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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扭转


    赵理遥遥看到一道人影晃了晃, 往前一扑,又滚落地上,如同沙袋坠地, 呼吸一窒, 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一旁的谋士见状脸色也变了变,“郡王……”


    他言有未尽之意,却不敢说出口。


    谁也不知道恭王与郡王妃会落入他们之手,恭王又如此刚烈。虽说恭王记事不清,到底非常人。他这一死,剩着郡王妃也尴尬了。


    纵赵理原有相救之心,恭王一死, 郡王妃焉有活路?


    有太多话,他只能憋着了。


    刚刚丧父的赵理纹丝不动, 仍紧紧盯着对面,隔着夜色望向妻子与父亲, 抬手一掩唇,片刻后悄无声息地张开手,手心赫然是鲜红的血迹。


    谋士眼皮一跳, 伸手要扶赵理。


    赵理摇了摇头。


    谋士心念一转,只道也是,此时更不能叫人看出郡王受伤。


    “我原想留一丝余地。”赵理目光渐渐生出冷意,喃喃道, “传令下去, 务要守好各处, 然后……”


    “倾油。”


    ……


    一队反军将木桶滚到水边,偶有泄出,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又有手持小罐,系在火箭上,对准水殿射出。


    侍卫亲军有识得此物的,慌忙扯着嗓子报信:“是——猛火油——”


    猛火油?!水殿内诸臣登时两眼一翻,已经不知第几次心跳加快了。


    猛火油一般用来攻城,烧得极旺,连水也挡不住。


    此物原是朝廷管控,唯有军器监严密保存,竟不知反军从何处蓄得如此多猛火油。


    到此时,甚至有人怀疑,陛下会到别苑来,乃至先前皇城意外失火其实也与赵理脱不开干系了。


    这水殿四面环水,唯有虹桥连接,然而外间都是反军,方才是僵持住,出不得也进不去,现在仍是是为难,如何出去都要正面对敌。水面已有火油行不得船,难道要杀出一条血路,把陛下与东宫护送出去?对头战事胶着,便如虎狼环伺,向前向后皆是险地。


    火箭画着弧,落在水殿内,火焰和着火油猛地向上蹿,点燃了纱帐,再包裹住梁柱——


    腾,火光熊熊燃烧。


    众军士要回转救驾,只见水面也燃起大火,与战船烧成一块儿,将虹桥也包裹住,内人出不来,外人进不去。


    火焰晃动,殿内人影摇动,似是四处奔逃,最后不见。


    军士们皆是悲愤,大呼为陛下报仇。虽有反贼,但大多宿卫是皇族亲信之人,尤其侍卫亲军,陛下极为重视。


    背着已成火狱的池水,众人宁愿血战到底也不愿降。


    赵理冷眼看着火势冲天,将水殿整个吞了,仿佛他的心也燃了起来。


    正是时,冲杀声传来,他们回头一望,竟是黑压压的军队从后方涌来,粗粗一看,也有万数之众。


    谋士惊道:“这是为何……”


    城内此时,怎么可能还有禁军?


    温澜从中策马出来,扬声道:“皇城司指挥使温澜率皇城司射月军、禁军捧日、天武二军平反,尔等调虎离山之计已被识破,乱军尚未离营已被制服,陛下、东宫与诸臣工、侍卫安然无恙。”


    她轻夹马腹,提缰令马匹向旁让了让,陛下、东宫被簇拥着出现,后头的众臣也平安无事,就连郡王妃也在,一个不少。


    先前这些人分明就在水殿内,此时却忽然出现在了别苑外,反军都心生惧意,难道是真龙天子,有神佛庇佑么?!


    ……


    一刻钟前。


    众臣慌乱,叫陛下与护卫冲杀出去,或有一线生机。


    皇帝却镇定地道:“诸位爱卿都随朕来。”


    再看东宫,也是一派自然,与王隐率先跟着皇帝走,他们自然也慌忙跟着。


    王隐将郡王妃交给侍卫看管,把一张大大的罗汉床推开,再将下头的木板打开,露出一个一丈宽的通道来,斜斜向下。


    王隐率先举着灯走下去,再回身扶皇帝,“陛下请。”


    众臣皆是狂喜,原来此处还有暗道!


