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稚言擦了擦脸,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四围寂静,小猫跟着她出来,细细叫了一声。商稚言示意它噤声,小心翼翼下了楼。
谢朝就在树下等着她。商稚言认出那伞是余乐去年马拉松比赛的奖品,伞上还有一行纪念字样。雨势不见小,雨伞把两人笼罩其中,谢朝把车锁在杨桃树下,两人同撑一把伞,往海堤街走去。
从商稚言家到海堤街,步行时间不到十分钟。初冬的海风已经足够冰冷,商稚言不禁缩了缩脖子。雨水涂湿街面,两个人的影子成了地面浮游的活物,随着路灯渐长渐短。
海堤街与光明里路口有几家夜宵摊,虽然天气凉了,但人却不见减少,棚子和大伞底下还是热气腾腾的炊饮烟火。商稚言的肚子咕咕响,她下意识按着胃。
“我饿了。”谢朝说,“我要吃东西。”
他出门时跟余乐借了二十块钱,此时亮出来,一脸得意。
两人在李姨伊面门口坐下。这是光明里上最有名的夜宵店,老板娘李姨认得他俩,忙从店里搬出折叠的桌椅,在拥挤的塑料棚子底下生生挤出一个位置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李姨问,“明天不上学么?”
谢朝看向商稚言,商稚言只好回答:“睡不着,出来吃点东西。”
“我孩子去年高考,跟你们一样,晚上老失眠,心理压力太大了。晚上睡不着,第二天上课怎么有精神?”她左右看看,“乐仔呢?”
“他还在学习。”这回是谢朝回答。
李姨有些感慨:“乐仔真是勤奋。两碗牛杂伊面对吧?”
等待食物上桌的间隙,谢朝把黑三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商稚言。
商稚言跟母亲回家之后,是谢朝送黑三回到伟达修理的。黑三今晚原本打算出门买烟,但烟没买到,反倒遇上了埋伏的人。
那些混混隶属于一个名叫雄哥的大佬。而在黑三刚开始混社会的时候,这一带还有个与雄哥齐名的阿亮。
阿亮比雄哥年轻更比雄哥靓仔,魅力极大,出道后很快在身边收拢了一堆不上班不上学的年轻人,黑三也是其中之一。
原本雄哥是不会把阿亮放在眼里的,他是老牌大佬,看不起阿亮这种半途出道的嫩后生。但雄哥的妹妹却和阿亮看对了眼,悄悄开始谈恋爱。
雄哥虽然声称自己黑白两道通吃,但唯独搞不定自己妹妹。那女孩学乐器学唱歌,气质跟雄哥完全不同,只有浓眉大眼这一点还有些相似。雄哥把妹妹看作宝贝,得知阿亮居然敢觊觎,气得啪啦一掌拍碎了八仙桌。
阿亮和雄哥妹妹是在黑三打工的甜品店相识的。女孩吃完甜品才发现挎包被人割开,钱包已经不翼而飞。阿亮当时在店里吃免费豆腐花,大手一挥帮女孩买了单。女孩多谢他,给了他一张音乐会的赠券,说自己会出场表演。
阿亮去了,去了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渐渐的,甜品店成了两人约会的地方。
黑三告诉谢朝,当时阿亮根本不知道那是雄哥的妹妹,两人正儿八经谈恋爱的时候,阿亮甚至不敢跟姑娘说自己的真实身份,还盘算着金盆洗手,找个正经工作。
得知妹妹和阿亮已经走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雄哥勃然大怒。他亲自带着人在甜品店后门围堵阿亮,阿亮当时为了跟女友约会,没带其他小弟,身边只有黑三。黑三才十六岁,一个愣头愣脑的孩子,雄哥的人把他压在一旁不让他动弹,拳头木棍都冲着阿亮砸去。
阿亮被打得口吐血沫,连开口说话都没力气。等雄哥的人撤走,黑三立刻找车送阿亮去了医院。他需要动手术,黑三便取光了阿亮卡里的钱用来交费,但始终还差两百块。
“从银行出来时,他正好看到你和你妈妈。”谢朝说。
商稚言:“……”
她从小就听张蕾和商承志议论黑三。两人会揣测黑三拿着那两百块钱去做什么。有时候猜赌资,有时候猜是去还债,最离谱的一次,是猜他去买白.粉。
“但不管怎么样,他要挟你爸妈,是他做得不对。”谢朝又说,“所以他一直很愧疚,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妈。”
阿亮身边的乌合之众从此如鸟兽散:雄哥发出江湖令,谁都不准接济阿亮,任他自生自灭。黑三讲义气,他一直照顾卧床的阿亮,直到雄哥的妹妹找上门来——两人真的牵手跑路了。
雄哥大怒,找不到人出气,盯上了黑三。
黑三确实不知道阿亮去了哪里。怕他会泄密,阿亮逃跑的时候甚至没有跟他说一个字。
雄哥揍了黑三几回之后,渐渐觉得这后生仔硬颈但讲义气,十分有当自己接班人的潜质,遂威逼利诱齐上,终于说服了黑三。
跟着雄哥之后,黑三的待遇上升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他要下场拎棍子打人,要训小弟,还要按时按量给雄哥进贡保护费。
“他被抓的那天正在给雄哥办事。问你要钱是想坐车出城躲警察,游泳馆附近不就是车站么?”谢朝说,“他后来就是在大巴上被抓住的。”
黑三从此进了少管所。好不容易出来了,他洗心革面想踏实过日子,但雄哥仍想招揽他回归。黑三几次三番拒绝,终于惹恼了雄哥,才生出这晚上的事情来。
谢朝讲完故事,发现面碗里卧着一个荷包蛋,心知是李姨额外送的,便打算夹给商稚言。谁知商稚言也在碗里发现一个,正准备夹给他。俩人面面相觑,同时笑了,把蛋放进对方碗里。
谢朝说的这一切并没有洗去黑三身上所有的负面印象。他确实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进少管所的两年也不可能因此抹消。
但在得知一切事出有因之后,在商稚言心里,黑三的模样比以往更清晰了一些。他不再是无头无脑、莽莽撞撞的混混,他也有自己的苦处,自己的理由。商稚言忽然之间觉得,张蕾对黑三的恶意,或许还是可以消除的。
这念头一冒出来,商稚言便意识到即便到了此时此刻,自己也仍在为了获得张蕾的肯定而思考。这令商稚言在瞬间失去了谢朝和牛杂伊面带来的些微好心情。
她低头不说话,谢朝没有再继续讲,静静陪她吃完了这碗面。
商稚言放下筷子后,谢朝才拾起话头:“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也很想知道。”
明仔现在住在福利院。每个周末,福利院老师都会陪着他去精神病院探望妈妈。回来的时候他会来到伟达修理,见一见黑三和罗哥这两个大朋友。黑三说,明仔过得不错,至少脸上长肉了,穿的衣服也干净暖和,还会给他们带去福利院的饼干,都是明仔一个个攒下来的,不舍得吃。
“太好了……”商稚言终于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面色灿烂,满是朝气。
见谢朝盯着自己,她有些害羞,连忙转移话题:“就是因为他对明仔那么好,我才觉得他不是特别坏。”
谢朝:“就算他以前不好,但人是会改变的。”
商稚言低头:“因为他不固执。固执的人是不可能改变的,比如我妈。”
“……我挺固执的。”谢朝说,“但我也有变化。”
商稚言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良久才笑道:“没看出来。”
她仍旧不想回家,谢朝提议去海边走走。这儿距离海堤街已经不远,两人慢慢往海边踱去。
夜晚路面平静,红绿灯换成单调闪动的黄灯,有车子飞驰而过,没有减速。谢朝忙一把抓住商稚言的手。
他抓握的地方是手腕。这不是牵手,而是……商稚言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像是一种保护小孩的姿势。
谢朝就这样抓住她的手腕,牵引她跟随自己,直到经过那段路面才松手:“不好意思。”
商稚言倒没别的想法,她只想问谢朝一个问题:“你把我当成你妹妹了吗?”
“没有。”谢朝立刻否认,“这怎么可能。”
他脸上有几分羞涩,像躲避商稚言目光一样看向了黑暗的洋面。海边□□静了,只能听见浪涛的声音,一波一波地涌上岸。
他们在海边慢吞吞地走。商稚言告诉谢朝张蕾回家之后究竟说了什么。谈论家人的不是,她起初还很不好意思,但激动的情绪逐渐取代了不安和尴尬,最后差点哭出来。
她只能从同龄人身上寻找共鸣。成年人强大的控制欲和压力,令她喘不过气又找不到出口。
而她把这一切告诉谢朝的时候,并未期待谢朝会有什么积极的回应。让谢朝得知这一切,对商稚言来说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偶尔会跟余乐提起母亲的强压,会掏心掏肺地跟应南乡抱怨,但站在面前的是认识还不到半年的男孩子。商稚言擦干了眼泪,看见谢朝注视自己,眼睛里全是怅然和难受。
“对不起。”谢朝低声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商稚言鼻子又酸了。她怎么会以为谢朝冷漠呢?他的温柔和善良总是出乎意料,让她愈发想哭。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余乐,余乐一定会张开手臂,大咧咧地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那是伙伴的拥抱,兄弟的拥抱,她和余乐就像一家人,这样的亲昵解读不出别的意义——但谢朝不行。
当意识到谢朝不可以这样做的瞬间,远海的云层里闪现一道孤零零的电光。
“可能雨会变大。”谢朝说。他仍向方才过马路一样抓住商稚言的手腕,和她一块儿沿着石阶走上了海堤街。
谢朝的手不像余乐,他比余乐瘦很多,手也小了一圈。但商稚言却觉得他的力气似乎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两个人在伞下往家里走去的时候,商稚言不害怕了。
她后来一直想,虽然不够正式,但这是不是自己和谢朝第一次手牵手?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是余乐就好了。”走在光明里的路面上,谢朝忽然开口,声音轻而谨慎,“我可以早一点认识你。”
商稚言心里正想着别的事情,她下意识回答:“不好,你会跟余乐一样,觉得我很烦。”
谢朝扭头笑道:“不会的,你一点儿都不烦。”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秋天瞎长的小杨桃已经掉光了,叶片翠绿,在夜色和灯光里泛起油光。秋木棉树上没有一朵花,全是椭圆形的长叶片。两棵树都是商稚言出生那年种的,和她一个年纪。
谢朝目送她走进家门。商稚言轻手轻脚上楼,跑到阳台跟谢朝挥手。谢朝果然在楼下等着,看到她出现才真正告别。
被吵醒的小猫在阳台门处探出小脑袋,看着商稚言的背影。
这一晚上谢朝完全没有说一句安慰商稚言的话。商稚言愈发明白,他确实是不爱说话,但这并非冷淡。他陪了自己一晚上,告诉自己黑三的事情,听自己絮絮叨叨发牢骚,这陪伴也是一种沉默的力量。
商稚言在阳台上打了个冷颤,缩着肩膀钻进房间,顺手把沉甸甸的小猫捞起来。小猫已经长成了中猫,距离大猫尚有一步之遥。商稚言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谢朝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小猫在枕边睡着了,商稚言也和它一样,睡了个虽短暂但很满足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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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之间的冷战仍旧持续着,一时半刻没有和解的意思。
张蕾找到了超市理货员的新工作,早出晚归,除了晚餐时间,和商稚言基本碰不到面。
用余乐的话说,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冷静。
十一月份的月考终于结束。商稚言的数学成绩稳步上升,余乐和谢朝敦促她做的数学错题本终于在两个月后真正发挥了作用:商稚言已经能看懂所有大题的套路,而且第一次拿到了选择和填空的满分。
孙羡教她的写作文套路非常有用,商稚言怎样写作文大纲,顿觉事半功倍。“议论文不能没有大纲,大纲你自己能看懂就行,写多了之后你就能控制自己,知道写到哪里应该转折,哪里应该递进,结尾怎么升华。”孙羡的语文成绩很好,她几乎把自己的所有技巧都教给了商稚言。
但商稚言的三门小综合里,地理成绩仍旧不高。历史和政治首次突破70分,地理还在及格线徘徊。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商稚言早就沮丧得说不出话了。
“没关系,现在不会做,以后就会了。”她跟自己重复谢朝老挂在嘴边的话,把多次出错的部分圈出来,在教科书上做好记号。
她去跟谢朝和余乐报告喜讯时,看见两人和徐路站在走廊上,吹着冷飕飕的海风,吃着小卖部冬季特供的咖喱鱼蛋。咖喱鱼蛋味道重,和烤肠一样都是不能带入教室的东西,余乐看见商稚言出现在楼梯口,立刻戳起两颗鱼蛋招呼她:“来吃来吃,徐路请的客。”
徐路头发长长了,但打理得十分潦草,鬓发别到耳后,造型宛如江姐。她这次月考总分排名首次杀入理科前二十,人变得异常慷慨,主动请身边两位学霸吃垃圾食品。
余乐脸上一直挂着笑,他总分比谢朝多了两分,终于夺回头把交椅,连站姿都狂放了许多。
商稚言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文科重点班就在商稚言班级隔壁,那一直稳坐第一的女孩特别低调谦逊,浑身散发着书香世家的馥郁墨水味儿,举手投足间,活脱脱一位生错了时代的大家闺秀。
“你不像第一名。”商稚言吃了余乐的两个鱼蛋,又接过谢朝递过来的一个,“谢朝比较像。”
余乐:“排名跟长相有什么关系?我也看不出你是142名啊。”
被捶了一拳之后余乐仍在大放厥词:“那你说说,什么长相才能拿第一名?帅?我也帅啊,路姐,你觉得我帅不帅?”
徐路:“可以。”
余乐:“谢朝帅不帅?”
徐路:“帅。”
余乐:“……为什么我只是‘可以’?!”
徐路慢慢咀嚼鱼蛋,吞咽入喉才开口:“最后一道选择题,全校只有我和谢朝做对了,是吗?”
余乐顿时哑口无言,狠狠一拍铁栏杆。
商稚言:“……???”
她听不懂面前三位学霸的沟通方式。
预备铃响,商稚言这才急忙跟俩人分享自己的进步。余乐说自己早知道了,谢朝只是看着她笑,点点头,很赞许的样子。商稚言又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余乐说三百句“你真棒”都比不过谢朝的一个笑。
“对了,这次家长会不在学校开,”上课铃声正式响起,商稚言忙跑下楼去,余乐趴在栏杆上冲她喊,“老师要逐一上门家访!”
这下连谢朝都是一愣: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课上,他悄悄问余乐:“老师一定会去学生家里?”
“对,班主任搭配不同的老师,分批去。”余乐告诉他,家访从周末开始,按照学号分批进行。谢朝的学号是全班最后一位,他肯定是最后一批。
“……”谢朝叹气,“我还打算让司机来帮我开家长会。”
余乐惊了:“你不打算回家?不是说月考完了就回去么?”
谢朝:“你放心,我会搬出去的。”
余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住多久都可以,我完全没问题。但我爸他会起疑啊,而且你离家这么久不太好……”
他还未说完,一颗粉笔头准确击中他脑袋,疼得他嗷地一喊。
讲台上的肖老师笑中带怒:“余乐,骄傲了是吧?你总分第一,但生物卷分数还达不到单科前三,你还不听课?!”
