹着要见福寿郡主,看来是恨意浓浓了。


    福寿郡主体弱多病, 为了能让计划成功, 不知道会吃多少苦。这件事花家没有对外宣扬, 他们就算知道以后,也不该传扬得人尽皆知。


    可是身为大理寺的办案人员,又不能把这件事藏着掖着, 日后若是清算起来,也能算得上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大人, 家父家母在花朝节时,曾去青山赏花望景,途中遇到一对璧人, 男子容貌无双,女子甜美娇俏,看上去恍若神仙眷侣。”裴济怀继续道,“后来他们从杏花林中出来, 发现四周站着护卫,才得知太子与英王也在山中赏花。”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与女眷在林中赏花,看上去像是一对璧人?”张硕与裴济怀极有默契地排除掉英王这个选项,在他们的认知里,英王跟容貌无双,是什么关系的。


    “大人可还记得,上元灯节后的第二日,下官跟您提过巧遇太子一事?”


    张硕自然还记得这事,那时他还在为林舟有可能顶替他的职位忐忑不安,没想到太子却暗示裴济怀,他的职位不会有变动。


    现在听裴济怀再次提及那天晚上,张硕点:“自然是记得。”


    “那日太子身边,也有一名女子相陪,只是这名女子带着面具,直到进了宫门也没有取下来。”裴济怀道,“当时下官只以为是哪位公主,却忘了当天晚上,陛下留花家人宿在了宫中。”


    “你的意思是说,太子与福寿郡主,有了几分男女情谊?”张硕有些惊讶,他可从未听说花家与太子要联姻。


    以花家与太子现在的地位,联姻那是烈火烹油,看似好事,实则后患无穷。就算陛下对花家、太子没有猜忌之心,也会硬生生变得多疑起来。


    花家跟太子不会如此糊涂才是。


    “情爱之事,本官年纪一大把,已是看不太懂了。”张硕捋着下颌的胡须,略想了片刻道:“福寿郡主抓住阿瓦皇子的事,与我们查的案子并无干系,不如把这份口供呈给太子,交由他来定夺。”


    老是被京兆府扔来各种案子,张硕已经学会了京兆尹能扔挑子就扔的美德。


    花家得罪不起,太子得罪不起,陛下更是得罪不起,他不想给大理寺惹麻烦。


    裴济怀明白了张硕的用意,二人便一起前往东宫,求见了太子。若是太子不见他们,这份口供就会被封存在大理寺密档中,不会再告诉任何人。


    裴济怀恭敬地站在下首,等着太子看完这份口供。


    东宫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宽敞,但陛下舍不得太子受委屈,在太子搬出宸阳宫的前几年,就开始自讨腰包扩建东宫,把东宫扩建了近三分之一。


    当时有官员不同意,上书说不合祖上规矩,被陛下以“老子愿意给儿子扩建房子天经地义”的理由,给堵了回去。


    谁要是再说,陛下就会问这人祖籍在哪,是不是想辞去京城的官职,回祖宅居住?


    大家彻底没了话说,反正皇宫是陛下自己的房子,扩建东宫的钱,也是陛下从私库里掏的,自个儿乐意的事,他们当臣子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先帝还掏户部的钱,给妖妃建别宫呢。跟先帝一比,陛下简直就是善解人意,又不为难户部的好皇帝。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没有伤害就容易不满意,朝堂上经历过先帝折腾的老臣,心态比年轻官员好很多,甚至在太子宫扩建以后,还能微笑着夸几句好。


    裴济怀之前从未进过东宫的门,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般奢华。那些以玉为叶,以玛瑙为果的盆景摆件,各个做得栩栩如生,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这份口供,当真是阿瓦亲口所述?”太子放下这份口供,神情随意,仿佛是路人看了场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热闹。


    “回殿下,这份口供由下官亲自记录而成。”裴济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尽量不让自己有任何的情感偏向。


    “原来如此。”太子伸手盖在这份口供上,微笑道:“多谢两位大人告知,孤会把此事转告给父皇,请二位不要担心。”


    “是。”两人正准备告退,听到太子又开口了。


    “此事涉及福寿郡主的过往私事,还请两位大人把口供好好封存起来,不要传扬到他人口中。”


    “臣等谨记。”张硕抬起头,看到太子正细细折叠着这份口供,面上的表情非怒非恼,看上去心情并不坏。


    “张大人。”太子与他的目光对上,“还有事?”


    “没有。”张硕把目光收了回去,“臣等告退。”


    从正殿出来,张硕微微松了口气,刚才太子看他的眼神,仿佛看出了他的打算,让他莫名有些心虚。


    走出东宫大门,裴济怀远远看到几个婢女与太监簇拥着个小姑娘过来,小姑娘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裙,瞧着有些眼熟。


    待人走近了,裴济怀才认出,来人正是他们刚才讨论过的福寿郡主。


    “郡主。”


    “张大人,裴大人。”


    双方互相见了礼,花琉璃道:“两位大人,这是从何处来?”


    “我等刚见过太子,正准备回大理寺。”裴济怀道,“郡主的案子大理寺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幕后凶手已经逃出京城,短时间无法抓捕他入狱。”


    “不愧是大理寺的人,这种行踪神秘的人,诸位大人都能查出他们的踪迹。”花琉璃道,“让大人们费心了。”


    身为一个已经秃顶的中老年男人,听到花琉璃的夸奖后,张硕脸上的笑容都灿烂了几分,他主动开口道:“郡主谬赞了,不放过一个坏人,不让好人蒙冤,是我们大理寺的责任。”


    “单单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不让好人蒙冤,已经令人肃然起敬。”花琉璃福了福身,“是张大人太过谦虚了。”


    “哪里哪里。”张硕被夸得通体舒泰,与花琉璃互相拜别以后,摸着胡须对裴济怀道:“这福寿郡主好生通透灵动,难怪太子待她与别家姑娘不同。”


    裴济怀板着脸称是。


    自然是不同的,别家姑娘可没这么夸大理寺。


    太子把口供收起来,就听到宫侍来报,福寿郡主来了。他走出大殿相迎,见花琉璃站在院子里,在看一棵刚刚冒芽的树,走到她身边道:“郡主在看什么?”


    “臣女在猜这是棵什么树。”花琉璃道,“东宫其他树不是已经开花,就是四季常绿,像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郡主,这种树在青寒州也是有的。”太子忍不住笑道,“这是柿子树,种在院子里,寓意事事如意。”


    “郡主,”鸢尾小声道:“您住的院子里,也有棵柿子树,只是现在还很矮小,今年还不能结果子。”


    “原来是柿子树。”花琉璃摇头叹息,对太子道:“这树种在外面,臣女也许还能把它认出来,种在东宫,反而认不出来了。”


    东宫里种了很多妙树宝花,院子里有一颗光秃秃的树,她下意识里便以为是什么少见的树。


    “这棵树在孤很小的时候,便种下了。”太子仰头看着这棵柿子树,当年他还很小,因为生了病,只能裹着厚厚的衣服躲在屋子里。


    母妃见他无聊,便让宫人抬了几个大盆进来,与他一起种树。后来移植到院子里不久,其他树都死了,唯有这棵柿子树活了下来。


    东宫建成时,他让人把这棵柿子树也移栽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他依稀还记得,母妃曾摸着他的头,跟他在这棵柿子树旁边,说祝他事事如意。


    “难怪长得这么壮实。”花琉璃伸手拍了拍树干,对太子笑道:“殿下,这个寓意好,您往后余生,定能事事如意的。”


    太子深深看了花琉璃一眼:“借郡主吉言。”


    “殿下,你要相信臣女的话。”花琉璃一本正经地瞎编道,“从小臣女运气都特别好,被臣女祝福的人,运气也会特别好。”


    见太子盯着自己不说话,花琉璃道:“殿下,您就相信臣女吧。”


    “我信你。”太子轻笑一声,把目光从花琉璃身上收了回来:“说好了请郡主尝尝东宫的烤肉,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郡主请入座。”


    “那臣女就厚颜叨扰了。”花琉璃美滋滋地跟着太子入了座。


    天色还亮,阳光从西面洒了进来,花琉璃看着各色已经处理好的瓜果肉蔬,仿佛已经闻到了各种调料的味道。


    “来。”太子卷起袖子,用袖绳把宽大的袖子系了起来,取了肉放在烤架上:“孤听闻军中将士都自己烤肉吃,虽无缘感受这种热闹,不过今天也能尝试一下。”


    “殿下,肉不能直接放上去。”花琉璃把那片肉取了过来,熟练地在上面刷了一层油,才还给太子,“边烤边翻面,再刷油。”


    她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取了几串肉跟蔬菜,均匀地抹上了香油,烤架上很快便发出了滋滋声。


    “郡主真厉害,连这等小事都知道。”太子嫌弃地看了眼手里已经烤焦的肉,趁着花琉璃不注意,重新换了两片肉继续烤。


    “民间有句话叫作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臣女虽然没有机会自己烤,但见过军中儿郎跟家人做这些。”花琉璃利落地给烤串翻面,“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太子笑了笑,把卷在一起的肉片,强行用筷子给摁平,“军营里人多马乱,郡主去军营会不会受到惊吓?”