    这水殿原是人造,水池也是人掘的,引河水过来。不过,这通道能够分河而造,从水底穿出去,也算是精细了。看这四壁虽然有些湿润,但绝未漏水。


    当初温澜知道大内失火,陛下想搬到别苑来,叫王隐把别苑的人梳理一遍时,因心中隐隐觉得不对,思量了许多水与火二字,便趁那几日,在这里修了条暗道,连王隐她也没敢告诉,与此有关的工匠、宫人都被她锁在一处。


    这也是为何,这别苑被围住,战船也是埋伏在内,王隐手上却有众臣家眷的信物。


    一行人有条不紊地下了通道,到前头,又有分岔,王隐轻声道:“为免有人发现,此处还有一些掩人耳目的营造。”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前头哪一个分岔才是正确的,他站在这里等了等,在石壁上敲了敲,这时大家才发现石壁上还有铜管,声音传出去老远。


    片刻,其中一个岔道出现了火光,一人举着灯走来,正是温澜。


    “陛下。殿下。”温澜给皇帝、赵琚行礼,就像她从未离开皇城司。


    皇帝深深看了温澜一眼,又看到太子难掩兴奋地拍了拍温澜,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温澜垂手而立的模样,令他想起了那个陪了自己许多年的老内侍。


    “走吧。”皇帝轻声说道。


    温澜在前带路,王隐垫后。


    众臣之间,有一个一直保持着瞪眼张嘴的表情,正是叶训,作为枢密院副承旨,他虽然不是什么重臣,却要常伴殿上,这才落得同行。


    方才隔着数个人头,叶训看到前头火光映照下的一张脸,整个人吓得不敢认,疯狂想那是不是生得相似。


    这会儿,他悄悄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声音微微发颤地低声道:“大哥,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像咱们家扬波啊……”


    叶诞看了他一眼,悲悯地道:“那就是扬波。”


    叶训:“……………………”


    ……


    火光煌煌,几乎照亮一角天穹。


    温澜冷眼看着,继续道:“大名府各处水患,原为人祸,并非天灾,赵理谴人破坏河堤,现已营造木龙镇压河患。天下太平!”


    “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她虽不提大名府各地的驻军,却比提起来要有效,一再冲击着反军的心。


    与他们纠缠的就有几千人,眼前还有近万人,听说其余禁军也落败了……


    一时间士气大跌,任己方如何用财物鼓励,也没了多大作用。


    反倒是那些侍卫亲军、皇城卒、诸班直,听罢后,见陛下神灵庇佑,战意愈发高涨,恨不能引刀屠尽反贼。


    温澜在夜色中可以看到赵理的身影,面容模糊,但她觉得赵理也在看着自己,他们遥远地对视了一眼,无形地交锋。


    皇帝轻声道:“温澜。”


    温澜一点头,“列阵。攻。”


    轻飘飘三个字,一旁的皇城卒挥旗施令,大军向前,与内里侍卫成合围之势。


    此时若是白日,或可看清,号称“禁军”加上“皇城卒”的一群人,内里其实有部分步伐不齐,因为这里只有小部分是皇城卒,其余要么是被俘的反军,要么……只是厢军。


    禁军是天子之守卫,而厢军,只是杂役军罢了,平素疏于教阅,不堪一击,多数时候,不过为大名府巡巡各坊市。


    ——所以温澜正是偷了叶谦的官印,初时才调动这些人。


    虽说这些只是厢兵,且不堪一击到谋反都没人惦记他们,可是,此时的反军哪里分辨得出,他们早已自乱阵脚。


    温澜再看去,赵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片混乱之中。


    “陛下,臣恐怕赵理逃窜,请去擒拿。”温澜身下的马匹好像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在不停地踏步。


    “可。”皇帝点头。


    温澜眼一亮,与王隐换了个眼神,赶马要走,马身却险些撞着一人,她低下头去,那人也抬头。


    “……”叶训迅速捂着脸。


    可温澜已瞥见他的脸了,嘴角微翘道:“叶承旨小心些,别被马踢着了。”


    叶训尴尬欲死,不敢看她,“多,多谢指挥使提醒……”


