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娟一家人, 都不迷信神灵。从白老爷子开始就在大学授课, 她自己也做过老师,丈夫是公务员。因此, 白娟的亲友都觉得奇怪,白老爷子的葬礼, 她怎么会想到请人办法事?
有人问到白娟本人,她幽幽说:“爸爸去世后,我梦到他同我说, 希望我找道士给他念念经, 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我当然要满足。”
大家了然,只说节哀。这应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亲人去世,生者寄托死后的世界, 希望他们过得快活, 自己心里也有慰藉。
因为自己住的小区是不允许搭灵堂的, 白娟在殡仪馆租了礼厅,在这里办法事,守灵。
请道士的活儿交给了她丈夫,说起来, 这件事最神的地方就是白娟在梦里,清楚听到父亲指定, 不但是道士, 还要是抱阳观的道士, 太和观都不行。
等到白娟的丈夫把人请来后,她才赫然发现,其中一个自己在父亲的病房内看见过。
谢灵涯表示:“我在抱阳观做兼职,知道白教授要办法事,就一起来了。”
白娟还以为是像实习生那样,还觉得有点无语,年轻人怎么跑到道观去实习?不过这次一共请了三四个道士,预付金都给了,她也没说什么。
晚上,直系亲属都在殡仪馆守灵,白娟有个女儿,因为年纪还小,晚上不便留在这里,托付在亲戚家了。
道士们法事做到晚上十点,便休息起来。守灵嘛,条件肯定不可能好,而且每到正点,就要给亡者烧纸,基本上一夜都没法睡。
白老教授的遗体已经化过了妆,谢灵涯看过一眼,比起他或者的时候,带了一些不自然,在他看来,那红润的脸却满是死气,有种矛盾的诡异感。
道士比家属还累点儿,因为刚刚办完法事,谢灵涯拢着大衣随意靠着墙打盹,忽然一个激灵,被冻醒了。
他环视一周,现在正是两三点的时候,熬夜的也累了,还没到正点,白娟都手撑着脑袋打盹。
这时,又一阵阴冷风吹来,谢灵涯若有所思,将一道符贴在身上,便看到白老教授被阴差挽着手进来,这是回魂了。
谢灵涯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未被吓到,甚至有空在心里算了算,没错,这就是回魂的时辰。
再看看白老教授,和阴差挽着手仿佛是朋友一般。
——倘若是有罪业的人,视情况,回魂时用麻绳或铁链拴着,但白老教授死后也有编制的地府公务员,而且也没有什么过错,因此只是挽着手而已。
那阴差对谢灵涯微微躬身打招呼,白老教授也对谢灵涯一点头,“又见面了。”
“您回来了。”谢灵涯也好似拉家常一样说了一句,为表尊敬站了起来,给他介绍了一下葬礼怎么办的。
白老教授高兴地道:“很是妥帖,麻烦你们了。”
亡者对生者道谢,给自己办的法事操办的好,这场景有那么一丝诡异。
“没事,这是应该的,您看看孩子吧。”谢灵涯又道。
白老教授这是刚从家里过来,看了自己的旧居,在这里再看看故人。地府再好,终究是阴阳相隔,以后再难见到亲人了,白老教授留恋地走了一圈。
等到正点要到时,白老教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前又与谢灵涯道别。
……
白娟困极了,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盹,渐渐的,她觉得十分寒冷。
——殡仪馆都是很冷的,否则如何放置尸体,现在都冬天了,里头却比外面还要冷一些一般。在这种寒冷之下,穿了大衣的白娟仍是感觉到一股阴阴凉凉的冷意,冷到了骨头里。
迷迷糊糊中的白娟不由自主抱紧了自己,她很想醒来,可眼皮就像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朦胧间,白娟听到了风声,还有细微的像是脚步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内响起。
一种又害怕又期待的感觉升起来,虽然有人告诉她,撞到死人回魂是不详的,但如果真的能再见父亲,她觉得分明是好事。
然而还魂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白娟怎么也醒不过来,倒是听到了一道声音,像是那个小谢,具体内容听不清,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偶尔冒出三两句话一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还靠近了,跟一道风一起靠近,那风拂过白娟的面庞。
这缓慢的节奏令白娟狂跳的心慢慢平定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娟慢慢醒来,看到谢灵涯正在拆纸钱,还招呼她,“白姐,正好,正点到了。”
白娟摸了摸脸上,才发现自己梦里流了几滴眼泪,她恍恍惚惚地上前去烧纸,侧头看了一下谢灵涯,却见他若无其事。
白娟把想说的话憋住了。
丧礼结束后,除了约定好的酬劳之外,白娟单独给谢灵涯封了一个包。
谢灵涯只想了半秒,就接过了包。
白娟:“谢谢了。”
谢灵涯:“不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在不言之中得到了什么默契。
……
每一场法事,负责的道士们都是有提成的,他们眼睁睁看着谢灵涯多拿了一个包。
回去的路上,谢灵涯被请教了如何才能像他一样讨喜欢,明明看着大家都一起行动啊,这次谢灵涯还不是主法,年纪也不是最大的——至少普通人应该分不出他们的修为吧。
谢灵涯:“没用的,这是因为我长得好。”
众人:“……”
他们很想反驳,哪有家属这么肤浅的,但是一想到现在抱阳观还挂着谢老师凭脸得的锦旗,就沉默了。
这时,谢灵涯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陌生号码,接起来问:“你好?”
“你、你好,请问是谢大师吧?”
谢灵涯:“……是。”
承认这个称呼有点耻,谢灵涯又补了一句:“我是谢灵涯。”
“是你是你,我叫庞源,我们在凤坪村见过,我加了你的微信——我还每天给你点赞哇。”
谢灵涯一汗,“哦哦,您有什么事吗?”
这个名字他是不记得了,但说凤坪村他还是有印象的,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人。上次他陪施长悬一起去考察昴县的立尸祭,就在凤坪村的祭祖仪式上发生了一些事,解决后有不少村民都加了他的微信。他的微信号就是手机号,因此打过来也不奇怪了。
“大师,想请你来看事!”庞源解释了一下,“这几天村里祠堂总是闹腾,想是祖宗有什么意见,请了师公去看,但是看不好。哦对了,不是凤坪村,是小坝村。”
庞源早就倒插门去小坝村了,那时候是回村来才加了谢灵涯,他指的祠堂,是小坝村的祠堂,不过也在昴县,两村隔得并不算很远。
谢灵涯觉得奇怪,就那天他看到的师公班,虽然不是修为高深,但确实有一定沟通的能力,如果是祖宗对子孙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他们还无法解决吗?
谢灵涯又问了一下,具体是怎么闹的。
庞源说:“那个祭品都给弄翻了,晚上祠堂也有奇怪的声音,进去看后又什么都没有!我们请了两个班子的师公去看了,都没看好。我们村里最近想把风水塘给填了,也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祖先才生气。但是师公告慰过了,也没用。”
谢灵涯因为办法事,本来就缺了课,便道:“我最近有些事,不方便过去,这样,你看介不介意我请一位同事过去。”
庞源问:“是上次那个施大师吗?”
谢灵涯失笑,“不是,是另一位,水平也很高。”
他说的是方辙,如果事情真的和风水塘有关,那么方辙肯定能看出来,要做法也不是什么问题。
庞源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
谢灵涯回去之后,和方辙说了一下这件事,本来这件事应该就这么定下了吧,偏偏晚上他梦到了祖师爷。
灵祖一根中指,冲着他比划了半天。
第二天醒来后,谢灵涯觉得心很累,跑去问祖师爷又怎么了,猜了几次都不对。他仔细一回想,最近的变化,除了去参加了白老教授的葬礼,就是昴县的人……
谢灵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是不是不该让方辙去小坝村?”
卜有,说中了!
谢灵涯长舒一口气,“原来是不要方辙去啊,这当然可以,但他不去谁去啊……”谢灵涯说着便无语地道,“不会是让我去吧?”
卜有,就是要他去。
谢灵涯:“……”
这件事听起来,真不像很严重,半夜闹腾而已,去昴县解决了事情再回来,保守估计也要两天时间吧。
谢灵涯有点像拒绝,但是看茭杯摔下来那个狠劲儿,他要是拒绝,祖师爷比着灵官诀的那只手就该砸下来了吧。
“好吧,去就去呗。”.
谢灵涯也不知道祖师爷为什么让他去昴县,但是他机灵得很,料想没那么简单,就非拉上施长悬一起。有了施长悬,看风水也方便一点。
“本来想让方辙去的,现在只好我和施长悬一起去了。”谢灵涯这么解释的时候,海观潮冷笑了一声。
谢灵涯:“……你笑什么?”
海观潮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真相,那就是谢灵涯趁机出门约会,在抱阳观不能放肆多憋得慌啊。
海观潮:“你们去得开心吧。”
谢灵涯:“……”
去昴县得坐三个多小时大巴车呢,谢灵涯已做好了过夜的打算,索性晚出门一点,下午抵达的小坝村。
庞源来迎接他们,另外还有两个村里的老人,管着祠堂里的事和族谱,能拍板的人。
因为谢灵涯和施长悬去过凤坪村,加上这一带祭祀风气本来就盛,小坝村的人对他们态度十分好,先领着去看村口的风水塘。
也是这一路上,他们得知了一些细节。
小坝村风水塘呈半圆形,位于一栋很大的老宅之前,民间讲究宅前有水,宅后有山,风水塘可以聚财聚气。
这个风水塘连带着后面清末风格的建筑都有上百年历史了,小坝村原来最体面的一户人家姓商,搬到这里来后,修了几进大宅子,后来分作了五房,五房又各自衍生,有了许多后代,五房的房子渐渐各自分隔开,再后来,院墙没了,围绕它们又盖了许多房子,只能依稀分得出哪一片是从前哪一房所在。
而栋老宅是进村迎面第一栋房子,也是大房的祖屋,一直是嫡系相传,传到现在,里面住的几户最老一辈都是堂兄弟。他们中有的人已经另外买房子,甚至搬到别处了,不过按理来说,这房子确实是他们几家共有的。
今时不同往日,这么一个村里的老宅子,已经不是太稀罕,何况分到每一家里只有几间屋子而已。近年来,老宅子的主人们一直有个想法,那就是把房子卖出去,但是因为人太多,意见不统一,一直没能成行。
直到最近,有那么一家的人提出,他可以给所有亲戚钱,把老宅完全转到自己名下,然后他要办一个民宿,就这种真老建筑里办才有特色。然后,还要把风水塘给填了,因为面积还不够。亲戚们也可以选择不要钱,换成股份。
怎么说,这个也是大家共同的祖屋,又有整个村子唯一的风水塘,是当初先祖挖的,意义不大一样。当时村民们知道后,就有点微词。
让大家完全抗议,便是祠堂发生的怪事了,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他们要填风水塘。每天都有人上那家人家里去说道,搞得他们也无法开工了。
饶是如此,祠堂内还没完全平息,村民纷纷猜测,先祖太生气了。
小坝村的老人站在塘边,对他们絮絮叨叨地道:“你们看,这个地方都给挖了个缺口,这些天大家自发地用土填了起来,还是能看出来一些。唉,这不就把气给漏了么?老祖宗这么修,是有道理的啊,保佑咱们现在的日子。”
施长悬环视了一周,小坝村背靠着山,建筑确实一看修建时就看过风水,也是那时候的惯例。而且,指点此处风水的,估计还是当时风水先生中的佼佼者。
——整个村庄形似龙身蜿蜒,有清晰的龙头与龙尾,“龙头”就是祠堂,在从前也做学堂用,村里的学生上学都是到祠堂里来。祠堂旁边还有两个双层惜字塔,尖尖高耸,也就是“龙角”。
所谓惜字塔,是用来焚烧书写了文字的纸张的地方,相同用处的还有焚字炉、敬字亭等等,是源于古代崇文之风,人们认为即便是废弃的字纸,也应该敬之,所以专设一处焚烧废字纸。
据说,这么做也是有阴德的,有句诗说“世间字纸藏经通,见者须当付纸中。或置长流清净处,自然福禄永无穷。”
也正因此,施长悬细细看完后小声对谢灵涯说:“小坝村风水全在龙形之上,你看整个村庄形似盘龙,龙头为祠堂,龙角为两个惜字塔,这一块也是风水穴地。至于那方风水塘,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辅助而已,最多因风过塘吹来凉爽,令村民快意。”
谢灵涯恍然,他刚刚自己看了一遍,也隐隐觉得祠堂风水好,但没法像施长悬这样说个来龙去脉。
那这件事就值得玩味了。
如果风水塘没有太大影响,商氏先祖又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呢?
还是说,人家脾气就是这样,锱铢必较?
这倒是也有可能。
两人咬着耳朵,暂时都没把一时推论说出来,谢灵涯只道:“我们已经看好了,但是最重要的还是先祖那边,我们去祠堂看看吧。”
他们也点头,要领着两人走。
谢灵涯忽然叫住他们,“等等,这个是什么?”
他刚发现,风水塘旁边还有一块很老的拴马石,转了个角度便看到,这拴马石上有一滩深红色的血迹,他上前看了一下,总觉得不是陈年血迹,“难道动工的时候,还见红了?”
他忽然想到老人说挖了个缺口后,就说村民填了起来,也没说怎么停下的,他只以为是因为祠堂出事,吓到大家了。
“见红了,但是和人无关。”老人提起来神情有点微妙,“我刚刚就想说的,他们正在动工的时候,下起雨来,村里一人养的牛回去,就在旁边的树下被雷劈了,然后挣扎了几步,一头扎在拴马石上,蹭的血迹。也是那天晚上,祠堂就闹了起来,这都是提醒啊!后来就停工了!”
雷劈?谢灵涯有些吃惊,这是意外,还是里面有什么他们尚不知道的细节?
原本觉得事情一目了然的谢灵涯,到了小坝村之后才渐渐有感觉,好像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难怪祖师爷会示意么。
……
两人跟着小坝村的人去了祠堂,绕过影壁便能看到颇为大气的古祠堂,白天大门锁着,老人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祠堂内有天井,但并没有水,高高粗粗的柱子呈鲜亮的红色,桌案上的祖先像也披红挂彩,屋顶挂着一些彩饰。
老人上了香,指着桌上道:“看,这些也是祭品翻了时落下的痕迹。”
的确,桌面上有些坑坑洼洼的。
谢灵涯在祠堂内看了一圈,倒是什么也没看到,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谢灵涯转头去看施长悬,他也摇了摇头,暂没看出什么古怪。
“小宝贝?”谢灵涯一偏头,想问问柳灵童。
柳灵童急得很,“算、算不到。”
谢灵涯露出了玩味的神情,这就有意思了,柳灵童算不到,而不是没什么不对。其实这就间接证明这地方确实有问题,只是小宝贝因为某些限制没算出来罢了。
谢灵涯正在玩味之际,发现庞源、老人他们都诡异地盯着自己看,一脸尴尬,“??”
正想不通的时候,谢灵涯猛然想起来刚才他转头喊了句小宝贝,而施长悬就站在他旁边,所以在外人眼里他刚才是喊了施长悬一声小宝贝?
谢灵涯:“………………”
卧槽,这怎么办,要不要解释,可是他和施长悬是真的有一腿啊!
谢灵涯正懵逼之时,庞源他们都默默挪开了目光,看屋顶的看屋顶,看地上的看地上,醒悟过来要给他面子的样子,装作没听到。
虽然老人吃惊后在“两个男孩子怎么这样子”和“他们可是大师”之间选择了尊重后者,但因为演技不行,导致气氛似乎反而更加尴尬了。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我们晚上再来一趟吧。”谢灵涯嘴角抽搐了两下,索性转移话题说道。他想了想,决定等阴气重一点的时候再来,这会儿阳气足好像看不出具体古怪。
小坝村的人便领他们到庞源家先休息,吃了顿饭。
到了庞源家里,谢灵涯问施长悬有没有什么想法。
施长悬也没头绪,“只是……我总觉得和祠堂脱不开关系。”
“我也这么觉得。”谢灵涯出神地道,“希望晚上能看出问题吧。”
……
到了晚上子时过半,他们才打着手电筒出门。小坝村每户人家门前都有路灯,但是一般只有天黑后到晚上十一点开着,那之后各家就关了,因此,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乡村里的夜晚与城市中不同,城市的夜晚还有各种光亮,而乡村的夜晚则是一片沉沉的黑暗,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放眼望去全是黑色,分不清村庄与山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靠着手里的电筒,照亮面前几米的地方,静静行走在石板路上。
老人再次把他们带到了祠堂,拿出钥匙开大门。
正在这时,屋内传来很清晰的盘子砸在地上的声音!当啷当啷,在安静的乡村夜晚中,格外清晰!
这么巧?
老人一颤,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灵涯上前接过了钥匙,想想说道:“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看老头年纪也大了,留在这儿冲到什么怎么办。
老人不愿意,他和另外一位老人,一个负责管理祠堂,一个负责保管族谱,在他的老观念看来,自己也得守在这里才好。
谢灵涯无法,上前小心翼翼把锁打开,一下把门打开!
也是推门的一瞬间,里头的声音瞬间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手电筒的光亮扫过屋内,一片狼藉的桌案,面带微笑的泥像,鲜亮的对联……
什么也没有。
谢灵涯头一歪,“小可爱,你怎么看?”
小柳反正是被难住了,不知道先天木灵有没有灵感。
商陆神发出了努力得仿佛是在拉便便的声音:“唔嗯嗯嗯嗯——”
谢灵涯期待地看着它。
……
黑暗中,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有点尴尬的声音:“两位大师,我想了想我还是回去好了。”
谢灵涯:“………………”
第92章 乖龙(上)
谢灵涯欲言又止, 因为他发现与其向老人解释什么是耳报神为何自己要叫耳报神小可爱,不如就放人家一条生路, 这么大年纪了, 不容易。
“……可以。”谢灵涯把手电筒给老人了,自己把手机的电筒功能打开。
老人想想说道:“我去后面我弟弟家里待着,你们有事就叫我。”
谢灵涯点点头。
老人走了之后, 谢灵涯和施长悬走进祠堂,凭着亮光把灯打开。祠堂的灯, 是那种有点老式的,灯泡垂下来, 黄色的灯光亮起。
但是,祠堂太大了,这光亮无法照亮每一处, 角落中仍然是幽深的, 看起来反而更加有些未知的神秘感。
谢灵涯从天井之间穿过去,浅浅的天井中布满了青苔, 在黑暗中吞吐着幽深的气息。
谢灵涯慢慢走到桌案前,这里供奉着几代祖先的牌位与泥像, 他拿了三支香, 打算先上个香打个招呼,表示一下敬意。
此时看到炉中的情形,谢灵涯回头招呼了施长悬一声, 让他来看。
施长悬本来在看藻井, 此时也过来一看, 只见香炉中除了香灰之外,还有一些黑色的焦灰,有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发炉了。”
谢灵涯点头。发炉,指的就是炉中的香脚自己燃烧起来,而且不是因为香太密、太大,导致香灰引燃香脚,而是自己从下往上烧起来。
发炉在庙里都象征着神明灵验了,信众会看做神迹之一。
而如果是自己供奉着祖先,发炉了,则是祖先有事要告知,是好是坏就要请专业人士来卜问了,比如这边的老师公。
商氏祠堂发炉的事情,没人告诉他们,应该不是没注意到,这里既有师公又有上了年纪的老人。谢灵涯想,应该是有了其他预警,他们已经断定祖先发怒,所以说都不必说了吧。这和那些动静比起来,的确是小事。
“如果真是祖先不平,为什么师公们来做法求不到一个答案?难不成法力都不行?”谢灵涯喃喃自语。
施长悬说道:“既然如此,请来一叙吧。”
正是,这件事要真是落在商氏先祖身上,那终归还是要请他们过来的。
好在东西是一应俱全的,谢灵涯准备了一下,燃香祷告,拜太乙天尊,试图将商氏先祖请来。
——谢灵涯从业以来,无论请神招魂,基本上是百试百灵的,除非像上次红阳道把魂魄拘住了。
因此,当谢灵涯发现请不来商氏任何一个先祖时,他和施长悬有多惊奇不言而喻。
不可能商氏的先祖们全去投胎了啊,要真去了,发炉是怎么回事。那难不成被拘起来了?没事谁会拘商家的先祖魂魄?什么深仇大恨啊?
“……不会有什么邪法师吧?”谢灵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薅羊毛还有紧着一只薅的啊?把人家里的魂都抓走了。”
这是很不合理的,俗话说旧鬼不如新鬼。普通人家的后代供奉,总是越近的供奉越多,远的祖宗慢慢都不供奉了,到那时祖宗倘若阴寿未尽,还在阴间,没吃没穿,精神状态、力量当然不如新鬼。
还有就是普通生老病死的鬼魂,力量也不如厉鬼强大,真要拘役,正常法师也有个挑拣,哪能不管不顾一股脑全收了。
正在此时,谢灵涯听到“啪嗒”一声,回头一看,并未看到什么。紧接着,啪嗒之声不绝于耳,他才发现,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落在天井,密密作响,天边更是隐隐传来雷鸣之声。
谢灵涯走到天井边,伸手感受了一下,手掌立刻便湿了,“好大的雨啊。”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过会儿应该便会停。”施长悬说道。
谢灵涯安心下来,往回走。
刚走到梁柱旁边,天井之上一抹白色闪过,随即轰隆隆雷声响起,竟是直击屋顶,一道霹雳打在了天井上的房檐!
谢灵涯猝不及防,还是施长悬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护着他紧退几步。
而身后,谢灵涯原来站的地方有好几片瓦。
天井上的屋檐缺了一个大口子,碎木瓦片大多落在天井之中,砸得粉碎,带着焦痕。
“卧槽?”谢灵涯都呆了,刚才他和那道霹雳直线距离应该只有几米吧,从来只有他拿雷符吓唬别人的啊。
谢灵涯一时都失声了,半晌才想起来,嚎了一声:“有没有搞错,我祖师的师父是玉枢雷府的萨真君啊!讲点人情好不好?”
