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晏白一见叶梦舟的脸色, 就知道大事不妙。即便他提前交代了,也不代表叶梦舟就不该为此生气, 看来根本没有直接一刀的选项,左右都是钝刀子慢慢磨。
晏白一副灵魂出窍的神情:“……这回记起什么了?”
叶梦舟沉着气问:“你还经常去逛青-楼?还到处乱搞?你觉得你把这事瞒着我有意义吗?你还和很多女人有染吗?到底劈了几条腿?别跟我说什么改好了, 你那时就爱脚踩几条船, 现在肯定也能。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晏白愣了愣:“我还以为你要说我强了你的事……”
叶梦舟皱眉说:“那当然也让人生气,看在你提前和我交代过,就算是了解了,我不会斤斤计较地纠缠着不放。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敢再做出第二次了。但逛窑子什么的不一样, 那是品性问题,死了一次也未必就改了。”
晏白脸色微微变了下,非常犹豫, 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沉默让叶梦舟非常失望,晏白只得说了:“……其实,当年那些传闻, 都是因为你我传出来的。你若是记起来了就清楚了。”
晏白难以启齿地说:“我大概知道你指的是什么,那时传得到处都是, 都是谣传。他们说我包舞女,我只是过去喝喝酒而已,会传出这种话, 还是因为那次,我在舞厅的杂物间与你做那种事被人瞧见了。传着传着就成那样了。”
叶梦舟脸一阵红一阵白,将信将疑地问:“就那么一次会传成那样吗?”
晏白咽了咽口水:“后、后来还有几次。我上回不是还提过我非要你扮成女人陪我去参加舞会吗?其实有些细节我没有说……”
叶梦舟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别去问比较好, 皱起眉:“什么?你这人,每次跟我说老实交代,结果还是遮遮掩掩,再这样,我下回真的要怀疑你了。你跟我直说吧。”
晏白闭了闭眼睛,一副等死的状态,很小声地说:“我带你去舞会时,还不准你穿内裤来着……”
叶梦舟懵了:“???你说什么?我好像听错了?”
晏白羞耻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不但逼你穿女装陪我去舞会,还不许在旗袍或者洋裙下面不能穿内裤。然、然后有几回,舞会结束了或是中途,在院子里和车上那、那什么过。”
叶梦舟已经傻了,他看着晏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已经变态到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他用看变态的眼神盯着晏白,默默地走远了一点,再走远一点,再再走远一点。
晏白着急起来,慌张地补充说:“大概也是隐隐约约被人撞见过几次,后来就有人传这件事,其实他们谣言里的另一个主角就是你……”
叶梦舟不可置信地说:“你当我傻啊?我一个男人扮成女人这能行吗?而且我不是没去参加过沙龙,我穿女装,就从没遇上过认识的人?不会被认出来?”
晏白忽然脸红了一下:“没人认出来。你扮女装基本像变成另一个,很可爱的。非要说的话,有些像你姐姐,但我觉得比你姐姐还要可爱一百倍。”
说完,晏白停顿了片刻,叶梦舟看到他明显是在幻想,然后醉醺醺地不由自主地说:“真的很可爱。”
叶梦舟竟然下意识地好奇地跟着想象了一秒钟,也莫名地红了红脸,然后更加觉得羞耻了。靠,他都差点被晏白带跑了。叶梦舟也红着脸说:“看什么看?别看着我,你再看我我也不会再穿女装的……”
晏白不免有些遗憾,叹气一般地回应:“哦……”
叶梦舟炸毛:“你哦什么哦啊!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一股很遗憾的语气啊?”
晏白连忙叠声否认:“没有没有没有。我是常去逛窑子,但那只是应酬,我没碰过他们,自始至终,我只与你亲近过。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认为的,上辈子你也没问过我。小石头,我希望你相信我。如今我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可以发誓……”
叶梦舟摸了摸手臂:“别了吧,太肉麻了。发什么誓啊?咒自己不得好死?你当是在演电视剧啊?就这样吧。我问了,你也答了,我现在相信你的说法。”
晏白顿时高兴起来,刚要松一口气。
叶梦舟:“但总不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这样轻轻揭过。不然太便宜你了。这样吧,绝交一周,以示警告。”
晏白:“……”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说:“一周太久了,三天行不行?”