    “平日里我是不去军营的,但是当双亲与兄长们外出杀敌时,臣女就会在婢女的陪同下,待在军中。”花琉璃把烤好的蔬菜分了一半给太子,“他们不在,臣女就是城里唯一的花家人。臣女虽体弱多病,什么都做不了,但只要有臣女在,留守城中的将士与百姓就会明白,无论外面的战争是输是赢,花家人都会与军民共进退。”


    太子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你可会害怕?”


    花琉璃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只是笑,没说怕还是不怕。


    “军营里的儿郎们特别好,担心臣女夜里睡不好,就隔着营帐给臣女讲故事,给臣女编小动物,还有人练刀法给臣女看,有人教臣女做陶人。”花琉璃笑道,“有位参将叔叔针线活做得特别好,还能缝小娃娃给臣女。”


    “好在我们大晋的士兵赢了,很多叔叔伯伯都能回到家乡陪自己的家人。”花琉璃忍不住笑,“殿下您可能不知道,当年您搬到东宫,臣女的爹爹与娘亲给您备了礼,臣女偷偷往礼箱里塞了两个福娃娃。”


    那时候花琉璃才六七岁,正是喜欢太子送的那个木马的年龄,听说那个每天要喝很多药,还给她送小木马的哥哥要单独一个人住,就塞了两个福娃娃到箱子里。


    她不知道送进宫的东西,都是要列入礼单的,所以那两个福娃娃,算是“偷渡”进的皇宫。


    太子确实不记得当年自己搬出宸阳宫,还收到了一份来自六七岁小娃娃的礼物。他看着脸上带着怀念笑容的花琉璃,忽然就明白,也许曾经的花琉璃独自待在军营是怕过的,但是她后来便不怕了。


    “郡主好生厉害。”太子放下筷子,笑着拱手道:“孤好生佩服。”


    “好说好说。”花琉璃回礼,“这是臣女应该做的。”


    气氛正好,两人一边烤肉一边聊天,说起彼此小时候的趣事,笑声连连。


    “郡主第一次单独守在军中,是什么时候?”太子状似随意地问。


    “小时候大哥二哥跟着父母去了战场,就是臣女跟三哥一起。后来三哥也跟着去了战场,就剩下臣女一个人了。”花琉璃仔细回想,端起手边的消食露喝了两口,“臣女也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时候吧。”


    太子听父皇说过,花将军与卫将军格外疼爱小女儿,他以为以两人对花琉璃的看重程度,是舍不得让花琉璃在军营里受苦的,没想到在她这么小的时候,就单独守在了军营中。


    “孤以为两位将军会舍不得。”


    “爹爹与娘亲确实很舍不得,臣女第一次单独待在军营里时,爹爹的眼眶都红了。”花琉璃放下杯子,淡然笑道:“不过身为花家儿女,在外地入侵的时候,并没有男女之分,青州城在,花家人便在,青州城若是没了,花家人也不会独活。”


    太子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肃然道:“花家高义,孤……”


    “殿下何必如此严肃。”花琉璃把烤好的肉分给太子一般,笑眯眯道,“爹爹与娘亲都是神将,臣女虽守在军营中,但每日除了吃吃喝喝,也没做过其他的事,反而累得其他叔叔伯伯分神照顾臣女。”


    花琉璃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太子心里非常明白,这些年金珀与大晋常常交战,单独留在军营中的花琉璃,就是青州城甚至相邻郡县所有军民的定心丸。


    军心民心在战役中,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军心民心若是散了,就算有再多的士兵,也打不好一场仗。


    但若是军民齐心,以少胜多也不是奇事。


    看着笑容甜美的花琉璃,太子忍不住想,城外战火纷飞的时候,独自留在军中的花琉璃,是不是也曾站在城门上远望,是不是也曾表面言笑晏晏,实则在内心期盼父兄母亲的归来?


    此刻他的心里,似乎有几根银针在跳舞,疼着、痒着。


    “殿下,再不吃肉就凉了。”花琉璃见太子盯着自己发呆,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有点,用帕子擦了擦:“烤肉要趁热吃。”


    “郡主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太子把烤肉塞进嘴里,连味道都来不及尝,就咽了下去。


    “听话、懂事、性格单纯简单,长得要好看。”花琉璃想了一下自己以后找面首的标准,“如果能懂些琴棋书画就更好了。”


    他长得好看,也懂琴棋书画,只是听话懂事……


    太子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郡主喜欢听话的人?”


    “养面首嘛,图的不就是乖巧、嘴甜又懂事,不然养着干什么?”花琉璃说完见太子脸青面黑,神情十分难看,吓得压低声音道:“殿下,京城有律法规定,不允许女子养面首?”


    不能够啊,她明明听说好几位郡主公主,都在别院养了面首。


    太子咬牙道:“那就没有。”


    “哦,那就好。”花琉璃松口气,见太子表情仍旧难看:“殿下是不赞同女子有此等行为?”


    王爷郡王都能养不少小妾,公主郡主们养几个面首,也不能算惊世骇俗吧?


    “那些以色侍人的俗物,如何配得上郡主。”太子在内心默默提醒自己,深呼吸,要淡定,绝对不能发脾气,“孤只要想着那些面首站在郡主身边,都觉得那是对郡主的侮辱。”


    “殿下,像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图的不就是他们的色?”花琉璃道,“又不是挑选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标准不用那么严柯。”


    “难道郡主就不想跟人相守到白头?”太子道,“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郡主会为他放弃养面首吗?”


    年仅十五岁的花琉璃,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到与之相守一生的人,她想了想爹爹与娘亲的相处方式,认真道:“若是真喜欢上一个人,臣女大约是舍不得让他误会难过的。”


    “这便对了。”太子松了口气,“郡主,你如今还小,还不懂情爱之事。若你现在养了面首,待那个喜欢的人出现,得知你身边有很多面首,岂不是让他伤心?”


    花琉璃想了想,点头道:“殿下您说得很有道理。”


    太子道:“孤喜欢一个人,便会眼里是她,梦里是她,余生里也是她。”


    他看着花琉璃,一双眼瞳中,是花琉璃清晰的倒影。


    望着太子认真又深情的双眼,花琉璃心里咯噔一声。


    太子对那个亡故的女子竟如此深情,连余生都是她么?然而生死相隔,太子总不能在这种无望的情感中,守一辈子?


    面对如此认真的太子,花琉璃感到羞愧。身为大晋未来的继承人,太子不仅洁身自好,还对故去的人如此深情,实在是痴情人的楷模。


    而她只知道惦记美人,养面首,实在是太堕落了。


    “殿下,俗话说往事已矣,人要往前看。”花琉璃劝道,“也许你的未来,会有另一位喜欢的姑娘出现,你……”


    “这是郡主所希望的?”太子垂下眼睑,炉火上的消食茶在炭火的温煮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咦?


    花琉璃觉得太子脸色再次变得难看,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改口道:“臣女的意思是,殿下您余生过得幸福最重要。”


    “那郡主日后多陪陪孤,可好?”太子提起茶壶,给花琉璃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山楂消食茶。


    “臣女平日里又没什么事,只要殿下需要,臣女随叫随到。”花琉璃想,受过情伤的人,情绪跟六月的天似的,说阴就阴,说晴就晴,真不好哄。


    “郡主可以答应孤一个请求吗?”太子含笑看着花琉璃,双眼如浩瀚星辰般夺目。


    “好、好啊。”太子美色当前,花琉璃是不需要立场的。


    “郡主年满双十前,不养面首可好?”


    花琉璃在太子黑黝黝的眼瞳里,竟看出了几分忧伤与委屈,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好啊。”


    “如此,便多谢了。”太子笑容满面地端起茶杯,与花琉璃手里的杯子碰了碰,“愿孤与郡主,找到相携一生的人。”


    花琉璃捧着消食茶喝了一口,酸得瞬间回过神来。


    双十……


    她现在才十五岁,太子这是要她五年不近男色啊?!