施长悬:“……”
这一道雷实在是惊人,整个小坝村都被吵醒了,灯光陆陆续续亮起来,还有人出来看,消息从祠堂这边一直传到村尾。
祠堂被雷劈了。
这在崇敬祖先之风盛行的昴县可是大事,不少村民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就上祠堂来了。
看守祠堂的老人更不必说,一进来看到这样子,也没心情问谢灵涯他们看事看得怎么样了,跪在泥像前就起不来了,嘴里用方言不住地念叨。
村民们陆陆续续赶到祠堂,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出门时,唯有湿漉漉的地面能证明刚才下过一场雨了。
大房的嫡系也来了,他们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所有人都远离他们,小声议论着,不时看一看他们的方向。
那窃窃私语的内容无非是:“看,作到天打雷劈祖先了,缺大德了吧。”
还有人说自从风水塘填了后,村里很多倒霉事都出来了,现在更是祠堂都出事,简直造孽。
搞得大房的后人脸色都一阵青一阵白。
主张填塘的人耐不住了,他排行第五,平时大家叫他商五,他拉着看祠堂的老人:“三叔公,这,我可早就停工了,你不是请了大师来吗?大师还没看好?”
老人擦了擦眼泪,“大师今天才到,晚上过来看事,结果这里就打雷了。”
商五顺着老人的指引,看到了谢灵涯和施长悬,他慌乱地说:“你,你们行不行啊,还没有和祖先沟通吗?要不还是请师公班吧。”
“昴县这几个师公班,最有名的两个我们都请来了,有什么用?”老人愤愤道,“你倒是上心,你自己怎么不去请?这两位大师是杻阳大道观的大师,上次在凤坪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他们的师公看好了事!”
商五一下又蔫了。
谢灵涯暂时没有把所有商氏先祖都没感应的事情说出来,今晚的事情和那道雷都太蹊跷了,谢灵涯觉得自己一定是忽略了什么细节,他还要再整理一下思绪。
“商老,今晚请大家都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们还要再琢磨一下。”谢灵涯按着老人的手道。
对方看着谢灵涯坚定的眼神,总觉得还是靠谱的,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另外叫住几个汉子,约好明天来补房顶。
“那还得找瓦匠,咱们这个瓦都是老瓦了……”
一行人低声细语,离开了祠堂。
谢灵涯最后回望了一眼整个老旧的祠堂,和施长悬一起,去庞源家休息了。
……
说是休息,实际上谢灵涯和施长悬都捧着手机彻夜寻找线索,试图从古书、抱阳笔记里找找有没有相似的案例。
祖先闹祠堂的例子有太多了,数不胜数,理由也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是祖先一边闹事,一边又不肯见法师解决问题的。倒是找出几个祖先要有灾,提前警示后代希望得到帮助的,谢灵涯一一抄录下来。
而且谢灵涯想起,商老曾提起过,风水塘边有头牛被劈死了,两次打雷,相隔并不远,还都落下来了,他觉得有一丝诡异。再加上,祖师爷与雷火有关,虽然不知道是否有关联,总之找的时候也留意了一下含有雷劈的事故。
两人挑灯夜读,眼睛都熬红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庞源的女儿来叫他们去吃饭,谢灵涯才一拍桌子:“我靠,找到了!一定就是这个!”
施长悬也精神一振,“什么?”
谢灵涯手机给他,这是抱阳笔记中,某一任师祖的游历。
这是在两百年前了,这位抱阳观的师祖去外地问道,途中经过一旷野,忽然风云变幻,下起雨来,远处隐隐有雷云。
师祖一看,便知道要打雷了。
此时,他见一棵小树上挂了一条小小的摆设,身上颜色鲜艳,有红有黑有黄,交织如同锦缎,这位师祖博学广闻,一见便道:“此为乖龙,现下雷云将至,四下空旷,小树恐不能保其性命。”
说罢,师祖从包袱中拿出一只牛角,这是他攒了许久钱买来,准备做牛角卦的。师祖拿着牛角一伸,小蛇有灵性,立刻钻了进去。
师祖牛角系在树上,自己打着伞在远处休息,过了一会儿雷云过来,果然一道霹雳降下来,将牛角打得粉碎,但是小蛇因此安然无恙。
事毕,小蛇便主动跟着师祖,做他座下一爱宠了。
“乖龙?”施长悬眼神闪烁,虽然具体事件不一样,但从核心内容来看,的确很像是。
谢灵涯再用“乖龙”两个字在笔记里一搜,搜出来更多内容,有代代师祖的见闻、补充,可谓十分详尽。
有引用自《太平广记》的话,“世言乖龙苦于行雨,而多窜匿,为雷神捕之。或藏在古木及楹柱之间,或旷野之间,无处逃匿,即如牛角或牧童之身。往往为此物所累而震死也。”
还有说乖龙躲在人的嘴里、或者中指节里的。
古人认为乖龙是龙的一种,不愿意行雨到处躲藏,被雷神捕捉。
而在道家,在抱阳观,则琢磨得更详细。蛇便是小龙,所谓乖龙,其实是机缘之下,有了灵性的蛇,而且这种蛇,大概是“水属性”的,所以有些这方面的能耐。
而“龙”当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乖龙很容易被雷劈死,就跟个引雷针一样。所以它们也练就了藏匿的本事,能够悄无声息地躲藏起来,几乎是一丝气息也不泄露。
——但是,但是!乖龙怕天雷没错,抱阳笔记上说,倘若是修炼雷符的道者养了它,法术便会大有长进,毕竟雷雨本就总是一起出现的。
小坝村发生的事情,基本上是对上了,而且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谢灵涯请不到商氏先祖了。
商氏先祖闹事根本就不是因为风水塘,他们闹事是在牛被劈死那天,那极有可能是乖龙失去了牛角这个栖身之地后,转而到了……
谢灵涯自语一般道:“商氏祠堂有上百年历史。”
他想到了商氏祠堂又大又粗的梁柱,若是乖龙躲在这里面,商氏先祖自然会不满,开始警示儿孙。可惜,他们并不能理解,导致商氏先祖最怕的事情也发生了。
打雷了,雷劈在了他们的祠堂上。
鬼魂就怕雷火,这样他们能请得来商氏先祖就怪了。
而且幸好昨晚还只是雷阵雨,如果雷再多一点,人家的祠堂岂不是不止屋檐烂掉?
谢灵涯在脑海中梳理了一遍,基本已经可以笃定了。
为什么祖师爷暗示他来小坝村,因为这里有条乖龙,养了后能给他加buff啊!!
“我们祖师爷还是疼人啊,知道有好事想着我。”谢灵涯装模作样抹了抹眼泪,然后迫不及待地道,“师兄,抓蛇去吧!”
施长悬好笑地看他一眼,“先睡会儿吧。”
谢灵涯虽然熬了一夜,但这会儿正亢奋着,而且有些怕夜长梦多,“我感觉不是特别困。”
施长悬淡定地道:“我查过了,这两天都没有雷雨。”
“好吧。”谢灵涯这才不情不愿地躺了下来,施长悬也躺上床,把他的眼睛捂住。
谢灵涯面前陷入一片黑暗,耳畔只有乡村中的鸡鸣声,不多时疲倦涌上来,也就睡着了。
一直到下午,两人才睡醒。谢灵涯饥饿无比,奄奄一息爬到堂屋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饼干才活过来,然后立刻找商老商量一件事。
说事的时候商老正在祠堂监督村民修缮屋顶,谢灵涯跟他说:“我们已经确定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
老人振奋,“什么?”
“不能说,”谢灵涯指了指里面,“否则会被听见。”
老人了然地点头,“那要怎么办?您赶紧给整治一下吧。”
谢灵涯小声道:“这就需要您和村民们商量了,有个费用问题……”
过了一个多小时,天色也渐渐暗了,老人已经征询完村民的意见。
于是,谢灵涯和施长悬进了祠堂,施长悬仔细看过了方位,以茅草为占,拍了拍一根梁柱。
谢灵涯看了露出古怪的笑意,昨晚,他就是站在这旁边,然后差点被雷劈下来的瓦片砸到的。现在他忽然想到了,他就说怎么雷电不给萨祖面子,昨晚要不是他站在这旁边,恐怕劈的应该是这根梁柱才对吧?
修缮屋顶的村民又从别处搬来了木材和石板,叠起来顶着祠堂的屋顶。
商五也跟来了,这些都是他弄来的,就因为祠堂的事,他受了多少白眼啊,给置办些木材、石板,人家都说算你知道错。
谢灵涯把雄黄粉放入清漆中融了,然后在梁柱上刷了三层。此时,村民们将梁柱从上直接砍断,数人一起,扶着梁柱平放在地。这根梁柱是主要承重的柱子之一,倒了之后,屋顶的重量自然落在了他们用来暂时代替的木材上——伺候还得找一根差不多大的古木做梁柱。
再说这梁柱放平之后,众人一看,皆是大惊。
祠堂修建的时候用的是上好的木材,还特殊处理过,按理说几百年不烂,难被虫蛀,但是砍下来一看才发现,这梁柱中间竟有茶杯口那么大的空洞!黑洞洞的,也不知到底有多深!
虽然现场只有商老明确知道砍梁柱是为了什么,但其他人不傻,隐隐也猜到了什么,纷纷敬畏地看了谢灵涯两人一眼。
商五更是激动,看样子这柱子里是有什么东西啊。真是如此的话,那和他岂不是无关?先祖是因为祠堂被蛀了才生气!
谢灵涯看看洞内没反应,商老问他要不要劈开,他摇摇头,拿了一只让庞源去弄到的牛角,放在洞边。
只是仍然没有反应,谢灵涯再拿了一把干艾草,点燃了放在洞边,用小蒲扇把烟气小心扇进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这一幕,尤其是商五简直目不转睛。
大约过了一分多钟,他们便眼睁睁看到,那洞口竟真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蛇头,细细小小,只有成年男子一指粗而已,身上色彩斑斓。
之前大概就在各种脑补了,看到它,无事也畏惧三分,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乖龙,但知道民间最邪门的动物,除了黄鼠狼、狐狸、老鼠、刺猬外,可不就是蛇了!容易作妖啊!
小蛇探出洞口,脑袋摆了两下,哧溜便钻进了牛角之中盘踞起来!
谢灵涯托着牛角,说道:“这些天就是因为它了,等梁柱换过之后,再请师公来做法,安抚一下先祖,就没事了。”
在场的十几个村民都松了口气,商五激动地道:“大师,你说,是因为它?那和我填塘没有关系?”
谢灵涯一笑,“没关系的,风水塘确实对风水有好处,但你们这块地的穴地其实是在祠堂,这里是龙头,外面的惜字塔是龙角。这也是为什么有的村民觉得风水塘填了后,村里运气坏了,其实标志性事件不是填塘,而是雷劈牛,这蛇那日就是藏在牛角之中。”
商五差点没仰天大喊,我终于昭雪啦。
其他村民也讪讪地和他道歉,“老五,这事儿和你们还真没关啊。”
商五快飙泪了,决定私人再给大师封红包。
“大师,那这个该怎么处理呢?”商老指着他手里的牛角问。
谢灵涯道:“没事,这个我带走养,你们不必费心了。”
一时间大家看他们的眼神更加复杂了,不愧是大师,连这种妖孽也敢养。
谢灵涯刚要把牛角收起来,听到柳灵童带着哭腔道:“能能能不能放远点,我怕——”
柳灵童居然还怕蛇啊?这么胆小的,按理说木头是不会怕蛇,可能是生魂的习惯。谢灵涯便换了只手拿,又低声安慰了两句。
……
因为急着安置这乖龙,谢灵涯决心今晚赶回去。
商老急急忙忙去封了两个包给他们,临走前又诚恳地道:“祝福两位大师未来越来越顺利,日子越过越红火。”
谢灵涯:“…………”
谢灵涯:“……谢谢。”
收下了商老淳朴的祝福,又在商五的自告奋勇下,搭他的车从村里去车站。
谢灵涯把牛角拿在手中往里看,乖龙不过婴儿手臂那么长,又细,盘在牛角之中,谢灵涯往里看,它便也仰着脑袋吐蛇信。
这时,乖龙还游了出来,直着身体微微晃荡。
不知怎么的,谢灵涯一点也不怕它会咬人,还伸手摸了一下。只见乖龙顺手就往谢灵涯手腕上一缠,尾巴还在他中指上勾了一个圈,伏在他手腕上蹭了蹭。
乖龙的乖,原本是乖僻、乖戾的意思才对,到了谢灵涯手里,却好像是乖巧的意思一般。
商五从后视镜里看到,汗都要下来了。
谢灵涯把手靠近牛角,乖龙却不下去,看起来,对它来说谢灵涯的手比牛角更有吸引力。
施长悬也在一旁含笑低声道:“待在你手上,倒是更加安全。”
谢灵涯想起书上说的,“可不是么,要劈也先……”他说到一半顿住了,明白过来,哈哈一笑,“我靠,谁特么会劈我啊!”
难怪乖龙一点也不反抗,谢灵涯抬起手道:“专心跟着谢老师加buff,谢老师罩你哈!”
第93章 乖龙(下)
乖龙想必多少能听懂一些人言了, 嘶嘶吐了吐蛇信,脑袋往前一伸,在谢灵涯的手指节上又蹭了蹭。蛇皮凉凉的, 谢灵涯动了动手指。
商五也是没想到,谢灵涯把玩起蛇来就没玩了, 还对着那蛇自语些什么,看得他头皮发麻, 不住地往后看, 就怕谢灵涯一个没抓住, 这蛇就溜下去了。
谢灵涯从后视镜里看到商五一个劲地看这里,说道:“商先生,开车要看路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商五讪讪收回视线, 老实地道,“我只是怕这蛇跑了。”
谢灵涯不要, 但是他怕蛇啊, 更何况这蛇还那么能作妖。
乖龙哪有想跑的样子, 它轻轻在谢灵涯手腕上绕圈游动。随着动作, 身上的鳞片反射着车内光鲜, 又增添了几种变化, 泛着淡淡的光彩, 细细的尾巴一勾一勾。如果不仔细看,就像是一只特别的手镯。
谢灵涯把缠着乖龙的那只手伸向施长悬, 试探着拉了拉他的手。
乖龙从谢灵涯的手上游到了施长悬掌心, 盘着待了几秒, 便立刻游了回去,复又缠住谢灵涯的手腕。
这时恰好遇到红绿灯,商五见乖龙对施长悬也比较友好,好奇地说:“它不凶的啊?”
谢灵涯若有所思地道:“你要摸摸看吗?”
他也想知道,乖龙对每个陌生人都这样么。
商五瑟缩一下,“不了不了。”
商五把他们送到了汽车站,充满敬意地告别,目送他们离开。
谢灵涯的手放下来时,衣袖耷拉下去一些,便将乖龙给遮住了,寻常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大巴车开上三个多小时,抵达杻阳,这时还有末班公交车,搭车去步行街,到站后再走一段距离回道观。
谢灵涯把大门打开,只见院内还亮着灯,方辙等人站在院内,其他人围着方辙大眼瞪小眼,看他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上方被安了一个罗盘,好像还装了什么现代的系统,正在发出像闹钟一样“叮、叮”的声音。
这原是方辙和其他《鲁班经》传人一起研制开发的,目标是检测出某一范围内是否有幽都气息存在,以判断幽都之子所在。
只是此前一直还在试验期,谢灵涯一打开门就听到这动静,奇怪地道:“你这声音太容易混淆了,谁知道是这个还是闹钟在响,对了,试验进度怎么样了?”
方辙怔怔抬起头,“我刚想告诉你,成功了。”
“什么?!”谢灵涯差点没蹦起来,而且下一个念头就是:卧槽,那它响了?
脑子轰一下炸开,没想到幽都之子来得如此突然,谢灵涯一下从兜里掏出一叠符,“不要怕!我来对付!”
门没关,路边还有晚归的人经过,差点被谢灵涯吓得摔倒,看他拿着符说什么对付之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个踉跄后直接跑了。
谢灵涯气势不改,一脚踩着地上的扫帚,踢起来抓住,打算要是来不及拿三宝剑就先用这个代替。
方辙弱弱地道:“我还没说感应范围呢……”
谢灵涯想想也是,“那你的感应范围是多大?是不是我反应过度了,可能还在远处?”
方辙点头,“感应范围是,九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谢灵涯:“…………”
谢灵涯:“你知道我们华夏国土面积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吧?”
方辙老实地道:“我知道,只差一点就囊括全华夏了。”
谢灵涯默默把符纸收了起来,又将门关上,免得又有人路过以为他疯了。
方辙汗道:“我正想和你说,成功指的是理念实现了。这是初步的,下一步我们计划把范围缩小到省,再缩小到市……越来越精准。”
谢灵涯乍喜之后有点提不起兴致,“行,加油吧,早日成功。”
其他围观者也嘿嘿一笑,难得看到谢老师翻车。
“谢老师,你们待的有点久啊,不是说小事吗?”张道霆问道。
“发生了一点意外,我们发现了这个……”谢灵涯把手一抬起来。
张道霆原本是泰然自若地看着,一度还在想谢灵涯手上环着一个什么装饰吗?结果定睛一看,他袖子里钻出一条小蛇,脑袋对着他这个方向探了探首。
“我去!”张道霆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摔坐在院内的藤椅上,惊呼未定,“蛇,蛇啊!”
没想到谢老师出门一趟,回来还带了个宠物。
张道霆倒也不是特别怕蛇,只是冷血动物总是有些吓人的,而且猝不及防被吓到了,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战战兢兢地道:“谢老师,以前没听说蛇你也喜欢啊。”
撸狐狸也就算了,蛇是什么情况?
“蛇是小龙,行云布雨,我是崇恩、隆恩二真君门下,学得是雷符,这蛇是旺我的。”谢灵涯颇带几分得意,“而且是祖师爷指点,叫我去小坝村一趟。”
崇恩真君是萨祖,隆恩真君是灵祖,乖龙听到这二位的名号,也似有所感,躬起身蹭了蹭谢灵涯。
施长悬也把手伸过去,捻着乖龙的脑袋摸了摸,“这蛇古称乖龙,抱阳观一位师祖也养过。”
乖龙被施长悬摸着,只几秒就挣脱出来,但并未伤人,十分乖顺。
海观潮看得出奇,走过来道:“乖乖龙?这么温顺的吗?”
他把手伸出去,也想在乖龙身上摸一摸,只是这蛇瞬间高昂起上身,冲着他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声音,身体微微摇摆,像是随时要弹出去咬人。
海观潮也给吓到了,退开几步,“我不摸你,我不摸你。”
谢灵涯又解释:“不是乖乖龙,是乖龙,而且是乖张、乖僻的乖。”
虽然在他手里,好像是乖巧的乖。
这是小量也小心翼翼的上来,觉得这小蛇颇为亲近,他伸出手来,正面慢慢靠近乖龙,乖龙却放松了身体,不再是一副防备的样子,甚至用尾巴卷了卷小量的手。
如此一来,谢灵涯算是看清楚喜好了。乖龙愿意接触同是灵祖门下的人,施长悬是弟子也可算在里面,但如果是其他人,比如海观潮,它就毫不留情了。
……
谢灵涯要把乖龙养起来,便按照抱阳笔记上的记载,让方辙帮自己把拿回来的牛角做成一个粗陋的牛角杯,手放在杯子旁边,见乖龙不动,就扣了扣桌面,乖龙才一下溜下去,盘在了牛角杯中。
谢灵涯拿了灯放在牛角杯旁边,因为现在是冬天,气温太低了蛇是受不了的。也亏得现在有了电灯泡,看笔记里说那位师祖养的乖龙,就会把油灯弄倒,一倒了就跑去他被子里睡觉,有一次灯倒到一半,还被蛇用尾巴给缠住了。
与此同时,谢灵涯把柳灵童也拿起来,放在供桌上。他自去查了一下,该给乖龙喂什么吃的。
道家除了部分日期或者守某些戒之外,是不用茹素的,自己不杀生就好。
按理说,乖龙要觅食的话也属于自然规律,但它当时跟着那位师祖,又不好随意出去,师祖就设法找一些自然死亡的小动物来给它食用。
今晚是来不及了,于是谢灵涯只放了些清水在一旁,不过蛇吃一顿是能撑挺久的,倒没什么。
接着就是准备给柳灵童的新鲜食物,还需要洁净,谢灵涯洗了些水果出来,就发现乖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牛角杯里爬出来了,还游到了供桌上,围着柳灵童绕圈。
谢灵涯一惊,走过去想把乖龙捡起来。
乖龙动作迅捷,一下就爬到柳灵童身上去了,盘着它的身体,看着就像柳灵童身上多了皮饰。
谢灵涯一下捏住乖龙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乱跑什么,吓到人家了。”
他低头一听,果然,柳灵童被调戏得正在啜泣呢,“呜哇——比东方鬼王还可怕——”
谢灵涯看着才手指粗的小蛇,“……”
这个话,东方鬼王要是知道了,大概也不知道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好吧……
谢灵涯把乖龙塞了回去,警告几句,又将柳灵童的床放进抽屉里,今晚它还是睡这里比较安全,他也不知道乖龙到底有多听话。
此前为了查资料本来就熬了一夜,第二天补睡眠也没补很久,今晚也已是凌晨了,谢灵涯收拾好后就睡觉了。
第二天,谢灵涯只觉得手掌痒痒的,醒来一看,是乖龙正把脑袋搁在它掌心,一下一下吐蛇信碰着掌心。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谢灵涯费力地爬起来,在他手离床的一刹那,乖龙也迅速探身圈了上来。
谢灵涯把柳灵童放出来,放在另一边肩膀,打着哈欠洗漱起床。
今天是没有课的,谢灵涯将牛角杯也带上,去吃了早餐后,就到了灵祖殿中。他把小蛇放进牛角杯,又置于供桌上,上香禀告此事。
乖龙在灵祖殿内不敢放肆,安安静静地盘在牛角杯里,只把脑袋搭在杯沿。
谢灵涯告完之后,就将经书拿出来。
根据抱阳观先祖所言,乖龙属于妖类,也不像柳灵童他们,更需要开启智慧,以道经灌输,使其明白道与道理。
谢灵涯鲜少在观内讲经,或者说基本没有,他有限的时间都用来学习道法了,反倒是去别的道观时还讲过一些感悟。
此时还是清早的时候,不是什么大日子,没有信众前来,抱阳观虽开了门,在里头的基本都是来打水的茶客。因为抱阳观限定了打水名额,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们要想继续打抱阳泉,也就只能早点来了。
谢灵涯说道:“你既然跟着我,也算是入抱阳观了,先和你细说灵祖。灵祖是太乙雷神应化天尊,从萨守坚萨祖门下受法,是我道门第一大护法……”
吹完灵祖之后,就开始说《太上老君说了心经》,“老君曰:吾从无量劫来,观心得道,乃至虚无。有何所得?为诸众生,强名得道。”
乖龙自然是有悟性才能成为乖龙,知道这是大大的好处,脑袋不再搭着,而是抬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倾听。
那句话的意思是,老君经历了数不尽的时间,无量劫是一个世界归元复始的时间了,他以观心得道,但又像是什么也没得到云云。这经便是在教人修道的基础,不了其心,怎么修都是徒然。
谢灵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十分悠然。
而道观中那些茶客,却是发现了今早小谢在这里讲经。他们比较熟的只知道小谢是张道霆的师兄,抱阳观的实际负责人,但是谢灵涯顶多在法会上露个面,讲经真是稀奇,好多人都觉得他是不是大多只管理俗务。可后来往上那一出风波他们也知道了,听说小谢在省道协、龙虎山都有面子,可能是真人不露相!