叶梦舟:“你当是买菜啊,还讨价还价!还一口气砍了一半!奸商的儿子就是奸商的儿子。你真有在反省吗?再多绝交一周吧。好了,别和我说话了。再见,两周后见。”
晏白:“小石头……”
叶梦舟真不理他了。
虽说又闹冷战,但这次有明确的刑期,好歹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乖乖等就是了。
吃早饭时,小伙伴们很快发现这两个人又开始闹别扭了。
艾正青悄悄和宋哲说:“他们之前吵架闹别扭,昨天我看他们在一起说话,还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怎么刚才两个人出去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就又开始冷战了?”
宋哲对艾正青刮目相看:“哦?你居然看出来他们吵架了?”
艾正青生气:“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和小叶老师关系好,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以往我都是瞧见大哥耍无赖,最近几回感觉变成小叶老师占上风了啊。”
宋哲:“他们俩的事,我哪知道?别参和就好了,肯定和上回一样没两天就和好了吧。”
但好心的艾正青还是不忍心看到两个好兄弟吵架,努力地暖场,他对叶梦舟说:“小叶老师,我听说你姐姐好像就在首都音乐大学读书是不是?他们都说你姐姐是建校以来最漂亮的校花。你来首都,不去看看你姐啊?”
说到姐姐,叶梦舟便有些讪讪,因为他不听姐姐的劝阻,上赶着和晏白谈恋爱,自觉没脸见姐姐,已经好久没主动联系姐姐了,开学以后姐姐也没找过他,他们姐弟俩也在闹别扭呢。
宋哲附和说:“是啊,好久没见小音姐姐了。我们难得来一趟首都,却不去见她,感觉不太好吧?”
叶梦舟思来想去,觉得确实是这样,他来都来了,爸爸妈妈是知道的,到时要是被姐姐知道他国庆来了首都却故意躲着姐姐,还不得被修理?可他还带着晏白呢。叶梦舟看了晏白一眼。
晏白默默地回望了一眼,对叶梦舟这辈子的姐姐有点犯怵。
叶梦舟说:“我问问我姐姐有没有空吧……”
叶梦舟硬着头皮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哼了一声:“妈妈跟我说你来了,我就等着看你会不会来找我,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亏我还处处给你着想。”
“我知道姐姐你对我好啦。”叶梦舟没什么底气地说,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一起吃顿饭吧?我请你吃饭。”
姐姐阴阳怪气地说:“不就是怕我棒打鸳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做坏人,爸妈那边你自己瞒好吧,别自己露出马脚了。”
叶梦舟遮了遮听孔,看了看身边的人,尽管知道不会被听见对话内容,但还是让他担心了一下:“我知道了……”
姐姐又说:“我也不用你请我吃饭,你的钱还不是爸爸妈妈给的?你管你自己就好了。不如拿去给爸爸妈妈买个纪念品。你们几个难得那么远过来一趟,明天我让你姐夫定一家好一点地酒店,带你吃点好的。”
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去爬长城,人多得要命,太阳又晒,爬得一身汗,胡爷爷年纪大了,他倒是想自己下来走,但游人那么多,大家都怕他会被挤到摔跤,哄他坐轮椅,四个男生轮流推轮椅。
都弄得大汗淋漓。
停下来休息一下。
艾正青忽地叫了一声,伸出手臂指着远处:“你们看!”
大家抬起头,看到一架飞机从天边掠过,太远了,只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从这里眺望过去像在缓慢地移动。
宋哲吐槽:“不就是飞机吗?你激动什么啊?”
艾正青摸摸后脑勺:“我是想到前天电视上看到的国庆飞行表演啦。好帅啊。”
要讨论飞机的话,叶梦舟可就不困了,他瞬间双眼放光,激动起来:“是吧是吧!超级帅的!之前网上传新型号的战斗机已经研发出来的,也有很多人说是谣言,我虽然很希望是真的,但是先前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有露出风声,原来真的早就研发成功了啊!!太厉害了!!”然后就是一段艾正青完全听不懂的话了,刚开始他还勉强能听懂在说什么。
宋哲安慰他:“飞机宅很可怕吧?”
晏白倒是想插嘴,但是叶梦舟不理他。
胡爷爷笑着一直点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呵呵呵呵。”
宋哲问:“话说回来,叶梦舟,我觉得其实现在可以考虑起来了。大学你准备学什么专业?你这么喜欢飞机,会去航空学校吧?”