余乐连忙正襟危坐,扬手敬礼。
谢朝却分神了。他确实不想回去,最重要的原因是,余乐似乎说对了:谢辽松没有找他,连秦音也没有联系过她。谢斯清给他打电话发短信,但谢朝就像怄气一样,没有回复。
他感觉某种温馨可爱的假象正在被揭开。那宽敞、华美、富裕的小楼和花园,实际上并没有他谢朝的容身之处。
放学之后,他和余乐商稚言告别,独自回家。
这个时间段家里应该只有做饭的保姆,但谢斯清居然也在。
“你不住校吗?”谢朝一把抱住扑到自己身上的妹妹。
“我要去医院探望妈妈。”谢斯清咬了咬嘴唇,小声说,“妈妈住院了,但爸爸不让我告诉你。”
原来在谢朝离家的第二天,秦音就因为剧烈腹痛而进了医院。她今年已经四十多岁,是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腹中胎儿又大,医院诊断她精神压力大,且日常比较忙碌,让她立刻留院观察。
谢辽松把这一切迁怒于谢朝的任性。秦音多次说明这和谢朝无关,但只要秦音一提起谢朝,立刻会惹得谢辽松大怒。他让秦音把手头所有工作交由秘书处理,连手机也不让她带。秦音偷偷让谢斯清联系谢朝问问情况,但又被谢辽松听见,谢辽松严令禁止谢斯清给哥哥透露任何消息。
“他说你……你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去医院。但你和妈妈碰面,只会让她担心生气。”谢斯清吞吞吐吐。
谢朝知道,谢辽松肯定说了一些谢斯清没法转述的难听话。既然不让他去,他不去就是了。谢朝扭头上楼,拉出行李箱收拾行装。
谢斯清以为他又要走,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哥哥,你想去哪里?”
“我去住酒店。”
谢斯清死死盯着他,半晌才松了一口气似的:“爸爸现在每晚都在医院陪床,你住家里,其实也见不到他的。”
她虽然年纪小,但出奇敏锐,谢朝之前的种种情绪变化,她全都接收甚至解读了出来。但她的话还不足以让父母警惕,或者说,无论是谢辽松和秦音,都没有把谢朝的真实状态放在心上。这念头在谢朝心中一掠而过,他甚至不敢细想。
好不容易把谢斯清推开,他往行李箱放一件衣服,谢斯清就拿走一件。
“阿清,我……”
“我们去见妈妈吧!”谢斯清忽然说,“妈妈很想你,她偷偷跟我说,如果你回家了,让我一定要带你去看她。”
拗不过她的哀求,谢朝答应了。他本想立刻出发,但谢斯清却说现在是晚饭时间,秦音叮嘱过,如果带谢朝去就选择晚上。
谢朝吃着饭,心里忽然滚过一个想法:晚上去的话,那就一定会碰上陪护的谢辽松。而遇到谢辽松,一定又会起争执。秦音究竟在想什么,谢朝不能明白。
“爸爸只是有时候脾气暴,你不要生他气,好不好?”谢斯清不停往谢朝碗里夹菜,“他很爱你的,你别怕他。”
谢朝从来没怕过谢辽松。他只是感觉很难过,父亲无法和自己承担同样的痛苦,他们甚至不能和平融洽地沟通,他最亲的人,正认真地恨着他。
谢朝给商稚言和余乐发短信,告诉他们今天不去晚自习。
商稚言回了一个哭泣的颜文字:“余乐又让我请客,我等你回来吧。”
余乐:“今晚路姐请客,放学言言请客,你错过了好多。”
谢朝看着小小的手机屏幕发笑。
他愈发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害怕,不胆怯,也不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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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之后的第二周,商稚言终于迎来了家访的老师。
班主任余胜寒是历史老师,年纪不大,但极受文科班学生欢迎。他上课风格活泼,表情动作丰富,哪怕讲课时扯出十万八千里,最后也能落在最关键的考点上。商稚言很喜欢上他的课,只要课程表里有历史课,那一整天她都充满期待。
张蕾和商承志热情接待余胜寒和数学老师,商稚言乖乖坐在一旁,氛围尚算不错。但实际上,母女俩的僵持尚未结束。商稚言的执拗完全承继自张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那日争吵后,两人没有再正经聊过天。
家访内容和平时家长会没有太大分别,只是更有针对性。数学老师夸了好几次商稚言的进步,连带着感叹余乐和谢朝的脑子太过厉害,掌握学习方法比拼命做题还重要。余胜寒更关心商稚言的情绪,建议张蕾和商承志多给她一点儿鼓励和肯定。
“商稚言是个非常好的学生,以前成绩上不去,不是她不懂,是因材施教,我们做得还不够。”余胜寒说,“现在是备战阶段,是储备军粮和武器的时候。家长和学生要拧成一股绳,来自父母的鼓励是最有用的,比老师、学校的鼓舞用处更大。”
张蕾笑道:“她从小就不太机灵,但有股韧劲,看准了目标就要拿十二万分的力气去拼。我们也鼓励她的,但就是怕啊,怕说多了,她盲目自信。”
余胜寒有些欲言又止似的,扭头对商稚言说:“稚言,我给你带了一份地理学习资料,你看看吧。”
商稚言知道他在撵自己走。她故意走得沉重,上楼开门关门之后,又蹑手蹑脚回到楼梯上。
余胜寒果然在聊她的事情。
“现在大部分孩子的问题不是盲目自信,而是盲目不自信。”余胜寒说,“现在的孩子压力比我们当时要大得多,而且心思也复杂很多。商稚言需要鼓励,她现在比高二进步太多了,是有能力冲刺一本甚至重本的。”
“这说明她以前学得不好。”张蕾说,“她要是能有余乐谢朝那样的脑子,也不至于高三了才开始发奋。”
数学老师在一旁补充:“哎,是这样的啊,文理科不一样,文科非常看中积累。比如第一次月考,排在前二十名的有十一个复读生,但是这次月考,只有两个还在榜上。越是积累得多,文科学生在高三的爆发力就越强。商稚言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她的知识正在形成系统,而一旦系统做好了,进步一定是飞跃式的。她现在的目标是进步的同时保持稳定,这需要家庭的关怀。只有稳定的情绪,才能有稳定的学习和成绩啊。”
张蕾和商承志都没有吭声,余胜寒又说:“很多时候,家长并不一定就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高三氛围紧张,家长也会受影响,这是学生和家长共同的战役。你们是后勤,学生要冲锋,我们是指挥。只有三方面都配合得好,才能出好的成绩。她需要你们的鼓励,就算是盲目鼓励也没有关系,商稚言不是那么容易飘起来的孩子,这种韧劲能保持住,是会受益终生的。”
片刻后,张蕾才慢慢道:“好,我们记住了。”
小猫跑到商稚言身边蹲下,它的小主人正坐在楼梯上,捂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一天晚上,商稚言埋头做题时,隐约听见张蕾下楼的脚步声。
第二日早晨,商稚言发现饭桌上摊着一份《浪潮周刊》,正是刊登着明仔报道的那一期。张蕾早早出门去仓库接货,商承志一脸神秘地告诉女儿,妻子昨晚戴着眼镜,细细看了许久《浪潮周刊》,尤其是崔成州写的报道。
她还给两个老同学打电话,问她们是否知道国内哪个学校的新闻系比较出色,她想了解了解。
“你第一次迎接高考,妈妈第一次遭遇下岗,这些都是考验。你很辛苦,她也不容易。”商承志低声说,“乖,不要哭。爸爸妈妈和你一起学习,一起进步,我们能赢的。”
赢高考,还是赢负重攀山的中年人生,商稚言长大后才渐渐明白,或许两者皆有。那一天商稚言,忽然有了瞬间长大的感受。
她没有从张蕾身上得到的东西,是因为张蕾也从来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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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十二月和一月,是这个城市最冷的时节。
气温降低到十度以下,湿冷更甚,即便出太阳,室内仍然比室外还冻。寒意钻进屋子里,钻进人的衣服,对备考的学生来说,这是身心双重的煎熬。
商稚言现在开始羡慕余乐和谢朝做题看书的方式了。补课的地点从天台转移到余乐的小书房,屋子里烧着一盆火,有时候还会开小太阳,烤得几个人口干舌燥,唇上起了一层干皮。
但即便是这样,还是冷。商稚言握着笔,觉得笔也是冰做成的,每写几行字就要歇一歇,揉揉手。余乐和谢朝则动作趋同地靠在椅子上,举着试卷和习题集,眉头微皱,在脑子里做题。
太羡慕不需要大量抄写的理科生了。商稚言不止一次跟他们抱怨,余乐拿出自己私藏的热水袋,谢朝脱下大衣:“那你穿我这件,比较暖。”
谢朝已经回家去住了。商稚言和余乐只知道他的继母住了院,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情。总之在班主任去谢朝家家访的时候,一切如常,没有异状。
商稚言想问,但不敢随便问,生怕又触到谢朝不愿意多说的内情。谢朝现在和他们两个关系越来越好,她有时候觉得,不问也可以,如果谢朝愿意说,他总会说的。
“言言你去年是不是长了冻疮?”余乐忽然问,“去年特别冷的时候,对吧?”
商稚言点头:“对啊,你不也长吗?”
余乐:“说什么呢,我从来不长那玩意儿。”
他一边说一边挠手,右手小拇指关节已经红肿起来。商稚言:“……你又复发了是吧?都让你别去打篮球了,这么冷的天,还天天下雨。”
余乐撇撇嘴:“这不是冻疮,是蚊子咬的。”
谢朝对商稚言说:“余乐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这张嘴啊,整天胡说八道。”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这是余乐班主任家访时说的话,已经传遍整个班级。余乐一脸无所谓:“胡说八道不好吗?小南就喜欢我的胡说八道。”
商稚言:“你清醒一点。”
余乐美滋滋地说:“我给应南乡准备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圣诞节礼物。”
商稚言这才想起,又是一年圣诞节。
这是学生钟爱的节日,没有民俗和传统意义,色彩绚丽乐声轻快,对他们来说是仅为了快乐而存在的美好一天。
这一天孙羡和商稚言往单车棚走去时,听见几个高二的学生正在高声在讨论平安夜节目。
“我给你准备了礼物。”孙羡一点也没有保密的意思,“是我对付冬季的杀手锏,暖宝宝。你贴手肘上,写字就不冷了。”
“太好了!”商稚言挽着她的手,“我要送你你最爱的咖啡。”
两人蹦蹦跳跳进入车棚,孙羡随口问:“你给余乐和谢朝准备了什么?”
“还没想好。”商稚言说,“可能送护膝吧,他俩爱跑步。”
孙羡:“一样的?这么敷衍?”
商稚言愣了:“还要送不一样的?”
孙羡:“不一样的?那就是区别对待。”
商稚言:“……”
孙羡咧嘴一笑:“我在给你预演余乐的态度。”
十分钟后,余乐和谢朝走向了单车棚,俩人都没看见缩在墙角避风的商稚言。商稚言倒是听到了他俩的闲聊。
余乐:“你打算送我和言言什么礼物?”
谢朝回答了,但商稚言听不清楚,她悄悄跟在俩人身后,竖起耳朵。
余乐:“我靠,你这是区别对待!”
商稚言:“……”
谢朝对他笑了笑,神情得意又藏着点儿小心思。商稚言躲在哗哗作响的秋木棉树下,忽然对谢朝的礼物产生了无限好奇。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明天更新时间为下午三点。
会给评论的大家发小红包的!——
谢谢Q_Q、冷杉、MisaTango的地雷。
谢谢Q_Q、有生之年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牛杂伊面吧!
第22章 星光
冬至隔天就是平安夜,对这个沿海小城的人来说,冬至大过年,这是个必须热闹度过的节气。虽然无非是好饭好酒再加几个肉菜,但一家人团圆吃饭,就是过大节的意义。
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冬至隔天的平安夜显然更为重要。同华高中这几年的平安夜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学生可以提前一节课放学,出门玩一玩。商稚言临出门上晚自习时又走回书桌前,拉开抽屉。
抽屉的小盒子里躺着应南乡送给她的一套化妆工具,其中包括一把修眉刀。
商稚言的眉毛又粗又浓,看上去总是精精神神。她记得应南乡把这套东西送给她时,认真跟她讲解过每个工具各有什么用处。商稚言不打算化妆,她拿起修眉刀,对着镜子比划。
十七岁的她并没有特别美。素面朝天,眼下有微微的黑眼圈,刘海终于打理整齐了,发夹是最朴素的样式,发圈倒是可爱一些:是两颗草绿色的波点糖果。
她回忆应南乡的手法,仔细地刮去眉毛周围细小的杂毛。但她不敢修得太过分,怕被人看出来。一通忙活,她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细汗,眉毛整齐了一些,不那么粗糙豪放了。商稚言看着镜中的自己,竭力想从这张糅杂着稚嫩与青春气息的脸上,找出一丝与往日不同的痕迹。
“言言?还不去学校吗?”
“好啦好啦!”商稚言放好修眉刀,一边揉着眉毛一边出门。她有些后悔了,被剃去的毛发在皮肤上留下了短短的毛茬,摸起来触感新鲜又古怪。
一路上听到了许多关于礼物和今晚节目安排的议论。高三学生更执着于平安夜,好为自己找一个放纵玩耍的借口。商稚言对今天自己可能收到的礼物充满好奇:她想尽办法都没能从谢朝和余乐口中挖出任何信息。
余乐的礼物每年都不新鲜,唯独去年突然福至心灵般,给商稚言送了一盏小猪造型的迷你充电小台灯。商稚言知道这是他给应南乡买耳机时附赠的,她懒得点破。
刚锁好车,她就碰上了余乐。谢朝没跟他在一块儿,余乐只晓得他神神秘秘,下午放学就跑了。
“给你的礼物,平安夜圣诞节还有元旦快乐。”余乐拉开她书包拉链把东西塞了进去。
商稚言:“超市优惠券?”
余乐:“不是。”
商稚言:“你爸单位的水杯?”
余乐:“我送过的不会再重复好吧!”
商稚言猜不出,解下书包细看后顿时沉默:“……”
“不要感激我。”余乐拍她肩膀,“哥从现在开始承包你下学期的笔芯,说到做到。”
那是三十支一包的晨光黑色笔芯,余乐还细心地挑选了不同的图案造型,商稚言凑近嗅了嗅。
“有香味。”余乐强调,“适合你。”
“这不是新新文具店最近半价卖的笔芯套装吗?”商稚言受不了了,直接点破,“买一送一,我这是附赠的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余乐不满,“我那三十支才是附赠的。”
商稚言甩起书包,一路追打他上楼。
这一天的晚自习,大家都过得心浮气躁,连值班的地理老师也在问他们一会儿要去哪里过平安夜。有人说去教堂吃免费小面包,有人说去网吧联机打魔兽,不少人已经买好电影票,有几个要去唱K,还有几个住宿生一脸平静地表示:学习。
第二节晚自习快下课的时候,教室灯忽然被人关了。老师已经离开,班上同学忽地一愣,随即便看到贴在窗上的夜光小雪花和小鹿亮了起来。
众人闹闹穰穰地欢呼起哄,砰砰拍桌拍凳。教学楼里关了灯的不止一个教室,商稚言有些恼怒:她一道函数题做得极其完美,就差最后的结论没写。隔壁的文科重点班开始唱歌,“原谅我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到“天黑黑,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
几分钟后,对面的高二开始跟他们对歌,人人声嘶力竭,谁接上了对面的歌题,就能赢得震耳欲聋的欢呼。
最惨的是高一,因为在一栋独立的教学楼里,根本无法参与这场由高二和高三主导的狂欢。在歌声里,商稚言似乎听到了余乐跑调的声音。
高二的孩子比不上高三的师兄师姐嗓门大,开始另辟蹊径,唱起了英文歌。高三这边骂骂咧咧,不知四楼还是五楼忽然响起高亢歌声,有两个男孩开唱《今夜无人入眠》。
在一片疯狂的叫好声中,高二的学生敲栏杆大吼:“作弊!作弊!!”
几个老师端着热水杯看热闹,脸上挂着笑。
楼下有人起哄,商稚言和孙羡跑到走廊,看见几个男孩在楼下花圃边上,正点亮一盏孔明灯。
“疯了吧!”孙羡大喊,“这太危险了!”