听到那隐隐传来的讲经声,再听无聊过去看了后,说是小谢在讲,茶客们都好奇起来,别的道士也就罢了,这是小谢在讲,他们还真想过去看看。
茶客们来往道观久了,也知道规矩,安安静静地站在殿外围观。
有人心中奇怪,说是讲经,谢灵涯面前一个人也没有,但他又的确是把经念过一遍后,又开始讲解,这是讲给谁听啊?
乖龙在茶杯中听得一动不动,因此好一会儿了,才有茶客发现,桌上的牛角杯里,还有一条蛇,这蛇露出了手指那么长一截的身体,挺直着面朝谢灵涯,很少动弹,看着竟似在听谢灵涯讲课一般!
这蛇还有个地方呆着,看起来不像别处溜进来的,那难道,小谢讲经就是给它听的?
茶客们都被自己的念头给震惊了,想完又觉得不大可能吧,这也太诡异了。
下一刻,有个忽然叹了声气,大家都看向他,他却兀自摇了摇头,“说得好,心为本祸,心为道宗啊!”
说罢,他就一步跨进了殿门,一下跪在谢灵涯旁边的跪凳上,就近听起经来。
后头的人嘴巴都要张开了,有人想叫他,又闭上嘴了。
不信教的自然在外面围观就够,这人一下进去听经,意思不就是有所领悟,想向道了?
他们心中猛然一震:是了,小谢几乎从不讲经,今天在这里讲经,不是没事做,也不是讲给那条小蛇听,而是要讲给有缘人听啊!
看看,这不就是个有缘人,说不定小谢等的就是他,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而且如此看来,小谢的水平确实很高。
大家低声交流一番,都叹服自己的猜测,多么玄妙,多么有意境的一件事,这个早晨真是不枉此行了。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见证了一番道门妙事,决定今天打完水也不要那么快走,和其他人交流、传播一下,还有问问那个进去的茶客什么感觉。
……
茶客们自觉不好在门口讨论,就去前院了,有的还现场发起了朋友圈。
张道霆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肃然起敬,去灵祖殿一看,果然谢老师在和人讲经,这时已经是尾声了。
门口还有几个茶客有耐心地等着看结局,此时见谢灵涯讲完了一起身,那个所谓有缘的茶客也起来,对谢灵涯一礼道谢,便出去了。
茶客们围着有缘人,张道霆则是进去问谢灵涯:“谢老师,你真的……在这里等有缘人啊?”
什么有缘人,他才在殿里多少分钟,就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故事了?
谢灵涯说:“缘什么缘。”
他就是在这里给乖龙讲一下课而已,引导它的天性。那个茶客要进来,难道他还能赶出去?
张道霆弱弱道:“听人说的啊,您要是不等有缘人,念经就行了,为什么还在殿内讲经,讲给谁听啊……”
谢灵涯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给灵祖汇报学习成果不行吗?”
张道霆:“…………”
张道霆哑口无言,看看灵官像再看看谢灵涯,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是哦,谁说一定要给人讲解,也许是讲给灵祖听的汇报演讲啊。
谢灵涯看张道霆这样子,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是被谁传染的啊,怎么傻不愣登的,我当然是在给乖龙讲经啊!”
张道霆捂着脑门:“……”
他一时还真忽略那个小家伙了!
转头看去,可不是么,乖龙还在牛角杯里扭动了一下,依谢老师护短的性格,给他养的蛇讲经有什么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没想到,都是因为……
张道霆猛然想起来,黑线地道:“因为那些茶客都在外面讨论,说谢老师你在等一个有缘人。”
谢灵涯一步踏出配殿,恰好看到施长悬走来,他哼哼唧唧道:“老师的有缘人在那里呢。”
张道霆:“哈?”
谢灵涯:“听不清算了。”
张道霆郁闷地想,他好像听到谢老师说有缘人是施道长,他只是搞不懂这什么意思,是兄弟缘吗?
……
转过天去,抱阳观小谢老师大清早在灵官殿内讲经钓有缘人的消息,就传遍信众之间了,还隐隐有向外扩散的趋势。因为此前抱阳观的水平就被专业人士认可过,大家对这个故事接受度十分良好。
至于故事里的小蛇,在转过两道手后,就从一个引发误会的配角彻底消失不见了,完全神隐。那名茶客的名字也没有传扬,都用某茶客来代替而已,还有人擅自加上一些细节,什么茶客一瞬间如同被当头棒喝,进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不知不觉走入大殿内……
“什么鬼,当头棒喝是佛教禅宗的典故啊。”谢灵涯看到朋友圈有个加了自己微信的信众在分享这个故事,极为黑线,“他要没写这个当头棒喝,我就给他点赞了。”
海观潮差点喷了,“大师,这么捧场的吗?”
“人家免费给做宣传,我为什么要拒绝啊。”谢灵涯无意识地捏了捏蛇尾巴。
海观潮看他像玩弄手机挂饰一样对乖龙,想到自己碰都没碰到就被凶,讪讪避远了一点,“对了,之前你说乖龙可以给你加buff?到底怎么加的你还没说呢?”
那天晚上大家看他们挺累了,也不忍心过多打扰。
说到这个,谢灵涯也有点疑惑,“我看笔记上只说,我们师祖用雷法,乖龙就会助力,但没具体描写。我也在想到底是怎么个助力法,难道是行云布雨吗?”
海观潮饶有兴味地道:“那么牛?能试试吗?”
在这里用雷符,怕是立马派出所就来人了,谢灵涯想想把乖龙从手腕抽下来,托在掌心,“我现在不便用雷符,小乖你展示一下,给海师爷看看,我们灵祖到底安排了怎样一个外挂。”
那祖师爷指引的,还能有差吗?
小乖好似不懂一般,在他掌心大眼瞪小眼。
谢灵涯在它身体中间捏了捏,“来,下个雨!”
小乖便弓起身体,作发力状,朝着天空猛然一张嘴——
谢灵涯屏息凝视,心情激动,这就是呼风唤雨的感觉吗?有点爽啊!
片刻后,天空沉静如初,小乖的嘴里则喷出了几滴口水,有一滴还掉在谢灵涯手掌上。
……
谢灵涯:“???”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有点不敢相信!
小乖摇头晃脑,好似十分满意。
“唔,”海观潮扶了扶眼镜,语气微妙地道:“无毒蛇的口水也有细菌,谢总洗个手再哭吧。”
第94章 凶残要有底线
谢灵涯难以置信,所谓的强力外挂就是这几滴口水而已?
他不信啊!怎么可能给他这种外挂!
谢灵涯想象中的画面一旦也没出现, 尤其是旁边还有一个海观潮目睹了丢脸的过程, 让他觉得更情何以堪了。
不对, 可能是失误, 谢灵涯又捏了捏小乖,它口水也吐不出来了, 在谢灵涯手上翻滚了一下, 游下去开始拉屎。
谢灵涯:“……”
海观潮:“哈哈哈哈哈哈哈!!!”
屎都捏出来,看来是真的做不到更多了……
谢灵涯精神恍惚地道:“难道是它还太小的缘故?这不是个满级外挂, 而是需要升级的?”
海观潮不禁道:“但是它要能长成可以一张口吐出倾盆大雨一般的口水那个年纪——如果真的是靠吐口水行雨——怎么也要一百年吧?”
谢灵涯:“……”
海观潮:“难道是因为神仙的时间观念和我们不太一样?”
谢灵涯捂着心口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决定去洗手了。”
虽然抱阳观也不缺喂这一条蛇的饭,而且总算是“为民除害”, 但谢灵涯还是有点失落。待施长悬回来之后, 还蔫蔫地告诉他这件事。
施长悬当时的脸色有点奇怪。
谢灵涯只觉得他也有点无语,大概一开始也挺期待吧, 怎么说, 乖龙也占了个龙字啊。
其实施长悬只是因为听到商陆神破音的笑声而已,他想想还是没说了,而是挑起另一个话题:“我的同学们想邀请一起出去玩, 你去吗?”
谢灵涯惊奇地道:“你们专业才多少学生,以前好像也没组织过活动啊。”
不像他们班, 还有系里, 谢灵涯经常被邀请去参加各种活动, 只是他拒绝了而已。
施长悬说道:“经常一起上大课的同学。”
据说是要去周边的乡里, 因为位于高山上,这个时候杻阳市区还挺暖和,山顶却是下雪了,也有不少市民趁着周末,去山上看冰雪,毕竟杻阳偏南方,不是年年都能看雪的。
谢灵涯心想去一去倒也没什么,就当约会了,于是点头答应。
……
等到谢灵涯跟施长悬一起过去时,才知道他为什么叫自己,这次是自驾游,大约有十个人,全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
施长悬答应来本来就令这些人有点惊讶了,何况他还说要带人一起,大家都在幻想施长悬是不是要带女朋友,他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呢,不会是个女道士吧?不过长得应该也很好看!
等到见着带来的同伴时,他们才尴尬地发现,是好看没错,但是是男的啊!
施长悬同时平时总是高冷不近人的样子,难道长期不与人交流,所以不理解大家说的带伴儿的意思?
因为这份惊愕,现场有一秒陷入了尴尬。
谢灵涯扫了一眼全是情侣,也迷之尴尬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换了其他人,大概会哄笑一下,怎么带个男的啊基佬吗你是,但面前是施长悬,他们只好也装作没事地接受了。
有人琢磨半天,还说道:“……我说怎么看着很眼熟,你不是抱阳观那个,那个……吗?”
这也说得过去,施长悬就在抱阳观,随着他们几次上新闻,同学们早也知道了。
这人看过谢灵涯的新闻,还有点激动地来握手。
谢灵涯淡然自若地和他握了一下,顺手塞给他一张符:“哎认识我就好办了,一人发一张入山符哈。”
众人:“……”
入山符是进山时佩戴的,可以防止毒气、虎豹侵害,不是谢灵涯太谨慎,实在是老遇到这种事情,他都要习惯了早做准备。专门打听了人数,画了十几张入山符。
施长悬的同学们又意外又激动地收下了入山符。
谢灵涯看了一下,其实他们都不是初高中生了,这么大年纪,有的也经常出去玩,准备得挺充分的,谢灵涯看到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还有防水布、军大衣等等。
他们要去的乡叫嵘司乡,是杻阳市最偏远的乡镇了,最近的村离杻阳市去也有两个半小时的路程,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则需要开上三个半小时的车。然后看雪还得步行一段距离,晚上是住在那里唯一的招待所,还是民居改造的,因为近年逐渐有人喜欢去那里头旅游、看风景,才设立起来。
谢灵涯坐在车上,摩挲着手腕上的小蛇,虽说山上下雪,但乖龙贴肉藏着,有他的温度暖着,也不会有事。
嵘司乡属于还未正规开发过的地方,这里所谓的导游都是当地人兼职的,也没有什么景区工作人员。一行人驱车上山,其实沿途的风景就很美了,尤其是山里头还有梯田,三辆车途中停下来拍了几次照。
到了村里后,才有本地向导接引,接他们去招待所。
山上冷,地上还有未化的雪,谢灵涯多加了一件大衣,如此层层叠叠,手腕上的乖龙就更不明显了。它原本喜欢用尾巴勾住谢灵涯的中指节,此时才将尾巴尖儿伸出来一点,就冻得不行,立刻收回来了。
有个男生走着走着,就看着谢灵涯袖口好像有个什么尖尖的尾巴一般的东西冒出来,转瞬不见,他还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盯了半天也没再看到什么,便没说话。
室内,谢灵涯自然而然和施长悬住一个双人间,他一进屋,把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柜挪开,然后试图将两张床拼在一起。
施长悬:“……”
谢灵涯:“看什么看,过来帮忙啊。”
这都不在观里了,出来玩本来就是抱着别样的目的。
施长悬迟疑一下,将另一边的床一推,两张单人床就并成了一张大床。
谢灵涯看到他迟疑一下还是过来拼床,心底差点没笑死。哦,还是想睡一起的嘛。
“施长悬,你们看看热水啊,我们那间热水坏的,要是坏了现在就让人换房。”门没锁,因为都是男生,又刚入住,一同学也没想那么多,推门进来喊了一声。
他进屋一眼就看到两人拼在一起的床,瞬间有点疑惑,觉得好像不大对啊……
还没等直男想出个大概,谢灵涯已经自然地走向浴室,水龙头,“哦,就是要放下一水,热还是热的。”
那同学站在门口,又看了几眼他们的床,很想问,但是看看施长悬面无表情,又不敢问,最后讪讪退出去了。
等他走了后,谢灵涯靠着门说:“我都跟你一起来了,床也拼了,你同学到底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敢问啊?”
施长悬失笑。
今天上山后已经比较晚了,明天才去山顶看雪,下午在本地的少数民族家里做客,吃饭,也是向导安排的。
其他人都是一男一女,成双成对,谢灵涯和施长悬全程一起活动,也始终没人说一句你俩怎么那么基,调侃都没有。谢灵涯都要怀疑施长悬平时在系里,做人到底是有多严肃了。
晚上就没什么活动了,全都聚在一个房间里玩牌、吃零食。
“明天早上先过来把军大衣领走哦,到上面会更冷。”组织活动的学生说道,这些军大衣都是他在山下租了带上来的,上头可没有卖或者租。
衣服都堆在他这里,包括其他物品,在角落里像小山一样。
他说着,还翻了翻那些衣服,“要不今晚就拿走。”
他的手按在衣服上,忽然感觉手下什么东西一动,就像衣服下面有活物一样。
毫无准备之下,这人身上寒毛都一下立起来了,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其他人没感觉,问他:“怎么了?”
他咽了口口水,“那下面……好像有什么在动。”
所有人齐齐后退,女孩子更是一下跳床上去了,“我靠,不会是老鼠吧?”
“衣服里有老鼠??”
“好像比老鼠要大点儿……”这人两眼发直地道,他看看自己的手,想到刚刚那手感,还有点毛毛的。
“山上有点小动物,奇怪什么。”另外一个胆大的男生走上前,手里还拿着凳子,一下把衣服就掀开了。
陡然一下,一物直立而起!
“啊啊——”
尖叫声响起。
那衣服之下,竟然是一条成年男子手腕那么粗的蛇,身上是黑黄相间的花纹,被刺激到一般一下立起上身,嘴巴张开露出了尖利的牙齿,蛇信吞吐。
饶是胆子再大,那男生也一丢凳子跑开了。
蛇是不能受刺激的,躲开凳子的同时也受惊了,在地上游动起来。
离门近的夺门而出,剩下的来不及,则是全都站在床上或者桌子上——哦不,除了谢灵涯和施长悬,他们还站在原地没动。
谢灵涯甚至开口说:“大冬天的,蛇都冬眠了,只有家养宠物蛇和动物园里的,才不会冬眠。”
大家寄希望于夺门而出的同学能够把招待所的人叫醒,山上的村民肯定知道怎么对付蛇吧?他们看谢灵涯两人还站在地上,且在惦记这个问题,都要急了,那蛇还在乱窜呢,“你快爬上来啊!”
“蛇也会爬的啊。”谢灵涯一副不急的样子,看着那个组织的同学,“山上这么冷,是不会有蛇苏醒的,这条蛇可能不是山里的。”
“你,你什么意思啊?”他们有点傻了。
谢灵涯继续看着那人,“蛇类一般要冬眠到春天,反倒是最近杻阳天气回暖,也许有的蛇会误以为春天到了醒来——我是说,它有没有可能,从出发时就一直藏在那些衣服里取暖?”
这一瞬间,那同学身上的寒毛比刚才猛然见到蛇,竖得还要更多了。
谢灵涯分析得实在太细致了,他乍听根本找不到漏洞,的确这招待所他进来时还四处看了,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蛇溜进来,外间老板的母亲就一直坐在门口织毛衣,不会看不到啊。更别提之前去少数民族家里时,他们还说有自制的草药,挂在门口蛇虫鼠蚁就不爱进来。
一想到一路上蛇可能就在车里,甚至可能就是他搬进车的,他就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此时,那条蛇发现了唯二还在平地上的生物,呈S形向它们游来。
同一时间,外面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招待所的人赶来了。
众人惊恐地看着两人不闪不避,那蛇直冲过来,谢灵涯甚至半蹲下来……
大蛇嘶嘶游到谢灵涯面前,脑袋一抬,随即就是一个急停,然后猛地掉头往回游,速度好像更快了,就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它一般。
众人:“??”
招待所的老板手里拿着棍子已经进来了,看到那么大一条蛇,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来的蛇,花纹我都没见过。”
他这句话好像更印证了谢灵涯之前的猜测,那个疑似把蛇连带衣服一起装进车里的同学,差点要晕过去了。
老板用雄黄水喷蛇,又用木棍把它卷起来,拿网兜住,警报这才算解除。
但是比起这山间土方法捉蛇,更让大家震惊的还是施长悬和谢灵涯刚才的临危不惧,或者应该说胆大包天吧。
“难、难道是因为那张入山符?”有个女生弱弱地说道。
说完之后她就看到大家都盯着自己。
倒不是质疑,而是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啊,抱阳观不就是以符闻名的吗?
还有,学校最近一直有传言,说校长曾经请本校的道士去看新宿舍楼的风水,施工也是按照大师的话。
别的系学生不清楚,他们哲学系还能不知道么,就宗教专业有道士!还有谢灵涯这个不是道士胜似道士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摸了一下自己那张入山符,难道说刚才他们不躲,那蛇也是不敢靠近的?
“入山符是防毒气和遇上虎豹等野兽的,不包括蛇。”谢灵涯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带了药。”谢灵涯含糊说道。
大家一想到刚才老板用雄黄水让蛇全身发软,觉得这个说话好像也可以接受。
唯有那个在门口看到谢灵涯袖子里伸出貌似尾巴之物的人,这时鬼使神差又看去,却是再次看到谢灵涯的袖口有个细长的东西滑下来,在他中指上圈了一下,又迅速缩回去。
这回是真的看清楚了。
他张张嘴,一脸震惊地去看谢灵涯,发现谢灵涯还是若无其事,瞬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坏掉了,还是说……那是什么不科学专业人士饲养的奇怪的东西?
什么毒蛊之类的传闻,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不由得敬畏地看了谢灵涯一眼。
谢灵涯浑然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又多了一个巫蛊大师的身份,他在袖子里捏了捏乖龙的尾巴,以作夸奖.
回去之后,谢灵涯对施长悬说:“虽然它又细又短,只会喷水,但还是有点用的。”
别看乖龙个头不大,但已迈入了另一个境界,不是普通蛇类能比的。那条蛇虽然大,但在孽龙面前,还是差了很多,见了它哪能不屁滚尿流。
说罢,却看施长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灵涯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对施长悬坏坏一笑,“哦,师兄话不多说,光在心里想奇怪的东西了。”
施长悬:“……”
他伸手像摘手链一样,把巴在上面不愿意下来的乖龙撕开,挂在台灯上,又把柳灵童也取了下来,往床头柜里放。
施长悬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也把商陆神拿下来,放进抽屉里了。
黑暗中。
商陆神:“……唉。”
柳灵童:“……”
……
第二天,大家全都穿着自己带的外套上山,没人愿意去穿裹过蛇的军大衣了。好在都带了羽绒服,没有那么防寒防风,但也够顶一顶了。
施长悬不时扶一把谢灵涯,耳尖有点发红。
谢灵涯半挂在他身上,爬上山,放眼望去,千山叠雪,云天开阔,那些同学都撒欢了的去拍照,摘树上的冰条。
他们站在一颗落满雪的松树下,谢灵涯捧着施长悬的脸,带着冰雪的寒意便吻上去,将其融化在唇舌之间的热气中。
施长悬顺势抱住谢灵涯的腰,把他拥入怀中。
与其同时,分别在两人左右两肩上的商陆神和柳灵童也因为这一抱,两只木脑壳磕在了一起。
商陆神:“……”
柳灵童:“……”
唉,有点尴尬……
半晌后,谢灵涯还有些忘情,明明是嘴唇被施长悬吮吸而已,却像是骨髓也被吸走了,全身软软的,脸颊泛红。
忽听一个细细的嗓子用力喊道:“别亲啦!!”