叶梦舟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我已经研究好学校和专业了,我要去学造飞机。”
艾正青讶然:“你们都已经想好了啊?我根本不知道以后可以做什么。”
“不是可以做什么,是想做什么。”宋哲说,“也不是我们都,我就没想好,我没什么特别想做,反正,目前阶段,先把考试考好就是了。”
艾正青便转向了晏白:“老大,你呢?你应该也没想好吧。”
晏白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当飞行员。”
艾正青感觉被背叛了:“你什么时候想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晏白笑笑说:“说实话,我上辈子就想好了。我上辈子是飞行员,这辈子也想当飞行员。”
艾正青当然以为这是玩笑话:“哈哈哈哈哈。”
宋哲看看叶梦舟又看看晏白,微妙地说:“你们俩一个想学造飞机,一个要去开飞机,很般配嘛?”
叶梦舟:“……”
晏白:“……”
晏白觑了叶梦舟一眼,心里有点爽,但不敢吱声。
胡爷爷捧场,笑眯眯地说:“般配,般配。”
大家回酒店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叶梦舟接到姐姐的电话,说六点半过来接他们去吃饭。
一身臭烘烘的汗可不像话,还有时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整理好之后,姐姐打电话给他们说来接他们了。
艾正青终于见到了传说级别的校花,大脸红扑扑的:“哦!姐、姐姐好。”
叶梦音在别家小朋友面前还是要装出温柔大姐姐的形象的,莞尔一笑:“你好,你好,你是艾正青吧?我听小舟提起过你,果然很高很帅啊。”
连乖戾的宋哲都在漂亮大姐姐的面前变得无比乖巧了:“好久不见了,姐姐。”
叶梦音夸他:“这不是小哲吗?都长这么高了吗?越来越帅了。”
她轮着夸完艾正青和宋哲,然后连看都没看晏白一下,晏白正准备主动去打招呼,她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地扭过头,装成没看见,暗示晏白自己识相点退下。
晏白僵硬了下,只能自行缩减存在感……
艾正青还想继续和漂亮姐姐说几句话,陡然感觉到一股凌利可怕的视线,他扭头看去,瞧见刚才姐姐下来的那辆车上,车窗降了下来,一个穿西装的大哥正在冷冷地盯着他。艾正青乖觉地退后一步,闭上嘴。
叶梦舟、胡爷爷跟着姐姐、姐夫坐一辆车,艾正青、宋哲、晏白坐另一辆车。
这里只有一个老年痴呆的老爷爷,叶梦音没有避讳地问:“你和晏白吵架了啊?”
叶梦舟:“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说:“小年轻蜜恋和闹别扭时的臭味比猫屎还要明显。”
叶梦舟:“……”
叶梦舟正准备辩解一下,不想被泼冷水,这时姐姐冷不丁地说:“我是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有什么前世今生,但假如有的话,那个晏白也不是什么好人。”
叶梦舟:“?”什么意思?
姐姐说:“我让你姐夫再去调查过那个江南首富家的大公子晏白,查到了一些事情。他是有一个朋友姓叶,在他死后,还帮他保住了祖宅,那个人还正好和你同名。感觉确实很巧。”
“当时晏家的家主因为战乱时带着妻小移民出国了,只留了正妻在老家看管祖产。在晏白战死之后,他的朋友帮他奉养母亲和遗孀。”
叶梦舟懵了:“什么?”
姐姐说:“我查到晏白上辈子结婚了,二十岁时。”
叶梦舟:“……你是不是打听错了。”
姐姐说:“墓地就是晏家大院附近的山头,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他和他的妻子合葬在一个墓穴。你要是不信的,回去以后可以自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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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45章
这餐晚饭还算融洽和谐。
晏白自知拐跑别人家的男孩子, 做贼心虚, 一直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对叶梦舟的姐姐颇为恭敬, 一句话没说。尽管这个小姑娘看他不顺眼,但她会这样做, 也是因为她真心关心叶梦舟。
不过全程被姐弟俩无视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和叶梦舟早上是吵架了,可叶梦舟还是挺高兴的,现在却全程没说话, 饭也没吃几口,脸色阴沉。晏白在桌子下面给叶梦舟发了消息,叶梦舟没回复, 萦绕在他心头的不祥预感越发浓重。
是刚才叶梦舟和他姐姐同车的时候,他姐姐又跟他说了什么吗?还是……
艾正青倒是全程嘻嘻哈哈,吃了个肚圆, 回去以后还意犹未尽地和宋哲说:“这家店真好吃,下回来首都, 我还要来。”
又跟叶梦舟开玩笑:“小叶老师,之前他们和我说你姐姐是校花我还不太相信,你们是亲姐弟怎么长得不太像啊?”