纸糊的灯罩鼓起来了,左侧是Marry Christmas,右边是四个毛笔大字:大富大贵。
商稚言:“……这很像余乐的风格。”
她话音刚落,门卫室大爷便扛着灭火器冲了过来,一边大骂一边喷熄了孔明灯。
男孩们四散而逃,狂笑声、大爷的骂声和下课铃声同时响起。
商稚言在车棚里见到余乐时,余乐后脑勺上还有一小撮白色粉末。但他坚决否认自己就是刚刚放孔明灯的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我是学霸啊。”
徐路踩车经过:“我打火机呢?还来。”
余乐:“……”
商稚言看到余乐的钥匙串上有一个没见过的挂饰,圆乎乎的圣诞老人骑着胖嘟嘟的驯鹿,脸上笑出两团红晕。
余乐说这是徐路送的,但谢朝没有,只给了他。
商稚言的八卦雷达顿时启动,眯眼冲他坏笑。余乐盯着她,用很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嘘。”他满脸认真,示意商稚言不要乱猜。
两人在校门口等待买东西的谢朝,商稚言看着余乐侧脸,还在回忆他方才的表情。
余乐不蠢。她想,他还很温柔,从小时候搬家时舍得把最爱的公仔送给她开始,她就应该知道,余乐对女孩子从来都很温柔。
“你去哪儿了?”余乐问蹬车靠近的谢朝。
“买几个电池。”谢朝看了商稚言一眼,有些惊讶,“你眉毛……”
余乐好奇扭头,盯着商稚言。商稚言一下窘得说不出话,脸明明吹着冷风,又一阵阵发烫。
“你眉毛瘦了。”谢朝斟酌半天才找到一个形容词。
余乐:“什么?没有吧?还是那么难看。”
商稚言只觉得自己鼻腔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围巾实在太热了。她打了余乐一拳,不敢看谢朝:“走吧,不是要带谢朝上观景台吗!”
市内最高的观景台在某座地标建筑楼上,消费满五千元才可进入。余乐和商稚言俩人花三十块买入场门票,带谢朝前往山顶的大平台。
这原本是一个天文观星处,后来渐渐荒废,改建成了可容纳几百人的观景台。今晚的天气实在说不上好,三人蹬车往山里去的时候,下起了蒙蒙冷雨。但来到观景台却又发现,天上一半是雨云,一半却是漫天繁星。
谢朝看得呆了:“还可以这样?”
余乐在一旁的烧烤摊上买饮料和小吃。两个黑衣的神父在现场分发免费小面包,余乐伸手去要:“三个,谢谢叔叔。”
神父:“我们只给十岁以下小孩和六十岁以上老人。”
余乐窘了一瞬,脑子突然灵活:“这么冷的天,哪个十岁小孩和六十岁老人会到山上吹风啊!”
片刻后他揣着三个小圆面包回来了,往商稚言和谢朝手里各塞一个。谢朝在观景台一角找到了位置,三个人挤在人群里站着,匆匆忙忙吃东西抚慰饥饿肠胃。谢朝老是扭头往一侧看,是灯塔的方向。
“礼物呢?”余乐举着烤鸡尖问面前两人,“来交换。”
商稚言亮出了还没拆封的礼品:“护膝,你的。头带,你的。”
余乐攥着头带:“我靠,这才是买一送一吧!”
谢朝倒是很喜欢的样子,把自己的烤串也塞给了商稚言。
余乐戴上头带,有些怅然:“去年我可是跟小南一块儿来的,今年也太惨了。”
商稚言:“去年还有我和……”
余乐:“你们不存在,别打扰我回忆。”
商稚言只好跟谢朝说话,她学着余乐的口吻:“礼物呢?”
“再等等。”谢朝又盯着她眉毛看了一会儿,眼里笑着,很好奇也很觉趣味似的。
夜风渐渐大了,吹得商稚言扎好的头发乱飞。两个年轻人在平台上弹吉他唱歌,商稚言听得呆住了。谢朝解下自己围巾戴在她脖子上。
商稚言心想,这就是礼物吗?可这不是他老戴着的围巾么?
“礼物在灯塔那边。”谢朝说。
三人离开观景台时,夜风已经把雨云吹远了。黑天明朗,间杂无数星光,越是往灯塔的方向去,海涛的声音愈发响。风吹得余乐牙关打颤:“你藏了什么东西啊?冷死我了,我不要了。”
灯塔周围十分冷清,没有一个人。沙面是湿润的,凉的湿气透过鞋子袜子,侵入脚底。余乐拉着商稚言跳上礁石,远远看着灯塔,瑟瑟缩缩。
“谢朝?”
谢朝蹲在灯塔下面,正在拨动什么。
这儿十分昏暗,商稚言打开手机借光,眼角余光忽然掠过一片闪烁的光。
“我靠!”余乐脱口而出。
灯塔漆黑的塔身上,正像波浪一样亮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细小光芒。
光芒像缠绕着灯塔,在漆黑的夜里乍然亮起,它们比星光亮不了多少,只是因为密集,显得灿烂。一亮一暗似乎隐含着某种规律,仿佛星光正沿着灯塔缓慢淌落。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余乐给应南乡准备的礼物是一封长达七页的信。
他强调这不是情书,只是信。
应南乡不肯说通信地址,余乐又觉得电子邮件无法完美传达自己的心意,遂逐页拍照,以彩信形式给应南乡发去。
应南乡:太糊,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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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意外(1)(捉虫)
余乐在礁石上蹦了起来,大笑:“好土啊!”
那是一大片挂在灯塔外墙上的LED串灯,在暗夜里闪动着微弱的光芒,实则并不太明亮,但远远看去,非常美丽。
说实在话,听到余乐说出这串灯的材质和原理之后,商稚言也觉得它好土。但再土也不妨碍她开心。谢朝朝他们大喊:“平安夜快乐!圣诞节快乐!”
商稚言和余乐回应:“元旦快乐!”
谢朝明显有点儿懵,呆呆地笑,摇头晃脑的样子。
商稚言没见过他这样傻,这样可爱,只觉得这夜一点儿也不冷了,海风也不再刺骨和令人胆寒。两人冲谢朝跑过去,把他一把抱着。谢朝还在跟他们解释原理:“没有外部电源,我改造了一下,用干电池,不过电池不耐用,可能一会儿就灭了。”
余乐连忙拿起手机要拍照,三人在灯塔前合影,但光线太差,模模糊糊的。“我好帅!”余乐举着手机大笑,“我给小南发过去!”
谢朝让商稚言来看自己的电池组和开关。商稚言用仅剩的电路知识问:“串联还是并联?”
十多个电池组,十多个开关,不断拨开关闭,串灯便不断地闪烁。最难的不是制作电池组而是把串灯挂上外墙。自从上次俩人带谢朝来看过灯塔,谢朝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常常到塔边溜达,渐渐发现这个塔人迹罕至,连守塔的人都没有,只在周末才有调试人员过来看看。他下午放学之后就赶到了这儿,怀里揣着钉子锤子,颤巍巍站在自行车后座上,一点点地挂好串灯。
“如果有足够高的梯子就好了。”谢朝说,“我本想把灯挂满灯塔,我再加一个定时的控制开关,这样我们在观景台那边也能看到,不必跑来这儿。”
“万一被人发现了,扯走了呢?”商稚言问。
“我还有后备的。”谢朝从书包里掏出一根黑魆魆的枯枝,把另一种串灯绕在树枝上。这串灯小而圆,珍珠似的,下面也依旧连着电池组,开关一拨,顿时亮起来,像停在枝上的无数小萤火虫。
微弱灯光照亮了谢朝和商稚言的脸,商稚言看见谢朝又笑了,他眼睛里有莹亮的细碎光芒和一个模糊的自己。
“送给你,”谢朝说,“……你和余乐的。”
余乐正好走过来,问:“那我的那份呢?”
谢朝指指灯塔:“这儿。”
余乐:“行吧。言言,给我看看你这个。”
商稚言立刻护在手里:“不。”
这完全是她的下意识动作。这是谢朝给她的,她可不想跟任何人分析,甚至让任何人碰。余乐盯着她看了三秒钟,咧嘴一笑:“这么土,给我也不要。”
他蹲在地上研究谢朝的电池组,灯塔上的光芒渐渐愈发微弱了,有点儿有气无力似的。谢朝和商稚言还在研究那根树枝。余乐偶尔扭头看他俩一眼,发现两人也没说什么话,就是呵呵傻笑。
灯终于灭了,只剩商稚言手里那串还亮着。三人收拾了现场,把串灯和电池全都拎走。商稚言手里的树枝还兀自发亮,她把它放在车篮子里。
余乐说得没错,这很土,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等待谢朝和余乐走上海岸时,风又变得冷了。她围着谢朝的围巾,并不觉得这冬夜是难耐的。世界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特别的人;所有带着非凡意义的物品,是经他触碰,被他加持,才与别不同。
她看到有几个陌生的青年也奔向了那片沙滩。“咦?灯呢?”他们问。
谢朝和余乐跑上海岸,大声回答:“没电咯!”
回家的路程有点儿漫长,三人又跑到海堤街吃夜宵。余乐给谢朝的圣诞节和元旦礼物也是笔芯,而且和商稚言一样是图案精美带香味的笔芯。他亮出自己的那份:透明管子黑墨水,是最普通的那种,这足以证明它们确实是赠品。谢朝给他的礼物一早就放在他桌上了,是一顶能盖住耳朵的厚帽子。他说余乐明年去北京面试肯定需要。
同华高中的自主招生推荐名单里,余乐是第一位。他成绩优异,课外活动和竞赛丰富,好几个国家级比赛都拿了奖,综合来看可能性最高。校内只有五个人报名了清华的自主招生,连谢朝都说余乐可能性最高。
两人要给余乐提前庆祝,余乐摆摆手:“别说,求你们了。现在初审是过了,还得笔试和面试。你们老提,我觉得不太行。”
“什么时候去考试?”
“下周五。”余乐说,“正好元旦。”
12月底,余乐告别商稚言和谢朝,由老师统一带队前往省城准备考试。这次招生考试在省城的学校设置了考点,余乐提前去熟悉环境,转了好几圈。
考试科目虽然也是四门,但与高考并不一样,中英综合总分200,数学和物理独立成卷,分值各100,最后一门理科综合分四档计分,用老师的话说,全是超纲题。
2号下午考完,余乐当天晚上就回到了家,他甚至还去上了晚自习。班上同学纷纷问他情况如何,有些报了其他大学自主招生的人更是打听得异常详细。虽然题目不同,但余乐可以跟他们分享氛围。
徐路悄悄告诉他,谢朝做了前两年自主招生的卷子,成绩非常惊人。
余乐趁谢朝外出,从谢朝抽屉里找出卷子,看完之后抬头发呆。
“谢朝这人……”他喃喃道,“真讨厌啊。”
一月份的期末考试也是全市第一次联考,谢朝再次登顶。
期末考试之后就是寒假——这样的定律在高三学生身上是不适用的。考完当晚立刻摆好教室桌椅,正常上晚自习。寒假的补课持续到大年二十八,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减少,高三教学楼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紧张。
进入一月,最后的战役立刻变得极近。
商稚言告诉余乐,应南乡虽然不回复他信息,但两个女孩打电话时,应南乡会问余乐的情况,比如自主招生考得如何,比如现在是不是还成日胡说八道。余乐挠挠头发:“她是不是交了新男朋友?”
应南乡确实交了新男朋友,是她去北京集训之后的第四个。她很容易喜欢上别人,也很容易分开。第一个男友在第一次约会时穿了她讨厌的衣服品牌,应南乡转身就走。第二个是因为男孩讨厌吃茄子,第三个是同个集训班的同学,因为对方人体结构基本功太差,应南乡帮他改了两次图就放弃了这段感情。
现在这个同样是应南乡喜欢的类型,高大帅气的运动型男孩。但应南乡在昨晚的电话里开始跟商稚言抱怨男友发短信时连标点符号都用不对。
商稚言只是觉得,容易陷入的人,好像放弃也特别轻易。
余乐平日联系不到应南乡就跑她QQ空间去给她浇花,在她发的日常状态和照片下评论。他又一次无意发现应南乡还有一个博客大巴的主页,不敢告诉她,悄悄收藏着,时不时去瞅两眼。
商稚言不敢直说应南乡又有了男朋友,支吾应对。但余乐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他看着电动车的后视镜,拨了拨自己的刘海,叹气:“言言,你们女孩子都用什么洗面奶啊?我长痘了,我是不是也要用?”
商稚言看了他片刻,忽然说:“乐仔,你特别帅。”
余乐笑了,又盯着镜中自己看了一会儿,很笃定:“行了,我知道我挺好的。”
商稚言有时候很羡慕余乐的心态。他似乎没有沮丧的时候,永远积极,永远往前跑着,确定了目标就不会放弃。
两人此时正在伟达修理里,余乐的电动车刹车坏了。黑三哥和罗哥都劝他换一辆算了,余乐平时大多骑自行车,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换乘这辆破电动。他点头:“修好就换。”
商稚言问黑三上次那事情还有没有后续。黑三小声告诉她,雄哥是怕他又跟了别的大哥,所以想尽办法要拉拢他。但他现在只想做点小生意,等技术成熟了攒钱自己开店,实在不想再回去打杀。
“无论问多少次,我都是这个回答。”黑三说,“雄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商稚言:“……”
不,他就是不讲道理的人。商稚言心想,从你跟谢朝说的那些往事里就足以看出来了。
越近年关,街上越是张灯结彩,年味浓厚,连补课的高三生也变得心猿意马。理科和文科重点班的老师都开始给前列的种子学生开小灶,时间总安排在下午放学或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商稚言已经连续好几天晚自习等不到谢朝和余乐,只能一个人回家。
商稚言戴着耳机听歌,等待红绿灯变色。缠满行道树的LED串灯又让她想起谢朝的礼物,还有余乐那句“好土啊”。
绿灯亮起,她往前蹬车——但车子纹丝不动。
一个光头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坐在她的车后座,冲她挑眉笑着。
“好学生啊,同华高中……”他打量着商稚言的校服,“靓妹,你是黑三的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不能透露名字的小伙汁:靓妹……
谢朝、余乐(立刻打断):好土啊!
小伙汁:Σ(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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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意外(2)
商稚言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人,结结实实吃了一惊。她从车上跳下来,望着那光头的青年,惊疑不定。
他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大概介于黑三和谢朝余乐之间,虽是冬季,但只穿了浓绿色套头卫衣和牛仔裤,外罩一件黑色旧棉衣,一双腿很长,在单车后座上维持着巧妙平衡,眼睛盯着商稚言上下打量。
商稚言下意识退了一步。某种潜意识中的预警信号正在尖叫,提示面前这个人绝对不好惹,也不能惹。
见她胆怯,那年轻人反而笑了,一张脸倒算英俊,但总是带着几分邪气似的,不正经也不磊落。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商稚言脸上:“真嫩。”
商稚言面皮涨红,气得大吼:“你谁啊!”
青年转头对身后两位小弟笑道:“还很野。”几个男孩下流地笑着起哄。他后颈纹着一道细细纹身,暗夜中看不清形状。
天太冷了,街面上人车稀少。商稚言抓起车篮子里的书包抱在胸前,又斥:“滚下来!我不认识你!”
“我识你就得。”那青年冲她伸出手,“交个朋友嘛,我也是黑三朋友。黑三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
商稚言有一种想往他手掌吐口水的冲动。青年见她不动弹,长腿一跨,直接坐上了商稚言的车座,双手交叉撑在车头,笑眯眯地看她。
商稚言面色一沉,直接抬腿往自己车上踹了一脚:“下来!”