谢灵涯一个激灵,只顿了一下,就立刻分开。然后又有点好笑,说道:“吓我一跳,有人来了也不用这么激动啊。”
商陆神气鼓鼓地道:“没有人来,我看不下去了!”
谢灵涯:“……”
施长悬:“……”
柳灵童也有点悲伤地道:“主人,我撞到脑袋了……”
谢灵涯哭笑不得,把柳灵童给挪了挪,想了想后说道:“反正以后不准打扰我俩,要懂事才是乖孩子,你们看乖龙就从来不说。”
商陆神、柳灵童:它也要能说话啊??.
谢灵涯和施长悬在山上浪了两天,才回抱阳观。
这一回去,就又要准备萨祖的崇恩真君殿开门的事宜了,要办法会,将萨祖神像迎入殿内,然后开光。
萨祖是本观主神的师父,自然不同寻常,谢灵涯广邀信众来参加法会。而且这次吉日恰好在周末,当日观内十分热闹。
谢灵涯忙前忙后,到了法会开始的时候,才好休息一下,由张道霆主持开光。
人多在萨祖殿,谢灵涯在灵官殿内,和施长悬一起坐在跪凳上,仗着祖师爷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就肆无忌惮。
其实也说不上肆无忌惮,只是谢灵涯捏了捏施长悬的手而已,想到他之前给自己捏手怎么捏的脸都红了呢。
施长悬反手捉住他的手,低头看去,极早前,施长悬就注意到过谢灵涯的手很漂亮,修长而白皙,莹润如玉,那时指书过符,指尖带着鲜红的朱砂,极为醒目,直刺入人眼中……
施长悬把他的手抬起来,在他注视下,垂下眼,轻轻吻在指尖。
谢灵涯只觉指尖酥酥麻麻的,一阵恍惚,正要说话,忽听一声呵斥。
“灵涯!”
谢灵涯恍然抬首看去,他爸居然和宋静一起在门口,怀里还抱着思思,此时脸色难看得不行。
谢父是知道抱阳观有法会,于是趁着周末,想说来看看儿子,还把妹妹也带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谁知道会看到这一幕。
谢灵涯有些惊讶,但他心底早就演练过和其他人坦白是什么情形了,所以很快收拾心情,站起来道:“爸,我跟你聊一下。”
他走过去,伸手想扶着父亲的手臂。
宋静也脸色一紧,想劝谢父冷静一点,但是思及自己的身份,又不大好开口。
“聊什么聊!我打断你的腿!”谢父难得吼了他一声,自从谢灵涯少年时进入叛逆期,又起矛盾后,他就不敢跟儿子大小声了。此时一声大吼,恍惚又找回了当年那个高大父亲的威风。
他老叮嘱儿子别出家了,谁知道出家是没出,直接去搞男人了。
谢灵涯手里,乖龙被谢父打雷一样的声音吓到,哧溜一下冒出脑袋来。
谢父一低头看到谢灵涯手上环了蛇,“我x”一声就连退几步,一屁股摔在台阶上,气势全无,眼泪都飚了出来,哀痛地叫道:“我,我尾巴骨好像折了……”
谢灵涯:“……”
谢灵涯想上前扶他,谢父一看那蛇又喊:“别过来!”
谢灵涯只好回头一看,施长悬便大步过来,要背谢父去诊所。
谢父屁股痛得很,又生气又觉得丢人,但实在没骨气说我宁愿爬着去。
……
诊所。
虽然谢父什么都没说,但从他的眼神,还有宋静尴尬的表情,以及施长悬和谢灵涯的样子,加上谢灵涯根本没说过他爸今天会来等等细节来看,海观潮还是窥见了真相。
他惊恐地问谢灵涯:“谢老师,我以为你的凶残是有底线的,你不能因为你爸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就上手打人吧?”
要么怎么说谢老师不愧是谢老师啊,搁别人家这都是老子把儿子打断腿吧?
第95章 家长的态度
“我在你心中是什么地痞流氓吗?”谢灵涯问海观潮。
他一脸黑线, 什么叫以为他的凶残是有底线的啊?他是那种因为爸爸不同意恋情就把爸爸打到住院的人吗?
海观潮想了想道:“倒不是地痞流氓, 但是你想想死在你手里的那些家伙……”
谢灵涯:“那能和我爸比吗?那都是妖魔鬼怪!”
海观潮:“不好说, 人你好像也没放过。”
谢灵涯:“……”
谢父看到那个医生和谢灵涯咬耳朵, 知道他俩认识, 他现在最看不得谢灵涯和男人一起这里那里的,立刻黑着脸道:“还有没有人来给我看病了?”
“不好意思, ”海观潮走过去, 检查了一下谢父的伤势,“你这个伤情还是有点严重的, 得去大医院拍片子。”
谢父;“……”
这就给他搞到要住院了,到底是谁犯错了啊, 伤的地方还这羞耻。
他看海观潮还在和谢灵涯挤眉弄眼, 冷冷道:“这年轻人也是你朋友?”
谢灵涯立刻道:“不是, 他是舅舅的老师。”
谢父:“……”
谢父拉长脸, 当然不可能叫海观潮叔叔。他被谢灵涯和送到了医院去,经过一番检查后确定,确定摔伤了, 要住院几天,然后回去静养两三个月。
这属于伤筋动骨了, 而且因为是尾椎骨,所以更要卧床休息。
说起来也心酸,谢父之前骨折好了才多久, 又要卧床了。
宋静在病房陪着谢父, 谢灵涯让施长悬去跑住院手续, 然后把思思接过来抱着,他看宋静抱一路了。
谢父看到施长悬走了,教训谢灵涯,又看到他抱着女儿,气道:“你手上有蛇,还抱你妹妹,伤到怎么办?”
可事实上是,乖龙从谢灵涯袖子里钻出来,思思就一把拽住了它的尾巴,笑嘻嘻地甩起来。
“不会的,这不是普通蛇,我有分寸。”谢灵涯看思思把乖龙甩了两圈,连忙从她手里拿下来,乖龙就害怕地钻回了谢灵涯袖子里,熊孩子谁都怕。
谢父生气,但是一动屁股就痛,只能动嘴,“你有什么分寸啊!你都跟人搞那个了,你还让他去缴费,钱是你的吗?他平时也住在观里,让你养着?”
谢父因为来的不多,对施长悬的了解也有限,此前印象还好点,现在想打他的心都有了。
不过被施长悬背过,他当着施长悬的面难免尴尬,施长悬一走就吼开了。
谢灵涯立刻道:“哪有,他给我们观还捐过上百万,都是他自己给人做法事赚的。”
他说的是以前施长悬以其他名义通过道协给来的钱,包括抓裴小山的奖金,两人在一起后自然开诚布公,告诉他了。
谢父一噎,“总之,你要是再和那个志平在一起,就再也不要回家了。”
谢灵涯:“??”
谢灵涯:“什么尹志平,小龙女还差不多。”
谢父:“??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是不会答应的。”
谢灵涯低着头,忽然道:“阿姨,你出去买点水吧。”
宋静知道他要和谢父谈心了,连忙应声出去。
谢灵涯平心静气地道:“爸,你应该很清楚,我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从我高中以后,也很少说些幼稚的话了。”
谢父一窒,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心里才更急。谢灵涯倒是不像以前那样蹦得高,但意志却更坚定了,从报考大学到后来继承抱阳观,中间每一步他都掺和不上,谢灵涯自己处理得也很好。
谢父痛心疾首地道:“我们学校也有搞这些的,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他又不是什么封闭世界的,对同性恋情有一定了解,但无论是现在社会情况还是一直以来的观念,都让他不太能接受儿子的选择。
谢灵涯道:“我知道。但是人活一世,已经有太多拘束,如果在这方面都不能从心所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是,你如果非要管我,上抱阳观,上施长悬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上新闻……”
谢父:“我上他家一哭二闹三上吊??”
谢灵涯:“反正就是闹,闹完了可能我们真的迫于舆论……”
谢父心想,分开了?
谢灵涯:“自杀了。”
谢父:“……”
谢灵涯:“可死完我俩就变鬼,去阴间谈恋爱了,我和本地城隍关系还不错,要给我们个公职,小日子过得比现在还美。你管都管不着,还要被网友谴责,因为古板害死了儿子和儿子的男朋友。”
谢父:“………………”
谢父眼神呆滞,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你是不是用死威胁我了?”
“没有,”谢灵涯淡定地道,“说的是真道理,而且我和施长悬不是一时冲动,因为外貌之类肤浅的理由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和谢父说过自己经历的那些事,现在不得不摘出几件。
谢父从他的平铺直叙中听出几分惊心动魄来,神情越来越复杂,儿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他难以想象的事情。
谢父很想让他立刻把抱阳观转手出去,不要在掺和这么危险的事了,可是谢父看到他的眼神,便想到了王羽集,真是很像。况且知子莫若父,他儿子再退出抱阳观,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而有了这样的生死相交,谢父也意识到,谢灵涯和施长悬的关系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更不可能用普通家庭的方式来应对。
谢灵涯已经坦白完了,见父亲许久没说话,说道:“怎么样?”
“……你不要吊儿郎当地说话。”谢父回过神来,说道,“不管是你的理想,还是爱情,我都阻止不了,是吗?”
谢灵涯看谢父眉宇间有一丝沧桑,一时也没说话。
谢父撇开头,“我虽然阻止不了,但我也不赞同。”
道理他都懂,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啊!
谢灵涯松了口气,他知道,他爸其实是退了一步,能不闹离承认就不久了,磨呗。
这边正说完,外头就敲门了。
谢灵涯把门打开,宋静对他说:“灵涯,你朋友们来了。”
谢灵涯走出去一步,只见不止是张道霆、小量等人,就连贺樽、郭星这些人也来了,浩浩荡荡挤在走廊。
“干嘛啊你们?”谢灵涯问,“都来看我爸?”
大家一齐点点头。
可不是么,他们听说伯父一来,就被谢灵涯搞得进了医院,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怕出什么事么,都想过来劝劝谢老师。
再说了,他们好些人都没见过谢父,难免想看看生出了谢老师的英雄豪杰是什么样子。
谢灵涯狐疑地扫了一圈,“……进来吧。”
众人一拥而入,向谢父问好,问候他的病情,再问一下怎么把儿子教育得这么好。
谢父听得脸都有点扭曲的趋势,僵着脸跟他们寒暄。
夸完了谢父再夸一下宋静和她女儿。
施长悬办完手续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热闹的一幕,“?”
“哎呀,施道长回来了。”
“施道长优秀,这就缴费去了。”
“伯父肯定也喜欢施道长吧,他俩关系好。”
谢父知道他们也不知真相,自己又不能说破,只能僵硬地点头。
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送走了,结果接下来几天也不清净。
谢灵涯一直呆在医院照顾谢父,施长悬也时常过来,人家要找谢灵涯,自然就跑到医院来。
比如唐启,他是来邀请谢灵涯的,他办的那个旅游景区要开张了,当初是谢灵涯和施长悬给看的风水嘛,希望他们也去参加。还送了个果篮给谢父。
顺便呢,唐启还想替自己的朋友请几道符。
谢灵涯现场掏出朱砂和符纸写写画画,然后交给他。
唐启如获至宝地捧着走了,他走了之后,谢父迟疑地道:“我怎么好像在新闻上见过他啊?”
谢灵涯说:“是啊,著名企业家,刚没听他说景区么。”
谢父觉得有点一言难尽,还著名企业家,他儿子坐在病房的小桌子上画两道符就乐得跟什么样,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儿子到底在业界混成什么样了?
谢父又不是天天泡在网络上,自然不知道他儿子以及抱阳观大小还是网红了。
等施长悬过来,又带来了谢灵涯的导师朱教授。
谢父一听这是儿子的导师,都想坐起来了,可惜没能起来。
朱教授慰问了一下病人后,自然是说明自己的来意,“我亲侄女要结婚了,你能不能给挑个日子?还有就是婚礼上的习俗想请教一下。”
谢父:“……”
谢灵涯问他要了双方的生辰八字,推了个日子出来,又说了些趋吉避凶的方子,朱教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谢父没想到,他连学校导师也搞定了……
谢灵涯小声和施长悬说:“之前唐总来了,说是开业了,请大家去玩,到时候咱们一起上山,他说专门给留温泉房……”
施长悬也放小了声音,两人说起话来。
商陆神嚷嚷着:“我也要泡!”
柳灵童说:“那我的叶子会不会泡坏……”
“单担心叶子吗?”谢灵涯笑嘻嘻的,“而且你们还泡什么温泉池,拿个茶杯装点热水就算。”
施长悬带着笑意看他,似乎在说他又胡说了。
谢灵涯也转头看他,偷偷摸他手。
……
身后。
谢父用力捶着床板:“我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谢灵涯、施长悬:“…………”
差点忘了他还在后面
谢父出院后,回家里静养了,临走前把谢灵涯和施长悬瞪了又瞪,警告他们不要太嚣张。
谢灵涯本来想全观出柜的,现在一想,还是作罢,晚点吧,免得谢父气出个好歹来。
因为谢父已经知道,谢灵涯和施长悬又专程焚香,郑重把这件事告诉了舅舅。
王羽集吓得差点魂身都模糊了,“什么,你们什么?”
他一辈子没后代,把外甥当亲儿子看,后来收的弟子天赋高,他也是极为喜爱的,现在告诉他这俩人在一起了?
这要是一男一女,他可能第一想法就是祝福,但这是俩男的啊,王羽集都懵了。
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头磕下去,把王羽集惊醒了。
他迟疑地道:“你们起来吧……”
王羽集不同谢父,本来就是性情疏朗,何况还是修道之人,在他眼中,世界不止是现代这个社会,人生也不止如此。
谢灵涯大概知道舅舅疼爱自己,是不会坚决反对的,但也没想到接受得这么快,看来成了仙后境界更高了啊。
“谢谢舅舅,我们肯定帮你找更多徒弟。”谢灵涯讨好地道。
王羽集想到一开始谢灵涯就是奔着给自己找徒弟去找的施长悬,没想到最后反倒如此,不禁失笑道:“你不要找更多男朋友就行。”
谢灵涯&施长悬:“……”
谢灵涯讪讪的,“这话说的……”
施长悬还若有所思的样子,可不是么,谢灵涯还摸了好多人,要不是他后来坚持要传授谢灵涯相面之法……
谢灵涯又可怜地道:“我爸不同意。”
王羽集说:“你爸思想是有点……”他说着看谢灵涯那副样子,又道,“没事,他要老不松口,我找他去!”
谢灵涯赶紧道:“托梦就行,我爸受伤了,魂魄飘过去再吓得他又摔一跤。”
王羽集:“……嗯。”
谢灵涯一身轻松,舅舅也告知了,他爸那边就磨着呗,仿佛再没有什么值得烦忧的了。
……
过了数日,谢灵涯率领部分道士上山,大家轮班去泡温泉。
道士们总是穿着道袍的,谢灵涯和施长悬是能穿便装了,其他道士进了景区却被人围观。
这景区一大特色,就是请来了净土宗著名法师莲谈,引得周遭许多佛教信徒都前来烧香了,这些道士在景区里一晃悠,让人不由得不多看几眼,尤其是佛教徒。
——正常人,知道这里面有同行驻扎,应该也会避嫌吧?
他们正想着,就见莲谈大师亲自出来,和道士们一一见礼,还引他们去喝茶。当然是在温泉山庄而不是佛寺里头。
有比较关注八卦的人可能才会想起来,几个月前曾经有消息,和尚道士一起抓邪教,其中就包括莲谈大师,以及这些道士所属的本地道观。
寺中除却招募的僧人,莲谈也将亲传弟子带来了,一个是他们见过的昙行,另一个则是莲谈新收的弟子,法名昙清。
昙清不过十九岁而已,据说是莲谈去某佛学院一眼挑中的。
莲谈大师介绍起昙清时难掩骄傲,“昙清幼时是被一山间小庙的禅师收养,后来那位禅师去世,昙清去上了佛学院。他极有慧根,记忆力更是绝佳,只一日时间,就能将整部没看过的经书背下来,过目不忘!”
道士们看看谢灵涯,这个能耐,他们谢老师也有。
昙行也唏嘘道:“初见那日,师父以‘水’问师弟,师弟答,天见宝庄严,人间为清水,鱼见为窟宅,鬼见为脓水。众生见水,皆不同,重要的不是水,而是心,万法唯心。”
万法唯心,这句倒是与道家的理论不谋而合。
大家虽然不了解佛家,但句子是听得懂的,纷纷点头。
昙清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偈语,这份悟力也像谢老师了。
昙行:“正是因为此,师父才取了水字边,给他起名昙清。”
昙行站在一旁,真是个清秀的小和尚,听到师兄夸自己,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莲谈又将话题引开了,他们从此要在杻阳驻扎下来,和谢灵涯打交道的地方还不少,好在大家都算是熟人,一起战斗过,境界也摆在这儿,所以没有什么□□味。
聊着聊着,莲谈被叫走了,这刚开业的,他作为一寺方丈当然很忙,谢灵涯他们也是来玩的,就互不打扰了。
倒是昙清和昙行还留下来说了几句话,谢灵涯看小和尚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澄清,忍不住逗他:“要是下山了,到我那儿来玩儿啊。”
昙清呆了呆,道:“……我,我不便进去的吧,在门口拜访您吗?”
普通人寒暄,有空上家来玩,没毛病。
谢灵涯跟和尚说有空来玩,问题就大了,昙清又不知拒绝,这才挤出来一句门前拜访。
“哈哈哈。”谢灵涯笑出声来。
昙行汗道:“我师弟老实,谢先生不要戏弄他。”
一般昙清这个年纪的人,都是上大学的年纪,有的可能还进社会了,但昙清偏偏是从小和师父在偏僻庙宇长大,在佛学院也一心学习,这么大了,第一只手机还是莲谈给他的。
看了昙清的表现,大家心想,本来还以为是个佛家里的谢老师一样的人物,没想到这么纯洁,看来谢灵涯那么皮的还是少数。
也好,想想要是有个谢老师那么能的和尚……算了还是别想了。
谢灵涯便关心了一下昙清的学习情况,他自己也是天赋异禀,因此听到昙清提起学习的情形,算是深有同感。一学就会,他还能打理一下道观,昙清可没那么多事,莲谈还叫他别学太用力了。
“没事,你休息的时候,就上上网。你以前过的那么简单,82版西游记都没看过吧?……”谢灵涯还教他用手机。
昙行探头仔细一看,只见谢灵涯给昙清收藏起来的电视剧,除了《西游记》,都是些什么《少X寺传奇》《济公》《达摩》……
昙行:“…………”
昙行欲言又止,按理说做和尚应该清心寡欲,但是一来师弟天赋实在是高,童年也过得真是惨,别说82版西游记了,每年必放的《X珠格格》师弟都一脸不认识。
最惨的是,他们一起出门来杻阳时,师弟在火车上盯着隔壁小孩的玩具车看了半天,师父都心疼得想给他买玩具套餐了。
想想师弟平时那么克制,严格按照时间表活动,效率还奇高,昙行都不忍心打断了。再说了,和尚也是人,看电视又没什么,多少寺庙连网站也有,和尚们平时上网了解时事,只是凡事有度罢了。
再说了这电视剧居然还都挑的是和尚题材……师弟看完应该一脑门“这剧里有bug”吧?
……
谢灵涯跟小和尚道别,还交换了一个电话号码,就跑房间去了。
唐启大概是无心的,只觉得他和施长悬关系好,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套间,这就便宜他们了。
偏偏还要装作的正直样子,先和其他人聊天,仿佛一点也不像回去泡二人温泉。
“谢老师你是不是故意的,给人家天才小和尚介绍电视剧看,以后沉迷追剧怎么办,宗教战争真可怕!”
“哈哈哈哈对啊对啊,这是一个阴谋吧。”
谢灵涯“我靠”了一声,“我是那种人吗?他师兄都没意见,我真坏心眼,我就介绍他看《八仙传》《张三丰》了!”
众人:“……”
谢灵涯眼看着差不多了,才道:“你们思想不对头,我清白得很,我回去了。”
大家也没在意,挥挥手。
谢灵涯回去便将柳灵童和乖龙摘下来,再去摘施长悬肩上的商陆神,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模样倒是有些一本正经,含蓄地示意谢灵涯不要着急。
谢灵涯笑嘻嘻地先钻进浴室了。
过了半分钟,施长悬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耳尖微红地快步走进去。
一开门,便刚好看见谢灵涯将窗子打开——这是个山景房,他抱进来一只狐狸大喊:“你怎么进来的!来来一起泡温泉,好久没撸狐狸了!”
施长悬:“……”
……
门外。
商陆神:“呵呵。”
第96章 面人儿
小狐狸已经长成大狐狸了, 谢灵涯说话间在它脖子后面摸了几下, 它眯起眼睛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在笑一般。
狐狸从谢灵涯怀里跳回窗台, 出去拨弄了一下, 回身捧着一些东西放到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一看, 是几条死掉的蚯蚓和几颗松子,“……啊?”
狐狸用爪子碰了碰蚯蚓, 叫了几声。
谢灵涯看了半天, “不会是叫我吃吧?”