叶梦舟因为这件事从小被人调侃得多了, 并不介意,换作平时他这时候肯定就笑着接话了,但现在他实在笑不出来, 事实上,连艾正青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清。身边人的话,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听不清晰。
艾正青叫了他好几声,叶梦舟像才听见:“啊,我刚才在想事情,你说什么了?”
连艾大傻子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了:“小叶老师,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叶梦舟说:“没什么。可以稍微整理一下行李了,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你作业写了吗?”
提起作业就没办法做朋友了,艾正青被戳到痛脚,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他眼巴巴地盯着叶梦舟:“小叶老师,我听说你已经写了好几样作业了啊,回去以后分我看看吧。”
宋哲灵敏地听见“作业”两个字,立即凑了过去:“什么什么?你们在说写作业吗?小舟,我后天去你家补假期作业吧。我也还没写呢。”
叶梦舟:“啊,好,好的。”
晏白想,这倒是一个好机会,去叶梦舟家一起写作业,虽然还是塞了两个大电灯泡,但是只要能在一起相处,迟早能把叶梦舟磨软了,提前减少他的刑期。晏白轻咳两声,找了个时机加入写作业的话题:“我把语文和英语写完了,带上我吧。我可以去吗?”
晏白是吃准了叶梦舟面子薄,他已经答应了让艾正青和宋哲去,那自己这样蹭个顺风车,叶梦舟肯定会答应的。正如此想着,晏白便听见叶梦舟说:“不可以。”
晏白:“……”
叶梦舟转头,背对着他,跟艾正青他们商量:“提前把行李整理一下吧。”
之后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了。
这次是为什么生气?他姐姐到底和他说了什么?是现在就去问清楚好?感觉现在他听不进话,还是等他稍微消消气以后再说?晏白抱着忐忑的心情,睡觉去了。
晏白梦见了上辈子的事,比起叶梦舟,他记得的更多——
……
……
……
高中毕业的暑假,父亲开始给他安排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相亲,碍于生意和面子,他去过几次。
父亲问他:“你有看中哪家小姐吗?苏家他们家做染料生意,在军中也有亲戚,但他家兄弟姐妹多,他大哥看起来不大好相处;刘家虽然败落,但是她父亲叔伯在文界都颇有名气,祖上又和你曾祖有旧谊,我们倒也不缺她那一份嫁妆,从长远考虑,或者与他家联姻也不错;孙家就别考虑了,家风不正,孙家老爷抽大烟,早把家业抽垮了,如今就是想叫女婿继续供他抽大烟罢了,他家大小姐倒是长得漂亮又懂事持家,可惜生在了这样的家中。可惜归可惜,你可别升起什么怜惜之情。”
什么苏家小姐、刘家小姐、孙家小姐,在他眼里都无甚区别,他听父亲犹如对待商品般分析,只觉得好笑:“当初您与母亲结婚,也是这样挑选的吗?”
父亲抬眸,眼神复杂,隐没在灰色的一缕烟雾之后,模糊地看了他一眼:“你母亲是你奶奶相看定下的,我从父母之命所以与你母亲成亲。你命比我好,你可以自己选。”
他问:“这叫有的选吗?”
父亲说:“是。早点选好,有了儿子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但在这之前,你还是先老老实实地给我传宗接代。”
他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他和小石头的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或许父亲只是不在乎。父亲说:“发妻是很重要的,我知道你还不想结婚,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想结婚。可你一直没有正经交往的小姐,别再整日和舞厅的女人厮混了,事情我先给你按下去了。你若不服我给你的人选,到时你母亲给你挑的就是些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了。”
这话有些刺激到他了:“母亲就是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怎么了?你瞧不起母亲吗?”