    第52章 定局


    反军军心溃散, 败局已定, 到此时, 赵理已无力回天,消失与乱军之中。


    温澜却穷追不舍,临行前从王隐处将弓箭拿上。策马向南, 瞥见赵理与几名侍卫赶马奔逃的背影,大家身下俱是骏马, 一时追赶不上。


    温澜脚踩马镫站于马上, 一声唿哨, 马人立而起,她伸手一抱横斜的树木粗枝, 身体一勾, 灵巧地翻身坐在树干上。


    她将背上弓箭旗下,搭弓拉弦, 连发五箭,屏息凝视, 箭箭命中一抹晃动的身影。只见他们身子一歪栽下马, 又叫马受惊, 或踢或踹。


    受惊的马匹向前奔逃,只余下两人,是赵理与最后一名护卫, 勒马看地上的伤者。


    此时温澜手中已只剩一支箭, 她一踩脚下的树干, 扑到前头更高大的树上, 再往上爬了一截,将最后那支箭也射了出去。


    护卫觉察箭枝破空的轻微声响,伸手把赵理按伏下。


    ——不过,这支箭原也不是射向赵理的,而是射中了赵理身下的马,箭矢入肉三分,骏马嘶鸣一声,将赵理甩了出去,然后也几步跪倒在地。


    护卫脸色一变,也勒住身下马匹,下马扶住赵理。


    他回头看了看,自知是有高手跟在后头,拉来自己的马急声道:“郡王可无恙?快些乘属下的马。”


    赵理倒没摔出好歹,他扶着树自己站好,摇了摇头。


    以皇帝对恭王府的忌惮,赵理自幼没有被养废就算是好的了,又怎会和他爹一样习武,因此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现下只有一匹马,两人共乘影响脚力逃不走,但赵理一人,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赵理沉默片刻,说道:“来者武艺高强,不是王隐便是温澜,你自逃命去吧。”


    护卫浑身一震,低头道:“……属下,属下誓死保护郡王。”


    他家中世代都是恭王府的侍卫,问他怕不怕死,他也是怕死的,然而叫他扔下赵理,比让他死还难。


    正是此际,温澜已滑下树,到了半截时向旁一跳,稳稳坐在小步踏来的坐骑背上,然后再一夹马腹往前。


    温澜到了近前,环视地上七零八落的侍卫,将腰间所佩的错银手刀抽出,淡淡道:“郡王随我回去吧,陛下仁善,必会留你一命。”


    赵理笑了一声,仁善,只是需要仁善之名罢了,他仰头道:“温指挥使,禁军其实,其实还被困在城外吧?否则,为何只见你与王勾司,却不见马指挥使。”


    虽然朝中不许营私,结义兄弟,但大家陈琦那几个义子亲密无间,甚至同在皇城司任职,虽说是从陈琦处赁下来,但拉帮结派是显而易见。可谁不知道,这是陛下默许的。


    像这样的情形,马园园不在,赵理结合阵上形势,便猜到了真相。


    温澜随意一笑,并不反驳。


    赵理深深看着她,虽然今日并非都是温澜出头,反而由东宫与王隐打头阵,但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日的一切与消失了一年的温澜脱不开干系。


    那些若隐若现,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是巧合还是暗中设计的推动,在此时也明晰起来。


    “温指挥使真是仔细,连我要起事都能查探到。”赵理目中满是怀疑,“可我仍是不明白,你如何得知,既然知晓,又为何会拖到今日。”


    倘若温澜伺察到什么证据,只需报于皇帝知,他早便没命了。可看上去,温澜像是毫无证据,否则也不会只能在暗中设计了。


    “是为了……让我彻底的失败么。”未等温澜回答,赵理自语道。


    皇帝早就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近年身子不佳,而东宫年少。可是碍于名声,不能直接动手,反而要优待,所以,就放任他起事么?所有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赵理沉浸于自己的思虑。


    温澜翻身下马,还未走近,护卫举刀相向,虎视眈眈。


    “看来今日,不取你性命,是没法将郡王带回去了?”温澜隐约记得这个护卫,在梦中,她也与其交过手,只是人手不足,唯有牺牲自己保证东宫脱身。


    护卫也道:“阁下若有本事,尽管来取我项上人头。”