狐狸点了点头。
现在是冬天了,野外找食物比较困难, 也不像其他季节,能找到个头大又肥美的猎物, 几条蚯蚓和松子已经是小狐狸仓促间能找到最好的东西了。
谢灵涯:“……”
感激是感激的, 都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谢灵涯为难地道:“谢谢你这么招待我啊, 不过我已经吃饱了, 松子我留下,蚯蚓你自己吃吧。”
狐狸犹豫起来。这样会不会不礼貌。
谢灵涯:“没事,真的, 你吃吧。”
到底是年轻,禁不住诱惑, 狐狸抓起蚯蚓,几口就吃掉了,然后继续抬着头盯着谢灵涯看。
谢灵涯手里拿着几颗松子又有点犹豫, 也不知道这是狐狸什么时候捡的了, 他一回头看到施长悬正幽幽盯着自己, 一伸手问:“……你吃不吃?”
施长悬:“……”
施长悬眉毛微微拧起来,清冷的双目中仿佛带上了一丝忧愁,半晌才缓缓接过松子。
他把松子稍微冲了一下,这松子尖尖的没开口,剥开吃了一颗,眉头皱起来。
谢灵涯一看,哇,松子仁不会已经坏了吧?
正想着,施长悬又将一颗推进他嘴里。
这动作太快了,谢灵涯都没反应过来,刚想吐,就觉得口感不大对。
这松子松香浓郁,皮薄油多,还带了点咸味,最重要的是,这是熟的……
谢灵涯汗道:“怕是上人家里‘捡’的吧?”
他还以为是藏狐狸洞里,早该想到的,狐狸没事藏松子干什么,倒是温泉山庄很多果盘。
当初小狐狸一家偷髑髅被唐启看见后,后来经历了几件事,唐启对它们的态度很不一样。平时不叫它们总是靠近,但现在冬天,狐狸要是找不到吃的,也会靠近这边,施工时的工人,还有开业前就在做准备的景区工作人员都得到过吩咐,不要惊吓、伤害狐狸。
谢灵涯把松子都吃掉了,倒水给狐狸喝,又给它舀水洗了个澡,一边洗一边问:“你爸爸妈妈呢?”
狐狸耳朵动了动,两只后脚努力向内曲起来,叠在一起,尾巴垫在身后坐着,摆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像坐姿一样的姿势。
谢灵涯分辨了一下,迟疑地道:“……不会是在修炼吧?”
再多的小狐狸也没法表达了,谢灵涯觉得多半如此。而真的狐狸听经后有所开悟,知道修道了,也是个好事,只不过……
谢灵涯汗道:“你让它们学人要量力而行啊,如果腿短不好打坐,就不要盘腿了。”
这要是有人在山里看到盘着后腿直着上身打坐的狐狸,估计能吓死。
谢灵涯坐在温泉池边的阶级上,弯着腰给小狐狸洗澡,施长悬则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茫然出神,大概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只是晚来半分钟,为什么世界都变了。
等到给狐狸洗完澡,又吹干之后,它毛发蓬松,被谢灵涯来回撸了好多下,这时听到门铃声响起来,他站起来去开门。
弯腰久了腰还真疼,谢灵涯扶着后腰开门,海观潮就站在门口,“……那个,宁万籁和程昕说今晚上不来了,有点事他们明天再来。”
谢灵涯:“行。”
唐启送了好多券,他们观都用不完,他还送了其他人。
海观潮说完也不走,而是扫视了几眼谢灵涯的腰,有些惋惜地道:“年少不知养身,老了找我开药。”
谢灵涯:“…………”
谢灵涯:“胡说八道,我刚在里面给狐狸洗澡累的。”
海观潮扫了一眼他身后,不见施长悬身影,又道:“施道长和你一起给狐狸洗澡?”
谢灵涯:“没有,他坐在旁边看。”
海观潮想了想说道:“你是说,唐总给你们开了温泉套间,带个私人温泉池,你们俩就放着水,然后一个给狐狸洗澡,一个在旁边看?这到底是狐狸还是狐狸精啊,这么大魅力?”
谢灵涯:“……”
海观潮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自觉看穿了真相。
谢灵涯也长叹一声,直接把门关上,一边还道:“现在不回去荒淫一番,简直辜负你了。”
“啪”一声门锁死在海观潮面前,“…………”
……
第二天宁万籁和程昕也加入了泡温泉的队伍,谢灵涯把宁万籁介绍给莲谈,说回头寺里要是办什么法事,带他一个。
宁万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灵涯是在给莲谈介绍生意。
谢灵涯看宁万籁这表情,都笑了,“你看我干什么,莲谈大师修为高深,你多办些法事效率高。”
如果是做功德,又不拘是佛道哪家的,抱阳观能给他做的法事也有限。
宁万籁本是没有信仰的,当然不会在意,只是吃惊,但谢灵涯要不介意他就更不介意了。
今天再见到昙清小和尚,谢灵涯又和他聊了几句,问他看剧看得怎么样了,这小和尚露出几丝高兴,说电视剧真有意思,他还从关联列表里看到别的支派佛教的视频,大长见识,网络真是太神奇了。
“电视剧虽然好看,但是不要沉迷哦。”莲谈在场,谢灵涯就以教育结尾,告诫小和尚适度放松,还有不要把眼睛弄坏了,回头还得戴眼镜。
宁万籁又邀请谢灵涯去给一个受害者做法事,就是之前鲍跃升、马小川他们害的那些人。
前后持续这么久,案子终于结了。
鲍跃升畏罪自杀,其他人被拘捕后也供出来,除了头骨之外,受害者其他部位的尸骨在哪。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把遗骨收全,检验过了是受害者的。
出于这件事的特殊性,程昕也和上级打了报告,请人来做一场法事。
谢灵涯自然点头答应。
……
过了两日,谢灵涯受邀,去给髑髅术的受害者做法事,否则这些惨死冤魂即使报了仇,以后也不能投胎。谢灵涯特意带上了小量和郭星,带小量是培养接班人,郭星则是去观摩的。
程昕将装着遗骨的袋子都拿出来,“都是在荒山找到的,沿途搜索了很久。”
这也是因为程昕的坚持,他因为宁万籁,知道那些冤魂有多惨,所以一定要把他们的遗骨都收回来。
除了这些,还有原来花园里的头骨,拼在一处。
郭星是最不了解的,只感觉这些尸骨看着阴森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真的人骨,有些发毛地问道:“谢哥,他们是怎么去世的啊?”
这个,程昕知道得倒更清楚一些,他和宁万籁直接面对尸骨的主人,还看了尸检报告,他说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因为生辰八字,被人用各种方法拐走,囚禁起来,只喂香油,直到最后断食。这时再用这么大的钉子,把关节都钉住,灌法醋进头、四肢。待死了后,化为枯骨,就把头骨收起来,以拘役魂魄。这时,种花在上面,以根部在脑内发芽的痛楚使亡者为自己所用。”
此前他知道的,只是这些冤魂死后还一直因为植物根茎在脑内生长而痛苦不堪,谢灵涯虽然提过他们受折磨而死,但他的的确确没想到是如此残忍的手段。
小量和郭星听得也是脸色一白,不知道还有这么恶毒的法术。
“所以这些加害者,现在也很惨,冤魂受命报仇,必定是纠缠不放。”谢灵涯刻意警醒他们,“有些邪法师利用自己的能力为非作歹,但是神灵观察人间,天夺纪算,鬼报冤仇,逃也逃不过的。”
谢灵涯设坛,插上招魂幡,摆上三荤四素,念《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因为有女性受害者,按照习惯,再加《太乙救苦天尊说拔罪酆都血湖妙经》。
谢灵涯在眉心画上灵官神目,闭着双眼,却好像能看到那几名冤魂在自己面前。他们身上衣衫褴褛,关节处都在流脓,浑身血污,还有锁链,这是因为被阴差押解着报仇。
生前所受的苦难还在令他们痛苦,所以报仇时也就更加怨恨,即使剩余的仇人在监狱里,每晚也不能放过对方。
他们不由自主,面上带着阴戾之色。
小量和郭星在旁低低抽气,既然是观摩,谢灵涯当然给他们也开了阴眼,这样的情形叫两人有些难受。
好在接下来,谢灵涯诵念经文,使冤魂的痛苦消弭,神色渐渐平静。
“超度长夜魂,往生极乐国。”
谢灵涯念完最后一句,将食物化给他们,又叠了几件新衣服和纸钱烧了。
亡魂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伤口不再流脓,破损的皮肤也愈合了,神色间的戾气都少多了,等到这一世的冤债了了,他们就可以转世投胎,过新的生活了。
冤魂们原本有些混沌,一心报仇,此时其中一个女鬼清醒过来,问道:“法师,我的父母怎么样了?”
程昕翻出资料,谢灵涯便知道这个女鬼生前才十九岁,上大学的年纪,是家里的独生女,他答道:“你失踪后,父母找了你很久,前几年,他们收养了一名孤儿,现在已经五岁了,找到你的尸骨后,他们才给你立了墓——虽然现在尸骨还不能还给他们——还带着妹妹一起去祭拜你。”
女鬼眼泪涌出来,知道父母没有忘了她,也没有因为哀痛而毁掉生活,她多少欣慰。在被困的时日里,他们是不知道年月的,也无法思考的,逃脱后也迷迷糊糊,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
谢灵涯一一和冤魂们讲话,令他们解开了最后的牵挂——大多数冤魂,在多年前被掳走之前,都没有见到家人最后一面,或是留有遗憾。
郭星在旁看到这情形,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又难受又感动又有一股说不清的冲动。
谢灵涯焚烧纸钱,令牌一指,阴差带着冤魂遁走,将纸灰卷起。
纸灰纷纷飘落,谢灵涯也长舒了一口气,眉宇间不见疲态。
当然,这挡不住郭星脑补啊,他有点激动地道:“难怪说超度亡魂是功德无量的事,谢老师,你……”
不止是超度,还有把他们救出来!
郭星虽然听谢灵涯提过,但亲眼看到的震撼更大。虽说做这些事,在如今,可能没有很多人会知道,也看不到冤魂真实的受到解脱,但总要有人来做啊。
郭星油然而生一股冲动,“谢老师,我愿意继承闾山法,维护阴阳两界的和平!”
谢灵涯:“……”
谢灵涯说:“你使命感怎么这么重,多观摩几回不好吗?”
不是郭星太容易被感动,谢灵涯当初第一次参加度亡法会,也挺动容的,当然他那个时候场面大多了,中元节度亡法会的亡魂之多,不是这个小型道场能比的。
郭星立刻道:“我觉得不必了,我想赶紧承担起责任!”
大家都有点囧,尤其是小量深有感触,虽然大家的出发点不一样,但是当初他也想立刻就学道法。
小量对郭星说:“你还是再看看吧。”
一定要多看,才能想清楚,这才只是一场法事而已.
结束法会后时间不早,郭星又一直问他那些冤魂现在可能去哪儿了,谢灵涯索性道:“你今晚跟着回抱阳观休息吧。那些冤魂要么先去享用吃的,要么直接去监狱里进行今天份的报仇了。”
“哦。”郭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上回咱们在电梯里遇到的那个鬼呢,您超度了他没?”
“他不用超度,正常死亡的,走错路而已,我送他上阴路了。”谢灵涯解释道。
他们叫程昕不必送,自己慢腾腾走着,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打到车。
这个点路上也没什么行人,来往的车辆要么私家车要么是卡车,不知为什么,出租车倒是一辆没见到,软件上打车也没见着附近有车。
渐渐的,连私家车也少了,道路两旁的路灯暗淡下来。
谢灵涯手摸了摸肩上的柳灵童,脚步顿住了。
小量和郭星不解其意,回头看谢灵涯。
这时,哗啦,哗啦,金属拖拉碰撞的声音响起。
俩年轻人都脸色一变,尤其是郭星,神经质地四处看,他的体质令他已经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是又看不到问题所在,也没有解决的把握,未知令人更加恐惧。
好在今天是出门做法事,谢灵涯反手将背上的三宝剑抽出来,将小量和郭星护在身后。
哗啦——哗啦——
那声音更近了。
一道佝偻的影子出现,还有浓郁的血腥味也传了过来。
当那道影子渐渐清晰,大家都看清了它的外貌——这玩意儿实在无法用他或者她来代称,它的脑袋远小过身体,尖嘴嘬腮,就像一只老鼠,肚子鼓起来,身上披着一条锁链,那小小的脑袋上面,还顶着一片髑髅,对它来说就像个大一号的帽子。
那浓郁的血腥味冲得郭星几乎呕吐,还有恐怖而诡异的外表也让他难以接受,这玩意儿长得比刚才的冤魂还要可怕!
郭星白着脸问:“这,这是什么?”
谢灵涯没说话,小量则也皱着脸道:“我也不知道。”
他有一点羞愧,自己没有辨认出来这东西。
不过下一刻,谢灵涯也说:“我靠,我也不认识,什么玩意儿啊,出过车祸的老鼠精吗?”
更让他心里难受的是,乖龙一见到这玩意儿,就哧溜一下从手腕蹿到他手臂上躲起来了,他担心这家伙是不是很厉害?
那形似老鼠的奇怪生物发出了“叽”的声音,又像老鼠又像是漏气了,两只眼睛在谢灵涯身上乱溜。
谢灵涯正用力回忆自己有没有看过类似生物的资料,它就拽着锁链冲了上来。别看身上缚着锁链,动作还挺快,两只手一伸,整个跳起来,想要圈住谢灵涯。
“呕。”谢灵涯动作快,一闪身,老鼠精就落在了郭星身上,四肢并用地抱着他,锁链也挂在了他身上。
小量也长进了,躲到一边去没被抱到,唯有郭星一脸懵逼,冷不丁一张尖嘴凑到面前,浓郁的腥气喷在他脸上,熏得他差点一个跟头,还有身上那黏腻的感觉,也令他很想就地去世。
郭星拼命挣扎,老鼠精却死死缠在他身上,那肚子还顶着他,他就感觉这老鼠精的肚子好像是个装着水的气球一样,挨着他的身体晃晃荡荡,里头不知道什么。
“卧槽!放开我!”郭星的脸和它都要凑在一起了,声嘶力竭地大喊。
此时谢灵涯趁机抓住老鼠精的锁链,往后一缠,勒住了它的脖子,从后头拉紧,老鼠精的头被拽得往后仰,身体却还死死抱着郭星,肚子左右晃荡。
谢灵涯见状,一剑插在它的肚子上,开了个口子。
顷刻间,一股血水涌泉一般喷了出来!
哧——
郭星就被淋了一脸黏腻的血,他用力擦了几下眼睛,却觉得手上挂了什么东西,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居然是条肠子!
郭星摔坐在地上:“我呕!!!”
谢灵涯没顾得上他,把开膛破肚的老鼠精从他身上撕了下来,摁着头便一道符画在它头顶的髑髅上,“邪魔归正!”
髑髅啪一下掉在地上,老鼠精也软了下来,肚子里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心、肺等内脏。这老鼠精,好像不如谢灵涯担心的那么厉害。
谢灵涯松开手,再仔细看去,此刻老鼠精哪里还有刚才的模样,整个形态都僵硬了许多,外表看着不像活物。
谢灵涯伸手一捏,“面?”
没错,应该是面团,这是捏出来的面人儿,身体捏的像人,脑袋捏的像老鼠,五官衣服都是颜料画上去的。
至于那些内脏……
谢灵涯仔细一看,“这好像也不是人的内脏——”
郭星手上还挂了一串肠子,他正木木坐在原地,一脸是血。
小量同情地走过来蹲下,拿纸巾给他擦了擦,把眼睛那块儿擦干净了,“你看我就说让你多看看……”
干这一行不止是法坛上超度啊。
郭星就很难受:“…………”
谢灵涯已经开始打施长悬的视频电话了,接通后三言两语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然后把镜头对着地上的东西,“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施长悬倒是认了出来,但他有一丝疑惑,“……从外表和制作看,这是灵嘎。也就是人形替身鬼俑,寄着许多鬼怪。但它通常是作为一个载体,令密宗僧人在仪式上斩杀。它的身体里装的是牛血,还有其他动物内脏。身上的锁链也是为了锁住鬼怪,而且它们应该被专门的容器装着镇压,难以逃脱。”
要说的简单点,这有点像用鞋底抽小人活动里的那个“小人”,它是一个邪恶的代表,要进行仪式了就做一个,令神灵押来鬼怪在上面,然后再斩杀了。
毫无疑问这是人造的,但用处并非是害人,所以这玩意儿,怎么从仪式上逃走的?
更紧要的,这里是杻阳,离着密宗的地界十万八千里呢,哪有人在这里进行密宗的仪轨。谢灵涯也自觉没有的罪过密宗的人,他在佛门唯一有交情的就是净土宗的莲谈了。
谢灵涯想着想着,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把手臂上的蛇揪了下来,倒提着它问:“这面老鼠也没多厉害,所以你刚才躲什么?只喷得出口水,你还胆小??”
第97章 灵嘎
乖龙在空中晃了几下, 一下拧过来, 缠住谢灵涯的手指,在上面蹭脑袋,像是撒娇又像是求饶。
谢灵涯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它的尾巴尖, 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谢灵涯再教育它了,只抱怨了几句。
旁边的小量听到了, 弱弱地劝他:“算了,谢老师,它只是初来乍到, 不知道您有多凶……厉害,根本犯不着怕。”
谢灵涯:“……”
谢灵涯一想也释然了, 站起来道:“先回去吧。”
因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有用, 谢灵涯用原本装法事用具的袋子将那些内脏和面人都装了起来,这时还有出租车开过,谢灵涯一伸手拦车。
那出租车放慢了速度, 车窗降下来,司机探出头看了看他们,然后见鬼似的加快速度,一踩油门就溜了。
——郭星满头满脸都是血, 谁见了他不得以为是凶案现场。
没办法, 谢灵涯只好叫郭星躲起来,自己打到了车, 先上去再让他从暗处过来。
这司机本来悠闲地扶着方向盘, 看着谢灵涯手里的袋子问他买的什么肉, 腥味真大。
这时候一个脸上、胸口都血糊糊的人蹿上车,司机吓得哇哇惨叫。
他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一下,发现不是郭星的血,还是瑟瑟发抖:“哥们儿,我要交班了,你们还是另外找车吧。”
“这个点交什么班?”郭星的心情也极差,郁闷地说道,“你别怕,这是牛血。”
司机这才松了口气,“嗨……你早说,我还以为打群架成这样的。”
郭星:“这就是警察局附近,我在这儿打群架不是疯了。”
再看看谢灵涯手里还有个装了内脏的袋子,司机彻底放心了。
谢灵涯坐在副驾驶,郭星和小量坐在后排,就这么奔金桂步行街去了,谢灵涯没敢说他们是抱阳观的,这一身血糊糊的影响太恶劣了。
嚓……嚓……
塑料袋挤压的声音响起。
本来郁闷看着窗外的郭星忽然头皮发麻,转头看向谢灵涯,小量也紧张起来。
谢灵涯低头一看,是那个灵嘎面人的手在动,施长悬说了,一个灵嘎里有很多鬼怪,可能还有的没死绝吧……
谢灵涯倒没害怕,毫不犹豫地隔着塑料袋便掐住那个灵嘎的脖子。
司机漫不经心地问:“怎么,里头还有活物啊?”
灵嘎在谢灵涯手里挣扎,发疯了一样,导致司机有点害怕地往缩,“到底什么东西啊!”
谢灵涯没空回答,他用力卡着灵嘎,另一手再画符。
下一秒,灵嘎就忽然发力,整个往前一弹!
“啪!”
它从谢灵涯手中脱出,却因为车窗的阻拦,一下砸在了车窗上,伴着响声,是里头的牛血又溅开,流出塑料袋外,在车窗上开出一朵大大的血花。
这灵嘎本来就是回光返照,这下更是整个摔裂了,掉下来被谢灵涯双手接住。
再看司机已经呆住了,“……”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谢灵涯掏了一笔洗车费,还领着俩人下车了。
司机脸色很难看,虽然谢灵涯告诉他那是竹鼠,个头大野性足,但他后来仔细观察,隐隐觉得里头的东西是硬的,不像是动物。
大晚上这也太邪门了,一个诡异的生物,三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还满身是血,身边这个背后背着布裹住的东西,现在看来有点像武器……
司机不敢说出口,其实谢灵涯要不给他钱,他都不敢要洗车费,接过钱就逃命一样跑了,心想明天还是去那个听说很灵的抱阳观拜拜,去去晦气好了。
“走吧。”这里离抱阳观已经不是很远了,谢灵涯也不好再祸害其他司机,索性直接带着郭星和小量走路回去。
敲了门后,是张道霆来开的门,被他们这样子吓了一跳。
郭星就不说了,刚才那一砸,连谢灵涯脸上和身上也溅了点点血渍,方才一路走过来,不少行人远远就屁滚尿流地跑开了。
谢灵涯进去匆匆把东西放在地上,又带郭星去洗了个澡,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
再出来的时候,施长悬已经蹲在地上研究灵嘎的“遗体”了。
从视频中看得还是不清楚,又是晚上,这会儿施长悬才看清,这个灵嘎做得比普通灵嘎要大,他捏下来一小块在鼻下一闻,说道:“这恐怕是在中原地区制作的。”
“怎么说?”谢灵涯过来,搬了个小板凳坐下问道。
“这要从头说起了,”施长悬将那一小块面给他看,“斩杀灵嘎,是羌姆仪轨的一部分,羌姆是藏区特有的佛事活动,由密宗莲花生大师融合、开创。而灵嘎的制作,是用酥油和糌粑——也就是青稞麦磨面。而这个,并不是糌粑制成的,也没有按照藏区习惯,用那边特有的植物染成血色。”
谢灵涯皱眉道:“那有没有办法,找出来施法人呢?”
施长悬想想道:“密宗每一派甚至每一寺的羌姆仪轨都不尽相同,制作灵嘎的手法也有区别,大部分派别是将灵嘎做成人形,少数做成老鼠以及其他令人憎恶的动物。也许从这方面问一问,能够找到线索。”
这个邪恶的灵嘎是直奔着谢灵涯来的,他不觉得是偶遇,更像是针对他的,那他当然要找出来到底是谁。
“行吧,明天再打听一下。”谢灵涯在心中琢磨了起来,又将袋子一提,问道,“这个怎么解决?”