青年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手,伸长手抓住她书包把她往自己身边拉:“太凶了可不行,我要教教你,什么叫礼貌。”
他手劲很大,商稚言被他拉得往前趔趄几步,眼看就要撞上,连忙放开了书包。那人对商稚言的书包也来了兴趣,拉开链子翻看。商稚言的自行车被他坐着,书包被他拿着,人反倒一下冷静了。
“我是黑三表妹。”她昂着头,奋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孱弱,虽然脚底发虚,几乎站不稳,“你是那个雄哥的人吗?”
青年从她书包暗袋里找出两颗德芙,拆开放进嘴里,边嚼边说:“有眼色,不错不错。我周博,你可以叫我博哥,你什么名……”
商稚言气得头皮都麻了。今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一,没几天就到了,余乐说可怜她十七岁了还没收过巧克力,今天特地给她买了一小盒德芙,据说还是跟谢朝一块儿凑的钱。巧克力拿到班上,很快被女孩们分走,商稚言自己就留了两颗。
“你去死吧!”商稚言冲过去抢走书包,抡起来就往周博身上砸,“余乐从来没送过这么贵的东西给我!”
何况那里面还有谢朝的份,她人生中第一份情人节巧克力——虽然不应时不应节。
她突然间的爆发让周博吓得不轻,直接从车上栽下来。商稚言一把将自行车扶起,诧异地发现周博那两个小弟只是站在一旁,完全没有出手相帮的想法。她刚跨上车,周博已经跳起,一把从身后抓住了商稚言的马尾。
商稚言疼得叫出声,周博立刻松了松劲。就在他松手的瞬间,商稚言回头一脚踢向他□□,毫不留情。
绿灯恰在此时转黄。商稚言猛地蹬车,冲出马路,往斜对面的光明里骑去。她匆匆回头,周博蜷成个虾形躺在地上抽抽。很好,非常好——她心跳得厉害,确认自己踢中了。
商稚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猛冲回家,在书包里没翻到钥匙,砰砰拍门。商承志打开卷闸门,她迅速钻进屋内,靠在书架上喘气。
“你钥匙呢?”商承志见她脸色苍白,忙问,“怎么了?不舒服?”
商稚言这才想起,她今天把门钥匙串在车钥匙上,正握在手里。
“什么事?”张蕾也从厨房走出来,“怎么了言言?头疼?”
在安全温暖的家里,商稚言终于松了口气。她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狠狠喝了几口热水才缓过来。看着张蕾,她小声说:“有野狗追着我,吓死我了。”
父母开始议论光明里上野狗野猫的问题,商承志没别的办法,又提议打报料热线去找浪潮社的记者。商稚言小口喝着水,觉得胃部有种扭拧的微疼,背上凉涔涔都是汗。
今晚的事情和黑三有关系,商稚言不能告诉张蕾。自从张蕾和黑三在医院碰过面后,黑三偶尔会到家门口转悠。如果店里只有商承志,商承志还会跟他说几句话,倒一杯水。黑三从来不敢坐下来,拎着水果,问好后就走。但有两次恰好碰上张蕾在家,一次直接将他的水果当面拎出门扔了,一次远远见到他来,立刻落闸关门。
要是说了,还不知道张蕾会气成什么样。商稚言实在不敢讲。
第二天就是大年二十八,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晚自习。商稚言惴惴不安,一整晚都忐忐忑忑,坐不下来。孙羡以为她心不在学校里,笑了她几句。商稚言实在找不到人可诉说,悄悄跟孙羡讲了周博的事情。
孙羡眼睛都睁大了:“你怕他今晚又缠着你?”
商稚言:“要不我等会儿提前逃课走?他应该是放学才会守在路口的。”
孙羡:“余乐和谢朝呢?”
商稚言:“不跟他们说了,他们九点半吃小灶补课,要补到快十一点。”
孙羡:“我陪你,反正我也算是顺路,一块儿逃最后一节。”
但没想到,俩人收拾好书包之后,班主任来了。余胜寒唠唠叨叨地跟大家分析了今年高考文科小综合的新变化,又叮嘱了一些放假期间要注意的问题,把最后一节晚自习上成了班会。
孙羡恼极了:“不就放七天假吗?三十张试卷根本做不过来,谁有时间出去玩。”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挽着商稚言下楼,直奔教学楼一楼最角落的杂物间。这杂物间平时是不上锁的,只稍稍扣着,从门外就能打开,里面十分狭窄,只容一人站立,现在正放着拖把扫把等物品,是清洁工临时放置工具的地方。
孙羡在角落里找出两根手指粗细但足有手臂长度的铁棍子,用抹布仔细擦干净,自己拿了一根,另一根给商稚言。
商稚言迷惑:“这是什么?”
“前两天门卫大爷不是烧落叶么,我见他用的就是这个棍子。”孙羡抓住那铁棍,像手握一把剑,“这就是我们的防狼武器。”
孙羡想的事儿比商稚言还要深一层。商稚言的家离同华高中不远,又开着小店,那周博既然知道她是谁谁表妹,那说不定连商稚言住哪儿都已经摸清楚了。为防止这个目的不明的人再骚扰,一定要即刻给他最狠最重的打击。
离开学校时,校门已经关了一半,商稚言跟门卫大爷道新年好,大爷提醒孙羡:“下学期不要迟到这么多啦。”
孙羡尴尬得直笑:“知道啦!”
路面冷清,两人哐哐骑到十字路口,商稚言立刻看见一个光脑袋青年站在路旁。
正好绿灯。那青年长腿一跨,伸手就要来拉商稚言的车头。商稚言和孙羡同时单手举起铁棍,冲他的胳膊打下。周博吓得不轻,连忙缩手,两个女孩大笑着冲过了路口。
才进入光明里没多久,商稚言的车尾就被狠狠一拽。她失去平衡差点跌倒,条件反射地抓起铁棍朝后挥舞。身后果然又是周博,大长腿跑得快,已经追上来了。
“说说话!”周博一边躲一边喊,“就说句话!别打!”
孙羡跳下车和商稚言一起挥舞铁棍,两人都怕出事,不敢认真打,但挥舞中铁棍相撞,声音颇响,仿佛每一棍都冲着周博而去,气势相当凶狠。
周博往后一跳:“别打脸!破相了!”
两个女孩抓住铁棍站在他面前,就像两个武士,凶狠目光里掺着胆怯和害怕——是两个初出茅庐的武士。
路上有几个大人正缓缓走来,周博不想惹事,指着商稚言说:“你告诉黑三,如果不听雄哥的,我们有太多办法让他后悔!”
孙羡直接把铁棍冲他扔去。周博连连往后跳,铁棍落地砸在他面前。“死女人,我记住你了。”他指着孙羡,又指着商稚言,“你等着,你等着!”
商稚言:“呸!”
周博跑了。
两个女孩你看我我看你,大人走近问是否需要帮忙,她们忙摇摇头。紧张劲儿过了,两人都很开心,互相击掌庆贺:“打跑了!”
孙羡想了想:“不对,不算,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这不是跟你表哥有关系吗?你要不就跟你爸妈,要不就跟表哥,说说光头仔这件事。”
商稚言捡回铁棍,两根都放在自己车篮子里,想想又说:“他好高。”
“这么帅,为什么要当烂仔?”孙羡笑着说,“不过还是比谢朝差一点点。”
商稚言:“是吗?”
孙羡:“不是吗?”
两次见周博都是在夜里,虽不至于黑灯瞎火,但也不够明亮。商稚言完全没看出什么让自己记住的特点。紧接着就是年,她提心吊胆两天,没再发现周博在家附近出没。
烂仔也有家,烂仔也要过年,也要搞卫生□□联买鞭炮拜神烧香。商稚言放心了。
应南乡春节回了家,年初三就拎着一堆北京带回来的手信上门找商稚言玩儿。真空包装的烤鸭和稻香楼糕点是给商承志和张蕾的,另外一些零零碎碎的玲珑小玩意儿都是商稚言的。
“你爸妈好客气。”应南乡在商稚言床上躺着,拆开了红包,“什么人上门来拜年都会给红包吗?”
红包里是折好的五十块钱,应南乡很惊奇地“哇”了一声。
商稚言不知道她高兴什么,应南乡家里过年光是给她的压岁钱就好几万,这区区五十块还不够应南乡吃一顿的。但她觉得把五十块小心翼翼又放回红包里的应南乡好可爱:“所以你每年都要来。”
“好啊。”应南乡笑嘻嘻的,“我还要住一晚上。”
“起来了。”商稚言拍拍床铺,“到点出门了,谢朝和余乐说过来一块儿等我们。”
四个人约好了,一起到新开的真冰溜冰场里玩玩。
应南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那个谢朝啊?”
商稚言咬着她的小发绳梳头发:“嗯。你没见过吧?”
“余乐发过你们的合影给我,但看不清楚脸。”
商稚言从镜子里看见应南乡打开随身背包,拎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堆色彩丰富的物什。
应南乡看着镜中的商稚言咧嘴笑:“言言,我们化个妆再出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雄哥:搞定黑三了吗?
周博:还没有,快了,我已经搞定他表妹了。
雄哥:……表妹呢?
周博:……总之快了——
谢谢徐西临女朋友川川、皓皓不是小甜饼、Q_Q、止归零、呈亭、wangkankan、冷杉的地雷,请你们吃大芒果!
谢谢konavou、摩托车、有生之年,请你们吃菠萝蜜!
第25章 意外(3)
商稚言对化妆是一点儿也不熟悉的。商城里满目琳琅的化妆品对她毫无吸引力,她感觉那是自己没法理解的世界。
应南乡没时间跟她解释这么多,就说了一句话:“今天是新年啊,新年穿新衣服,那也得好好打扮衬得起新衣服才对。而且今天今天是新年里第一天见谢朝,对吧?”
商稚言:“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乖乖坐了下来。
应南乡手法熟练,她在家里已经整装完毕,凑近的时候,商稚言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修饰过的痕迹。应南乡皮肤白皙,眼睛灵活漂亮,她没有化太浓的妆,五官优势完全凸显,正是十七八岁少女应有的姿态。商稚言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眉毛和睫毛瞧,应南乡让她闭眼睛,她就乖乖闭眼睛,让她抿嘴,她就乖乖抿嘴。
转头再看镜子,镜子里的分明仍旧是自己,但整个人都明丽精神了许多。
“不算浓吧?”应南乡收拾自己的工具,“好看吗?”
商稚言只是在心里想,原来自己化起妆来是这个样子的。她仍然是她,那张脸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眉目似乎变深了,脸上小小的痘印被掩盖,嘴唇柔润,肤色细腻。她用自己贫瘠的审美确认,现在她是美的,清爽干净。
张蕾在楼下喊她俩:“余乐和谢朝来了!你们俩行了没?”
商稚言还在梳头,应南乡奔出小阳台,立刻看见杨桃树下的两个男孩。
“余乐!”她大喊。
余乐一下就抬起头,笑脸灿烂:“小南。”
他身边的谢朝正拿着一个红包袋左看右看,应南乡认出来了,这和刚刚张蕾给她的一模一样。谢朝也抬起头,和应南乡对上了眼。他不认得应南乡,但每天都听余乐说十几遍她的名字,此时见了面,也不觉得应该打招呼,淡淡扫一眼,低头拆红包。
应南乡蹦回房间,又兴奋又激动,小声地说:“言言,我看到谢朝了!怎么这么帅!”
商稚言点点头,忍不住笑了。
她俩终于收拾停当下楼,张蕾和商承志正在门口跟两个男孩聊天。余乐拿到红包,嘴巴甜得像蜜,一个劲地夸张蕾精神好看。商承志语气严肃,正跟谢朝讨论商稚言的学习成绩如何再提高。
商稚言:“……”
她觉得他爸有一种奇特的聊天技能,就是把所有的天都给聊死。
但奇怪的是,谢朝和他很聊得来,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十几分钟,商承志如释重负:“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谢朝抿嘴笑笑,正在穿鞋的应南乡又戳了戳商稚言胳膊:“他跟你爸笑了!”
谢朝确实不怎么笑,尤其对着大人的时候。但商稚言猜,是他在余乐家里住的那几天,慢慢练出了跟成年人沟通的一点点技能。余乐的父母脾气性格都很好,除了他爸对儿子比较严格之外,基本上家里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聊。商稚言在他家里吃过几次饭,发现他爸虽然看起来严肃不可亲近,但饭桌上仍然是很活泼的一个中年大汉。平常一顿饭也就半小时,在余乐家里能吃一个钟头,饭毕菜毕,一家人擦桌子洗碗,开着电视看晚饭时段的武侠片和新闻联播,能叽叽喳喳聊上很久。
商稚言忽然意识到,认识谢朝这么久,她从来没问过谢朝家里是做什么的。谢朝只提过父母做生意,但具体做什么生意,在哪里,他从来不说。
少年人交朋友,只讲求气味相投。家族、背景、财力、人脉,那是还未来得及思考的事情,两个男孩只要在篮球场上打过一次合作无间的球,就能当朋友,两个女孩只要一块儿上下学一块儿去厕所,就能成死党。商稚言在学校里朋友挺多,但班上和她关系最好的孙羡,她也不清楚她家里做的什么。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但现在,商稚言起了新的好奇:她开始想知道,谢朝在怎样的世界里生活。
她把应南乡介绍给谢朝,郑重而认真:“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应南乡。”
应南乡正儿八经地伸手和谢朝握,谢朝的目光在商稚言脸上停留数秒,潦草地碰了碰应南乡的手:“你好。”
应南乡冲商稚言眨眼,无声地说:果然好酷。
余乐让她俩别骑车,两个男孩载着去就行。溜冰场开在商场里,人流庞杂,车肯定不好放。为了方便,他甚至放弃了电动车,改换自行车出门。
应南乡:“我不想坐你的车。”
但几乎同时,谢朝对商稚言说:“我载你。”
应南乡:“那我骑言言的车。”
余乐:“哎,那小南,你载我吧。”
最后,应南乡载着余乐,谢朝载着商稚言,四人总算出发了。
商场位于市中心,据说那真冰溜冰场人气极高,光是排队都能排一小时。余乐和谢朝在来接她俩之前已经先去勘察过,顺便领了个号。
越是靠近市中心,人车也渐渐稠密。经过红绿灯时,两辆车总被分隔开。谢朝终于逮到机会跟商稚言单独说话,轻咳一声:“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商稚言装傻:“有吗?”
她侧坐在后座,身边就是谢朝的背影。今天气温十四五度,风不大,谢朝穿了件藏蓝色风衣,内搭白色毛衣,看起来是干净帅气的年轻人。商稚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很好看。”她忽然听见谢朝这样说。
商稚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又遇上了红灯,谢朝稳稳停下,单脚点地,扭头重复:“今天很好看。”
商稚言撞上他明亮眼神,从耳朵开始,脸轰地红了。她羞恼地推了谢朝一把:“我……我平时就这样啊。”
谢朝重新直视前方,但他一直笑着,对自己脸部肌肉暂时失去了控制力。“人多,车不稳。”他正儿八经地提醒,“你可以抱着我。”
商稚言想换车了。但应南乡和余乐已经赶在红灯亮起前穿过了路口。人群开始往前移动,商稚言下意识抓住了谢朝的衣服。谢朝一把攥住她的手,让她环着自己的腰。
“别掉下去了。”他还是那副正经得不得了的口吻,“你爸爸刚给了我五十块钱红包,我要照顾好你。”
商稚言没松手,但总觉得路上所有人的人都在看自己,看谢朝。有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要冲破貌似平静的水面,煌煌然亮相。她顺着谢朝说的接话,想要冲淡这份自己还理不清楚也没法解释的紧张和害羞:“我就值五十块钱?”