    看着太子脸上如春风般的笑容,花琉璃实在说不出反悔的话:“殿下为何对臣女找面首的事,这么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太子顿了顿,神情温柔地看着花琉璃,“跟郡主在一起时很开心,孤不想让那些面首,抢走郡主的注意力。”


    花琉璃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她果然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连太子都不想失去她这个可爱的小伙伴。


    罢了罢了,谁让太子长这么好看呢。


    五年就五年。


    左右跟太子待在一起,还不知道是谁占便宜呢。


    第48章 误会


    每一届春闱结束后, 考中的学子们都很忙,尤其是名次比较好的考生, 会收到一堆的请柬, 然后大家凑在一起……讨论殿试的考题。


    大晋的殿试考题,向来是风雅中不失务实, 有时候陛下兴之所至, 还会出一些比较复杂的数算题,数算不好、心态又不够稳的考生, 考完出宫后,都能崩溃得坐地大哭。


    花长空待在京城的时间少, 几个好友担心他不懂殿试时需要注意哪些事, 特意叫上他, 与京城里那些上了榜的世家公子,蹲在山清水秀的别苑里,整日琢磨如何完美地在殿试上表现自己。


    姚松柏与花长空是这些考生中名次最好的学子, 所以在温习书本时,大家若是在理解上产生分歧, 都会拉上两人一起讨论。


    不过短短几日,花长空便与这些人称兄道弟,关系好到可以互相调侃打闹的地步。


    “我这次能考中, 已经是十八辈祖宗保佑。”说话的人,是个公爵府的幼子,他懒洋洋地趴在躺椅上,听着好友们的高谈阔论, 打个哈欠道,“前些日子我给林家公子下拜帖,邀请他与我们一起复习书本,被他拒绝了。”


    “人家是状元郎的儿子,两岁能背诗,三岁能写字,五岁能作词,自然与我们这些不同。”另一位公子道,“整日与我们这些纨绔公子在一起,岂不是拖累他学习。”


    “长空还是本届会元呢,架子还没他大。”公爵府幼子坐起身,把书往旁边一放,“看他那样子,清高得很。”


    同是一届考生,以后就算入了官场,也比其他人多一分情分。能在这个别院里学习的人,都是京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后辈,聚在一起就不仅是为了温习书本,也是个世家面上的情谊。


    林森拒绝他的拜帖,几乎等同于他不屑于跟他们来往的态度。


    这让下拜帖的人,面上如何挂得住。


    “你们两个又躲在这边偷懒。”姚松柏朝两人招手,“快来投壶,谁若是投不准,就来背一段书,作诗也成。”


    “来来来。”花长空也朝两人招手,“我就不参与投壶了,免得你们说我欺负人。”


    此话一出,公子们齐齐反驳花长空,不过在他们见识到花长空十发十中以后,都沉默了。


    “花兄,你明明可以靠无力吃饭,为什么还要跟我们文人抢名额。”姚松柏故作悲伤地拍花长空的肩膀,“给我们留条活路不好吗?”


    “不行啊。”花长空满脸遗憾地叹息:“我不好好考试,就要回家让小妹养着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花家一门两侯爷,两世子,一郡主,只有花长空这个可怜孩子无品无爵,考不中的话,还真有可能回家让妹妹养着了。


    待大家笑闹过后,一位公子红着脸把花长空请到角落里:“花兄,不知令妹可有婚配?”


    花长空看着眼前这位清俊害羞的公子,眼中升起一丝丝怜悯:“舍妹尚且年幼,家中父母想多留她几年。”


    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他妹妹。


    男人啊,总是不明白,越好看的女人,收拾起人来就越厉害的道理。


    “原来如此。”公子有些失落,他曾远远看过花琉璃一眼,只一眼便失了心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花长空面前问上一句,没想到花家现在根本就不想嫁女儿。


    这倒也不奇怪,他们大晋一向崇尚自由,男子二十未娶,女子十八未嫁者比比皆是,福寿郡主今年芳龄十五,两位将军舍不得她现在嫁人,也是人之常情。


    花长空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这位公子的肩,就这兄弟的小身板,若真让琉璃嫁给他,简直就是害了他。


    公子被花长空拍肩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难道是在同情他来不及开花就从枝头掉落的爱情?


    顺安公主府。


    “嘉敏,林菀被退婚了,你有什么想法?”姚文茵推了推嘉敏的胳膊。


    “我能有什么想法,总不能把林菀给娶回家。”嘉敏盘腿坐在狐皮地毯上,拿着刀刻一块木板。自从她经常受花琉璃的气以后,就有了一个新的爱好,刻木雕。


    只要把这些木头想象成花琉璃的脸,一刀一刀下去,就格外解气。


    “你不是心仪英王爷,要不……”


    “算了。”嘉敏恶狠狠地在木雕上戳了两刀,“男人啊,只能算女人生命中的消遣。”


    她这一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把花琉璃踩在脚下,只要有花琉璃这个天敌在,一切男人都是浮云。


    “你……小心点,别把手戳了。”姚文茵见嘉敏恶狠狠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是雕木头还是杀木头?”


    “你不觉得,如果把这个木头当成花琉璃,雕刻起来就格外解恨?”嘉敏把木头狠狠摁在地上,仿佛摁的是花琉璃。


    姚文茵盯着乱糟糟的木块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给我也拿块木头,拿把刻刀过来。”


    两人一起拿着木头戳来戳去,姚文茵道:“嘉敏,连你也拿花琉璃没办法?”身为京城有名的女恶霸,老是被花琉璃打脸,她们很没面子的。


    嘉敏幽幽地看了小堂姐一眼,她如果敢对花琉璃下手,早就下手了,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拿着一块木头泄愤?


    “嘉敏。”顺安公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嘉敏与姚文茵赶紧把木头与刻刀收了起来,连木渣都藏在了地毯下。


    “公主。” 姚文茵给顺安公主行了礼。


    “自家的孩子,不用这么多礼。”顺安公主对姚家的后辈态度还是很温和的,挥手免了姚文茵的礼,对嘉敏道,“方才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说,请你去宫里住几日。”


    嘉敏疑惑道:“太后娘娘请我进宫?”


    按照宫里辈分,她该唤太后一声外祖母,但她母亲并不是太后所生,所以她跟太后这对名义上的祖孙关系并不是很亲密,这些年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给太后行礼问安,平时大家都互不打扰。


    “可能是因为太后听说你跟福寿郡主玩得好,所以让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得开心一些。”顺安公主语重心长道,“闺女,进宫后多讨好讨好太后娘娘,为娘的长公主封号,就要靠你了。”


    嘉敏:“……”


    当初您老如果能少说几句话,早已经是长公主了,哪里还需要女儿出马。


    再说了,她跟花琉璃玩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嘉敏内心的咆哮没有人听见,她被顺安公主打包塞进了马车。


    顺安公主对女儿叮嘱道:“闺女,福寿郡主身子弱,性格又好相处,你在宫里多照应着她,别让她受了委屈。”


    毕竟她的娘亲谁都招惹不起。


    嘉敏欲哭无泪,她跟花琉璃待在一起,从来就是她单方面受委屈好不好?


    坐在马车里,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大门,嘉敏仿佛看到了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人生。


    花琉璃住在宫里欢乐得很,每天都有太后准备的漂亮衣服,还能陪着她老人家一起听娘娘们的恭维,时不时去东宫蹭吃蹭喝,快乐似神仙。


    太后也很高兴,她觉得自己在养孩子方面特别厉害,身体虚脱的琉璃,在她这里住着,都不怎么生病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跟花琉璃有缘,天生八字相合。


    太后担心花琉璃单独待在宫里会很无聊,派宫女出去打听了一下,知道花琉璃经常去顺安公主府邀请嘉敏一起玩,便把嘉敏也请进了宫。


    小姑娘多跟同龄人一起玩,心情才会更好,身体也就会更好。


    嘉敏到的时候,花琉璃正穿着一身漂亮的宫装,坐在新搭建好的秋千架上玩。见她来了,花琉璃热情地朝她挥手:“嘉敏,来,一起坐秋千啊。”


    默默盯了眼旁边的秋千架,嘉敏走过去坐下:“是你让太后接我进宫的?”


    她虽然不喜欢花琉璃,但是身为名义上的外孙女,被太后接进宫里小住,对她来说是涨颜面的好事。


    “是太后娘娘想念你,才接你进宫。”花琉璃道,“跟我没关系。”


    “你不用维护我的颜面。”嘉敏靠着秋千椅坐着,京城里的公主并不多,她母亲这些年对小辈越来越挑剔,只是为了掩饰他们家不被皇家看重的失落而已。


    若不是陛下心胸宽阔,对皇室的公主们向来照顾,他们家早就没有今日的风光。外面的人不知道,她心里却很清楚,等太子继位,他们家就会成为皇室的边缘人物。


    自从母亲斥责太子以后,宫里对他们家便冷淡起来,很多与她交好的小姐妹也渐渐变得疏远起来,真正跟她玩得好的,也就那几个人。


    在京城这个地方,永远不缺捧高踩低的人。


    这次她被太后请进宫小住,在其他人眼中,就会变成皇家重新重视顺安公主府的信号,那些远着她的小姐妹,也许又会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她看了花琉璃一眼,欲言又止。


    如今的花家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以后呢?


    以花琉璃的心计,当真对京城里那些传言半点不知情?


    “幸好你来了,宫里好多有意思的地方,我一个人去总是不太方便。”花琉璃仿佛看不出嘉敏此刻的心情有多复杂,她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明天就能一块了。”


    “呵。”嘉敏别扭地道:“皇宫里又不是玩乐的地方,你别给自己找麻烦。”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花琉璃挥手让伺候的宫女丫鬟们站远一些,小声跟嘉敏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见花琉璃神神秘秘的样子,嘉敏赶紧道:“有事你别找我,什么宫斗宅斗也别叫上我,我不参与的。”


    “斗什么斗。”花琉璃怀疑自己上次是不是把嘉敏给吓傻了,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嘉敏往旁边仰了仰头,把脑袋离花琉璃远一些。


    “你从小在京城里长大,又是皇亲国戚,那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跟哪家的女子走得近?”