灵嘎里的鬼怪谢灵涯是斩杀又镇住了,但接下来如何处理,他怕因为两教行事不一样产生什么纰漏。
施长悬只说他再研究一下资料,他虽然涉猎颇广,但也不可能每个宗教教派都了解那么详细。
“哦……那这些肠子和内脏呢。”谢灵涯说,“还能不能吃啊?”
原本在一旁听得颇为紧张的众人:“???”
郭星叫出声来:“谢老师,这个怎么吃啊!”
张道霆也紧张地道:“其实我们也不用那么节省吧……”
现在教里的经济远远没有那么紧张了啊!
施长悬干巴巴地道:“内脏和血放进去,是为了仪式上斩杀时,有血流出来,这些应该是干净的,但是并不建议食用,因为多少沾染了一些邪气。”
“我就是觉得怪腥的,放这儿等处理时坏了更难闻。”谢灵涯辩解了一句,但大家的神情都有点悲愤,只觉得谢老师又故意搞他们了。
郭星经此一遭,心神极为受伤,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去和小量挤一挤。
谢灵涯看他那样子,估计对自己要不要继承闾山法又有思考了。
谢灵涯自己也去休息,睡之前和施长悬还嘀咕了一下,别让他知道又是谁找他麻烦,还用这么恶心的方式。
……
第二天,谢灵涯起来了便给宗教局打电话,希望从他们那里问到密宗人士的联系方式,咨询一些问题。
宗教局知道他是抱阳观的负责,也知道他和莲谈的关系,说道:“这个您问莲谈住持就行了呀,景区的寺庙一开,有位密宗的僧人还来拜访了,他们是朋友。而且莲谈住持原来在东林寺,就与很多其他宗派交流,在佛教界人脉颇广的。”
谢灵涯一听,觉得这也太巧了,原来现在杻阳就有密宗人士?
谢灵涯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但这应该只是巧合,他问了那僧人的名字,确定了自己不认识,对方常年也待在外省。
不过因为这个消息,谢灵涯又打了电话给莲谈,告诉他昨夜发生的事情。
莲谈听闻谢灵涯被灵嘎袭击,比他还惊奇,立刻说他要通知自己那位友人。
莲谈的友人是一名密宗宁玛派的僧人,宁玛派俗称红教,他们的道场是桑耶寺,而莲花生大师就是在桑耶寺编创羌姆的,所以他们的羌姆是一脉相承。他自己本身也参加过多次羌姆仪式,了如指掌。
这名僧人叫列措,曾经很多次到内地其他佛寺交流,自己据说也评过爱国守法先进僧人,汉语学得很是不错。
谢灵涯把灵嘎带出去,与施长悬、郭星、小量一起,在一间宾馆和列措、莲谈见面,他多带上施长悬,也是不放心这件事,让施长悬帮自己一起参详。
莲谈把小弟子带了出来,但只叫他在外间等候,在里间介绍列措和谢灵涯认识,又看了看那个灵嘎,也认了出来,“这个不是糌粑做的。”
列措则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铁盒子,把灵嘎放了上去,才开始解释:“灵嘎不能随便放置,要放在特殊的容器里。”
可能是盒子,也可能是架子、盘子,但一定要是三角形。
“我们有息、增、怀、诛”四业,每一业有不同的形状,诛业就是三角形,具有镇压、降服的意思,意思是把鬼怪镇压了起来。这样,就可以在仪式上斩杀。”
列措解释完之后,又一脸苦恼地道:“可是,这不对呀,灵嘎是用来斩杀的,怎么可以害人。现在也不是羌姆的举行时间……”
耿直的和尚想不通,为什么作为象征物的灵嘎,会真的被赋予生命,然后去害人。
“我用符箓把它镇住了。”谢灵涯看他用东西把灵嘎装起来,就将符箓扯掉了,又道,“我们对这一点也很奇怪,所以想让您来看看,能不能认出这是哪一派的手法。”
虽然羌姆是莲花生大师编创的,但是红教,白教、黄教……那么多教派都会。
列措辨认了半天,说道:“我觉得,这个很像是我们宁玛派几个寺庙的制作风格。但是,我们的僧人是绝对不可能把它放出去的。”
羌姆仪轨中,所有法器都要仔细保存,这可是一个重要的佛事活动,列措带来这一个三角盒子都是自己临时制作的,而法事每一个环节,也都十分严格,僧人的挑选都很仔细,不是随便哪个年轻僧人就能担当角色的。毕竟,在羌姆中,那些扮演角色的僧人,就相当于这角色的真身。而羌姆本身,是为了驱邪、谢神、教化、积德等等,这个象征物把仪式的内涵都颠覆了,列措自然心情复杂。
总之,能够制作出这样一个邪物的,本事绝对不低,难道是哪一个高僧迷失了本心?在他们教派,高僧不是随便来的,一个僧人,基础的学习就要九年,全套佛法修习完要二十多年,学精就更不必说了。
一想到这一点,列措更加紧张了,怕是他们派中出了败类。
谢灵涯吐了口气,说道:“我已经捏了一小部分,也拍了照,还是请先将这个东西处理掉吧。”
“请你放心,这件事我要报给上师,我们的僧人不能出这样的人。”列措紧张地说道,随即又从自己的包里拿了鹿角和刀出来。
现在没有羌姆仪式,但列措也要用相应的方法来将灵嘎处理掉。
在他们的概念中,鹿就象征着护法神齐扎巴拉。列措在灵嘎前跪下来,用鹿角把盒子挑开,然后用那柄刀将灵嘎斩碎。
他并非静止不动地斩,而是结合了跳、翻、转等动作,谢灵涯仔细看去,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在模仿鹿。
如此把灵嘎砍成碎片了,那些血和内脏与面混在一起,看上去像一滩血泥,有些恶心,列措才将它焚烧掉。
不要说郭星了,谢灵涯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驱邪仪式,也算是因此长了见识。
……
众人从房间出去,把灰烬倒了,见昙清在外面那间房看电视,他指着电视道:“师父,上面说昨天晚上有鬼。”
谢灵涯抬头一看,竟然是一档本地的网络节目,不知道昙清怎么调出来看了。
市民说:“昨天晚上我从黎明广场旁边那条路回家,看到了一个血糊糊的影子,特别清楚,冲向我,吓得我转身就跑!”
记者像模像样地到了所说的地方,还弯腰在地上找到了一行血渍,对镜头道:“深夜血衣人,到底是灵异事件,还是凶案发生?请继续关注,我们将追踪调查……”
谢灵涯:“………………”
动作怎么这么快,昨晚吓到,今天节目都出来了,而且明明他们三个人一起走,怎么他和小量就神隐了,而且他们也没有追人啊?到底怎么传的谣!看来昨晚郭星那一溜达,还真是给都市怪闻提供了好线索。
这件事列措还要调查,但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他认出了这个制作风格。
谢灵涯只等结果,现在,他则问昙清:“小和尚,西游记看完了吗?喜不喜欢?”
“看完了,喜欢。”昙清老老实实回答。
莲谈慈爱地看了昙清几眼,又道:“谢先生,我今天把昙清也带下来,是要给他买些日用品,还有在杻阳走一走,你能不能帮忙带个路?”
“当然可以啊,你把他交给我就行了。”谢灵涯义不容辞,杻阳市他熟得很,和尚们初来乍到,莲谈也是怜爱这个小弟子,才会把他带下来见见世面。
按照莲谈透露的想法,他觉得昙清天赋是很高,但对世情了解得不够深,这是他唯一的短处,因此才多多把他带出来。做僧人要六根清净,现代社会也确实诱惑多,但正因如此,也不可能完全逃避,必须让昙清知道,才好再进行启发。
列措要往回传讯,莲谈陪着他,谢灵涯就把昙清带出去逛街,只让施长悬一起,把郭星和小量打发回去了。
莲谈给了一点钱,他们做和尚的,生活要朴素一些,谢灵涯知道这个道理,当然不会带昙清进什么专卖店,就和施长悬一起领他买点实惠的物品。
昙清一上了街,眼睛就到处看,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看到高楼大厦也能发呆好一会儿,说他没见过那么高的楼。
谢灵涯看了一下,这也就是十三四层楼高,在杻阳市都不算最高的建筑,“你以后跟你师父上大城市,那还有更高的楼呢。”
昙清在到处看,路人也都在看这个年轻和尚,他穿着僧衣,脚上是僧鞋,脑袋锃亮,五官倒是清秀,还一脸懵懂地四处看,搞得有人都想问他是不是穿越的了。
谢灵涯看他盯着人家小孩子手上的棒棒糖看,就买了个棒棒糖让他舔。
昙清舔了几口说:“我带回去给师父和师兄吃。”
谢灵涯听得都要哭了,莲谈大师,一寺住持,不至于和徒弟一起舔一根棒棒糖啊,他赶紧又买了两根,“没事你带俩给师父、师兄,你们一起舔一根好说不好看。”
昙清问谢灵涯:“谢先生,师父说,你们就住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那岂不是都很热闹?”
“你们寺现在也热闹起来了吧。”谢灵涯说道,“人虽然多,但是我们心静啊。”
昙清又问:“那你们旁边的人,都信奉神灵吗?”
谢灵涯淡淡一笑,“十个人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信。”
昙清“哦”了一声,没说话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谢灵涯问了一句。
昙清舔了一口糖,含着棒棒糖嘴巴鼓起来说道:“我在想普度众生的事情。”
谢灵涯:“……”
谢灵涯转头对施长悬说:“这是个干大事的和尚。”
可惜,他不知道现在普度众生有多难。
“众生还不是每个都吃得起糖呢,你且跟着你师父学吧。”谢灵涯在昙清的光脑袋上揉了一下。
昙清想了想便说:“我以后给众生每个发一根糖。”
谢灵涯没话说了,“那有人不爱吃糖呢。”
昙清:“怎么可能。”
谢灵涯看他两眼,发现了,难怪莲谈想让他多看看外面的世界,这孩子思想太过单纯了,虽然在佛法上天赋高,可是……其他方面好像太短缺了,毕竟从小在深山里长大。
“你上次还说,各人见水不同,糖也是如此。”谢灵涯说道。
“见脓水是鬼,不喜糖者自然也是‘鬼’。”昙清说。他那偈语是天见宝庄严,人间为清水,鱼见为窟宅,鬼见为脓水。众生见水不同,见糖当然也不同。
那句偈语解意是万法唯心,昙清这时却是扯到了“法”的正误,他说的“鬼”应该只是一个代指。
谢灵涯一愣,随即正色道:“混淆了,法有正歧,却不能套在这上面。”
昙清“哦”了一声,继续吸溜他的棒棒糖了。
谢灵涯带昙清买了他缺的一些日用品,原本这些寺里可以批量采购的,单独出来买谢灵涯还恶趣味地给他挑卡通内裤。
昙清心性比一般同龄人幼稚一些,要了个屁股后面印着Q版豹子的内裤。
因为买东西的地方就在金桂步行街,离着道观近,谢灵涯叫施长悬先领着他,自己回去抱阳观拿个充电宝,他手机快没电了。
……
出租车司机小王昨晚拉了一车诡异的乘客,提前下班回去,把车洗了,又睡了一觉,第二天下午起来,立刻奔市中心的抱阳观去了。
路上小王看了一下本地论坛,又看到有人说昨晚有晚归的人在市中心被血人追杀,他立刻想到自己拉的乘客,还有乘客背上疑似武器的东西,顿时一寒,有种曾经命悬一线的感觉。
惦记着血人的小王匆匆跑进抱阳观,刚上台阶就撞到一人,刚想生气,抬头一看便见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方圆三十米的人都听到了小王一声惊叫。
“卧槽啊!”小王呈防护状惊恐地脱口而出,“别砍我啊!”
“……”谢灵涯抬起手,对旁边眼神诡异的海观潮说,“我不是……我没有……”
第98章 恶木
谢灵涯努力保持和蔼的表情, 把小王的手掰了下来,说道:“先生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昨晚我还给你洗车费了, 砍人是犯法的。”
小王想起自己就在道观门口, 稍微松了口气,扶着门道:“你, 你怎么在这里……”
“我当然在这里, ”谢灵涯说, “这地方我开的。”
小王:“……”
小王向旁边看, 对站在一旁的海观潮眼神求助,虽然他也不认识海观潮, 可对方站在观内, 估计比他了解吧。
海观潮缓缓点了点头:“你不知道么,这是抱阳观的负责人。”
小王彻底晕了,“那昨晚你们那是干什么?”
谢灵涯总算可以趁机澄清了,“当然做法事啊!那是动物的血,不想吓到你而已!”
那会动的东西,难道也是祭品?那种僵硬感是他看错了吗?小王迷糊地看着谢灵涯, “那……不好意思啊……”
“没事。”谢灵涯也差不多知道他为什么会来抱阳观了, 得意地看了海观潮一眼,意思就是我真的没有随便欺负人。
海观潮无语, 问他:“你又出门?刚刚方辙还说他们研究有进展了。”
“这回缩小了多少范围啊, 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帮人带小孩呢。”谢灵涯告诉他自己带和尚去买衣服就走了。
海观潮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 心说这家伙交游够广阔的啊,教道士做法事,带和尚买衣服。
等谢灵涯回到步行街的时候,就看到有一处围了好几个人,路人纷纷张望,又不敢驻足围观。他仔细一看,那些人的肩膀之间好像露出一个光头,像是昙清的样子,便走了过去。
只见施长悬正护着小和尚,与那些人对峙。
“这是干什么?”谢灵涯过去问了一句。
围着他俩的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五六个人,身材还挺强壮,就是有些流里流气,难怪路人都不敢围观。
那些人看了谢灵涯一眼,“怎么,一起的?你是这小秃子什么人?”
谢灵涯听他们张口闭口小秃子,也不客气地道:“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施长悬三言两语给谢灵涯解释清楚,这些人骑着自行车进步行街,撞了昙清一下,就要扬长而去,哪知道昙清还挺矫健,一下抓着衣服把人给从车上拽下来了,在地上刮擦了。他们就不罢休,准备“理论”一下。
谢灵涯看了看这所谓的刮擦,皮肉都没伤到,就是裤子脏了。
昙清辨佛法倒是行,对年轻人的用语就不太了解了,刚才他们叽里咕噜说的话,昙清都没理解。
施长悬也不是爱说话的,这些人还以为自己刚才占了上风。
他们要是早动手,等谢灵涯来这会儿估计都被放倒了。
谢灵涯淡淡道:“你们把人撞了,也不道歉,他拉你一下,导致你摔了,算是两边打平,没什么好计较的吧。”
“我摔了能一样吗?”那青年说道,“怎么,小秃子力气那么大,是少林武僧么?”
他的朋友们也都哈哈大笑了,仿佛“武僧”是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谢灵涯虽然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但他知道莲谈学过剑法,做持明剑仙相时身手倍儿矫健,作为莲谈的徒弟,昙清不说多厉害,却也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
这些人要是以为能凭人多占便宜,那就想错了。
但是如非必要,谢灵涯也是不想跟人动手的。
青年见谢灵涯神情有异样,说道:“告诉你,我一个电话十几个兄弟就来了信不信?”
谢灵涯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意,看得青年一毛。
谢灵涯见他们都挺年轻的,问道:“你们觉不觉得我有点眼熟?”
他不说也罢,一说了,那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好像还真有点眼熟……”
“这谁?难道什么明星啊?”
青年怒道:“听他胡扯什么!我管你眼熟不眼熟啊!”
后面有人拉了拉他,“不是,哥,我想起来了,我真的看过他,在网上,他好像那个抱阳观的负责人啊。”
青年愕然道:“有病吧,道观的人跟和尚一块儿逛街?”
众人:“……”
“不对不对,他好像就是跟和尚合作过……”
谢灵涯打断他们,问道:“我一个电话,十几个道士就来了信不信?而且绝对比你快。”
——抱阳观就在步行街口,走过来五分钟都不要。
众人:“………………”
这句话太耳熟了,青年的脸色一时青一时白,“你,你……”
谢灵涯指着昙清道:“再一个电话,他几十个师兄也来了信不信?”
青年:“…………”
叫道士、和尚来打群架,说起来好像不太可能,但是青年对上谢灵涯的眼神也不禁缩了缩,就算打不起来,一人啐他们一口好像也受不了啊……
青年脸色阴晴不定地看了他几眼,才悻悻道:“下次小心点!”
说罢领着人转身走了,心底还有点郁闷,怎么以前没听说出家人脾气这么火爆啊。
谢灵涯再一转头,看到施长悬正无奈地盯着自己,笑嘻嘻地道:“我吓吓他们。”
几个小流氓吓唬谁呢,就可劲儿庆幸他现在要保证抱阳观的形象去吧。
施长悬摇摇头,不说他了。
谢灵涯拍了拍昙清的肩膀,“怎么样,没撞出问题吧?要有你得说啊,找他们赔医药费。”
昙清摇头,“我没事的。谢先生,要是刚才他们不服软,你真的会打电话叫十几个道士来吗?”
“我拿他们的话怼他们的,”谢灵涯打了个哈哈,“我当然是……报警啦。”
这一块派出所的民警倒都认识他,毕竟锦旗都拿过了。
……
找昙清麻烦的几个青年颇为郁闷地一路嘟哝着往街外走,在一家饮料店一人买了杯饮料,琢磨着:“越想越觉得那人是不是吓唬咱们,要不然,咱们……?”
“你想怎么样啊?”
“和尚不知道是哪儿的,道观就在街口,每天都有人去打水,不然咱们弄点水泥来,把他们的井给填了?要不在门上创作一点书画?”
“呃……不是,我听说这道观有些邪门,还是不要搞到道观里面去吧。”
正商量着呢,出了街过马路,马路中间花坛种了花草树木,几个人懒得转到斑马线上,直接从花坛穿过去。
第一个人脚不知怎么的,在树根上一勾,就往前一扑,栽在泥土上。
后头两个人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来,结果鬼使神差,脚下一滑不但没把人扶起来,还两个一起摔在他身上了。剩下俩人哈哈大笑,结果后头疾驰过一辆三轮车,把他们擦得往前一扑,就扬长而去了。
五个人一起在啃泥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怪谁才好.
谢灵涯把昙清送回酒店,列措便带着歉意告诉他:“我们有很多僧人,一时半会儿查不到,对不起。”
“不不,您不用道歉,我是寻求帮忙的,得谢谢你们愿意帮忙查了。”谢灵涯忙道。
大家又一起吃了顿饭,约好了有消息再通知,谢灵涯和施长悬回抱阳观去了,一进门就听到方辙那装置在哔哔报警,“怎么,缩小了多大范围?”
“大概一个省吧……但是我现在怀疑是不是出了错,因为它警报不止。”方辙七手八脚地把装置给关了,“就算真的在一省范围,也不是这么叫个不停的。”
谢灵涯盯着他那装置看了一会儿,心道不会那么巧吧,幽都之子会在鹊山省?
他心里莫名一紧,又想到那莫名其妙的密宗高人,也不知这其中会不会有联系,但幽都之子应该是道门体系,生于寄托在昆仑山的幽都之山。
这个念头只一闪而过,谢灵涯索性去给祖师爷和舅舅上了炷香,在殿内抄了会儿经,这才安心一点,回房间睡觉了。
天气有些冷,谢灵涯开着电热毯把身体捂热了,缩在被子里想事情。
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再往后就是春节,道观里又有得忙,施长悬父母那边,也该挑明,今年说不定还要见家长……
谢灵涯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梦里,他领了一大堆寒假作业,道观里也杂物也十分繁忙,还要迎接各种检查,忙碌不及。父亲又在抱怨他和施长悬的关系,把他叫回家,让邻居给他介绍了女孩子认识,试图把他掰直。还有施长悬的父母,对他也很不满意,希望施长悬找个女道士……
谢灵涯一下惊醒,那种焦头烂额的感觉好像仍然萦绕在心间。
他坐起来喘了几口气,才发现自己背上出了细细的汗。
是啊,开道观真烦,那么多要处理的事情,游客不是各个都有素质,道士也不是各个都有天赋,攒钱不知道攒到几时才好扩建,要找政府申请合作也颇为困难。事业如此,生活中要学的课程越来越多,家长那么不体谅人,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谢灵涯心情沮丧,起身穿上棉拖鞋,外衣也没批,就推门出去,站在走廊上吹风。
夜风寒冷之至,谢灵涯出门一看,便有些呆住了。
整个抱阳观,除了后院有一块菜地,前院放了些盆栽花草,就只有绕墙种了一圈竹子,并没有什么树木。
然而此刻,院墙上头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绿叶,期间隐着一串串红色的花,大片片地铺展开,好像就外界包围了整个抱阳观,都看不到其他建筑了。
那些红色的花颜色炫目,娇艳欲滴,也不知到底什么品种……
谢灵涯一下忘了为什么墙外会有那么多花树,花虽然美,看在他眼中却更加烦闷,想到了生活中种种不顺之事,甚至是白日在步行街撞到的几个社会青年,心想当时怎么没揍他们一顿呢。
烦闷的感觉在心头郁积,令谢灵涯产生一种想呕吐的感觉,趴在栏杆上往下一看,这几层楼的高度,叫他有点想往下跳,一了百了。
谢灵涯怔怔看着下面,正是这时,耳边传来一声鸡鸣。
“喔喔喔——”
虽然隔着好一段距离,但在谢灵涯耳中却如霹雳一般。
他猛然转醒,感觉鼻间有股难闻的恶臭,让他差点呕出来,立刻捂住了口鼻。同时,柳灵童急切的呼唤声也传入了脑海,那细细的声音刚才一直无法把他唤醒。再一看,乖龙在地上打滚,好像也是因为闻到这恶臭。
这臭味简直难以形容,像是放了一百年的垃圾,又像是大热天的乱葬岗,勾起人心头种种烦恼。
谢灵涯闻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个味道就是墙外那些无名花树上传来的。因为落差太大了,令他有些难以相信,那么漂亮的花能散发出这种恶臭。
心头的忧思仍然丝丝缕缕被勾起,谢灵涯心中大感不妙,也不知其他人有没有被影响,上下看了看,好在楼底没人摔下去,立刻到隔壁啪啪啪打门,叫人起来。
施长悬面色发白,扶着门捂着口鼻——他并未被迷惑,但刚从梦中醒来,就闻到那股恶臭,难以接受。
他们试图把其他人也叫醒,但大部分人似乎都被梦魇住了。
谢灵涯知道梦魇久了,可能会和他刚才一样产生跳楼的念头,只不过他是醒来了,其他人可能就梦游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谢灵涯面色难看地道,“是幻象吗?”