“当然不是。”谢朝说,“你是无价之宝。”
商稚言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瘦,但已经足以遮挡寒风。她根本弄不清楚自己心里不断翻涌的是什么念头,脸仍旧发烫,但无法析清是因为谢朝的胡说八道,还是因为谢朝本人。
此时的应南乡和余乐,正在两个路口之外等待他们。和谢朝商稚言每逢路口必定遇到红灯不同,他俩一口气过了三个绿灯,回头才发现身后不见朋友踪影。应南乡让余乐下车,余乐仍旧稳稳跨坐在车后座,厚着脸皮不肯动。
“我给言言化妆了。”应南乡忽然想起这事儿,带着几分得意和虚荣,“好看吗?”
余乐冲她傻笑点头:“好看。”
“不是说我,说言言。”
余乐挠头:“没注意。商稚言平时不化妆啊,你搞什么。”
应南乡嘿地一笑。她之所以要拎着化妆盒到商稚言家里,是为了让商稚言在谢朝面前有眼前一亮的惊喜感。“不能太艳,太艳就俗了,所以我化的是很日常的淡妆。言言适合淡妆,她本来眼睛鼻子就好看,就是最忌休息不好,皮肤暗淡。我技术还是不错的,你觉得谢朝会不会喜欢?”
但出乎她意料,余乐并没有附和,也没有她预想之中的夸赞。
“给言言化妆,是为了让谢朝看吗?”余乐脸上没了笑意,“为什么要给谢朝看?”
“因为谢朝喜欢言言。”应南乡没觉得自己不对,“言言对谢朝也有好感啊,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怎么样?”余乐仍在问。
应南乡有些恼了,在她印象中,余乐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她下车站在地上,与余乐互瞪:“看出来了那你怎么什么都不做?撮合他们啊!”
“你会害了商稚言。”
应南乡只觉得气往脑袋上冲。“我怎么会害她!”她怒极反笑,“余乐,你讲话过不过脑子?化个妆也叫害她,你是她爸还是她哥,女孩子的心事你懂得多少!”
余乐一声不吭,从车上跨下,径直往前走。应南乡愣住了,连忙推着车追上:“喂。”
余乐没理她。他个子很高,大长腿一直往前迈步,应南乡追不上,干脆骑车跟着,拉他袖子:“余乐。”
余乐急走几步又停下:“应南乡,你不要把你自己的经验套在别人身上。”
应南乡和他通过商稚言而结识,三年来从没见过余乐对自己摆过这样的脸色。和气恼相比,她反倒好奇:“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生气。你不希望言言好吗?他们俩不相配吗?”
“你脑子里是不是除了谈恋爱什么都没装?!”余乐声音低沉,目光却不容她忽略,满是愤怒,“商稚言家里的情况和我自己的情况差不多,我们除了学习之外没有任何改变自己命运的方法。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赶着把商稚言和谢朝凑在一起?”
“谢朝学习这么好,在一起怎么了?”应南乡完全无法理解他的顾虑,“他学习好,人又帅,谁不喜欢?”
余乐眼皮低垂:“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问得太直接,应南乡霎时间哑口无言。
她想开个玩笑蒙混过去,但余乐正注视着她,那是擒获猎物的眼神,根本不容她迟疑和打马虎眼。
“……你太认真了。”应南乡开口,“我很害怕。我不喜欢太认真的人,会很累。”
余乐歪了歪头,面露困惑。
“你学画画的时候不认真吗?”他说,“小南,你也是个认真的人,不是谁都能做到在零下十几度,暖气不够力的冬天,早上五点起床做练习的。”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认真,是本能。”
应南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余乐,像看一个自己从未仔细打量过的陌生人。
余乐转身继续往前走,但这回走得很慢,应南乡可以推着车轻松跟上。
“别瞎掺和,别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余乐已经消了气,像叮嘱一样一字一句地讲,“谢朝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做朋友可以,别的不要想。”
#
“砰”的一声,公寓的大门被人粗暴打开。
屋里两条哈巴狗顿时大叫起来,但看到来人之后,又立刻噤声,乖乖趴下去吃饭。
雄哥正在给两只爱犬喂饭,不满又不耐烦:“周博,你做事情能不能不这么鲁莽?回一趟家弄得上下楼都响,说你多少次了。”
周博摘了帽子,露出他溜光噌亮的脑袋,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啊姐夫,你们家这门真的不好开,我等等帮你修修合叶。”
雄哥摸摸自己的胡子,又问:“黑三的事情搞定没有?道上多少人在笑我,你知道的。”
“快搞定了。”周博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黑三爸妈都在外地,家里老人都死光了,没什么和他有来往的亲人。我在伟达门口蹲了几天,发现他还有个表妹。”
照片扔在桌上,雄哥却没有立刻拿起看。
“……拉拢一个伙计回来,不需要用这种手段。”他疲惫不堪,“周博,你没有混我们这行的脑子,好好打你的渔去。”
“威胁他表妹,黑三就会回来了啊。”周博坐在一旁抱起哈巴狗,“电影里都这么演的。”
雄哥:“你少看一点黑帮片吧,都是编的。”
周博仍不放弃:“我威胁了这妹仔几次,她怕我的。”
雄哥:“你不了解黑三。他要是知道我们对他表妹下手,他会带刀直接砍到我同福堂来。”
他指着头顶那块“悬壶济世同福堂”的牌匾。
偌大的公寓里漂浮着似有若无的中药味,墙面好几列药柜,整整齐齐。
周博愣住了。他没考上大学,嫌出海打渔太累,在姐夫的中药铺子里做了几天,实在分不清药材名字,不久之前才接触雄哥手底下的另一盘生意,满脑子都是古惑仔电影里的打打杀杀。
雄哥并不看好他。把妻弟拖入浑水后,娇滴滴的老婆天天跟他吵架撕打,但周博实在对混混这一行充满真挚的热忱,他怎么打击都不能扑灭,只好给了他一个最无聊也最耗费时间的工作:劝黑三回归。
周博:“那怎么办?”
雄哥长叹一声,拿起照片翻看。才翻了两张,他忽然坐直了,目光紧紧盯着相中人。
周博连忙凑过去。
那几张照片都是他在商稚言上学放学路上偷拍的,商稚言穿着校服,和同学朋友谈笑着。雄哥紧盯着的是商稚言身边的一个男孩。
“他是谁?”
雄哥看了许久,才摸着胡子,慢慢放下照片。
“远潮集团老总谢辽松的独生子。”他笑了一声,“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事情】
余乐回家,当夜失眠,给谢朝打电话。
余乐:我今天凶了小南。
谢朝:所以呢?
余乐:好新鲜。我决定以后常常凶她。
谢朝:……变态。(挂断)——
谢谢冷杉、Q_Q、摇星海被沈老师的教鞭、徐西临女朋友川川、wangkankan的地雷,请大家去溜冰!
谢谢摇星海被沈老师的教鞭、徐西临女朋友川川、有生之年的营养液,请大家欣赏穿新风衣的谢朝摆Pose。
(谢朝火速逃跑
第26章 意外(4)
远潮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医药科技龙头企业,以新型医疗技术为业务重点,虽然创立时间只有十几年,但已经成为国内外赫赫有名的医药科技集团。
三年前,远潮集团的工作团队开始往南移动,落户此城,在高新科技园区里占据了一栋48层的大楼,并在三年内逐渐将所有的业务全部转移落地。为了招揽到远潮集团,政府给了不少政策和税收优惠,而去年远潮集团旗下的新公司新月医学科技研究院也正式在科技园区挂牌成立。
这些事情,从大范围来说,与雄哥祖传的中医事业有那么一点儿似有若无的联系:毕竟都是行医的。
周博盯着雄哥看了又看。他没能从姐夫脸上看到任何自己可理解的信息。
雄哥摸着哈巴狗的脑袋,忽地一笑:“咱们跟谢总借点儿钱花花。”
周博一下就愣了。
雄哥没继续往下讲,公寓里一阵寂静,只有楼下药房和针灸馆隐约传来人声。
“怕了?”雄哥忽然问。
周博没接茬:“姐夫,你认得这个谢总?”
雄哥:“见过一面。”
那显然不是好的“一面”,雄哥后槽牙哧哧地磨,嘿地冷哼。
周博不敢再问。他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觉得有点儿冷。雄哥静静思忖着,周博也不逗留,起身告别便走了。
商稚言在许多年之后才从周博口中知道,所有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紧密牵连的。但她当时在溜冰场旁再次碰见周博时,她还不可能意识到。
她只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咚地滑倒在冰上。
谢朝滑过来把她拉起来:“我带你滑吧。”
商稚言不说话,探头探脑地看场边的人。周博戴上帽子后消失在人群中,场边的孩子家长太多,商稚言找不到他了。
“看到谁了?”谢朝问。
商稚言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情况上。看谢朝的架势,是打算手把手教她。
余乐和应南乡都很擅长,两人早在一旁遛得不亦乐乎。商稚言小学时倒常常去公园溜冰场玩儿,但那时候穿的是滚轮冰鞋,和冰刀的感觉不一样,她很容易在冰面失去平衡。谢朝站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双脚打开,与肩同宽……”
商稚言一下将周博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因为紧张,她愈发站立不稳,不得不紧紧抓住谢朝的手。听见谢朝很轻的笑声,商稚言缩了缩手,谢朝立刻抓紧,不让她松脱:“我牵你走。别看地上,别看脚,看我。”
商稚言:“……”
她怀疑应南乡和余乐正在一旁悠然地看笑话。
谢朝又说了一次:“言言,看我。”
他有时候会这样亲昵地喊她,但和余乐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他总是正正经经喊全名,好像这个昵称只适用于他们两个人独处似的。
商稚言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谢朝。谢朝的样子很正直,似乎没有任何别的心眼:“就像平时走路一样,往前,往前……对……往前……”
他渐渐松了手,商稚言指尖虚虚地停留在他的掌心里。
“往前……”谢朝注视她,“到我这边来。言言,过来。”
商稚言滑出一段,跌入他怀中。谢朝扶着她手臂,并未抱着他。商稚言确认那是朋友间的正常接触,但她仍感觉害羞,眼睛不敢看谢朝。
这时,有人在一旁拽着她胳膊把她从谢朝怀中拉出来。
“言言看我表演!”余乐笑着推她到应南乡身边,滑出一段后,给俩人来了个漂亮的点地旋转,动作结束时他还来了个鞠躬,双臂长展,长腿交叉,仪态优雅。
场中的教练和小孩乱七八糟鼓掌。商稚言和应南乡哈哈大笑,也稀里糊涂鼓掌。谢朝昂着头,把手背在身后,缓缓滑过两个女孩面前,姿态并不比余乐逊色。
“余乐怎么这么好笑。”应南乡笑得停不下来,余乐和谢朝手牵手在场中跳起笨拙的狐步舞,“他好可爱。”
商稚言震惊了:“你说什么?”
“我以前以为他就是个死读书的傻瓜。”应南乡说,“好像也不是嘛。”
商稚言:“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印象!”
应南乡:“他好烦啊,每次见到我都乱说话。”
商稚言:“他想逗你玩而已。”
应南乡靠在场边隔板上,冲身边一个六七岁的胖墩小孩眨眨眼,接话道:“不行啊……”
商稚言:“什么不行?”
应南乡捏着她的脸:“高三,不能谈恋爱。”
商稚言:“干嘛跟我说?”
应南乡松开了,揉揉被自己捏的地方,挽着她胳膊,靠在她肩上。溜冰场里谢朝正呆站着,冲这边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余乐刚刚逗一个小姑娘玩儿,结果他蹦来蹦去的,把人吓哭了,现在正跪在冰面上手忙脚乱给那肉乎乎的小孩擦眼泪。
溜完冰又去看了电影,在游乐场里玩了大半天,商稚言和应南乡提着两袋子抓娃娃机的战利品,谢朝兑换了一个海贼王的手办,但涂装劣质,路飞的草帽居然是橘红色的。他随手把它给了一旁的小孩,快步跟在朋友身后离开。
一顿丰盛的晚餐后,这一天宣告结束。离开商城时,应南乡忽然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
她从背包里掏出两个袋子交给谢朝和余乐:“新年快乐,一点小礼物。”
谢朝拿了直接揣衣兜里,没有拆开的兴趣,在看到商稚言好奇眼神之后才小心撕开纸袋。袋中有一个金属书签,作大刀形状,一看就是旅游纪念品店里随手买的。
送给余乐的是一顶毛线帽,余乐戴上后尺寸刚好合适。应南乡说,怕他去北京面试的时候感冒,特地准备了能应付北方天气的厚帽子。
余乐:“这也太合适了吧!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棒的礼物!”
谢朝见余乐满脸快乐,忍不住提醒:“我不是也送过你帽子吗?也是让你去北京用的。”
应南乡和余乐同时一愣。应南乡立刻出手抢夺:“那这个不算,我换一个……”
余乐哪里肯给她,死死把帽子按在头上:“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戴两顶!我两顶都带去北京!换着带,潮男都有两顶帽子!”
谢朝和商稚言都已经习惯了余乐的胡说八道,但应南乡又笑个没完,好像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回去路上仍然是谢朝载着商稚言。商稚言已经敢环着他的腰了。她想起一些事儿,忙戳戳谢朝后背:“谢朝,你说你阿姨要生孩子,是不是快了?”
谢朝点头:“预产期三月底。”
商稚言想到了无数电视剧里的熟悉片段。
“如果她生了个男孩子,对你是不是有影响?”
谢朝笑了:“不至于。”
商稚言还想再问,谢朝又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弟弟,他们去国外检验过了。不过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无所谓。我爸从来都不待见我,我对他的事业和企业也没有兴趣。”
商稚言想起他的理想:“你只想做机器人?”
谢朝:“对啊。我做高达,做EVA。”
商稚言皱眉笑:“你不要学余乐。”
“是真的。”谢朝说,“这些叫机甲,也叫外骨骼,国外现在已经有研究了。”
回去的路上,他跟商稚言聊了很多很多。商稚言很喜欢听他说话,虽然谢朝说的事情有许多她不懂的,但谢朝很有耐心,愿意给她一点点揉碎了讲。
两人和应南乡余乐又分散了。谢朝经过一个路口时没有按路线直行,而是右拐进入另一条绿树掩映的小街。浪潮社的大院就在前方。
“你以后要在这里当记者。”谢朝单手骑车,指着浪潮社的门口,“等我做出厉害的机器人,你得给我写专访,一万字打底,还配照片那种。”
商稚言的脸被冷风吹得发僵,夜色渐渐浓了,但“浪潮社”的大字在暗红色围墙和楼上亮起,映在她和谢朝身上。“好!”她被什么鼓舞着,大声喊。
谢朝朗声笑了,载着她在狭窄路面穿行。冷雾从天上缓慢落下,街灯氤成模糊一团。不识时节的小叶榕树梢上已经冒出了嫩红色的细小芽片,像最娇弱的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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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最寒冷的时节,这座城市也不过是□□度。绿色永远不会凋谢,只有大王椰垂落巨大的叶片,成为悬挂在行人头顶的隐形炸.弹。这是一个会在春季疯狂落叶的城市。新芽挤掉了旧叶,满街都是橙红或灰褐的叶子,被湿润的春风春雨浸透,粘在路上车上或是人身上。仍穿着冬季校服的学生是携带着这样颜色的春天往学校去,往未来去的。
商稚言把车停在车棚子里,摘下口罩。她脸上全是湿乎乎的水,雾气太重太重了,连头发眉毛都被彻底打湿,像淋了一场小雨。
秋木棉在春季不开花,开花的是遍载在校道两侧的羊蹄甲和梨树。此时已是三月底,羊蹄甲粉红粉白的花瓣吃足了水分,沉甸甸地垂在枝子上,叶片稀少,挤得几乎看不见。车棚边那几棵十几米高的梨树结不了什么果子,往往一成形就被小鸟小雀啄食,但春天一树雪白磅礴的小花,如同流丽水瀑,十分惊人。
商稚言从车棚里走出来时,恰好吹了几口湿漉漉的小风,树上和车棚顶上的花扑扑往下落。应南乡在车棚里塞着耳机等她,举起手机拍个不停。
结束了艺考的应南乡顺利通过了几个心仪学校的专业测试,接下来需要全力以赴拼击文化课。余乐也顺利完成了自己的面试,他获得了清华大学的30分政策优惠。应南乡起初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选择保送,现在这情况还得再参加高考。但余乐最想报考的专业不属于同华高中可争取的保送专业,他决定自己考。
“我又不是考不上。”余乐一边给她补课一边说。
自从应南乡回校上文化课,余乐家的学习小组便从三人扩展成了四人。商稚言现在已经掌握了学习方法,小综合的知识系统全都建立了起来,二月底的月考,她终于冲入文科前120名,前脚掌踏入了重点大学的门槛。补课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安静地自己学习,有不懂的地方才会问余乐和谢朝。谢朝教应南乡做错题本,而且只关注教科书上的题目,不需要在更高难度的题目花时间,余乐则给她捋题目逻辑和思维方法。
商稚言知道,应南乡现在每天晚上回到家,也要学到一点才能休息。她眼前的应南乡此时正打着呵欠,收起手机,把早餐递给她:“困死我了,我一会儿上课又得站起来听讲。”
两人边吃边聊,刚走上教学楼台阶,便看到谢朝从车棚过来。
商稚言吃了一惊:谢朝左手打着石膏,用绷带系在脖子上,他远远看见商稚言和应南乡,还高高兴兴冲两人扬了扬伤手。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谢朝:去溜冰吗?