    “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嘉敏猛地坐直身体,往四周看了看以后,压低声音对花琉璃道,“花琉璃,你是不是想死,既然看上了太子,还敢跑去乐坊找男琴师?”


    “胡说什么,我跟太子殿下那是纯洁美好的朋友之情。”花琉璃啧啧摇头,“你的脑子里,就不能有点纯洁的东西?”


    嘉敏无言以对,她实在看不出,花琉璃跟太子表哥之间究竟哪里纯洁。


    “男人跟女人之间,哪有什么纯洁的事。”嘉敏哼哼道,“男未娶,女未嫁,纯洁什么?”


    “我们的心灵纯洁。”花琉璃理直气壮道,“太子不是有心仪的人么?”


    “什么?”嘉敏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以狗太子自恋又挑剔的德行,能喜欢上谁?


    见嘉敏一脸震惊的样子,花琉璃突然明白过来,看来嘉敏也不知道这件事。


    “近几年内,京城里有没有长得漂亮,身体像我一样娇弱的姑娘,因病芳华早逝?”花琉璃换了种说法,她无意揭开太子的伤疤,但是人不能一直陷在过往的情绪中不走出来,她总是要想办法的。


    “像你一样……娇弱?”嘉敏表情有些微妙,但是在花琉璃似笑非笑的瞪视下,她妥协了,“京城里近几年确实有女儿家芳华早逝,但是论容貌与娇弱,她们都不及你。”


    人的底线一旦降落,就会一泻千里,简称没有底线。嘉敏现在已经心无障碍地用“娇弱”两个字来形容花琉璃了。


    “有个人符合你提的标准,但她不是京城人士。”嘉敏见花琉璃似乎对这个很感兴趣,于是继续道,“乐阳长公主的长女,容貌如天边皎月,只可惜生来身体不好,整日离不得药罐子,去年开春后中重病不治,香消玉殒了。”


    花琉璃知道乐阳长公主,据说这位公主容貌出众,嫁到南方的世家大族谢家,与丈夫琴瑟和鸣,膝下有两女一子。


    “她可来过京城?”花琉璃问。


    “自然来过的,乐阳长公主每年都会带着丈夫儿女来京中住上两三个月,若不是因为长女去年病逝在京中,她今年早就进京了。”嘉敏提起乐阳长公主一家,语气不是很好,看得出顺安公主与乐阳长公主关系不是太好。


    “不过今年举办百国宴,乐阳长公主不会错过这种重要的场合。”嘉敏冷笑一声,“最晚本月底,她就会赶来京城。”


    “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位公主?”花琉璃打开锦囊,分了一半零嘴给嘉敏。


    听八卦的时候,不吃点零嘴,对不起这种气氛。


    “乐阳长公主跟我母亲从小不合,我跟她的女儿谢瑶也不太对付。”嘉敏也不跟花琉璃客气,一边吃着零嘴一边道,“那个谢瑶……一言不合就哭,两句不对连连道歉,仿佛是个被全天下人都欺负的小可怜。而且人家还温柔善良,是个看到我们猎兔子,都要指责我们残忍的小仙女。”


    说到这,她瞥了花琉璃一眼:“就跟你似的。”


    “胡说八道,我确实是个温柔善良的小仙女,但我喜欢吃兔兔。”花琉璃挑眉,“兔兔那么可爱,肉那么好吃,怎么能放过它?”


    “我忘了,你们确实不一样,你是假柔弱,人家是真柔弱……”


    “嘉敏姐姐,我觉得你可以重新组织一下刚才的语言,你觉得呢?”花琉璃笑眯眯地看嘉敏。


    “我的意思是,你柔弱得十分美丽,她柔弱得矫揉造作,跟你不能比。”嘉敏立马改口。


    花琉璃满意地点头:“我就知道嘉敏姐姐说话最好听了。”


    “嘉敏,你为何在此处?”太子听说花琉璃在这边荡秋千,刚走近就听到花琉璃在夸嘉敏。想到嘉敏前不久还带花琉璃跑去乐坊玩,他很担心嘉敏把她带坏。


    “太子。”嘉敏看到太子就犯怵,赶紧从秋千上跳下来,向太子行了一礼。


    太子摆了摆手,见花琉璃动了两下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忍不住笑道:“郡主,今天孤那里有新鲜的河虾,你可要去尝尝?”


    “老去您那吃饭,是不是不太好?”花琉璃假意客气了一下。


    “孤常常一个人用饭,有郡主相陪,孤很高兴。”太子微微垂下眼睑,极力掩饰着眼底的寂寞与忧伤,“若是让郡主为难了,就当孤没有提起过吧。这么多年,孤早已经习惯了。”


    “那臣女便叨扰了。”眼见美男子在自己面前露出如此忧郁又坚强的神情,花琉璃连假客气都不维持了,赶紧道,“那我们现在就过去。”


    说完,她转头看嘉敏:“嘉敏,你也一起来?”


    “不、不了。”嘉敏看了眼太子微垂着眼睑的双眼,赶紧道:“太医说了,我的身体不宜吃虾,吃了会浑身长红疹子。”


    “那真是太可惜了。”花琉璃遗憾道,“那我们下次再一起用饭?”


    在太子微笑的注视下,嘉敏硬着头皮道:“好,有机会再一起。”


    等太子与花琉璃一走,嘉敏才崩溃地坐在秋千上。是她眼睛疯了,还是太子疯了?!


    以太子的狗脾气,怎么可能露出既委屈又可怜还掺杂着几分忧郁的表情?!


    不,这不是真的!


    太子只会让人忧郁,从不会让他自个儿忧郁!


    她奄奄一息地拉住婢女的袖子:“你说,太子是不是……对花琉璃有那个意思?”


    婢女惊惶地摇头:“郡主,这些话可不能乱说。”


    嘉敏茫然地抬头望天。


    她真的很担心,太子真的跟花琉璃在一起后,万一太子纳了妾室,花琉璃二话不说就抽出软剑,把太子跟小妾一起砍了怎么办?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嘉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以往她看着太子就犯怵,今天竟莫名有些同情他了。


    天底下好看的女人那么多,太子为何要那么想不通,就看上了花琉璃?


    是嫌命太长,还是嫌日子太好过?


    更让她意外的是,连她都看出了太子的心意,为什么寿康宫的那些宫侍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花琉璃竟然以为太子喜欢其他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难道……


    嘉敏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也许太子曾经真的喜欢上一个跟花琉璃很相似的女子,但这个人已经病逝了,然后就拿花琉璃当替身?


    话本里不经常这样写吗,活人总是比不过死人的,折腾来折腾去,受委屈的总是活人。


    这么一想,嘉敏心里又有些替花琉璃感到不痛快。


    那可是巾帼英雄卫将军的女儿,虽然作了点,矫情了点,表里不一了点,但也是卫将军的掌上明珠,凭什么要做其他人的替身?


    就算她再讨厌花琉璃,也见不得花琉璃受这种侮辱。


    花琉璃从东宫回来,就收到几本嘉敏给她准备的话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些书带进宫的。


    “《双玉记》,写的什么?”花琉璃翻第一本。


    “写的是一位书生心爱的女子病逝,在山中巧遇一位与恋人相似的农家女,与她成亲后,想要农家女学着恋人的一言一行。”嘉敏面无表情地回答。


    “《花开并蒂》又是什么?”


    “写的是一位王妃病逝后,王爷又娶了这个王妃的妹妹,只因妹妹容貌与姐姐有几分相似。”


    “《影中花开》呢?”


    “书生让花妖变成亡妻的样子,嫁给他报恩的故事。”


    花琉璃把这堆书扔到桌上,起身从柜子里翻出几本书给嘉敏:“少看这些话本,会把你看傻的。来,看这些,比较有意思。”


    “这些……是什么?”嘉敏翻了翻,见这些书名大多带着几分江湖气。


    “人渣被爆打狗头的故事。”花琉璃笑眯眯道,“专打你那些话本里的男主人翁。”


    嘉敏:“……”


    她不担心花琉璃了,她现在有些担心太子。


    若是花琉璃知道太子的心思,会不会打爆太子的头?


    “打打杀杀总是不好的。”嘉敏把这堆话本全部收起来,干笑着劝道,“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有时候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花琉璃语重心长地看着嘉敏,“虽然你说话总是不过脑子,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情爱固然珍贵,但是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让自己如此委曲求全,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家人。一个人从出生到长大,是为了看到世间更多的美景,而不是让另外一个人糟蹋自己,懂吗?”


    嘉敏:“哈?”


    这些话她都懂,但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在劝花琉璃?


    还有,什么叫说话不过脑子?


    要不是她打不过花琉璃,早就跟她闹了。


    花琉璃叹口气,没想到嘉敏郡主嘴上说着不再喜欢英王,心里对他却如此深情。


    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在感情方面,就如此执拗想不开呢?


    花琉璃与嘉敏无言对视着,彼此的目光中弥漫着说不出口的同情与无奈。


    第49章 法会


    殿试在即, 花琉璃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看着下人从妹妹马车里抬出好几口大箱子,花长空忍不住取笑道:“你每次进宫, 都是准备把太后娘娘的私库搬空?”