施长悬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却无法肯定,两人匆匆下了楼。
墙外的红花簌簌落下,施长悬看清楚了花瓣,闭目回忆了一会儿才道:“伊那拔罗树,恶臭的烦恼之木。”
或者说,此木即是烦恼,他们看到的不是树木,而是烦恼纠结的假象。
谢灵涯喃喃道:“伊那拔罗树……”
施长悬道:“这是梵语,你可能觉得有些陌生。”
伊那拔罗象征烦恼,大家更为熟悉的旃檀,则是象征着菩提。不错,这是释教的说法。
谢灵涯一听梵语也理解了,他却是想到:“……当初红阳道人那么多,查清楚是否有漏网之鱼了吗?”
伊那拔罗树让他想到了追查红阳道时遇到的尸陀林,都是扭曲自佛家教义,而且他与密宗僧人毫无关联,真说什么关系,红阳道的邪佛倒算是。
当初谢灵涯毁了混元老母的灵体,红阳道余孽要是想报仇,找他倒是找对了。
那些红阳道人渗透了许多地方,要说有一二漏网之鱼,施长悬也不敢百分百否认。而且从出发点,的确有些可能。
谢灵涯正在想,忽然听到几声惨叫,还有呕吐声,但不是道观内传来的,而是道观外,他眉头一紧,大半夜还有人路过,被牵连了?
他心头一凛,那三宝剑抽出来,“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恶灭亡。真官将吏,威布雷罡,法水四布,万福来祥!”
谢灵涯将三宝剑在院内养莲花的水缸里挑了几下,扬起水来。
水花飞溅,如碎玉一般,又蕴涵着道力,洒在墙外的花上,却无半点作用,反而好像滋润了它们,红花开得更鲜艳,恶臭也更明显了。
谢灵涯几乎不能在这种气味中呼吸,看到自己手上的桃木剑,忽然灵光一现,对施长悬道:“我知道了,你看着。”
施长悬原本掩住口鼻,镇定心神,听谢灵涯一言,便看着他。
只见谢灵涯将三宝剑挽了个剑花,指向东方,闭目存想念道:“火热风蒸,四景开明。吾奉真神,役使万灵。九天敕命,速即显形!”
随着一声清喝,一阵东风卷着淡粉色的花瓣从墙外飘来,淡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甜香破开了伊那拔罗树花的恶臭。分明是柔软的花瓣,竟如刀锋一般,将伊那拔罗树片片割开。
一片花瓣轻轻落在谢灵涯同是淡粉色的嘴唇上,他睁开眼睛——身周已飘满了星星点点的花瓣。
施长悬心口一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灵涯张扬一笑,“桃花破邪。”
同是红色,伊那拔罗是带着血腥的红色,散发恶臭。桃花却是清甜的淡红,华夏传统的辟邪之物。施法者不同常人,以水破花,反而滋养,道门桃花破佛门恶木,却有奇效。
伊那拔罗树的幻影已经消失不见,而桃花瓣也纷纷落在观内的土地上,满地落英。
而距离抱阳观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的马路花坛上的桃树,于晚冬疏忽间被催发,又疏忽间摇落一树英华,只剩下孤单的花蕊。
转瞬消失的花期,猛然绽放的生命力,驱散了所有邪气。
施长悬拂去谢灵涯头上的桃花,情不自禁捧着他的脸颊,低头。
谢灵涯:“师兄——”
施长悬心头正热,竟难得冲动,无暇顾及谢灵涯的羞涩阻拦,吻在他唇瓣上。
谢灵涯的嘴唇上好像也有方才桃花擦过沾染上的甜味,施长悬握着他的肩膀深吻数秒,才抽身放开。
谢灵涯一脸呆滞:“……”
施长悬看清他的表情后也觉得不对,立刻转身。
只见从一楼到顶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上站着全观所有道士、人员,全都扶着栏杆呆滞地看向这方。
施长悬:“………………”.
“卧槽,我不信,你们真的不是在用法术玩浪漫?”海观潮说。
他们也被伊那拔罗树勾出烦恼,一个个出了门,又被桃花唤醒,结果一清醒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院子里谢老师和施道长在亲亲,海观潮想拦都拦不住。
谢灵涯趴在桌上,“我们疯了啊,半夜起来撒花瓣谈恋爱,你清醒过来后难道没闻到臭味吗?”
海观潮自语一般道:“我以为那是恋爱的恶臭味……”
谢灵涯:“……”
他很郁闷,本来是照顾到老爸的心情,就没打算全观出柜,结果一个不慎,大家全都看到了……怎么他们身上是有什么负面Buff吗?每次都被人看到!
其他人倒还好,而且摄于谢灵涯的凶名,也不敢来什么。淳朴的小量目睹自己尊敬的谢老师施师兄接吻后,呆得半天没说话。
方辙主动承担起劝解的任务,跑去找小量聊了一下。
过了会儿,小量才红着眼睛过来,对谢灵涯说:“谢老师……你和师兄真是太不容易了,我,我支持你们!”
谢灵涯:“……谢谢?”
他小声问方辙,“你跟他说什么了?”
方辙也小声道:“帮你卖了一波惨。”
谢灵涯:“这也能卖成?我爸都骨折了!”
方辙:“……”
小量真是太纯真了,谢灵涯抬起头又对他笑了笑,见小量一脸心疼,有点黑线。想想又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
当然,比抱阳观受到冲击的各位更惨的,是被谢灵涯怼了后,昨晚跑到抱阳观来想搞点事情的几个社会青年。
今天早晨,他们被发现晕倒在一滩呕吐物里,皮带也松了,脖子上也有勒痕,被清早来打水的茶客以为是自杀未遂救起来。
谢灵涯听到有人说外面有晕倒的人,才惊叫一声,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忘了什么,他就说昨晚听到有路人的惨叫声了。
幸好一出去就发现,所谓的路人就是昨天在步行街找昙清麻烦的几个小流氓。
青年们一醒来就惊恐地说,他们昨晚在这里看到几棵树,想爬树翻墙,却闻到了恶臭味,然后就莫名其妙想上吊……后来发生什么不记得了。
谢灵涯拨开人群,插兜问道:“你们昨晚想爬进来啊?”
青年们:“…………”
他们一看到谢灵涯,心虚得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干脆翻身起来带着一身污秽跑了。
剩下的人莫名其妙,“这些小流氓是胡说八道还是出现幻觉了啊,墙内墙外都没中树啊,倒是昨晚马路花坛里的桃花好像开了。”
没错啊,围观群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没人关系那些咋咋呼呼、流里流气的青年了。
昨晚一夜之间,这附近的桃花都开了又落,大家还未见到盛开的桃花,醒来时,只有一地落英了。漂亮归漂亮,却让人不解。
早起上班的人路过这里,都忍不住拍照,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难道是前段时间暖和的天气让桃花以为花期到了,提前开放,结果又被昨晚突然降低的气温打落了?”
大家讨论起来。
有人看向谢灵涯,“小谢,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谢灵涯抱臂一笑,看着满地落花,虽然没有人见到它们枝头绽放的芳华,但是……
他温柔地笑道:“万物有灵,也许它们昨晚开花是见义勇为去了呢。”
众人哄笑起来,“年轻人说话真有意思,桃花能做什么好事,该不会帮人谈恋爱吧。”
谢灵涯:“……呵呵呵。”
第99章 捉生替死
杻阳市绿化做得很不错了, 而且郊外也有山上有野桃花,等到整个城市醒来,桃花开的消息散播出去后, 人们才发现,开花的仅仅是步行街附近一带的桃花而已。
别说城外的桃花了, 就是隔壁两条街之外的桃花,最多也只是打了苞而已。
这下子, 来参观的人是络绎不绝,连本市电视台也录了个小新闻, 报道这几棵市内与众不同的早开桃花。
只是, 之前的推测就不大合得上了啊, 就算真的是桃花误会了花期将至,提前开放,又被吹落, 怎么不同桃花智商还不同是怎么的?就金桂步行街附近的桃花傻容易上当吗?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猜测纷纷。
有说地下有温泉, 把桃花催开了——显然不大可能, 旁边就有个抱阳泉,正常得很, 就是冷水泉。
也有说因为这里常年有小贩卖餐点,从早到晚, 烟火熏出来的——这个也有点奇葩。
最神奇的一个, 说是有土豪策划了要在这里求婚, 于是提前让人每天设法催开这里的桃花,昨天晚上求婚的时候,又让人疯狂摇树,把花瓣都摇下来了。一个是为了当时飘花的浪漫气氛,再有就是希望花开只有他们两个看到——这个呼声最高。
……
谢灵涯就因为住在街口,还有同学来问他,有没有看到,是哪个土豪这么缺心眼。
——或许因为桃花虽然破邪,但也总带了几分旖旎,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它的开放和爱情有关。
“我不知道,我晚上睡得很沉。”谢灵涯故作不知。
女性同学也羡慕地说:“虽然这样花是很可怜呀,但我男朋友要是能用只有我看到的冬日桃花向我求婚,我肯定就嫁了。”
谢灵涯露出难以赞同的神情。
女同学看到悻悻道:“这就是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大部分直男都没有浪漫细胞。”谢灵涯的个人问题远近闻名,没谁能搞定。
谢灵涯:“……”
靠,他的浪漫细胞说出来要吓死人的。
另一个同学也幽幽道:“你懂什么,谢灵涯不需要浪漫细胞,他等女生给他搞浪漫就行了……”
谢灵涯都想原地出柜了,拱手拜了一下,“求求你们别说了,我去找朱教授请假。”
“又请假?”谢灵涯的出勤率和他的难搞定一样出名,每次回来就疯狂补课,而且听说人家出差都是代表道观做法事之类的,神神道道得很。
“对。”谢灵涯也没说太多,这次是唐启介绍来的人,不在本市,所以需要请假过去。
唐启那边简单介绍了一下,最近他和对方的儿子合作,听说他家老人出去旅游回来之后,肚子就肿了起来,在医院看不好,有知道一些门道的便说他父亲这像是被下蛊了。
于是,唐启的合作方就换了个方向,一想父亲最近的行程,跑到他旅游的地方去找了一下,想把下蛊人找出来解蛊,但人生地不熟,也找住在当地的老乡放了话,可惜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现身。
他心里知道不妙,也不知父亲到底怎么惹到有脾气的高人了,回来就到处打听这方面的高手,想请过去斗法。
唐启一听,当然是立刻想到了谢灵涯。他那个合作方家底是很厚的,也舍得给老人出钱,只要治得好,酬金极高。
谢灵涯正在持续攒钱,一听就收拾了东西请假,把小量和郭星带出门,留施长悬坐镇观内,毕竟现在暗中还有个身份不明的密宗高人,他怕对方对其他人下手。
郭星也是第一次为了这种事请假,跟老师谎称是家里有事,兴奋难耐。
他这个样子,谢灵涯看了觉得还挺有干这行的潜质……
上回郭星被恶心到还嗷嗷叫了半天,又遇到这种旁观的机会,却再次兴奋了起来。
要是一次胆子就被吓破了,处处顾虑,天赋再高也没法干。
……
唐启那个合作伙伴叫付知业,身在青丘市,远倒不是太远,坐高铁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谢灵涯给郭星吩咐了一下到了主家后的注意事项,小量倒不用担心了,他以前跟着那个骗子师父时就受过教育。
付知业家安排了司机到高铁站来接,不过到了付家谢灵涯才发现,来的不止他们,还有另外两批人,一组是对中年男女,干干瘦瘦,看起来并不起眼。
不过这也不奇怪,付知业对父亲的事很上心,听唐启说他也请过其他人,又有不少唐启这样的友人给他引荐,撞上几个不奇怪。
在主家遇到同行,任谢灵涯怎么开朗,也只是淡淡颔首,大家并不说话。
另一组人则是付知业出来后,才见到的,一个头发花白、头高马大的中老年男子,付知业一边往客厅走一边问他:“牛师傅,多久才有结果?”
这位牛师傅说道:“过三个小时,你看那水如果没倒出来,就证明令尊还有救。”
付知业不住点头,又看到外间几人,上前打招呼:“是谢老师,还有包先生、包女士吧?久等了。”
他还看了谢灵涯身后两人一眼,觉得应该是谢灵涯的助手或者徒弟。
“付先生。”谢灵涯与那对男女轮流和付知业握手。
付知业带着些许歉意道:“因为家父病重,四处请人救治,只希望他早日痊愈,各位见谅……不知接下来哪位师傅进去看?”
在场的人也没人纠结要排队的事,都是为了赚钱来的,态度很好。
谢灵涯一摊手,“两位请?”
那对中年男女都姓包,估计是兄妹或者姐弟了,没想到谢灵涯让了,他们对视一眼,看着谢灵涯:“先生大名是?”
谢灵涯把自己的名字报了出来。
“……抱阳观的谢老师啊。”没想到,这两人还认识谢灵涯,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像在说难怪他有胆子让别人先看。
谢灵涯只微微一愣,对他们笑了一下。
郭星看谢老师居然在外面也威名赫赫,有种莫名与有荣焉的感觉,但想起谢灵涯的嘱咐,没敢乱说话。
礼尚往来,他们也自我介绍了一下,男的叫包汶琪,女的叫包汶珊,是姐弟,然后便进了房间。
之前那位牛师傅也没走,和谢灵涯三人一起在客厅沉默地等着。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包汶珊姐弟才出来,但不是看完了,而是将工具都拿上,看起来,他们是要开始治了。
牛师傅见状,也有些紧张地坐直了一点,毕竟包汶珊他们要是治好了,他和谢灵涯都是白跑一趟,顶多拿点车马费。
谢灵涯原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看到两人拿的工具,才小声对郭星和小量道:“萨满。”
郭星和小量睁大了些眼睛,他们对萨满都是只闻其名而已。
所谓萨满,其实也就是“巫”,这两个字是通古斯语,国内多是少数民族信奉,只是在华夏,近几十年已经很少看到萨满的踪迹。
萨满要跳神祭祀,仪式估计没法只局限一个屋子,既然他们没有要求牛师傅和谢灵涯避开,大家也就端坐在客厅,顺便看了一下萨满施法。
包汶珊手里拿着五彩纸贴成的幡,插在大门外,备下香案,“重奠茶酒接天神,上有青天,下有地官,天官地官,随福三官,跑神马,高皇玉皇,本县城隍,接到家……”
这是要请神,他们的神灵十分糅杂,不但有佛道两家的神,连历史人物也有,当然也少不了祖先。
谢灵涯隐隐有所感,便知道包汶珊姐弟是有些本事的,本县城隍不一定请得来,但确实请到了阴庙力士。
包汶珊和包汶琪跳得满头大汗,咒语念得越来越急,众人神色不由都被感染得有些紧张。
最后,啪嗒一下,香案的香头一下折断,包汶珊也倒退两步坐在地上。
包汶琪眉头紧皱,临时改换仪式,弓背如同动物一般,“请一排来坐一排,还有金花猫神没有来……”
这是改请动物神了。
谢灵涯心道,这阴庙力士都不起作用,难道猫神能有用?
“喔啊啊——”只听房间内付父大叫一声,那音色和常人不太一样,或者说不大像人,极其洪亮,还隐隐有点像……像是公鸡打鸣。
包汶琪眼睛一亮,一边跳一边往房内走,付知业也跟着后面。
谢灵涯都不禁站了起来,向房内张望,却是不好进去,这么窥探已经不大好了。
付父痛苦地惨叫了几声后,声音骤然没了。
外间,还坐在地上的包汶珊露出失望的神情。
牛师傅和谢灵涯对视一眼,看来,还是失败了啊。
付知业有些丧气地出来,这些天以来,包汶珊他们已经最见成效的了,此前他父亲难受得都说不出话来,对那些法术也没什么反应。
付知业下定决心,对秘书道:“告诉所有人,我再追加五十万酬金。”
在场人都心里一热。
谢灵涯也想,五十万什么概念,山门殿的钱就出来了啊……
就连包汶珊和包汶琪也露出还想再尝试的神色,包汶珊说道:“付先生,我们虽然失败了,但是我们的叔公是天授萨满,我们可以请他老人家过来。”
付知业精神一振,“天授萨满?”
包汶珊解释道:“我们是被家族中推选出来学习成为萨满的,但我们的叔公,是年轻的时候,病了一场后便成为萨满的,这个就叫神授萨满,他是被成了神的老萨满抓去学习了,醒来什么都知道了。”
神授的和人挑出来的,哪个更加高级,不言而喻。
他们刚才逼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像公鸡,再加上他们是请的动物神,付知业隐隐觉得是对症的,也许他们功力更深的长辈,就能破了这个蛊呀。
付知业立刻道:“好,那就麻烦你们请那位老萨满来了!”
他一转眼,对上谢灵涯的眼神,有点尴尬,但还是道:“……呃,谢老师,您再看看?”
谢灵涯也不在意,领着郭星和小量一起进了房间,倒是郭星他们俩有点紧张,在这种竞争的氛围下,即使原本不在意也难免好胜心起了啊,何况的确有一大笔酬劳。
进房间之前,谢灵涯发现牛师傅神色也挺紧绷的,不住打量包汶珊两人。
……
一进付父的房间,大家便看到一杯水倒悬在室内,杯口有一张纸。
郭星没忍住,问道:“谢老师,这是什么?”
谢灵涯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一派的路数,但是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恐怕是测试法,若水不滴下来,证明病人还有救。”
一旁的付知业虽然没说话,但从他的神色上来看,谢灵涯应该说对了。
谢灵涯看了一下付父,因外间有全家福照片,谢灵涯一看就知道,付父清瘦了许多,唯有肚子隆起来,就像孕妇一般,正扶着肚子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
谢灵涯把衣服掀开一看,肚子非但肿起,还隐隐透着青色,伸手一摸,是软中带硬,就好像有个肉团。
“什么感受?”谢灵涯问道。
付父疼痛难言,只有付知业代答:“就好像有棍子在搅动内脏一样,最初没有这么痛的,与日俱增。”
谢灵涯看了一会儿,问道:“付老,去外地那回,是否吃过鸡肉?”
付父忽然僵住,骇然看过来,嗓子里挤出来:“你一说……好像是,吃过后……开始不舒服,当时还像是闹肚子……”
付父病后,很多人来看了,也不少人认出是中蛊,但是蛊毒种类太多,这又是个高手下的,故此没有人辨认出具体情形过。
付知业更是想到之前父亲那一声像公鸡一样的大叫,“谢老师,那之前我父亲的叫声,难道有关?”
“对,其实他们不做法,令尊迟早也会这么叫出来。只是这样确实使我心里确定了,令尊应该中了挑生蛊。”谢灵涯说道,这样的例子他在抱阳笔记里看到过。
付知业急道:“那是什么?”
“中了挑生蛊的人,下蛊人是用什么挑的,他体内就会长出什么来。令尊吃了鸡肉,体内就有公鸡在逐渐成型,一旦完全长成,令尊也就性命不保。 ”谢灵涯说道,“更狠毒的是,人死之后,灵魂会自然为下蛊人所役使,所以你再怎么找,那个人也是不会出来的,他不要钱,只要鬼使。这些人下蛊是讲究随意,点中谁就是谁,可能与你无冤无仇……当然,通常他们更喜欢选择外地生人。”
付知业和付父脸色大变,一点也不觉得萨满搞得他们肚子里有鸡叫是好事了,这玩意儿都会叫了,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啊。
付知业紧张地道:“谢老师,你一定要救救我爸爸啊!”
谢灵涯安慰道:“付先生你冷静,这个还可以治,只是要准备一些药材之类的,等到五更天再来治。”
付知业看到谢灵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不由得安心了几分,“谢老师啊,那就拜托您了!”
谢灵涯点点头。
郭星和小量本以为谢老师这单生意十拿九稳了,但是出去之后,包家姐弟和牛师傅仍然留下来,付知业也和他们探讨了疗法。
看来,虽然谢灵涯是迄今为止说出最多蛊毒来历了,付知业也不敢把所有希望放在他身上。
……
晚上,谢灵涯单独睡一个房间,郭星和小量这两个“助手”被安排睡一起。
五更天治病,并不是今天的五更天,有些药材一时准备不齐,可能要第二天了。
郭星和小量悄悄讨论,现在的情形看起来,很像是谢老师和包家姐弟赶时间了,看是谢老师的药先配好,还是包家姐弟的叔公先抵达这里做法。因为他家叔公听上去成功可能性也很大呀。
谢灵涯倒没想那么多,他从业到如今,凡事急不得,越是急越容易出岔子。要是真的最后是包家的叔公治好了付父,那也只能说大家缘分不够了。
谢灵涯心态非常好地在客房呼呼大睡,半夜手机却把他给吵醒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小量打过来的,他困极了接通:“干什么?”
小量都紧张得变形了,“谢老师你快看!你快起来看啊!”