父亲竟然直接点了点头:“是,我瞧不上她。别说漂亮话了,换作是你,你愿意和一个在拜堂之前素未蒙面的女人结婚吗?她没念过书,你说一句话,她甚至连什么意思都听不懂,非要守在老宅,让她进城都不愿意,要她念书也不肯,还要劝你孝顺守礼。你喜欢这样的人做你的妻子?”
他被父亲问住,仿佛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但实在不想承认父亲说的话,梗着脖子,嘴硬地说:“假如我说愿意呢?”
父亲嗤笑一声,说:“我不愿意。这样的人,不配做如今晏家的长媳。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才能做你的妻子。”
他写信给母亲,母亲回信说全由他父亲决定。
他收了心,半年之后,两家互相相看之后,最后与刘家谈妥,先订婚,大概一年后再结婚。两家人开始筹备订婚宴。刘大小姐一直在教会女校读书,要办西式婚宴,得给她购置一件白婚纱,新娘穿白婚纱,新郎也得有一身匹配的高档西装。
他在西装裁缝店量尺码,扯了几套布料放在身上试,问陪在身旁的小石头:“你觉得怎么样?哪个颜色好?黑色还是灰色?我觉得黑蓝色也不错。”
小石头郁郁寡欢地说:“都挺好的,少爷。”
他笑了下,说:“还在闹别扭啊?那女人又不算什么。”
小石头有点倔强地说:“什么叫不算什么?她是您的妻子,她是一个人。”
又说:“少爷,您以后有了妻子,就不需要我伺候您了吧?”
他说:“怎么不要?她是她,你是你。父亲除了母亲还有月姨娘,在外面也有别的相好。你和以前一样陪我睡觉就是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小石头:“我知道了。”
过了几天,他和舅家的人商量订婚宴的酒席回来,他那个讨厌的妹妹幸灾乐祸地说:“爸爸让你去书房,你的小石头今天带了个男人来我们家,我听见他好像是攒了一笔钱,说要给自己赎身。”
他这次真的慌了。
他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还没进门,听见父亲的声音:“小石头,你来这里这么多年,我哪有把你当成奴才?你把钱收起来,这钱我肯定不会要的。你有赵先生的引荐,要转去名校读书,我肯定支持你,至于身契,你不必担心。不过你的身契现在不在我手里,还在老家,我会书信一封,让他们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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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46章
他听见小石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谢谢老爷。”
他再听不下去, 黑着脸推门而入, 径直地望向房中三人之中的小石头,从小到大, 他给过小石头这种不悦的眼神无数次。就像是训狗一样,只要他这样看小石头一眼, 小石头就会乖乖地听他的话了。这次小石头也吓得脸白了一下, 却没有躲开视线,他看到小石头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然后又重新向前了一步,直视着他, 毫不退避。
那位碍眼的赵先生就在小石头身旁,一身旧式长衫,文质彬彬, 并不高大强壮,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敬畏。
他忍住想直接揪住小石头就拖走教训的暴戾之气, 憋屈地调整了下气息,有条有理地说:“父亲, 小石头是我的人,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放他身契,似乎不好吧?”
赵先生不疾不徐地说:“晏先生, 您说您能做主。恕我直言,您是个宽宏大量、高瞻远瞩的人,令子却未免心胸狭隘。现在是新社会了, 像晏石这样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他身上承担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将他视为猪狗般驱使是否太过折辱。”
听到这里,晏白忍不住嘲笑出声,连珠炮般飞快地说:“还国家的未来?他一个小东西,担得起这么重的称赞吗?赵先生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不过是书稍微读得好一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照你这样说,他身为我家的人,却吃里扒外,背着我偷偷联络你,趁我不来直接越过我,找我父亲要弄什么狗屁赎身,这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小石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先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正要开口,书桌后的晏大老爷先拍了桌,“啪”得一声炸响:“孽子!”
晏白正在气头上,胸膛起伏着,他一直睁着眼,目眦欲裂似的瞪着小石头,眼睛都干涩地显出了红血丝。父亲一声暴喝不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使他更加暴躁了:“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是我的人!”