    “怎么说话的呢, 有句话叫长者赐,不敢辞, 太后娘娘给我的, 我当然要好好收回来。”花琉璃指使下人把一口箱子抬到花长空院子里,“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考中会元的贺礼, 我一并给你带回来了。”


    “多谢殿下。”花长空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看来你跟太子殿下的相处得还挺融洽, 殿下连给我的贺礼, 都让你带回来。”


    “最近在东宫吃吃喝喝, 我脸都胖了一小圈。”花琉璃揉了揉脸颊,把自己白嫩的脸揉出红痕,“等下用午饭不要叫我, 我出去吃。”


    “刚回来出去做什么?”花长空一边指挥下人抬东西,一边关心妹妹, “你不是身体不好,出门走来走去不怕生病?”


    花琉璃幽幽看了花长空一眼:“三哥,你还是好好看书去。”


    “小丫头, 出门好好玩去。”花长空伸手戳了戳花琉璃的额头,“跟人约好了?”


    “嘉敏郡主要去探望杜姑娘,我与杜姑娘也有几分交情,所以一起过去看看。”花琉璃让鸢尾等丫鬟带上早就备好的礼, “听说杜姑娘是有杜太师教养大的,杜太师病重成这样,她心里肯定很难受。”


    花长空点了点头:“那你路上小心些。”


    花琉璃回屋换了身素净点的衣服,出门见嘉敏已经在花家大门外等着了:“你怎么这么快?”


    “动作快不好?”嘉敏拉着花琉璃登上马车,“走吧。”


    两人在寿康宫独处的这些日子,经常在一起讨论哪种话本好看,还去御花园扑蝶钓鱼,关系融洽了不少。


    “你跟杜姑娘合不来?”花琉璃问,“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去看望她。”


    “性格不合又不是有仇。”嘉敏道,“我这个表姐,三四岁的年龄就拿着书看,再大一点后更是书不离手,还特别有道德感、正义感,小时候我们谁若是做错了事,她能盯着我们念叨半个时辰,谁受得了这个。”


    “不过除了这点外,平时她做什么都会让着我们这些表弟表妹,我们烦是烦她,但也不想她陷在悲伤的情绪里走不出来。”嘉敏皱眉,“杜表姐与我姑妈、姑父并不亲近,杜太师若真的走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花琉璃沉默下来,她的祖父因为早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很早就病逝了,祖母也病逝得早,她不知道孙辈与祖父母是如何相处的,但能够理解重要的人即将迈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见她沉默下来,嘉敏反而安慰道:“我们两个是小辈,又是女孩子,是不会进杜太师房间的。”


    “我想的不是这个。”花琉璃勉强笑着摇头,“只是想起了一点陈年往事。”


    嘉敏见花琉璃神情郁郁,嘴巴比大脑快:“什么事?”


    问完就有些后悔,这明摆着不是什么好事,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几年前,军营里有个叔叔,歌唱得特别好,每到中秋或是除夕,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起哄着让他唱上两嗓子。”花琉璃道,“伯伯说,他们家乡的儿郎都会唱歌,遇到心仪的姑娘,是要用歌声求亲的。”


    “那他……现在遇到心仪的姑娘了吗?”


    “在他加入军营前,便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那个姑娘说,等大军击退金珀贼兵,就与他成亲。”花琉璃扭过头,看着马车上镶嵌的宝石,“我们大晋赢了,那个姑娘却没有等到他回去。”


    “他……”


    “他为了掩护几个孩子逃离,被金珀弓箭手乱箭射死。花家军找到他的尸首时,他身上没有一块好地。”花琉璃叹息一声,“世间很多事情可以重来,唯有生命只有一次。”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嘉敏沉默下来,她喉咙里哽得有些难受,她看着花琉璃,根本不敢问她,在军营里,每天会有多少这种故事上演?


    她似乎能够明白,为什么只懂奢靡享受的爹爹,给青寒州护送过一次粮饷后,就变得节省了很多。


    有些场面,只有亲眼见了,才知有多震撼人心。


    到了杜家时,嘉敏还有些缓不过劲来,她恹恹地走在前面,把拜帖交给了门房,很快就有丫鬟婆子躬身请两人进去。


    一踏进杜家,花琉璃就感觉到了几分沉闷,空气中似乎缭绕着淡淡的苦涩药味,仆妇下人各个神情凝重,不见半分笑颜。


    接待她们的是神情憔悴的杜夫人,听说两位郡主是来探望自己女儿的,杜夫人苦笑道:“多谢两位郡主关心,小女前两日感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请两位郡主以后再来吧。”


    “姑妈,杜姐姐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嘉敏站起身道,“我去看看她。”


    “嘉敏郡主。”杜夫人姚氏叫住嘉敏,“待琇莹好些你再去,我怕她过了病气给你们。”


    嘉敏愣住,扭头看了眼花琉璃,瞬间明白姑母在担心什么。


    花琉璃身体虚弱满京城皆知,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杜家担待不起。她抿了抿嘴,对杜夫人道:“姑妈,我进去看看就回来。”


    见花琉璃没有陪着进去的意思,杜夫人松了口气。她神情温柔地看着花琉璃:“上次卫将军过来的时候,还跟我谈起了你,来京城的这些日子,一切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花琉璃又问了几句杜琇莹的病情,得知是普通的风寒,放下心来。


    杜夫人是个性格温和的人,虽然与花琉璃并不熟悉,但一直能够找到话题,没让屋子里的气氛冷下来。


    “夫人。”一个穿着碧青色裙衫的丫鬟走进来,福身道:“您请的高人到了。”


    杜夫人看了花琉璃一眼,花琉璃立刻道:“有贵客来,晚辈与杜姑娘乃是好友,还请夫人随意。”


    “失礼了。”杜夫人对花琉璃歉然一笑,起身向外相迎。


    很快杜夫人迎着一位道人进来,道人身后还跟着两位道童,看起来不染凡尘,倒有几分高人的味道。


    “福寿郡主。”道人看到花琉璃,朝她行了一个道家礼。


    “真人好。”花琉璃回了一礼。


    “真人与福寿郡主认识?”杜夫人没想到,花琉璃竟然与京城最有名的青徽真人认识。


    “贫道与福寿郡主在道观有一面之缘。”青徽在椅子上坐下,转而对杜夫人道:“夫人,贫道乃是方外之人,并无起死回生之能,更无治病救人之法,夫人实在太过抬举贫道。”


    听说过道士弄假药丸骗人能够长生不老的,也见过道人说自己能掐会算是个半仙的,像青徽道人这么直接诚实的道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让人怎么办才好。


    花琉璃看了眼杜夫人,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都僵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青徽真人摇头道,“杜太师是饱学之士,向来也赞同贫道的说法。”


    杜夫人愣了半晌,才道:“真人,当真没有办法?”


    青徽真人摇头:“夫人,延寿续命之法贫道虽然不会,不过八卦风水倒是懂一些,您若是不介意,贫道倒是可以替贵府看一看。”


    “那便有劳真人了。”大概是青徽真人太多诚实,杜夫人对其反而更加信任了。


    “那现在就开始?”青徽偏头看花琉璃,“郡主,也请与我们一起。”


    “真人,我一个外人,是不是有些不妥?”花琉璃虽然不信这些东西,但也知道这些事有外人在不方便。


    “若是别人自然不妥,但郡主与别人不同。”青徽笑了笑,起身向花琉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真人,请恕我无礼,为何福寿郡主与别人不同?”尽管杜夫人这些日子累得很憔悴,但她的好奇心还在。


    “因为郡主与我道有缘。”青徽神秘一笑。


    花琉璃:“……”


    谢谢了,打扰了,告辞。


    见花琉璃满脸拒绝,青徽轻笑出声,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人:“贫道说笑了,郡主不必放在心上,请。”


    花琉璃扯着嘴角道:“真人真幽默。”


    青徽并没有在杜家四处走动,而是拿过杜府的建筑图,指点了几句。


    大意是这里种什么树,那里的花不能要,那厢要多加两个窗户云云。花琉璃托着下巴无聊的听着,等嘉敏出来。


    不知下人跟杜夫人说了什么,杜夫人满脸歉意道:“请真人与郡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夫人请随意。”青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等杜夫人掀起帘子离开以后,他对坐在对面客座的花琉璃道:“郡主可信命?”


    “真人,这话是何意?”花琉璃笑问。


    “ 每个人出生后的命格都是注定的,唯有郡主不同,你的命格没有定数,甚至能够影响到身边其他人。”青徽笑道,“像郡主这样的人,若是潜心修道,必有大作为。”


    “真人,听说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总会用小动作来掩饰。”花琉璃微笑,“刚才短短几句话,真人用茶杯盖刮了五六下茶面。”


    青徽愣住,随即轻笑出声:“郡主不愧是两位大将军的女儿,好眼力。”


    被花琉璃拆穿以后,青徽也不再故作神秘,他放下茶杯,对花琉璃笑道:“贫道还以为,郡主会很喜欢别人夸你来历不凡。”


    “好好的人不做,我扮什么非人?”花琉璃收敛起脸上的笑意,“道长用这种话来刺探我,究竟想做什么?”