谢灵涯一下清醒了,“看什么,什么玩意儿?”
他翻身爬起来,只听小量在那边道:“我半夜醒来发现郭星身体都凉了,吓得想找你,起来就看到窗外还有一个郭星!”
吓得他立刻就打电话给谢灵涯了,就怕自己出门的功夫不见郭星了。
窗外还有一个郭星?怕是郭星的魂儿吧。
谢灵涯推开窗一看,果然,外面的院子里还有一个郭星,脚离地三尺在走动。
郭星根本不是早死的相,所以这绝对不是勾魂,而且这生魂他们肉眼都看见了,绝对是什么邪门法术。
谢灵涯不及多想,对小量说了句“出去”,就把手机一揣,从窗口跳了下去。
小量正在琢磨什么出去,就见旁边的窗户,谢老师一下跳了出去,把他给吓一跳,他们可是住在二楼。
谢灵涯差点没崴了脚,他身手可没施长悬那么好,落地后踉跄几下,才往前狂跑。
小量一看,也赶紧转身往外跑。
郭星的身影孤零零在院子内,朝着一个方向飘,谢灵涯好不容易追上,见他神色懵懂,心念一转,用出心印,将他的魂魄束缚住。
院内种了桃柳,谢灵涯扯下柳枝,做了个套,把郭星的魂魄给套住,他听见什么动静,向某处一看,只见人影一闪,还有一盏灯的光亮,转瞬即灭。
谢灵涯要赶紧把郭星的魂魄带回去,一时没管,便往回跑了。
他和小量在屋内蹚嘡上下跑,把魂魄放回郭星体内,又烧符水给他安神,把包家姐弟还有牛师傅都吵醒了。
谢灵涯想到那个闪过的人影,脸色一冷,出去看着他们,目光落在牛师傅身上。
牛师傅的眼神闪避几下,最后稳下来,对上谢灵涯,说道:“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
谢灵涯冷冷看着他,说道:“捉生替死?”
包家姐弟原本的迷茫一下散去了,异样地看着牛师傅。
牛师傅脸一青,生硬地道:“小谢,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裤腿上的泥土还没擦干净吧。”谢灵涯冷笑着指了出来。
捉生替死,很常见的邪法了,当初谢灵涯遇见过在钱上施法扔出去,捡到的人就替了人的灾。
这一个却是更狠毒,施法人提着灯在外喊魂,人梦中魂魄离身,应声前去,法师把灯递给魂魄,如果这生魂接了灯,那法术就成了,鬼神无救。因为他事先已经做好了法,接灯者可替一人死。连钱都省了。
至于替谁死,思考一下现场的情形,当然是付父了。谢灵涯和包家姐弟都争分夺秒要施法,牛师傅如果想拿下酬金,这个法子倒是直接快捷,只是缺了大德了——这还能叫救人吗?
他们这些法师心神坚定,魂魄不会被喊走,小量也蜕变过了,付先生是出钱的,也不能被喊走,最后是郭星中了招。这也得亏是郭星,如果是住在附近的其他人,谢灵涯可能一时都无法发现,更来不及搭救了!
大家都是内行,谢灵涯和包家姐弟都猜了个大概,下意识离开他几步。
谢灵涯看在眼里,还稍有欣慰,这一行利用自己的能力不干好事的不在少数,但总也有坚持原则的人。就是郭星惨了点,一参观就倒霉。
大家都防备着对方,气氛极为紧张,正在对峙之际,忽然感觉一阵浓烈的阴气袭来,向外一看,顿时呼吸加速。
只见院内的景观树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骷髅影重重,在月光下反射着惨白的光,有的身上还挂着腐肉,一步步往外走。
谢灵涯心中更是一紧,地点不一样,但如此场景,他是见识过一次的。就是当初围攻红阳道时,邪佛召出的尸陀林。
难道作祟的真的是红阳道余孽,还跟着他来青丘市了!
“发生了什么事?”付知业下楼来客厅,他也被其他人的动静吵醒了,只是慢了两步。
然而一下楼,付知业也看到外面的景色了,一句脏话出口,连退几步。他捂着心口道:“是那个下蛊的邪法师吗?他见你们快治好我父亲了,又出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凶狠的人!”
谢灵涯讪讪地道:“呃,那个,可能不关那个邪法师的事,是与我有关……”
他很尴尬,在座的人估计都受他连累了。
其他人还未有反应,牛师傅却是白着一张脸道:“早听说杻阳的谢灵涯凶残至极……我,我不也没施法成功,你都要这样报复吗?”
谢灵涯:“…………你听说什么???”
第100章 挑生蛊
小量捧着其他法器从楼上下来,打破了现场有些尴尬的气氛。
谢灵涯觉得是谁在外面瞎传谣言, 把他的名声都弄坏了。
牛师傅则没想到他重点计较错了, 一心盯着外头的白骨。
“谢老师, 我看到外面的毗陀罗了……”小量原本是在照顾郭星,从窗外看到那些白骨,吓得赶紧带上家伙什都下来。
谢灵涯带舅父传法给小量, 也给他讲过许多自己的亲身经历, 小量知道他们追捕红阳道时遇上那片尸陀林。莲谈曾经解释过,尸陀林原不是邪恶之处,但有人用母陀摩奴沙起尸法, 这些白骨即是毗陀罗鬼。
在佛家,需要入禅定, 或者有法师持咒解救,才能在毗陀罗鬼面前全身而退。小量知道不可小觑, 连忙下来帮忙。
也是因为小量这副架势,牛师傅才知道, 那些东西不是谢灵涯招来的,“什么毗陀罗, 那是什么?是冲着你来的?”
母陀摩奴沙法在佛门也是禁术, 牛师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谢灵涯并不愿意理会他, 但是在场还有其他人, 他便抓紧时间对其他人道:“这是起尸法唤起的恶鬼, 两位可以请佛家天神庇佑, 它们怕的是火焰。”
他把令牌拿出来, 又将三宝剑一扔,小量伸手接住。
谢灵涯说道:“待会儿要是乱起来,你护住郭星。”又对付知业道,“包先生和包女士保护一下付老先生和付先生吧——实在不好意思,这应该是我的仇人在报复,连累大家了。”
这种时候,付知业就是有怨言也不会说什么了,老老实实跟在包汶珊身边,恨不得用绳子把自己栓在她身上才更安全。
包家姐弟也了然地一点头,这时候说其他的没意义了,谢灵涯既然提点过关键,他们也不是怕事的人。包汶琪拿出一只长鞭,包汶珊则抽出两柄短剑,抛接一下,寒光点点,身手极为利落。
——这些萨满,除了能用舞蹈与神灵沟通之外,武功也不弱,甚至能请来故去的勇士附身。
至于牛师傅,他有些不甘心地看了一眼付知业,觉得这个时候很能和付知业打好关系,可惜付知业看上去更信任谢灵涯。
也不等牛师傅再说些什么,那些白骨已经越过了院子,有的往楼上爬,有的则撞开落地窗……
……
小量提剑上楼,守在郭星的房间。
郭星恰好恢复了意识,翻身扶着床头柜干呕了几口,坐起来看着小量匆匆跑进来,迷糊地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做梦梦到自己跑到外面去了,特别冷……”
“不是做梦,你被人喊走魂了。”小量打断他说道。
郭星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话,听得一声响,回头一看,竟是一具白骨攀着水管挂在外面,一只手击碎了玻璃掏进来,手骨张合几下。
“卧槽!”郭星一下摔地上了,屁滚尿流地往前跑,抱着小量的手臂,“谢老师呢谢老师呢谢老师呢!”
“在外面。”小量扶了一把郭星,他的腿还是软的,走这几步都很吃力了,小量索性叫他坐下,“行了,你别说话吧。”
郭星瑟瑟发抖地看着他,“量哥,你,你行不行啊……”
他知道小量也入道没多久,现在还是个道童。
小量沉着地道:“我就是再白一次头,也会保住你的,行吗?”
郭星看了几眼小量鬓边的白发,一下不做声了。
此时那白骨已经往前突进,爬了进来,手臂上的腐肉掉在地上,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他们,就着在地上的姿势向前爬。
“敕命一到,雷火随行!”小量横挥三宝剑,将骷髅头斩下!
身后的门一声巨响,郭星回头一看,是包汶珊护在付知业身前,手持两柄短剑,蹬在一只毗陀罗鬼胸口,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腰力惊人,她手中短剑挥舞,口中高声道:“嘎日阿西苏木!”
短剑上燃起了白色的火焰,这是萨满召唤火的咒语。
火焰在白骨身上熊熊燃烧,从一具传到另一具之上,它们还能感受到疼痛似的,仰起头口洞中发出咔咔的声音。
付知业听到那声音,只觉得自己的牙齿也咔咔作响。
包汶珊将被火烧着的白骨踹下楼,拉着付知业又上了一层。只见包汶琪已经守在付父床边,付父肚子肿起,本就睡不着,此时眼中更多了几分惊恐,眼睁睁看着包汶琪在自己的床脚盘腿而坐,拍打手边的皮鼓,“格日热!”
伴随着急促的鼓声,包汶琪身上也泛起了淡淡的金光,一具白骨试图抓他的脖子,手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刹那,便萎缩成灰!
又是几具毗陀罗鬼从窗口爬进来,包汶珊一个飞踹,将它们踢了下去,站在窗前往外看。
她看到二楼的露台,牛师傅正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他的法旗,挥向毗陀罗鬼。一只枯骨之手从栏杆的缝隙中穿过,抓住了牛师傅的脚脖子,用力一拉。
牛师傅用另一只脚跺过去,将白骨的手腕踩成两截,但自己也失去平衡,往前一栽,从二楼摔下去,扑在了草地上。
包汶珊有点不忍直视地收回目光,她恍惚记得付知业家养了些仙人球。
身后,付知业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爸,别怕,没事的,包先生他们会保护你。”
包汶琪守在门口,回头问姐姐,“怎么样了?”
包汶珊一剑刺在手下要爬上窗台的毗陀罗鬼天灵盖上,盯着下头道:“他进林子了……”
这个他指的不是牛师傅,而是谢灵涯,付知业也瑟瑟走近往外看,果然看到谢灵涯单枪匹马,往正源源不断跑出毗陀罗鬼的林子走去,一路上徒手揍翻了不少毗陀罗鬼,心头不由一紧。
就算不懂法术,他也知道谢灵涯应该是要去毗陀罗鬼的老巢,彻底破了邪术。
“你能不能不要再钻了!”谢灵涯正在斥责乖龙,这胆小蛇死命往他胳膊上钻还不够,还有往胸口跑的趋势。不过是一些白骨,乖龙都能怕成这样,他真是绝望了。
偏偏柳灵童也跟着哇哇大哭,它本来是不怕什么毗陀罗鬼的,但是它怕乖龙啊,乖龙一往里头钻,就离它很近了。
谢灵涯痛苦地挥出雷符,又炸开三五个毗陀罗鬼。
眼看到了尸陀林前,谢灵涯发觉这次的尸陀林与他上次看到的不大一样,上次的尸陀林,毗陀罗鬼都是从地下召唤,爬出来的。这次的毗陀罗鬼,却是从树上下来的。
它们一个个被树皮包裹着,手先穿破树皮,剥开外衣一般,然后从树枝间下来。
但谢灵涯很快想到,青丘市生活着一些少数民族,有些本省的节目也介绍过,这些少数民族在很久以前,有树葬的传统。也就是在亡者死后,裹好后悬挂在树上,任由风化,而非土葬。
“不好意思,惊扰亡魂了……”谢灵涯默念一声,这树葬后起尸的毗陀罗鬼与土葬的好似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出场方式看上去会更惊悚一些。
谢灵涯日前才领悟了新术法,他沉思片刻,一整神情,呵斥柳灵童和乖龙不许再吵,就地盘膝而坐,手捏法诀,专心念道:“火热风蒸,四景开明。吾奉真神,役使万灵。九天敕命,速即显形!”
不远处的楼上,付知业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他很怀疑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单是自家的树里冒出白骨,就让他惊恐万分了,眼前这一幕,简直颠覆了他的三观,令他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付知业家附近可没有桃树,只见谢灵涯身侧,嫩芽拔地而起,转瞬之间便长成小木,抽枝生叶,变高变粗,倏然间,开出一树桃花!
东风吹,桃花飘,点点落红却如利刃,席卷了白骨。
大片的桃花四散开来,令付知业看到了风的形状,它们裹着桃花向楼上也飘来——
粉色的花瓣贴在白生生的骨头上,毗陀罗鬼沾上桃花,身形委顿,向前匍匐在地,失去了行动的力量。
尸陀林内的鬼气也被桃花驱散一空,正是此时,东方一缕晨光冲破黑暗,清晨来临了。
阳光洒在付知业脸上的一刹那,花与树与白骨,都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逐渐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鼻间残留着的淡淡甜香,付知业几乎以为这只是一场诡异而绮丽的梦!
谢灵涯扶着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腿,在晨光中往回走,身形镀上了一层金边。
半晌,付知业才回过神来,即便这些是什么障眼法,也足够他这个观众惊叹了。每每看到古人书籍上,描写什么执杖成林的术法,至多觉得想象力丰富,此时此刻才彻底叹服。
……
谢灵涯手里拎着一条晕过去的蛇,刚才那会儿,有一只毗陀罗鬼倒下正好砸在他身上,这胆小蛇就一软,后来他从胸口掏出来一看才发现已经晕过去了。
谢灵涯黑着脸走过去,还看到牛师傅趴在地上抽抽,背上扎了几颗仙人球,“叫救护车……”
谢灵涯对他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付知业等人也下来了,也是走近了才发现,谢灵涯手上居然还有一条蛇,此前他们谁也没发现过。
“这个怎么处理啊?要烧了吗?”付知业还以为这也是什么邪物。
“没事,这个是我养的。”谢灵涯说道。
付知业虽然觉得养蛇有点阴森,但经由刚才那一幕,他还是保持了尊重,“原来是你养的,刚才太拼命脱力了吗?要不要找些吃的来?”
“没事,休息一下就行。”谢灵涯也不好意思说这蛇什么都没做,就吓晕过去了,自己拿了个杯子过来,把乖龙卷着放进去,倒了一点水。
谢灵涯再次对众人道歉,“之前追查邪道时,好像残留了一些余孽,盯上我了,各位不好意思啊,对不起。”
“没事,反正我们也没伤到。”包汶珊爽朗地道,“倒是见识你的法术,非常有眼福了。”
大家是不同的体系,谢灵涯他们没见过萨满跳神,萨满也没见过道士的敕令木灵,但萨满相信万物有灵,因此对这样的法术很是推崇,对谢灵涯又多了几分欣赏。
这都天亮,谢灵涯一时也睡不着了,付知业忙着把牛师傅送医院去,安置他父亲休息,收拾家里破了的窗户,谢灵涯这边也联系了省道协,说明怀疑红阳道确实有余孽,还逃窜到鹊山来,意图对他打击报复。
省道协也挺重视的,立刻表示会查一查.
转眼到了第二天晚上,谢灵涯要付知业准备的东西也都齐全了,而包家姐弟的叔公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未能赶过来。
他们俩心里都觉得,依照昨晚谢灵涯的表现,恐怕这单生意是要谢灵涯做成了。
只不过出于对主顾的尊重,他们也没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加上和谢灵涯也算投缘,留下来旁观了谢灵涯给付父治病。
挑生蛊从下发,也就是肚子痛——有的挑生毒是胸口痛,则需要用郁金七两,明巩三两,研磨成末,热水送服。
付父喝下药水没多久,初时无感,甚至肚子更加痛了,枯瘦的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痛苦的叫声,隐隐带着鸡鸣。
付知业心疼,抱着父亲的肩膀,“爸!你没事吧?”
付父想挣扎,却因为久病体虚,无法挣开,最后喉咙中发出咕噜声,似是反胃。
谢灵涯端着一个脸盆,叫付知业让开。
付知业将将让开,付父就往前一扑,埋头在脸盆中狂呕起来。起初吐的都是一些酸水,到后头,他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大叫一声,便噗突一下,吐出一物,砸在脸盆中。
付知业在旁边只看得到盆里多了几丝血,紧张地扶起父亲,付父起来了,才露出盆中之物,竟然是一个比成人巴掌还大的肉团,约莫也有些弹性,否则也不知道付父是如何吐出这么大的东西。
饶是如此,那上面也沾了些血,肉团团血糊糊,看上去极为恶心,付知业正嫌弃着,就看肉团弹动了一下,吓得往后大退一步,跌坐在床上。
包家姐弟和小量、郭星却有些兴奋,他们知道这东西肯定无害了,反而很感兴趣地盯着看。
谢灵涯把脸盆放在地上,向包汶珊借来她的短剑,从肉团上方剖开,只见那里面还有一个血糊糊的生物,有头有尾,看上去就像个鸡雏,脑袋上的鸡冠都清晰可见了,眼睛处也隐隐有些黑色,被肉膜覆盖着。
付知业想到谢灵涯说过,这鸡要是完全长成了,他父亲就药石罔救,死后魂魄还要被蛊师驱使,顿时又是恶心又是后怕。再晚上一些,这鸡雏怕是眼睛都要睁开了!
付父吐出蛊毒之后,倒是不再肚痛了,但身体还很弱,奄奄一息地看了眼未成形的鸡雏,恐惧地道:“就是它……在我肚子里动。”
他声音干哑无力,底气全无。
付知业眼眶一热,“唉……”
“令尊被蛊毒折磨许久,身体被毁损,我要的其他药材,就是给他调养的。”谢灵涯说道。他让付知业找的药材,不止是那两样,剩下的都是用来给病人调养身体。
挑生蛊,或者其他很多恶蛊,尤其到了后期,和驱蛊一样重要的,就是病人的恢复,蛊毒太伤身了,不好好调理,就算驱了蛊,寿命也会大减。
付知业喜出望外,连连应了。
谢灵涯热了一杯黄酒——老方子里都是注明要用无灰酒,但无灰酒其实就是指不加石灰的酒,古人在酒里加上石灰是为了防止酒酸。现代自然没有这些顾虑,直接用黄酒了。
再将人参、白术等等药材,磨碎了放进黄酒里,扶着付父喝下去。
付父喝罢后,肚中温热一片,也多了些力气,喟叹一声,勉强说道:“……谢谢你了。”
“不客气。”谢灵涯应了一声,告诉付知业这药酒接下来还要再喝几日,慢慢就好了。另外就是这个吐出来的肉团,需要用火烧了,找个偏僻地方埋起来,里面还有余毒,不埋深一点被其他动物吃了也会中毒。
付知业一一记下。
他亲眼看到父亲喝完药后气息都平稳了许多,心中对谢灵涯更加感激了,再三道谢,心中又有点后怕,之前光想着要解蛊,现在解了又忧虑,“那个邪法师……会不会知道我们解了蛊,然后继续来找我父亲的麻烦?”
听上去他们行事风格无理蛮横得很,付知业虽然有钱,自觉请得起许多保安,但也深刻理解了,这方面加害普通人防不胜防。
“他的法术失败,会遭受反噬,没有力气,通常也不会敢再来找麻烦。就算他真的不服气,依照江湖规矩,也要找破了他法术的人。”谢灵涯淡淡道。
付知业心中暗想,那些骷髅难道也是因为谢灵涯之前和人斗法救人,对方不服才来找他麻烦的,这是把主家的事都揽过去了,包括后续。付知业有所感念,真诚地道:“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无论从收钱办事,还是搭救无辜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应该的,谢灵涯也回礼,“言重了。”
郭星在旁,自己虽然还虚弱着,看到主家解除痛苦后,轻松、释然、深为感激的样子,心中也有所感.
谢灵涯从付知业手中接过了一张卡,里面是他的酬金。另外包家姐弟虽然没有治好人,但昨晚他们出力保护付父和付知业,付知业也给了辛苦费。
谢灵涯本来想分一些钱给包家姐弟,毕竟昨晚是受他牵连,但是包家姐弟坚称他们也没什么事,不肯要,推辞再三。谢灵涯也烦推来推去的,就当大家交个朋友,留下联系方式,以后有机会给他们也介绍生意好了。
作别新认识的朋友,谢灵涯带着郭星和小量踏上归程。
路上,谢灵涯接到宋静的电话,是谢父要来杻阳复查伤势了,她跟谢灵涯说,想把思思放在他那里照顾一下。一个病人一个小孩,在家里还忙得过来,出来就真不太方便。
谢灵涯直说,他过去照顾不就行了,这不要多久就到了。
宋静犹豫一下,才告诉谢灵涯,谢父知道谢灵涯一起,势必施长悬也会去,上次他被这俩人明目张胆秀恩爱气到了,是怎么也不肯再看的……
谢灵涯:“……”
谢灵涯:“不行,他迟早要习惯的!”
宋静艰难地道:“……灵涯,你爸爸最近一直睡得不大好,你让他再想想吧。”
这口气仿佛谢灵涯虐待他爸,一家人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一般,谢灵涯汗了一下,说道:“好吧,等我回去接思思。”
挂了电话后,谢灵涯又问郭星:“你好像挺沉默的,是失魂后没恢复,还是有什么想法吗?”
郭星微微动容,“是。虽然魂差点被叫走,可是,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付老先生的模样,从绝望、痛苦到好转……谢老师,你坚持做这份兼职的初心,也是因为受害者好转后的样子吧。”
虽然拿着高酬劳,但也承担着高风险,时不时还有报复,难怪谢老师总叫他多考虑。
听到郭星的话,谢灵涯:“……”
呃……他的初心和别人好像有点不一样,最开始是为了赚钱来的……
但是这个说出来好像太打击郭星了?即便是谢灵涯,都考虑起自己的话会不会太过分。
于是谢灵涯坚定地点头:“啊对!!”
郭星感动地道:“我就知道!”
了解真相的小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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