    温澜冷笑一声,手刀沉沉劈下。


    护卫忙一挪步,推刀来挡,双刀沉重地碰在一处。


    可就在相接的瞬间,温澜的刀滑溜溜地一撩,错开了他的刀刃,侧着一斩。她刀势极快,划在护卫胳膊上。


    温澜的刀开了深深的血槽,霎时间鲜血就顺着血槽涌出来。


    护卫可以觉察到温澜气力并不十足,但是她步法太灵巧,将大开大合的刀法使得动如滚珠,难以直接刀刃,又要处处防备冷不丁地刀锋。


    护卫暗暗想,这个人的刀,真是如其人一般狡诈。


    温澜等这一日太久了,但到了眼前,她越发冷静,手刀从肋下一掠,迅疾得只剩刀影,这一次将护卫的刀挑到了半空中——


    刀身映着清凌凌的月光,叫护卫浑身一寒。


    呲。


    刀锋刺破空气,几乎细不可闻的一声,皮肉绽开,紧接着是护卫的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人已跪在原地。


    温澜没有选择跨过去,而是从旁绕过了护卫的尸体,她如玉的面颊上还带着两点血迹。


    林虫鸣叫,月冷如霜。


    赵理终于完全死心,平静地道:“走吧。”


    “等等。”温澜说道,“把裤子脱了。”


    赵理就像没听懂温澜的话,“你说什么?”


    温澜再次重复,“把裤子脱了。”


    此时此刻,赵理俊脸上神情僵硬,死灰一般的心却升腾起满满的荒谬,“这难道也是陛下的命令?他要折辱我至此?”


    温澜面无表情地道:“不,想折辱你的是我。我公报私仇。”


    赵理久久无语。


    远处仍有喧嚣之声,火光还在放肆冲天,成王败寇,英雄末路,赵理设想过自己的成功,也设想过自己的失败,但他从未想过失败后会有这样的遭遇。


    可温澜却想过很多回了,每次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后,她总忘不了梦中的心惊与耻辱,就算那一切在现在并未发生过,她也无法忍受。她要亲手碾碎那个梦境。


    现在,她才真正地通体舒畅了


    嘉宁七年的事注定在史书上一笔带过,恭王父子谋反,恭王自尽当场,陛下念及旧情,将广陵郡王夫妇贬为庶人,圈禁高墙。


    而温澜几乎一月都待在了皇城司,他们还有肃清余党之事要结算。当她知道恭王死前所言后,沉默了很久,这就是皇家。


    当日救驾之人,军士皆有重赏,众臣与家眷得到安抚,甚至王隐与马园园加了衔儿,涨了不少食邑。


    唯独温澜,什么也没变,反而被陛下叫去私下训斥了一顿,然后重回指挥使之职,不升不降。


    马园园揽着温澜安慰她,“小澜啊,你这次确实兵行险着,若不是大哥把东宫也拉上,你怕是要更惨。但陛下既然叫你官复原职,想必还是信任你的,你才多大,还有得是前途可以挣。”


    他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可惜的,平乱这么大的功劳……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不过,按照他的想法,陛下训了小澜一顿,虽然不给升官,说不定还是会安抚一番的。


    温澜没说话。连赵理都想到了先前都是她在针对,又何况陛下。她只半真半假地把真相禀与陛下知,只说有梦兆,但不敢确信。陛下骂了她一顿,


    不过,温澜心底知道陛下压着她的真正原因,其实与此事有关,却也可以说无关。


    陛下身子已经不好了,再过一年,便要寿终,他自己也知道。他此时压着温澜,是要留着太子继位后,再提拔温澜,好叫温澜领太子的情,为太子尽忠,就像陈琦为他尽忠一般。


    温澜心知肚明,默然接受。


    ……


    马园园也没有想错,没多少日,传出消息来,汛期已过,叶谦回京,治水有功进了官衔,连带着其妻的诰命也往上蹦了三级。


    没错,徐菁的品级现在比叶谦还高了。这原是不合理的,可皇帝如此下令,二府三司的重臣皆保持沉默,余下百官也无处指摘了。


    这对于温澜的遭遇来说,的确只算是小小安抚,知晓内情的人怎会阻拦。


    ——经此一事,温澜的真身多了些人知道,可陛下不说,再考虑到皇城司的特别与谋乱日所为,知情人也只能装傻,当温扬波是她变服后的假身份。


    徐菁受封,是因其夫,更是因其“子”。


    “姑……少爷,”移玉险些喊错,她已经被调到温澜的指挥使府上来,“叶老爷昨日到京,今日午间进宫用了御宴,还有,还有四少爷也回家了。”