    青徽笑着站起身,朝花琉璃行礼道:“还请郡主恕罪,贫道并无恶意。”


    花琉璃沉默不言,听到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拿出手帕捂在嘴角轻咳几声,就见杜夫人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看她的架势,似乎这是给青徽特意备的礼。


    花琉璃站起身,对杜夫人歉然道:“夫人,方才进来的时候,晚辈见院子里有一颗石榴树挺有意思,想出去看看,还请夫人原谅晚辈无礼。”


    “郡主客气了,你母亲与我是旧相识,你到这里只当是自己家一般。”杜夫人笑着让丫鬟带花琉璃出去。


    她心里也明白,石榴树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花琉璃只是找个理由出去,让她与青徽真人详谈罢了。


    天色已经渐渐转暖,穿着春衫站在太阳下竟然有些热。花琉璃伸手遮住头顶的太阳,把自己挪到了树荫下。


    在她看来,杜家挺有意思的,杜太师一生刚正不阿,教养出来的孙女也有他的遗风。而杜夫人却信求神拜佛,甚至还请道士来给杜太师看病。


    好在青徽不是那种只顾骗钱的假道士,不然能折腾出不少事来。


    没过一会儿,嘉敏回来了,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


    “你没事吧?”花琉璃走过去。


    “没事。”嘉敏吸了吸鼻子,“我跟杜姐姐提起你也过来了的事,她就一个劲儿赶我走,还让我在太阳下晒了一会儿再来找你,免得把病气过给了你。”


    说到这,她幽幽地瞥了花琉璃一眼:“幸而你是个女人,不然我都要怀疑杜姐姐对你有意思了。”


    以前她跟其他姐妹出去玩耍,杜琇莹从来都是一起批评。上次看到她跟花琉璃在乐坊外,杜琇莹就觉得是她在带坏花琉璃。


    明明都病了,听到花琉璃跟她在一起,竟然硬生生从床上坐了起来,话里话外就是花琉璃身子弱,年纪还小,让她不要去欺负人家。


    究竟是谁欺负谁?


    究竟是谁欺负谁?!


    嘉敏都不知道自己是难过哭的,还是被气哭的。


    左右跟花琉璃待在一起,她就没占过便宜。坏事全她干的,只有花琉璃是一朵冉冉盛开,无辜可怜无助又需要帮助的小白莲,还是带着香气的那种。


    青徽与嘉敏几乎是前后脚来院子,他还是那副高人的模样,只是道童手里多了一个木盒。见花琉璃站在树荫下,他停下脚步,转身朝花琉璃走来:“福寿郡主,明日鄙观有一场法会,诚邀郡主前来参加。”


    “青徽真人?!”嘉敏看到青徽有些震惊,“真人好。”


    “姑娘好。”青徽回了一个道礼。


    “不知明日的法会,我可以来么?”嘉敏兴致勃勃。


    青徽看了花琉璃一眼:“姑娘是福寿郡主的朋友,福寿郡主若是愿意来,姑娘可与郡主同行。”


    花琉璃:“……”


    道长,你究竟对我加入道门有多少的执念?


    “请真人放心,我们一定准时前来。”嘉敏送走青徽真人,对花琉璃道,“那可是青徽真人,咱们大晋最有名的道长,他主持的法会只邀请有缘人,你明天一定要去,不去我就绑着去。”


    “你确定?”花琉璃挑眉。


    “你就去吧。”嘉敏拽住花琉璃的袖子,“你就是月,你就是花,你是咱们大晋第一美人,我叫你姐姐了,你带我去,行不行?”


    多日的相处,已经让嘉敏忘记了花琉璃提剑砍人时的恐惧。


    “行吧。”花琉璃叹气,“你明日来接我。”


    “好好好。”嘉敏带着花琉璃去向杜夫人辞行,两人坐上马车以后,她继续跟花琉璃说青徽真人的厉害之处。


    “就连公主相邀,他都不一定露面,这次能亲口主动邀请你去参加法会,你就偷乐吧。”


    “我与母亲去青徽真人道观上香的时候,道观里根本没其他香客,连通往道观的路上,都没什么人。”花琉璃有些怀疑,是不是嘉敏在故意吹嘘,哄抬青徽真人的地位。


    “你该不会是正月十六那日去的吧?”嘉敏怀疑地看着花琉璃,她突然想起,前阵子宫里传过两日太子与花琉璃的谣言,不过这个流言很快就消失,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见花琉璃点头,嘉敏目瞪口呆道:“敢在正月十六去道观上香,不愧是卫将军,就是跟其他俗人不同。”


    花琉璃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她不也去了?


    “你从小在边关长大,不知道京城里的这些忌讳,你可知恭惠皇后的祭日在哪一天?”


    花琉璃摇头。


    “正月十六。”嘉敏叹气,“恭惠皇后仙逝时,三皇子还很小,陛下还没封他为太子。后来三皇子被立为太子,陛下追封太子生母惠妃为恭惠皇后。这些年来,太子为了纪念生母,每年的正月十六都会在道观中为她点上一盏福灯,祈求她来生无灾无难,幸福一生。”


    “太子年满十五以后,常有官员或是少女假装与太子巧遇,惹得太子大怒,就连陛下都降旨斥责,从那以后,每到正月十六,没人敢去道观触太子的霉头。”


    “你的意思是说,道观里的福灯,是太子殿下为仙逝的恭惠皇后点的?”花琉璃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


    “不然还能是为谁?”嘉敏翻了个白眼,“殿下平日不信神佛,唯有在恭惠皇后这件事上,打破了他平日的习惯。这些话你不要出去嚼舌根,若是被太子知道我在背后说他的闲话,我就完了。”


    “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提起这些。”花琉璃忍不住反驳,“不过太子殿下不是记仇的人,就算他知道你说了这些,又能怎么样,你别把殿下说得跟个恶魔似的。”


    嘉敏:“我……”


    对上花琉璃严肃的眼神,嘉敏把心里的不满咽了回去,但是她真的很想咆哮,太子究竟哪里不像恶魔了?


    世上最大的笑话,就是太子殿下他不记仇。


    是他,他从不把这些事情记在心里,因为他全都记在小本本上。


    “行吧。”嘉敏深吸一口,“你长得好看,你说什么都对,只要你明天带我去法会,一切都好说。”


    她姚嘉敏,在花琉璃的精神折磨下,终于学会了能屈能伸。


    宸阳宫里,昌隆帝看着跟前的儿子:“说吧,你明天因为什么不上朝?”


    “明日青徽真人的道观里有场法会,儿臣想去为您点一盏长生灯。”太子拱手道,“祈求满天神仙保佑父皇您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点真话。”昌隆帝板着脸扔下笔,天天面对这堆不省心的儿子,还要活一万岁,这不是享福是遭罪。


    “儿臣就是想出去走走看看,听说您未来的儿媳妇也要去。”太子厚颜无耻道,“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你总要让儿臣成个家。”


    娶不到心仪的姑娘,他无心做事啊。


    昌隆帝盯着太子足足看了好几息,才咬牙道:“等你有本事把人家姑娘追求到,再说儿媳妇这种话吧。”


    当年他只是在言语上调戏了一句卫明月,她就当着自己的面拍断了一条石凳,现在自己的儿子盯上她的女儿,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拍断御案?


    儿女都是债啊。


    昌隆帝烦心地摆手:“滚滚滚,你别来烦朕。”


    “儿臣告退。”太子笑眯眯地退出了宸阳宫,顺便还在昌隆帝私库里拿走了几张银票。


    没有儿子啃老的皇帝,是不完美的。


    “小妹,你这是怎么了?”花长空从书房出来,见妹妹坐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呆,担忧道,“今天出去受委屈了?”


    花琉璃怔怔地扭过头看他:“三哥,你以前说得对,话本看多了对脑子不好。”


    “这是怎么了?”见花琉璃说得这么严重,花长空吓了一跳,他走到花琉璃身边坐下,“来,说给三哥听听。”


    “唉。”花琉璃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上元灯节的那天夜里,还想起了第二天道观里,情绪低落的太子。


    也许并没有什么心仪的姑娘,只有一个幼年丧母的孩子,抱着对母亲的怀念,在众人都热闹的夜晚,站在高高的观景楼上,吹着寒冷的夜风,孤寂地看他人的欢乐与团圆。


    想到小小的太子,裹着厚厚的衣服,站在寒风呼啸的观景楼上,拼命踮起脚看宫外的华灯与喧嚣,花琉璃就觉得心疼。


    她叹息一声,对花长空道:“三哥,我屋子里那些话本,你帮我拿去处理了吧。”


    看多了话本,就自以为看透了恩怨情仇,生死别离,实际上没有任何逻辑。


    世人悲喜并不相通,人生轨迹也各有不同。


    “以前你被罚抄书都要偷偷看,现在怎么想通了?”花长空更害怕了,他担心小妹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觉得,我应该对太子好一点。”花琉璃点了点头,“要再好一点。”


    “哈?”花长空一脸茫然,这跟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严肃认真的小妹,战战兢兢的问:“小妹,你不打算养面首啦?”