谢斯清:现在是年初一,哥哥。
谢朝:搞体育运动不分年初几,走吧,教我。
谢斯清:……为什么?
谢朝:我过两天去教别人。(理直气壮)——
谢谢徐西临女朋友川川、湛湛生绿苔、冷杉、皓皓不是小甜饼的地雷,请大家欣赏余乐的冰上狐步舞!
谢谢秋有猫、简以溪、有生之年的营养液,请大家欣赏余乐的潮男造型(硬套了两顶帽子
第27章 周博(1)
谢朝的胳膊是昨晚打野球时弄伤的。
春节放假那几天,学校不开门,余乐没地方锻炼身体,就约了谢朝到海堤街另一头一个没人管理的小球场打野球。
小球场位于几个居民区外头,平常时不时也有人开赛锻炼,人数不够就跟陌生人凑一个队开练,彼此之间不认识也不知道叫什么,都是随口称呼。在学校里余乐能把谢朝当做一个普通的、比自己脑子好一点儿成绩也好一点儿的同学,但在学校外头,他老想起谢朝家有司机有名车还住独栋别墅的事儿,总觉得他是富二代,和普通人距离比较大。
但没想到谢朝打了两场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用他的话来说,这里的人“不客气”。在学校里打球,同学间彼此都认识,加上他和余乐在理科班名气不小,有些推搡抢夺的动作,对手显得畏畏缩缩。久而久之,愿意和余乐谢朝一块儿打球的同学也渐渐少了。而这小球场没人认识谢朝,也没人知道他金贵的右手是用来写高考状元试卷的,有些脾气暴躁的汉子还会呼呼喝喝地骂人。谢朝觉得一切都挺有意思,他喜欢这样。
昨天晚自习放学后,谢朝又晃荡到那小球场,看见有人在灯下练球,便停车加入。三人篮球赛才进行到一半,他在跳投时被人推倒,左手摔到了地上。
“没什么大事。”谢朝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商稚言和应南乡,“骨裂而已。”
商稚言、应南乡:“……都裂了?!”
谢朝:“为求保险才上的石膏,我觉得没必要。”
应南乡:“你是医生吗?你说没必要就没必要?”
谢朝一愣,随即笑道:“这话跟我妹妹说的一模一样。”
昨晚他在医院处理了伤势之后回家,谢斯清抓住那张诊断纸看了又看。医生写字潦草,她刚初一,完全不能根据上下文推断内容,稀里糊涂又十分紧张:“哦,这么严重……”
谢朝知道她看不懂,故意逗她,回头便看见谢辽松开门步入。
秦音临产,已经在医院的私人病房住了一周,但一直没见动静。谢辽松每日都在医院陪伴秦音,在秦音面前脾气很温和,回家见到谢朝却总是吹胡子瞪眼,不得消停。他一回来,谢斯清立刻紧张起来:“爸爸。”
谢朝扭头往楼上走,刚上了楼梯就被谢辽松叫住了。
谢辽松盯着他的胳膊,半天才冒出一句:“你又给我惹了什么事?”
谢朝原本不打算和他争执,但这句话让谢朝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手上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就连隔壁的叔叔阿姨见了也要问一声怎么回事,但谢辽松没有。他仿佛一看到谢朝的伤,就立刻推断出自己可能将要处理的诸般麻烦,语气不耐烦之余,更是充满憎厌。
两人自然又吵了一架。谢辽松认为他是故意趁着秦音住院待产的日子添麻烦,又怨他去探望秦音的次数不够多。谢朝扬声回答:“不是你不让我去的吗?你不是说我要是去了,秦姨会更不舒服吗?”
谢辽松声音比他更大:“我让你不去你就不去了?她照顾你这么多年,你真是个白眼狼!”
如此种种,谢朝并不想跟商稚言说。他整夜失眠,一早就在街上游荡,想到可以见到自己的朋友,见到商稚言,他才觉得雾蒙蒙的朝阳也是挺好挺可爱的。
午休的时候谢朝溜进了班上同学的宿舍。同华高中占地面积不大,宿舍楼也没几栋,只提供给在市区内没有住房的学生。自从开学,谢朝中午不大愿意回家,一直都在学校食堂吃饭,蹭班上同学的宿舍睡午觉。
学生宿舍条件简陋,上下铺八人,全都是理科班的学生。谢朝跟众人打过招呼,买了张折叠床放在床底下,每天中午打开了躺在床和床之间的过道睡一会儿。三月底的倒春寒冷得厉害,谢朝脱了外套盖着被子,缩成虾团。
谢斯清给他发来短信,问他晚上回不回家。
晚上谢辽松一般在医院陪床,随时做好送秦音入产房的准备。家里就谢斯清和司机保姆,谢朝肯定是要回家的。
很快,谢斯清又发来信息:“六月份我生日,我想办一个海边的生日party,把你朋友也一起叫过来好吗?尤其那个借我书看的姐姐。”
谢斯清对哥哥的朋友们充满好奇,无论是满嘴胡说八道的余乐,还是家里仿佛有一个杂书博览馆的商稚言。谢朝虽然常在她面前提他们,但谢斯清从来没见过,她迫切地想加入哥哥的新社交圈,结识谢朝的朋友。
谢朝敷衍:“好吧。”
谢斯清六月底生日,那时候高考已经结束。谢朝心想,可以啊,可以的。这个中午他居然失眠了,脑子里全是高考过后各色各样的节目,以及自己应该怎么去约商稚言。
商稚言当然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的什么。放学后她去找谢朝,给他带了商承志秘藏的药酒,谢朝不知就里,直接在教室里拧开,身边顿时爆发出一阵惶恐的喊声:“谁放的大臭屁!”
余乐捏着鼻子跳起:“我靠,商稚言!又是这玩意儿!臭死了!谢朝我跟你说,你抹一次臭一星期,我怀疑里面融化了三百只臭虫。”
商稚言:“可是它很好用啊,你爸不是老让我爸帮忙买吗?”
余乐:“谁涂我就跟谁绝交。”
他和徐路捂着鼻子遁走。
谢朝只好小心收起,决定回家趁谢辽松在的时候再用。
应南乡拿着钱包来约余乐谢朝吃牛杂。此时刚好是活动课,距离校门开启还有半小时,许多学生拥挤在小卖部门口。商稚言原本以为他们来买限量供应的招牌萝卜牛杂,但很快,学生们忽然冲另一个方向的学生食堂大门举起了标语。
“食堂黑心!”有人带头喊,“抗议涨价!”
学生们跟着放声大喊,手里用小竹签和草稿纸糊成的三角旗挥舞不停。
余乐:“那不是牛杂的签子吗?”
小卖部老板:“对啊,就地取材嘛。”
原来学生食堂开学之后悄悄涨了一部分菜品的价格,比如蘑菇炒鸡块一块五涨作一块八,西红柿蛋汤八毛涨到一块。食堂的饭票全体学生都可以购买,平日里不少学生都在食堂消费吃食。这轮涨价从二月开始,起初涨了三个菜,已经有学生不满,三月底他们发现,一半以上的菜品都涨价了,仍旧没有任何通知说明。
“前头那个是学生会副会长。”小卖部老板指着外头闹嚷嚷的学生说,“学生会还写了一份调查报告,交到学校去了。今儿中午食堂老板出现,被学生围着问,他也是脸皮厚,说这食堂是他承包的,想涨就涨,学校也管不了。”
于是就发生了现在的这一幕。
商稚言觉得有趣极了,她第一次看到还能这样抗议。谢朝问:“什么调查报告?”
“就是批发市场、菜市场和菜农那边的价格对比啊。今年以来价格波动不大,根本没有涨价的理由。”
商稚言:“好想看……”
老板:“你可以看啊,在那边。”
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那桌子上放着两碗牛杂,还有两份摊开了的资料。一个相机包搁在椅子上,里面空空如也。
商稚言眼尖:她看见相机包上挂着浪潮社的LOGO挂件。
再回头时,走进来的赫然是崔成州和张小马。
崔成州见到商稚言,冲她扬扬手:“你不去抗议?”
商稚言先是惊喜,后是困惑:“我……抗议什么?”
说实在话,在坐下来前,这件事情她甚至没听过一点风声。
崔成州:“我以为你喜欢凑这种热闹。”
商稚言:“这是热闹吗……”
崔成州:“是啊,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喜欢搞不务正业的事。”
崔成州从他们桌上顺走两根烤肠。“你们学校的学生还真有意思。”他冲商稚言亮了亮手里的资料,“连调查报告都给我们写好了。”
学生会除写调查报告、组织学生抗议之外,还联系了浪潮社的记者。第一次联系浪潮社的时候,有记者认为这事情不具有新闻价值,只是安抚了事。没几天,两份调查报告寄到了浪潮社,里面详细地列出了从二月到三月底,本市大型蔬菜基地、批发市场、菜市场及其他学校食堂的价格波动,图标、数据一应俱全,总结、分析一个不落。
这份调查报告逗乐了崔成州,他主动揽下这件事,今天就是来拍照采访的,现在打算再去跟学校领导了解情况。
崔成州人已经走出去了,片刻后又折回来,指着商稚言:“同学,好好学习,考新闻系……不考也行,反正记者门槛低,谁都能入行。但我们浪潮社对学历有要求,一定要本科生。”
商稚言:“……”
“你进浪潮社,我带你。”崔成州说,“别反悔啊。”
商稚言心想,我答应你什么了我反悔。“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崔成州想了半天:“当然记得,严……严什么?”
商稚言:“……我就算当了记者也不跟你。”
崔成州:“我不答应。”
商稚言:“……”
崔成州:“记住了,记住我说的话!”
崔成州很快被张小马拉走了。
这周五,商稚言放学后第一时间来到咸鱼吧买新出的《浪潮周刊》。崔成州的稿子果真出现在社会新闻板块,但不是社会调查,只是普通的新闻报道。
商稚言坐在自行车上匆匆翻看,连车篮子里放的试卷被风吹走了也没发现。
周末过去了,谢朝家中终于迎来一个初生的小弟弟,而同华高中的食堂也终于贴出致歉声明,宣布所有菜式回落到原价,并承诺今年之内不会再涨价。
参与抗议的学生欢欣鼓舞,不在食堂消费的则没觉得有任何影响。商稚言不明白的是,崔成州怎么能把学生不满食堂涨价这件事儿,写成一个称赞学生主人翁意识觉醒、学校与学生组织配合得当,同时又反映出冬春之交蔬菜市场变化的综合性报道?
在她看来,那就是涨了两三毛钱的事儿。
“也许这就是记者吧。”应南乡一脸凝重。她的发圈断了,正用一支铅笔在脑后绾起长发,手腕灵活翻动,又快又好看。
“你以后想做什么?”商稚言问。她知道孙羡的理想是当老师,但她好像没听过应南乡的未来期望。
“我要当设计师。”应南乡笑着说,“我要让模特穿着我设计的衣服走T台。”
商稚言连连点头,她觉得应南乡做得到。
“你可爱死了。”应南乡揉她的脸,“放学我要请小可爱吃冬天最后一根冰淇淋。”
商稚言脸热了:自从她把谢朝“夏天最后一根冰淇淋”的事儿告诉应南乡,应南乡总拿这个开她玩笑。
此时的谢朝在班上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正跟他讲题目的余乐随口:“有人骂你。”
“不。”谢朝揉揉鼻子,“有人想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文科班数学卷,选择题的11和12题用笔打着圈,画了五角星,还加了三个感叹号。
这是商稚言标记难题的标志。
“这不是她前几天说不见的那张卷子吗?”
“中午我去咸鱼吧吃米粉,老板给的。”谢朝摊开试卷,“有个光头仔捡到了,放在他那里让他还给商稚言。”
余乐:“……商稚言认识光头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食堂涨价抗议——我高中时真实发生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次。大家给食堂写意见信,去工商和物价局投诉,给学校反映,一直没声息,于是学生会副会长带大家抗议,开展罢吃活动。副会长搞完之后就辞职了,紧接着食堂恢复了原价。那大概是十七岁的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小小的群众风暴。记得当时很多不吃食堂的学生冷嘲热讽,学校论坛上争论了很久,但那几毛钱对于贫困家庭的学生来说,仍然是非常重要的。毕竟是十年前呐。
铅笔绾头发——坐在我前排的黑长直同学最擅长的事情,她有一次还给我们表演用一个普通的黑色水笔笔盖把头发绾成一个完美发髻,震惊得我们疯狂鼓掌。我至今没学会(我也没那么长的头发……
还有前面写的平安夜关灯,高二高三起哄唱歌,也是真事。第二天是圣诞节,高二变本加厉,有人带竖笛单簧管来挑衅高三,然鹅高三已经不想搞,他们一吹我们就哗哗鼓掌:好棒哦,好好听哦,再来一首。最后高二的学生被级组狠狠批评= =
……我的高中真的有在好好学习吗orz——
谢谢摩托车、徐西临女朋友川川、34353243、冷杉的地雷。
谢谢旋转猫猫、湛湛生绿苔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招牌萝卜牛杂和不涨价的蘑菇炒鸡块!