既然说不通,他索性上前两步,想把躲在赵先生背后的小石头揪出来直接抓走,小石头竟然没有乖乖地站着不懂,还在闪躲他,赵先生也上前阻拦,他推了赵先生一下,胸口陡然涌起一股戾气,举起拳头就想砸下去。
晏白的手刚举起来,还未落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他转过头,看到父亲阴沉着脸:“你闹够了没有?赵先生是清流大家,你敢对他动手动脚?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你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叫人过来把你叉出去?”
晏白说:“我不出去。”
父亲往后仰了下,站直身体,父子俩的手都用力到青筋凸起,他的手硬生生被一寸一寸地按了下去:“你是非要我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吗?是我太惯着你,把你养得一身纨绔脾气。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是东西?小石头没有了名头,他有赵先生给他出头,有几位大家的推荐信。你呢?你要不是晏家的大少爷,你以为还会剩下几个人捧着你?”
晏白答不上来,指尖都在发抖,身边凝固的氛围像是变成一个囚笼,而他是被囚其中的困兽,无处可去,再张牙舞爪也无法挣脱。父亲说得难听,但每个字都是对的。
父亲重复了一遍:“出去。回自己房间去。”
赵先生对父亲微微躬身:“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谈下去了,晏石同学怕是也不方便继续住在这里。晏先生,您若信得过我,能否让我先把晏石同学带走,改日我再带他上门继续商榷身份之事。”
父亲点头:“当然可以。小石头他有落脚点吧?我可以帮他定一家酒店暂住。”
赵先生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家还有空房,我已经和内子提过了,她把客房都整理出来了。”
晏白闻听此言,眼睛都要滴血了:“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地要走啊。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话音还未落下,立即又被父亲训斥了:“你要我把你的嘴巴缝上吗?”他想追上去,被父亲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石头走了。
那家伙,竟然敢头都不回。
他狠狠地说:“你真的敢走?”
小石头的背影僵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父亲说:“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坐下。”
父亲说:“你之前怎么不和说小石头结识了赵先生?还这样受赵先生的赏识?你知道和赵先生交好有多大的益处吗?”
晏白现在恨都恨死那什么姓赵的了:“不就是一个穷酸老书生?”
现在没有外人在了,父亲直接抽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偏过头去。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穷酸老书生?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我之前教过你的东西全都忘光了吗?你要是想玩男人去戏班子找,你要几个我给你找几个,小石头的用处可不止给你暖床,你只想着那丁点儿小情小爱的事吗?”
晏白遥遥听见门口有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和车轮辘辘远去的声响,他却被父亲紧紧盯着,连去看一眼都不行。他心里只有小石头离去时那决然的背影,小石头已经走了吗?他居然真的敢走吗?他去了哪?那个赵先生住在哪?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只要他去吓一吓,肯定就发着抖回来了。
都是因为他太心善了,让一个小奴才读书识字,若不是他放任小石头上学,小石头也不会遇见那些个多管闲事的酸儒,就不会生起反骨,胆敢背主去自立门户了。
待父亲一放他走,他赶忙回去自己的房间,草草一看,房间里没少太多东西,衣柜和鞋架里,他给小石头做的高档羊绒大衣和便宜些的布衫都在,皮鞋也没少,连书架上的书都没少一本。他没来整理行李,晏白感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既然小石头还没有收拾行李,那他改日还会再来吧?
“噔噔噔。”有人敲门。
小妹妹站在他的房间门口,怯弱地问:“大哥,姐姐说小石头哥哥走了,是真的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哪壶,晏白瞪了她一眼:“没有!他会回来的。”
小妹妹犹豫着说:“可是,刚才小石头哥哥走之前,我看到他过来收拾行李了,我问他为什么只带这么点东西,他说他只有这么点东西。”
晏白第二天就去打听赵先生的住处,他那帮狐朋狗友都不清楚,还得再去问朋友,说这两日问到了就去告诉他。父亲又押着他非要他去陪未婚妻刘小姐,晏白不胜其烦。
大抵是他的敷衍态度太过明显,刘小姐回去与家长一说,对方家长告知他父亲,又被臭骂一顿。
他已经顾不上管这些了,小石头,小石头去哪了,他怎么敢走?他竟然真的走了吗?真的不回来了吗?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把小石头找回来?