    第50章 往生灯


    听到三哥提起这件自己暂时已经放下的事情, 花琉璃的表情有片刻凝滞。


    “这是怎么了?”花长空察觉到小妹表情不对劲。


    “没事,往事不要再提。”花琉璃深吸一口气, “在我满双十前, 这件事不用考虑了。”


    “这也好。”花长空点头,面露欣慰之色, “你小小年纪, 沉迷美色也不好。”


    “三哥,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花琉璃面无表情地看他。


    “如果不是为了哄你开心, 我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知说话。”花长空暗暗松了口气,来京城之前, 他担心京城的繁华与热闹会让小妹迷失自己, 好在她除了跟几个京城小姑娘吵吵闹闹外, 还没干过其他的事情。


    现在连沉迷美色的坏习惯也改了,这是好事。


    “难得你改变了注意,是谁让你想通的?”小妹忽然改变了主意, 肯定是有原因的。


    “前几日跟太子殿下闲聊……”


    “你不用再说,我已经懂了。”花长空在内心叹息, 什么不再沉迷美色,分明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连面首都不要了。


    他就知道, 自家小妹没这么省心。


    “三哥……”


    “你不用解释,三哥都懂。”花长空拍了拍她的肩膀,“早点去睡吧。”


    指望小妹对美色毫不感兴趣,他不如早点睡觉做梦, 梦里什么都有。


    花琉璃捧脸:“可是我睡不着,要不你跟我聊聊天?”


    刚站起身的花长空坐了回去:“聊什么?”


    “跟我聊一聊太子殿下,比如说他的过往,还有平日喜欢什么。”或许是因为太子长得太好看,又或许是因为跟太子相处得十分愉快,而且在宫里的时候还经常去东宫蹭吃蹭喝,花琉璃对太子抱着别样的怜惜之情。


    “我突然又觉得很困了。”花长空打个哈欠,站起身道,“我明日还要温习书本,就不陪你了。”


    花琉璃:“……”


    果然男人都是善变的,包括自己的哥哥。


    花长空越想越觉得担心,小妹连太子喜好什么都想知道,难道是被太子迷住了?


    论长相,太子的容貌是皇室族人的巅峰。


    论智慧,其他几位皇子比不上他。


    论受宠程度,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儿子就是太子。


    太子在男女之事上,有很多传言。据说曾有小姑娘想勾引太子,结果被太子无情嘲讽:“长得还没有孤好看,孤日日照镜子,岂会受你的迷惑?”


    后来有貌美的贵女有意接近太子,太子却当着人家的面,指着树上的野鸡道:“你们看树上的鸟,搔首弄姿的样子像不像只山鸡?”


    贵女被气得掩面而去,太子却取了弓箭,把那只山鸡射了下来,拔下山鸡尾巴做了一把扇子,故意当着贵女父亲的面,把扇子拿出来把玩。


    从此以后,尽管太子容貌无双,也没有几个贵女敢往他面前凑。好好的贵族小姐不当,谁愿意当山鸡呢。


    不过也因为这事,有关太子言语刻薄的流言便传了出去,时不时还有人在私下抱怨,太子如此跋扈,陛下能容忍他到几时?


    陛下能容忍太子到几时花长空并不关心,他担心妹妹跟太子在一起,一个嘴贱,一个手贱,到时候在一起肯定非死即伤。


    他在屋子里走了两圈,跑去了父母的院子。


    这个时候花应庭与卫明月还没睡,夫妻二人正在赏月,见儿子过来破坏气氛,花应庭干咳一声,放下酒杯道:“长空,这么晚过来作甚?”


    “有大事。”花长空挤到桌边桌下,闻了闻酒味,忍不住道:“父亲,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这坛酒你是准备留着我娶媳妇喝的。”


    “老子等了你快二十年,你也没带个媳妇回来,这酒留着就是浪费,不如我跟你母亲喝了。”花应庭偷喝得理直气壮,顺便还帮媳妇把酒杯满上了。


    花长空无言以对,偷喝酒的人是他父母,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笑着给他们二老倒酒:“孩儿今日过来,是为了小妹的事。”


    “你小妹能有什么事。”花应庭抿了一口酒,“她从小又乖又聪明,讨人喜欢着呢。”


    看了眼二老对小妹无底线信任的态度,花长空道:“小妹本来是没什么事,但她看上太子,就是个事儿了。”


    他以为这句话说出来,二老会震撼、会惊讶,但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只是趁机多喝了两杯小酒。


    “这件事实在是太让我惊讶了,我喝两杯酒压压惊。”喝到第三杯的时候,花应庭被卫明月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把酒杯放下。


    从父亲那张平静的脸上,花长空看不到半点惊讶。


    “琉璃与太子走得很近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卫明月开了口,“琉璃如今还小,心思还没有定性,我们做家人的管束太多,反而不好。”


    “她从小在边关看多了生离死别,心里对长相厮守这种事,不自觉便有了抵抗的心理。”卫明月叹了口气,“太子也好,其他人也罢,都随她吧。”


    生死别离是谁都无法控制的,看多了、见过了,对情爱不会心生向往,反而带着恐惧。


    也许在琉璃心里,与其为了一个人肝肠寸断,不如远离情爱,生得自由,死得洒脱。


    “可是陛下那边……”花长空有些担心。


    “陛下喜欢身边的人坦坦荡荡,越是坦荡他越是信任,藏着掖着反而不好。”花应庭对昌隆帝的性格非常了解,“陛下与其他皇帝不同,你不必太过忧心。”


    花长空想起外面的种种传言,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孩儿知晓了。”


    二老年少时便与陛下相识相知,应该比他更了解陛下的性格与心思,既然他们说没问题,那肯定是没问题的。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卫明月再次开口,“太子身份尊贵,你妹妹又……特立独行,你们懂得。”


    三人对望一眼,同时沉默下来,心中充满了忧郁。


    “若你妹妹哪天一时没忍住,对太子动了手,我该怎么向陛下交待呢?”


    此时的宸阳宫,昌隆帝对月叹息。


    “三财,你说朕做的对还是不对?”昌隆帝愁眉苦脸,自己的孩子脾性如何,他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就算他再偏心眼,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是个温柔体贴有包容心的好男人。


    花家那个小姑娘娇娇弱弱的,风一吹就能倒,受得了太子那张嘴?


    若是一口气没上来,被气死了,他上哪儿找个女儿还给应庭?


    “唉,你说这件婚事,朕怎么开得了口?”为了这事,昌隆帝头发都掉了好多根。


    他总不能直接走到花应庭面前,大剌剌地开口:“哟,爱卿,虽然我大儿子没看上你家闺女,但我三儿子看上她了,要不咱们找个好日子,把他们婚事办了?”


    就算他敢去想花应庭的反应,也不敢想卫明月的态度。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厚颜无耻啊,更何况花琉璃的母亲,可是卫明月!


    “陛下,情爱之事老奴虽然不懂,但这人心老奴还是略懂一些的。”赵三财道,“世间男儿无情,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痴情的女子。若是遇见了,自然愿意在她面前收敛起自己平日的习惯,只盼她展颜一笑呢。”


    “若真有个女人能让他懂事起来,朕半夜三更睡着都能笑醒。”昌隆帝总怀疑是自己对几个儿子太好了,才让他们一个比一个不靠谱,闷的闷,蠢的蠢,怪的怪,好不容易有个讨他喜欢的,却总是偷懒,若是作劲儿上来,还要他这个老父亲出去给他擦屁股。


    太后总劝他,等孩子成了亲便好了。


    可真让他们随随便便娶个姑娘回来,不仅不会变好,恐怕会更折腾。比如说老大的婚事,他本想着林舟曾经是状元郎,做永州太守的时候也很得民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肯定聪明机灵,跟老大在一起还能互补。


    结果那姑娘确实是聪明,简直就是聪明过头,还没当上王妃,就先考虑朝臣的未来是好还是坏了。


    老二整日只知吃吃喝喝,没个主见,老大跟太子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脑子比老大还不如。


    老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阴沉沉的性格不知道随了谁。


    老五看上去倒是挺好,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子的气派。但这孩子只要一提到画,就完全不正常了。


    做皇帝累,做老父亲累,做人真不容易。


    昌隆帝在心底无数次地感慨道。


    “殿下,您要找什么?”东宫私库里,堆满了珍贵古玩,珠宝珍品。东宫里几个近身伺候的太监帮殿下翻找着九年前的礼单,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贴着乔迁贺礼等字眼的箱子。


    “这个是孤当年搬到东宫时,花将军一家送的乔迁贺礼?”太子看了眼古朴的箱子,打开了箱盖。


    私库中的东西虽多,但有太监整日打扫,并未积下半点灰尘。因常年无人打开,箱子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变得有些陈旧。


    太子弯腰在箱子的角落里,捡起了两个小小的福娃玩偶。


    “花将军怎么会送这种东西进来?”一位近身太监面色大变,这种小玩意儿,除了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所做,其他人都不会送这些进来的。