    移玉睁大了眼睛去瞧温澜,又道:“还有,夫人也想您了。”


    温澜这边刚刚忙得告一段落,闻言颔首道:“知道了。”


    第53章 提亲


    因叶谦与叶青霄治水有功, 各自加官进爵, 徐菁更是连升几级诰命,叶府上下张灯结彩, 为了庆祝更是为迎接圣旨,所有人喜上眉梢。


    就连二房的人, 也各个笑逐颜开, 据说二老爷曾经站在院子里指着所有人说,全都给他笑,这么大的好事,必须笑。


    温澜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重回叶府的,她并非独自前来, 自有皇城卒鞍前马后伺候着,移玉也被她带了回来。


    到了叶府, 亲事官上前叫门。他们在何处都是趾高气扬的, 偏到了叶府,低了几分头, 递上名帖。


    就算亲事官自觉和蔼可亲, 也把门房吓得够呛, 连忙打开门。


    “都不用禀告一声的吗?”亲事官一脸纳闷。


    还禀告什么, 上回大家全看到了,你们指挥官不就是我们扬波姑娘……


    当然, 在那之后府内私下有很多猜测, 他们也不清楚温澜到底是不是徐菁的孩子, 如果是, 又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这也只是私下,谁都不敢往外说。


    自己人回复当然不用大肆禀告,温澜穿的一身男装,淡青色燕居服,领着皇城卒上家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了。


    这一行人走在府内,路过的仆婢也不敢多看,惊鸿一瞥便在心里想,难怪好些人还在思考指挥使的性别,这个样子看去,除却面貌,与扬波姑娘真像是不同的人,俊美得很。


    他们一时更不知道如何称呼温澜,行礼时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还总觉得那些亲事官在盯着自己看。


    倒不是有什么恶意,但亲事官们习惯了四下打量,更何况指挥使说了要与叶家有亲,他们还不得看清楚一些?往后要是遇着了,也知道是自己人啊。


    温澜先去了叶老爷子夫妇的院子,拜见长辈。


    她这次以另一个身份前来,叶老爷子见了人,神情复杂得很,“温指挥使。”


    温澜执晚辈礼,“老爷子唤我名字即可,先前多有隐瞒,还请见谅。”


    温澜虽然是徐菁的女儿,但她显然不愿意归入叶家宗下,更不会离开朝堂,故此,目前祖父是叫不得了。


    叶老爷子听出她言外之意,心中感慨,他不赞成女子为官,可是转念一想,连陛下都不计性别留温澜,可见重视温澜才能,他人想法算得了什么。温澜更是陈琦义子,行事非同常人,不能以常理论断。


    “……是府上慢待了。”叶老爷子也知悉了温澜平反一事,不便多言


    叶老夫人则有些糊涂,温澜气势倒是与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半晌了,哪管温澜现在是不是皇城司指挥使,拉着她手道:“霜天冻地也不拿手炉,来人,倒热茶来。”


    温澜微微惊愕,随即露出一些笑意,“你费心了。”


    叶老爷子与温澜聊了几句,听上去温澜对前些时候在这里,府内发生的一些事,并没往心里去,但是她另有成算。


    “这个……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一概事宜都是各房自己做主。”叶老爷子含糊地道。


    “知道了。”温澜微微一笑,“您好生休息,这里还有一壶卢药丸,特意带来给您的。”


    她一伸手,移玉捧了个壶卢来。


    叶老爷子看看,里头装的与他这些日子吃的回春丹别无二样,猛然思及庄道长之事,登时恍然大悟。脸上透出些无奈苦笑,叶老爷子说道:“有心了。”


    “客气,这药还是不错的,您适量服用。”温澜说罢,也告辞出去了。


    ……


    此时府内上下都知道温澜来了的消息,竟是都候在外头。


    徐菁一见温澜,便几步上前揽着她,哽咽道:“我的儿……”


    哪有母亲愿意孩子涉险,她现在才知道温澜过了十几二十年这样的日子,不说刀头舔血,也时常拿命挣功了,给她的那些钱,比她想的还要得来不易。


    更让徐菁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的是,看上去女儿还要继续做皇城吏。她想反对,可是这么些日子以来,女儿透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丈夫也说,女儿在皇城司地位不一般。经过平乱之事后,更不是想退就退了。


    百感交集之下,徐菁眼泪都掉了下来。


    温澜给她擦了擦眼泪,轻描淡写地道:“好了,我这段时间忙着,才没来看您。”


    她又去看叶谦,一拱手,“叶通判。”


    叶谦:“……”


    叶谦羞红了脸,“咳咳……温指挥使……”


    他现在知道温澜是皇城司指挥使了,倒推一下,才晓得自己那莫名的好运是哪里来的,全都是靠老婆来的啊!