第28章 周博(2)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商稚言和孙羡偷溜出教室透气。
经历了一次难度极高的五市联考,班上气氛十分压抑,新的几个插班生倒是闲适愉快,整天拿着本《男人装》在最后一排翻看,与前面的学生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孙羡情绪不佳,她太容易紧张,遇到做不出来的题目就死磕,总是钻牛角尖里去,听到翘课立刻来了精神。应南乡则忙于手抄历史政治知识点,一边抄一边默背,分不出一丝时间操场溜达,并认为在这种冷飕飕的天气里跑操场散步的,都是小傻瓜。
商稚言和孙羡两个小傻瓜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走一圈后,跑进铺着草皮的足球场里。空气中的湿气过分充盈,球门柱上哗哗淌水,摸上去满手湿润;草叶上凝结着一串串夜露,打湿了商稚言的脚踝。
天气预报说这可能是2010年春天的最后一场冷空气。一想到这儿,她立刻开始回忆太阳直射点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如何移动,如何影响季风,暖湿的季风又是如何将南海的水汽泱泱推往陆地,这座沿海小城市才终于迎来特殊的气候现象:回南天。
商稚言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不是重要的考点。
她最近有点儿入魔了。在街上看到英文招牌,就开始逐个顺着字母回忆单词表内容,从海堤街经过则默背太阳系行星各自特点,和地月距离如何影响潮汐,等回到家吃晚饭看新闻联播,那才是真正的政史地大复习:冬奥会短道历史上第一位三冠王王濛可能成为政治题,即将在上海举行的世博会则是今年高考大热点,南极昆仑站开始建立,甲型H1N1流感的疫情变化,“嫦娥一号”,人大……
连张蕾都忍不住让她好好吃饭,别盯着电视发呆,要适时放松。
孙羡正在球门前模拟踢球动作。“我踢过足球。”她说,“小学时差点还进了女子足球队,可惜集训之前我发烧了,没去成,之后就再也没人找过我。我给你表演一个带球过人……”
孙羡放松的时候会说很多话,若是紧张起来,则可以一上午不吭一声。科任老师总劝她多放松,没问题,但孙羡提心吊胆,没有一天能安心。开学后听闻隔壁九中一个理科复读生因为压力太大精神出问题了,高三学生更是人心惶惶,连应南乡也开始嘀咕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谈个恋爱缓缓。
“你为什么想当老师?”商稚言忽然问。
“轻松,稳定,一年有两个假期呢。”孙羡说,“我的目标是免费师范生,竞争还挺大的。不过我家里人都说老师是最好的职业,比公务员还好,所以我一定得考上。”
“是吗?”商稚言歪了歪头,“但我看余老师就挺累的。高三班的老师都很累。”
“谁教高三啊,我要当小学老师。”孙羡又不太敢肯定似的,“小学老师应该很闲吧,小屁孩子能有什么事,课随便上上就好了,每天下午四点半放学,好爽。”
商稚言:“学生放学,老师也能下班吗?”
孙羡摆摆手:“……我不知道。”
教师这个职业的好和不好突然模糊了,但至少这个时候,她们对职业、未来和工作,还充满天真的幻想。
而孙羡还需要过好几年才懂得“flag”的现实意义,她会在日复一日的教案、会议、培训和学生活动的间隙里想起这个湿漉漉的春夜,想起她和商稚言在操场上聊的这些闲话,意识到自己的本职似乎是上课教学。而有时候她会冒出回到过去的想法,回到操场上,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狂摇:醒醒,这工作没那么爽。
十八岁的孙羡停下了炫技的魔鬼步伐,站在商稚言面前:“对了,那光头仔还有没有拦过你?”
“没见过了,也许出门打工了吧。”商稚言完全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也可能是被我们吓跑的。”
正因为周博没再出现过,商稚言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余乐和谢朝。实际上,要不是孙羡提起,她早忘了周博的光脑袋。
下课铃声响起,孙羡要回去收拾书本试卷。商稚言让孙羡帮她拿书包,自己则又绕着跑道慢跑了起来。
跑了半圈,她忽然发现沙池那边有个人影,并瞬间认出那是谢朝。
谢朝坐在单杠上,正塞着耳机默背《琵琶行》。商稚言敲了敲铁杠他才发现她走近,连忙跳下来。
“手没事吗?”商稚言很吃惊,看看他,又看看单杠,“你怎么上去的?”
“单手也能上,很简单。”谢朝说着又要给她演示,商稚言连忙阻止。
见到商稚言,谢朝一下忘了自己刚刚背的什么。少女脸庞被篮球场遥遥的灯光照亮,像敷了一层薄金色的绒粉。谢朝伤手动了动,商稚言澄澈好看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令他心底蓦然产生了奇妙的悸动。
“你现在只有右手能用,不要逞能。”商稚言眼神里带着一丝愠怒,谢朝却冲她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能做到——因为商稚言是他的观众。
谢朝转身,右手抓住单杠,肌肉奋发力气,双腿一蹬,身体上跃,随即手腕和腰一拧,便稳稳坐在了单杠上。
他很得意:“怎么样?”
商稚言:“……幼稚。”
谢朝拍拍自己身边的杠子,商稚言两手并用地爬上单杠,和谢朝并肩坐着。
今夜有月亮,但雾气深重,月影是发亮天空里朦胧的一团,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谢朝呆坐片刻,突然开口:“现在没人给我写情书了。”
商稚言笑了:“那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谢朝:“偶尔还是有零食。”
商稚言:“好吃吗?”
谢朝摇头:“不知道,都给余乐和徐路了,下次拿给你。”
商稚言立刻应:“不要。”
她隔了老半天才听见谢朝暗含笑意的回话:“还是牛杂好吃。你什么时候请我啊?”
“你吃这么多,不怕胖吗?”
“我很瘦的。”谢朝捋起袖子,亮出肱二头肌和肱三头肌,“你看。”
少年人的手臂劲瘦但有力,肌肉块垒微微隆起,暗夜光线中轮廓愈发分明。商稚言捏了一下,迅速收手:“也没多结实。”
她一边闲聊,一边心想,这是多么无聊无趣又无营养无用处的话题啊……可她心里真高兴,说不出缘由,就是快乐、轻松,心房里填满了温柔的东西。毛乎乎的月亮温柔,暗红色的天空温柔,草叶温柔,夜露温柔,连她自己在内,也成了一个陌生的、轻飘飘的存在。
直到看见孙羡的身影出现在远处,商稚言才跳下单杠。她的心又回到了胸膛里稳定的位置,不乱跳也不乱蹦了。地面坚实,一切恢复了原状:是黑魆魆、湿漉漉的春天。
她走出挺远了,回头仍看见谢朝坐在单杠上,冲自己遥遥挥手。
目送商稚言离开之后,谢朝继续塞着耳机默背古诗文。直到巡校的保安来驱赶,他才离开学校。
单手骑车也并没有任何不方便,理科生的书包里并不装太重的书,他决定带着愉快心情,先去咸鱼吧抚慰饥饿的肚腹。
回家也没意思。秦音还没从医院回来,谢辽松和保姆贴身照顾她,谢斯清被老师拎回学校了,家里只有待命的司机。谢朝对自己的弟弟很好奇。他昨天去看过那小孩,观察了那皱巴巴的小脸好一会儿。
他还不知道谢辽松会给他起什么名字,按照辈分,应该也是斯字辈。谢朝的名字是母亲执意起的,她不肯按照谢家辈分定名,说是太难听。他听奶奶提过,这也是父母争执不断的其中一个原因。
这个孩子长大的阶段,正好是谢朝外出求学甚至工作的阶段。他和弟弟的关系注定不可能太亲昵。谢朝有时候想到这些事情,会觉得有些遗憾,又有些难受。相比之下,学习真的是他目前面对的所有难题中,最容易解决的一个了。
已经是春末,夜间觅食的人渐渐变多,即便将近十一点,咸鱼吧也仍然顾客盈门。谢朝好不容易抢到一个位置,发现和自己共享这桌子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光头青年。
“你手怎么了?”老板老板娘见他负伤,免不了又是一阵大惊小怪,“你小心啊,我们就指望着你考上清华北大,咸鱼吧挂横幅打广告哩。”
谢朝:“……那我在咸鱼吧吃饭,你们还收钱吗?”
老板:“好吧,今晚不收。”
谢朝便要了一碗加卤蛋的足料螺蛳粉,老板给他添了青菜和酸笋,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汤。
坐在谢朝对面的光头青年偶尔会抬眼看看谢朝。他吃的是猪杂粉,热气腾腾的一大碗,已经快见底了,面前还有一把冒着焦酥气的烧烤。谢朝有点儿馋,但烤牛筋和烤鸡尖这两样招牌烧烤已经售罄。正失落时,对面的光头青年把自己的烧烤推到谢朝面前。
谢朝:“?”
青年把猪杂粉连汤都喝光了,哑着声音说:“给你吧,学生仔。我喉咙痛,不能吃烧烤。”
谢朝:“……”
那光头面前已经有十几根吃光的签子。
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这个谎扯得不高明,披上外套就走。起身时,谢朝看见他颈后有一道刺青延伸到耳后,是细细的蛇尾。
谢朝不敢吃,老板见他发愣,便告诉他:“博仔人不错,上次那张试卷也是他捡的。”
谢朝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商稚言的光头仔朋友——是朋友吗?他立刻又满腹疑窦:商稚言可从来没提过自己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就连余乐也从未听闻。
哪儿认识的?这光头是做什么的?他和商稚言认识了多久?嚼着烤牛筋,谢朝微微眯起眼睛,陷入了更难以解答的难题中。
周博此时在海堤街上小步快跑。夜路十分安静,只有野狗野猫东奔西突。他接了两个电话,全都来自雄哥。
放下电话,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光明里15号门口。
和周围的房子一样,光明里15号门窗紧闭,十分安静,一楼铺面上“远志租书屋”的招牌有点儿旧了,门口挂的小黑板上写着这个月的新书和特价租书目录。周博按亮手机凑上去看,全是他不感兴趣的内容。
二楼还亮着灯,阳台上种着几盆花,翠泠泠的,被路灯照得发黄。窗户和阳台门都紧闭着,只有灯光透出。一只肥壮白猫从栏杆里钻出头,和楼下的周博大眼瞪小眼。
周博知道二楼是商稚言的房间,他早就勘察过了。
他弄不明白自己走到这儿做什么。雄哥刚刚还在电话里提醒:“谢家添了个小娃娃,我听说他家还有个女儿?你做事情认真一点,尽快搞清楚谢辽松的情况。”
周博诺诺地应了。雄哥要怎么跟谢辽松借钱,跟谢辽松又有什么恩怨,他不清楚,也根本问不出来。但似乎不由得他选择,雄哥已经把他拽入这个“计划”里。
什么计划?周博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在门口的杨桃树下抽了两支烟,把塞在裤子后袋的晚报抽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杨桃树春天开了满树嫩红粉红的小花,翠绿叶片茂盛伸展,遮住了一半的路灯光。周博眯着眼睛,连烟灰掉在报纸上都没察觉。
报上有一个对谢辽松的简单采访。远潮集团在本市的高新科技园区里成立了新月医学科技研究院,打算研究医疗机器人。谢辽松在采访里谈及自己的事业和青年时代的理想,而新月医学的命名恰与他女儿相关:“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新月。在我心里,新月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医疗机器人将会带来一场医疗界的革命,我们已经落后了,现在更要奋起直追。新月医学会成为国内医疗机器人发展的桥头堡……”
周博看不太懂。他咬着烟头,忽然觉得牙疼。
他其实见过谢斯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徐西临女朋友川川、摇星海被沈老师鞭打、冷杉、柏凛、不爱喝水的怡宝的地雷。
谢谢简以溪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足料的螺蛳粉!
(不喜欢吃螺蛳粉的就请吃咸鱼吧招牌特色烤牛筋!
第29章 周博(3)
谨遵雄哥要求,周博一直在搜集谢朝家里的资料。和谢辽松本人相比,雄哥的目标——谢朝更为重要。周博常在同华高中门口蹲守,连谢朝那小自行车上贴着的比卡丘贴纸都一清二楚。
谢朝家里条件太好,周博一直以为这男孩是纨绔子弟,或吊儿郎当,或眼高于顶。但没想到,他根本摸不清谢朝每天活动的路线:有时候一放学他便离开学校,明明手断了还要去小球场看人打野球,哪怕不能上场也要在场边呆上半小时;有时候他会和朋友们一起到咸鱼吧吃饭,之后或是去网吧打游戏,或是溜进商城滑冰,做的事情跟周博居然也差不多。高三学生只有周日下午是休息的,休息的时候总该干点儿富二代应该做的事情吧——但周博又失望了:即便休息,谢朝也还是和他的朋友混一块儿,在天台上闷头闷脑学习。
周博只觉得这孩子的生活太无趣、太沉闷了。他不明白谢朝为什么还天天笑得这么高兴。若是他有谢朝的生活条件,游艇、赛马、高尔夫一个不落,好酒、美女、极品烟天天享受。
周博不懂谢朝,但他常常蹲守,渐渐地心里居然冒出了一点儿微小的羡慕。
谢朝的生活如此平凡无聊。周博抽着烟冷笑时又忍不住想,如果小学时自己爹妈没离婚,如果初中时听姐姐的话好好学习,如果高中时劝阻姐姐嫁给雄哥,如果……如果所有一切都按部就班,平平凡凡地做下去,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个念头很危险,周博只允许它在脑子里一掠而过。他有时候也讨厌谢朝,尤其看见商稚言和谢朝说说笑笑,拍肩膀摸头发的时候。见到谢斯清的那天,他正好怀着怨气,在同华高中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里抽烟。
下午临放学,有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初中女孩走进了奶茶店。她个子瘦高,黑发在耳后扎成两束,长着一张可亲又讨人喜欢的笑脸。“四杯招牌奶茶。”她说,“打包带走,大杯的,不要冰哦。”
周博扫了她一眼,起初没在意。但立刻,他又回头盯着那女孩的校服。女孩穿着一套及膝的裙子,上身是洁白的衬衫,领结规整漂亮,而那件厚实的冬装校服外套被她系在了腰上,校标正好对着周博。
那是谢斯清所在的私人学校的LOGO。
周博多了个心眼。他以胳膊为掩护,悄悄拍了那女孩几张照片。
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落地窗旁边的客人,她正在兴高采烈地打电话:“哥哥,我来找你了。……我从医院过来的呀……没有逃课,我们比同华放学早半小时……我还买了奶茶,给你和你朋友的……就余乐和商稚言啊。”
周博闻言抬起头时,那女孩正提着四杯奶茶离开。
谢斯清从学校操场的铁栏杆处把三杯奶茶交给谢朝,她仍旧没能认识余乐和商稚言,气得一张小脸鼓成河豚模样。周博缩在行道树的树影里,隔着樟木树飘飘洒洒的黄色落叶,不停按下快门。
相机就在周博口袋里放着。他把晚报扔在商稚言家门口,掏出相机,看了又看。第二天,他在照片冲印店里呆坐了很久,照片冲洗出来,他甚至还有些不敢接。
照片抵达雄哥手里后,雄哥看着谢朝和谢斯清的模样,摸着下巴说:“不太像啊。”
对妻弟的工作成效,雄哥很不满意。周博的动作太慢了,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其实是谢辽松的小儿子出生之前。谢家一片忙乱,又怕影响妻子生产,出事后报警可能性极低。
周博坐在公寓客厅角落,听雄哥和其他三四个人聊着这件事,越听越心惊。他姐姐又在卧室里摔东西,大声嚷嚷:“苏志雄你要真去干这种烂事我们就先离婚!你不要连累我和孩子!”
在一片忙忙乱乱之中,周博听见雄哥拍了拍桌子:“就她了。”
他指头点着谢斯清的照片:“周博不用再跟谢朝,去跟这个小姑娘。”
周博一张脸霎时间白得像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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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后,盘踞在沿海一带的准静止锋终于被温暖气流彻底取代。小雨停了,冷风偃旗息鼓,天气争先恐后一天天热起来,让人在长袖和短袖之间犹豫不决,感冒人数节节攀升。
四月的一个周日,商稚言在车篮子里装了一筐海螺,正沿着海堤街往余乐家里去。应南乡和谢朝已经在天台集合,就差她一个人了,这些海货是外婆今天新挖的,叮嘱她带去余乐家和大家一块儿吃。
外婆年纪越来越大,忘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她总以为商稚言还是初中生,老是问她想考哪个高中。但她喜欢吃海螺这件事,老人从来没有淡忘过,来看她的时候总会颤巍巍拎着一桶。
刚进入海堤街,商稚言就发现桶里的螺一个个都收起了小舌头,似乎有些不太精神。她把自行车停在海堤上,拎着桶子到海边换水。新鲜海水灌了半桶,再起身时,忽然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个人。
商稚言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周博面对面,霎时间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呆看着他。
周博朝她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响了商稚言脑内警铃,她立刻拎着桶子往海堤狂奔。
“别跑!”周博在她身后大喊,“你再跑我真生气了!”