    一是这种东西容易做手脚,前朝曾有皇子受到这种娃娃,最后被人发现,娃娃腹中竟有带有诅咒的符纹。所以到了本朝,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朝臣们给皇子龙孙送东西,除非是十分亲近的关系,不然不会送这些。


    二是太子用的东西,无一不是最好的材料制作,像这种用普通棉布制作的娃娃,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怎么不能?”太子把两个福娃娃翻看了一遍,娃娃的做工很好,脸蛋胖乎乎的,一看就很有福气。肚子也软乎乎的,一捏就知道里面没有掺杂任何异物,手感柔软细腻,很适合小孩子抱着玩。


    “很可爱的娃娃,孤喜欢。”太子起身走出私库,把娃娃放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娃娃这么可爱,当年琉璃偷偷往箱子里塞它们的时候,肯定更可爱。


    当年他若是早点发现这两个娃娃就好了。


    娃娃是一男一女,摆在一起后,太子越看越顺眼,叫来身边伺候的人:“找人给他们做一个房子,房子做漂亮点。”


    “殿下,什么房?”太监有些傻眼,没想到殿下这么大了,竟然喜欢上玩娃娃了。


    “婚房。”太子高深莫测道,“再给他们做一套喜服。”


    太监:“奴婢记下了。”


    等太监退下,太子伸手戳了戳小娃娃的脸:“你们的主人,把你们都送给孤了,孤该怎么报答才好?”


    他给娃娃调整了一下位置,让他们的脸挨在了一起。


    “不如……就以身相许吧。”


    身为京城里最有名的道长,青徽真人受到无数人的推崇,一些富人为了求青徽帮他们看相,一掷千金也不手软。


    得知青徽真人要主持法会,无数人都想去参加,可是他们到了山脚下一看,居然有重兵把守,就猜到这次有贵人参加法会,只能在山脚下喝茶吃东西,感受一下法会的热闹气氛。


    每次举行这种法会,附近的小贩是最高兴的,他们支着摊子,一大早就占好了位置,靠着这些在山脚下看热闹的人,都能赚不少钱。


    道观的道长们也很体谅大家想看热闹的心态,所以在山脚下搭了一个台子,表演一些拳法剑术,惹得看热闹的百姓连连叫好。


    马车里,嘉敏看着一脸困意的花琉璃,忍不住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睡到这么晚?”


    “梦见美人了。”花琉璃打个哈欠,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睁开困意朦胧的睡眼,“到了?”


    “马上就到了。”嘉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指着几个跑来跑去小孩子,“小孩子都比你有精神。”


    “你说得有道理,不如我回去补觉?”


    “我的意思是说,为了来参加法会,你辛苦了。”嘉敏怕花琉璃真的会反口回家,连忙劝住她,“来都来了,回去多麻烦。”


    马车在山脚停下,护卫们看了眼花琉璃与嘉敏的腰牌,行了一礼让她们上山。


    “嘉敏姐姐。”花琉璃走了两步,笑眯眯地看着嘉敏:“您知道的,我体虚力气小……”


    嘉敏看了看高高的石阶,看着花琉璃朝自己伸出的手,满心满眼都是拒绝。


    “琉璃。”一块素白手帕落到花琉璃的掌心,温热的手掌隔着手帕握住了花琉璃的手。


    “孤拉你上去。”太子看着花琉璃,“嘉敏是个姑娘,照顾不好你。”


    嘉敏默默往旁边退了两步,你是太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快速地往四周看了一眼,确定后面没有其他世家贵族子弟,才偷偷松了口气。


    不对,牵手的是太子跟花琉璃,她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来。”太子对花琉璃笑了笑,好看的笑容戳得花琉璃心里直痒痒,哪里还舍得把手挣开?


    太子走得很慢,他小声对花琉璃道:“你送孤的娃娃,孤很喜欢。”


    “殿下,把它们找到了?”花琉璃有些意外。


    “因为是两位将军送的礼物,孤一直没有舍得让人把东西分开存放。”太子回头看她,“也幸好没有这么做,才让孤看到这份好多年前的礼物。”


    “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花琉璃失笑,“幸好没有惹出麻烦,不然……”


    “若是当年的孤,应该也会很喜欢它们。”太子握紧花琉璃的手,尽管隔着一条手帕,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花琉璃掌心的柔软与温度,“那可是一位小姑娘最真挚的祝福,孤怎么舍得不喜欢。”


    这话听在花琉璃耳中,莫名有些羞耻,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满足感。


    有人能够珍惜自己年少无知时的小礼物,任谁都会为此动容。


    太子殿下,真的是个少见的温柔男人。


    “孤让人给他们做漂亮房子还有漂亮衣服了,等你下次进宫,孤带你去看他们。”太子脚步微顿,他看到了站在前方的英王与二公主。


    英王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珠子瞪得有些大。


    “福寿郡主体弱,孤送她一起上来。”面对自家兄妹,太子表情淡了几分,握着花琉璃的手没有松开。


    英王还没说话,二公主率先开口道:“太子真是体贴,方才我们听到青徽真人说你会过来,就站在门外等了,快请。”


    二公主往旁边让了让,以示自己对太子的尊敬。


    她注意到跟在后面的嘉敏,有些惊讶:“嘉敏,你是跟……太子、福寿郡主一起过来的?”


    嘉敏不是向来跟花琉璃不合,离太子也是远远的?怎么今天三个人走到一起了?


    顺安公主这些年一直支持贤妃娘娘,对太子颇有微词,他们家应该不会与太子走得太近才对。


    难道……顺安公主在私底下,已经投靠了太子?


    难怪前些日子太后娘娘下旨请嘉敏到宫中居住,嘉敏也不去临翠宫探望贤妃娘娘了,原来是找到了新的靠山。


    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二公主面上却半点不显,亲热地与嘉敏并肩走在了一起:“这些日子也不见你来找我们玩耍,可是被其他事缠住了?”


    嘉敏瞥了花琉璃一眼,她天天陪着花琉璃,哪还有时间找其他小姐妹玩?不过这种丢人的事,她说不出口,便含糊道:“嗯,近来有些事绊住了脚。”


    “原来如此。”二公主注意到嘉敏偷偷看了眼花琉璃,心中的猜测更加明朗。顺安公主府果然投向了太子,恐怕连姚家也偏向了东宫。


    她敛了敛嘴角的笑意,抬头看了眼前面的英王,心中百转千回,却一言未发。


    “太子怎么跟福寿郡主一起?”英王见花琉璃白皙的脸上,因为攀登阶梯,露出淡淡的粉色,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这才几步路,脸都红成了这样,花家小丫头体质也太弱了。


    “碰巧遇上而已,石阶陡峭,孤担心郡主摔着,只有自己扶着才能放心。”太子配合着花琉璃的步伐,慢吞吞地走着,“孤记得大哥好像并不信这些,今日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了?”英王怪声怪气道,“难道这家道观,是你独有的?”他总不能跟太子说,他是被母妃赶来求姻缘的吧?


    “大哥说得是,是孤失言了。”太子温柔一笑,开口致歉。


    英王却被他这个态度吓住了,太子今天……没事吧?


    以往只要他跟太子对上,每次都是他吃亏,从没有例外。


    太子会道歉吗?


    当然不会。


    太子会因为他是老大,就让着他吗?


    做梦都比太子让着他容易。


    但是他今天不仅让着他,还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那副温和宽容的做派,怎么看怎么恶心,难道这是对付他的新手段?


    越想越觉得可疑,英王沉着脸瞪着太子看了两眼,不再开口说话。


    “大哥一向是这样的性格,并无什么恶意。”太子转头对花琉璃笑了笑,“你不用放在心上。”


    花琉璃看了看英王,又看了看太子,没有说话。


    英王满头雾水,他又没说福寿郡主不好,福寿郡主为何要放在心上?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难道是因为太子今天不太正常,让他想多了?


    “等下孤要去给父皇点长生灯,你可要与孤一起?”眼见阶梯快要爬完,太子走得越发慢了,“若是不想去,孤让人陪你去四处走走。”


    “一起吧。”花琉璃道,“一起去。”


    “好。”


    跨过最后一级阶梯,太子低头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缓缓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把手藏在了自己的袖中:“走吧,趁着法会还没开始,我们先去点灯。”


    英王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到了法堂,便有道长迎了过来,指引他们点灯的注意事项。


    “善信,你想点什么灯?”一位年轻的道长走到花琉璃面前,行了一礼。


    “就点一盏往生灯吧。”花琉璃掏出银票,点了一盏最贵的往生灯。


    “善信为谁而点?”


    太子与英王齐齐回过头来,往生灯都是点给亡人的。


    花琉璃抬头看着三清上人的神像,上前朝着神像行了大礼:“为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士们所点。”


    “我大晋已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希望他们还能投生为我大晋子民,安宁一生。”行完礼,花琉璃从蒲团上站起身,就听到太子说,“让孤也为他们点上一盏灯,可好?”


    “好。”花琉璃弯起嘴角笑开,“多谢殿下。”


    多一盏灯,就能让儿郎们的来生路更加亮堂、顺遂。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