    “叶通判在显州亲护河堤,与民同居,陛下大为褒赏,恭喜了。”温澜温声道。


    叶谦心底也生出一些自信来,虽说他的际遇在温澜,但这官儿做了,他就不会辜负天子、万民,不会辜负温澜给的机会。


    再看二房,也携家带口地来了,叶训和白氏夫妇一脸尴尬,青霁和青雪原来与温澜关系亲密,也有点儿手足无措。


    温澜带来的那些亲事官,他们看着都有点胆战心惊。


    温澜的目光在叶训和白氏脸上扫过去,只淡淡道:“带了些礼物给青霁、青雪、青雩,叫人送到你们院子里去。”


    叶训和白氏都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之前真是回头得及时,温澜能无视他们,他们就非常庆幸了。而且,再怎么说,青霁与青雪倒是和温澜关系不错呢?


    眼下最镇定的,就要数叶诞,比叶谦还镇定。他看到众人的模样,甚至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意。之前唯有他和叶青霄知道温澜的身份,把他给憋得难受死了,有时候更是有气没法撒,看着某些人犯傻。


    现在好了。尤其是看到叶训和白氏鹌鹑般的小心模样,他心想,该。


    而温澜也看向了叶诞,问道:“怎么不见青霄?”


    叶诞也有点奇怪,“出门时我还叫了他,怎么现在还未到。”他想着大家伙都提心吊胆来相迎,他也过来看戏,难道青霄觉得他们是旧识,就懒得来了?


    “刚好我同伯父一起回去吧,有点事。”温澜沉吟道。


    青霂:“……”她觉得不妙。


    叶诞还以为是找叶青霄有事,自然地道:“可以,晚间留下来住几日吗?”


    这身份说开了,他反倒比以前轻松得多。


    温澜却是莫名一笑,“看情况吧。”


    ……


    叶青霄坐在房里,心想到底要不要去呢,去了吧,当着那么些人,他怎么说话才好,而且会不会显得太过迫不及待了?但是不去,好像又显得太过傲慢,这么久没见了。


    唉,这一个月来,他都没怎么睡好,一面要守着汛期,一面又一直在想同温澜亲的那两下,真是辗转反侧。


    越想越觉得,更不敢去见她一般。他可是犯了那么久的蠢,连温澜是女子都没发现,可话说回来,谁又能发现呀。


    叶青霄觉得脑子里都要结蛛网了,纵横交错。


    正是时,叶诞已带着温澜回来了。


    叶青霄隔着窗子看见,霍然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踢开凳子,整了整衣衫,磕磕绊绊地往外走。


    “你这犯什么懒呢,在发呆?”叶诞觉得莫名其妙,儿子一副傻样。


    温澜却笑意盈盈地看着叶青霄,看得他脸都红了,也没心思回答叶诞的话。


    叶诞:“……”


    什么情况?叶诞忽然觉得很奇怪。


    “伯父,人后一叙?”温澜询问。


    “请进。”叶诞闻言,谴开下人,带温澜进屋落座,叶青霄也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看了会儿座位,没同叶诞坐一块儿,而是坐在了温澜身边。


    温澜又对他笑了一下。


    叶青霄要晕了,“咳咳……”


    叶诞奇怪地道:“温指挥使?”


    “思来想去,此事还是我亲自来提。”温澜这才看向叶诞,难得郑重地道,“我与令郎情投意合,若伯父同意,我便请东宫为媒人。”


    叶青霄先是一阵狂喜,继而心底哎呀一声,觉得有些不妥,怎么温澜来提。可是想想若是他先求父亲去提亲,父亲说不定都不会相信吧。想到此他去看父亲。


    叶诞的轻松已凝固在脸上:“…………”


    他万万没想到,最大的惊吓落在了他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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