商稚言哪里管他,眼看就要踏上观景台的石阶,身后忽然扔来一句——“你跑了我就去找黑三麻烦!”
她一只脚已经踩上石阶,却不得不停下。
“你敢!”商稚言怒了,“威胁女孩子算什么男人!”
“这叫男女平等。”周博说,“下来。”
商稚言咽不下这口气,又往楼阶上走了一级。周博:“好啊,你试试,你试试看我敢不敢。”
商稚言没办法,只能重新回到沙滩上,但仍然站得很远,离周博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年后雄哥的人再也没去找过黑三麻烦,这是商稚言拐弯抹角从黑三口中问出来的。黑三和张蕾的关系在过年的时候稍稍缓和了一点点:商承志打算去看看黑三,给他一点压岁钱,张蕾起初是反对的,商稚言不知道父亲跟母亲究竟如何沟通,但最后张蕾默许了商承志的行为。
年初五的时候,商承志和商稚言去了伟达修理。白天时店铺关着门,傍晚再去,黑三果然在铺子里。他过年也不去找父母,就窝在伟达修理的店面,今天是专程去福利院探望明仔。一封两百块的利是,黑三和商承志推了半天,直到商承志说这是你姑给你的,黑三才肯收下。但临走时候,他又悄悄往商稚言外衣口袋里塞了两百块,说是给她的新年红包。
按这边的规矩,只要没结婚,就不需要给小辈红包,但黑三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回去。他比去年更壮实了,头发长了些,理了挺时髦的发型,看不出一点儿少管所遗留的痕迹。商稚言发现他没买新衣服,穿的是去年年底的鞋袜衣裤,没有移动手机,用的仍旧是小灵通。
商承志也看出黑三没多少钱。回家的路上他不由得对罗哥心存不满:罗哥允许黑三在店铺里吃住,肯定给的工钱就比较低。商稚言觉得罗哥不像那样的人,但又找不出反驳的理据。
张蕾对父女俩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承志现在正着力说服她请黑三到家里吃一顿便饭。如果让张蕾知道黑三和雄哥那边的人还有牵扯,她肯定会大发雷霆。
商稚言的小脑袋急转了几个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见周博朝自己靠近,她吓得举起桶子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半个破了底的汽水瓶子,她连忙抓起,玻璃棱子朝向周博:“你别过来!”
周博倒也没怕她,要真想制服商稚言,他实在不费吹灰之力。但这是大白天,沙滩上徜徉的人影稀稀落落,他不方便这样做——而且他也没想过要做什么不得当的事情。
“我是好人。”周博说,“我还帮你捡过数学试卷。”
商稚言:“???”
周博:“我放在咸鱼吧啊,老板说试卷给你的同学谢朝了。”
商稚言:“呸!我没见过!”
周博急了:“我真的……那就是谢朝混蛋!他故意不给你!”
余乐家天台上,穿着短袖的谢朝狠狠打了个喷嚏。
应南乡吓得肩膀一抖,笔在试卷上留下了划痕:“哎呀,我弄脏了。”
“没关系,这商稚言的。”余乐说,“你看本来就皱巴巴不成样子。”
应南乡:“你们捡到了怎么不还给她?”
余乐和谢朝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忘了。”
鹦鹉在笼子里大喊:“忘了!”
谢朝看一眼手表。距离商稚言说“我到海堤街”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她应该又在哪儿耽搁了。
解决了两张化学卷子的谢朝抓起单车钥匙伸懒腰:“我去海堤街找商稚言。”
余乐和应南乡表情是一模一样的呆滞和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找她?”
谢朝:“拜拜。”
他动作奇快,转眼已经蹦下楼,前一秒还跟余乐妈妈打招呼,下一秒已经开锁蹿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部分即将结束啦,掐指一算,大概还有三章左右就开始现在进行时(啊,酸爽的现在进行时——
谢谢Q_Q、徐西临女朋友川川、冷杉的地雷。
谢谢你的小可爱突然出现、简以溪的营养液。
请大家做三套数学卷子!
第30章 生日(1)
余乐和应南乡在天台目送谢朝远去。余乐的大肥猫在楼下睡觉,天台上只有鹦鹉、八哥和乌龟陪着他们。鹦鹉还在孜孜不倦地大喊:忘了!忘了!
应南乡:“除了这句它还会什么?”
余乐蹲在鸟笼子前,敲了敲:“说,余乐生日快乐。”
鹦鹉:“忘了!”
应南乡笑得打跌,余乐扭头问她:“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生日吗?”
应南乡:“12月。”
余乐:“不是。”
她一个个月份数过去,就是不说五月。鹦鹉被这俩人弄得小脑袋发昏,随应南乡的声音不清不楚地喊着各种数字。应南乡把手指伸到笼子里摸了下鹦鹉的背脊,羽毛光滑柔软:“你想要什么礼物?”
“不用了,你来就行。”余乐笑着说,“咱们认识三年,还没一块儿过过生日。”
应南乡没想到他要求这么低,便在他身边蹲下,又问:“真的不要礼物吗?”
少女卷曲的长发被春风撩起,拂到余乐的肩膀和耳朵上。应南乡回校之后把深棕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平时随手扎起绾起,看不出一点儿桀骜痕迹。余乐不知道鼻子里充盈的香味是应南乡身上的,还是天台那盆开了一半的栀子散出的。他下意识揉了揉鼻子,像是躲避什么似的:“怎么能开口问你们要礼物?你们来我已经很高兴了。前两年过生日都是跟朋友去唱歌打球,今年刚好周日,而且又是五月底,我不想折腾了,就在家里简单吃个蛋糕。”
“嗯……”应南乡托着下巴,“我还以为你们男孩子过生日,都是要搞一些刺激活动的。”
余乐摇头:“谢朝也跟我一起过,要是真去玩什么刺激活动,我和他都受伤了,老师和校长会晕过去的。”
应南乡:“胆小鬼。”
她眯起眼睛,眼角却微微扬起,是带着浅笑的。
余乐:“我才不是,我什么都敢做,只是……”
应南乡打断了他的话:“那你敢亲我吗?就现在。”
余乐半截话顿时吞在喉咙里,悬着滚着,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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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朝在海堤街上前进,接连给商稚言打了两个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他刚放下手机,抬头便看见沙滩上浑身戒备的商稚言,和她面前的光头青年。
谢朝吃了一惊,吼着商稚言名字冲下观景台阶梯,连自行车都还推在手上。
那光头青年他曾有一面之缘,谢朝认出来了,惊疑不定,扭头想从商稚言那儿寻求答案,但商稚言只是冲他轻轻摇头。
周博摆摆手。他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扭头便走。
谢朝:“你别走!”
商稚言忙拉住他:“别别别,让他走。”
周博不想见到他们拉拉扯扯,快步离开。谢朝越发迷惑:“这个就是你的光头朋友?”
商稚言却还在想周博方才说的话。发现无法和商稚言沟通试卷的事儿之后,周博放弃了这个话题。他告诉商稚言,俩人敢阻拦雄哥的小弟教训黑三,雄哥知道这件事之后非常生气,要找他俩算账。
“雄哥为什么要找两个中学生算账?”商稚言完全不信,周博这话漏洞太多了,“再说了,他怎么知道我和谢朝哪个学校的?距离黑三被打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现在才想起找我们算账?”
周博张口结舌。他没想到商稚言这人看起来不精灵,脑子转得倒挺快。见他不吭声,商稚言举着破玻璃瓶子又靠近一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
周博实在想提醒,但又不敢说得太明确。他含含糊糊:“总之你的那个朋友,谢朝,还有他家里人,最近不要太嚣张,出入小心点,分分钟被雄哥……”
商稚言自己把剧情补足了:“……医院也有你们的人?是不是谢朝在医院陪黑三,你们看到了?”
周博:“呃,对。”
商稚言更气了:“卑鄙无耻!谢朝那是见义勇为!”
恰在此时,谢朝抵达了。
把周博的话告诉谢朝后,连谢朝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们盯上我了?”
两人都忽略了“家里人”,以为雄哥针对的只是谢朝,周博的威胁也只针对救助了黑三的谢朝。谢朝挠挠头,帮商稚言提着桶子:“他们能做什么?揍我一顿?”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过他知道我是黑三表妹,还在路上堵过我两次。”商稚言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谢朝。谢朝眼睛都睁大了,又气又好笑,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数落商稚言和孙羡胆大妄为。
商稚言觉得他烦死了,抵达余乐家后便让谢朝将海螺交给余乐妈妈。她三步并作两步蹦上天台,发现应南乡和余乐正在做卷子,十分安静。
商稚言只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多想,坐下后立刻跟两个朋友分享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这事儿原本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晚饭后谢朝告别众人回家时,商稚言又过来提醒他小心。余乐把自己的双节棍扔进谢朝车篮子里,让他遇到危险就用起来,打不了敌人就砸街上的橱窗,肯定有人出来帮忙。应南乡没什么可援助的,一本正经地表示:“我帮你设计一套病号服吧,如果你住院的话。”
谢朝:“多谢,不必。”
他实在不认为那个光头仔会弄出什么大动静。当日黑三被围攻时恰是他解的围,心里自然有几分自得:“不用担心,我没事。”
回到家后,他又接到了商稚言的短信,还是叮嘱他当心。
司机正好送谢辽松、秦音和小孩儿回家,谢朝跟他俩打过招呼后,目光飘向了秦音怀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婴儿。秦音招他到身边让他细看:小孩跟刚出生那天比起来大不一样了,皱巴巴的皮肤舒展开,五官褪去了小猴子的痕迹,小嘴嚅嚅动着,仿佛在梦中也咂摸滋味。谢朝看了一会儿,笑着碰了碰他的脸:“怎么这么会睡。”
谢辽松瞪他:“你洗手了吗?小孩子抵抗力弱,不干不净的,别碰!”
谢朝讪讪收手,见司机正在扫去车顶落叶,心中冒出个念头:“张师傅,你以后能接送我上学放学吗?”
司机一愣,连带谢辽松和正走向大门的秦音也停了脚步。
“我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十点放学,就这两个时间。”谢朝说,“午饭晚饭我都在学校解决。”
谢辽松皱眉:“又怎么了?”
谢朝不愿多说:“没什么,这样节省时间。”
有了司机接送,即便雄哥真想搞什么小动作也难以下手。但谢朝没打算与谢辽松解释,他能猜到谢辽松听到雄哥这事情之后可能的态度:厌烦、焦躁、愤怒——他的儿子又因为无聊的行动,而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司机每天早晚都负责接送谢辽松在家和公司间往返,与谢朝的上下学时间倒是不冲突,他主动说:“谢总,时间安排没有问题,我送小朝上学再回来接你,不耽误。”
“不是耽误不耽误的事,谢朝你为什么不能自己骑车去?好手好脚……”他声音一顿,显然是看到了谢朝拆了石膏但还打着固定带的左手和嘲讽眼神,“……你又不是不能骑车。”
谢朝:“我不想骑了,可以吗?我每天学习,太累。”
秦音拉了拉谢辽松的衣袖,示意他闭嘴。但谢辽松看着谢朝那模样就来气,他忽然找到了一个足以说明谢朝为何心血来潮的缘由:“你是看弟弟出生,怕我们不理你了,所以搞这种小动作是吗?张师傅不是为你服务的,他是我的司机,是我和你秦阿姨的司机……”
“谢辽松!”秦音吼了他一声。
谢朝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他惊叹于谢辽松脑袋里盛装的内容,惊讶于父亲可以随时随地想出种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来为儿子的行为添加注脚。心里没有一丝难过,谢朝只是感觉不可思议:他知道父亲是怨恨自己的,但没想到怨恨能让他盲目和愚蠢至此。谢朝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也不想再争执下去。
他甚至有些痛快地想,最好明天雄哥就对自己下手,他太好奇谢辽松懊悔痛苦的表情是什么模样了。
秦音不让谢辽松再开口:“小朝,你爸最近太累了,说话有点冲,你别生气。张师傅,你以后就按照小朝说的,接送他吧。”
“你又纵容他!”谢辽松怒道,“慈母多败儿!”
“你凶他他就能成才了?!”秦音罕见地发起了火,一双手紧紧把小孩儿护在怀中,“谢朝就要高考了,现在一切应该以他为先!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谢辽松呆住了。
别说谢朝和司机,就连谢辽松在这婚后的十几年里,也极少极少见秦音发火,更别提是因为谢朝和谢辽松的冲突发火。她像是忽然转变了策略,在父子之间产生冲突的时候,不再试图双方周旋做和事佬。
“我在医院就跟你提过,我到别处住最合适。孩子太小了,天天哭,会影响谢朝复习功课。”秦音声音低弱了几分,“你不是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吗?虽然没装修好,但住两三个月没问题的,等谢朝考完了,我和孩子再搬回来……”
“不行!”谢辽松抱着她肩膀,缓声道,“这也是谢朝的弟弟,他不能这么自私。你身体不好,怎么能住外面去?阿清现在不住校了,可以陪陪你,照顾孩子不需要你动手,我会请……”
两人和孩子走进别墅,谢朝跟司机你看我,我看你。
“秦大姐对你真是好。”司机说,“明天六点半,我在门口等你。”
谢朝点点头。大门没关严实,他听见那小孩果真又哭了。秦音和谢斯清正在哄着他,逗他笑,谢辽松则叫醒了保姆月嫂,让她们照顾秦音和小孩。屋子里太热闹了,但那热闹和谢朝是无关的。他也很想看看弟弟,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迈步进入,独自一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
秦音态度的变化,是从这一天起,谢朝才渐渐察觉的。
仿佛有一个新的女主人在家中出现了,她对待谢朝和谢辽松的态度都有了微妙不同。往日对谢辽松唯唯诺诺、不敢表露一丝反对意见的秦音,能跟谢辽松争论事情了,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谢辽松让步。她对谢朝也仍旧是周到的,但那种周到里多了几分例行的味道,成了职责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对谢朝的话,余乐很不能理解:“她不是你后母吗?关心你就是例行工作,你郁闷什么?”
应南乡不同意:“谢朝和她少说也生活了十几年,态度突然转变就是有问题啊。早不变晚不变,生了孩子就变了,肯定不对劲。”
余乐:“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溏心风暴这种肥皂剧看多无益。”
应南乡:“我就爱看,关你什么事。”
余乐抿嘴不吭声,把生日蛋糕上写着自己名字那块吃掉,还把应南乡最爱的糖渍樱桃铲给了商稚言。
应南乡盯着与自己无缘的两颗樱桃,又看看余乐,扭头不吭声。
商稚言小口吃着蛋糕,将樱桃分了一颗给身旁的谢朝,两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情报。这是五月底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周日,四人聚在余乐家天台上,正分享余乐的生日蛋糕。
谢朝挤挤眉毛:他俩怎么了?
商稚言歪歪嘴:我也不知道。
余乐是不可能跟应南乡闹别扭的——商稚言感觉这个一贯的认知正在逐渐分崩离析。两人相处中,大部分时候都是应南乡在耍脾气,但今天看来,似乎是余乐的怒火更大一些。
谢朝凑到她耳边小声问:“你见过余乐发火吗?”
他声音好轻,气息温柔,商稚言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连忙垂头摇了摇:“很少。”
鬓角头发散了几缕下来,遮住她的脸。
商稚言不得不聊起其他事情分散自己和谢朝的注意力:“乐仔一直脾气很好……”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脾气好的余乐跟应南乡生硬说了句:“你不喜欢吃,那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徐西临女朋友川川、冷杉、摇星海被沈老师鞭打的地雷。
谢谢烂爷、黄暴少年打、皓皓不是小甜饼、简以溪的营养液。
昨天请大家做数学卷子,但是大家似乎都不领情,还扔了我一套五三。
我会怕五三吗!我不怕!我征服过它!
今天继续请大家写话题作文。话题:乐仔脾气到底好不好。请论述,不少于8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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