他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遭到了反抗。
恰在这最不凑巧的时候,雪上加霜的是,他母亲来了。之前母亲就写信过来说过要亲自参加他的订婚宴,但这些时日他烦的不得了,不小心把这件事忘了。
每年放假过节,他都会回家住一阵子,少则一周,多则一两个月,这次离上次见到母亲隔了半年时间。
母亲和他离乡时相差无几,依然端正严谨,她穿着一身旧式的旗袍,老气的花纹,与这个洋房格格不入。
月姨在外再端着正室的架势,在真正明媒正娶的妻子面前,到底是气短三分:“姐姐,我已经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我想你大概睡不惯洋床,特意准备了一张架子床。”
母亲说:“老爷睡哪,我就睡哪。”
月姨一下子被堵得答不上话来,脸色瞬时变得相当难看,她再风光也不过是个做小的。
晏白在父亲面前还敢摆脸色,但在母亲面前是丁点都不敢忤逆的:“母亲。”
母亲见到他,微微一笑:“又长高了些。但瘦了许多。可是近来又要念书又要筹办订婚宴,所以累瘦了?”
“明天把那位刘家小姐叫来,我见见她,听说是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我备了礼物送她,你信里也没说她喜欢什么,等会儿你过来挑一挑。”
母亲说着话,把姨娘当成不存在,自顾自拉着他走了。他跟着母亲进了房间,母亲带来的嬷嬷从竹笼里拿出一个螺钿红漆的首饰盒,母亲打开,里面装着一整套的金玉首饰:“你看如何?”
晏白无心看这些翡翠金银,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才箱笼里的另一个木盒,他以前见过那个盒子,里面装着家里下人们的身契,小石头的身契应该也在里面。
晏白心跳起来。
“你来了啊。”父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母亲转身过去,冷淡地颔首:“嗯。”
父亲问:“小石头的身契带来了吗?”
母亲把盒子拿出来,用随身带着的铜钥打开锁,最上一三张就是小石头全家的身契,她没多问,当着晏白的面,直接递了过去。
44、第47章
母亲没问父亲, 但私下问了他关于小石头的事情:“小石头是怎么回事?我收到你父亲寄过来的信, 最开始还以为是写错了,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 对你向来忠心不二,怎么突然要放他身契?”
晏白心如刀割, 偏在母亲面前, 还不能表露出半分他与小石头的亲密关系来,说:“小石头学业成绩极好,得了几位泰山北斗的先生的赏识,要是以旧身份去求学, 便显得不太郑重了。于是先生就上门来找父亲协商赎买小石头的身契,父亲……父亲说想结交先生,不要钱, 卖这个人情。将来小石头也记得晏家的好。”
母亲点点头,虽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但她能理解丈夫的做法:“你父亲做的是。只是不知道小石头是怎么想的?他竟然自己也同意吗?到底是书读多了, 把心养大了,翅膀还未全长硬, 就要自立门户了。我从小看着他,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晏白赶紧说:“也不是他想走,他只是……被人唆使的。”话是这样说, 他不想承认,可他多少心知肚明小石头到底因为什么离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从他第一次把课本借给小石头看开始。
母亲皱眉说:“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都已成定局。不管他有无反心,也只能以拉拢安抚为主了。不必介意这几个钱。他现在在哪?今天都没见到他,身契还未注销,他就出去了吗?”
晏白说:“在赵先生家里暂住。”
母亲颔首道:“看来那位先生是很在意他了。你订婚宴给他写份正式帖子吧。放契的事已经做了,就做的漂亮点。小石头这孩子,从小干活不太利索,读书倒是挺聪明,也不知是随了谁,他老子娘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我跟他老子娘提给放身契的事,把他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做错事要被赶走。这次也跟着我来了,他准备怎么把人接走?”
晏白含糊地说:“改日我再约他谈谈。”
改日?哪还有改日?如今小石头压根不见他。
他们高中毕业考取大学时,有小石头给他补习,他勉勉强强吊车尾考上,小石头是以第一的成绩考入的。他们依然是同学,但是院系不同,小石头在物理系。
晏白回学校,也没见着人,去教务处打听之后才知道,小石头的转学已经在办理,下学期就转走。
无暇顾及这些,朋友同学如今都已经听说他要订婚的消息,见者无不对他打趣。
“没想到你是我们之中第一个要结婚的。”
“这年头了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阿白你太堕落了。”
“以后结了婚还能和我们去喝酒去舞厅吗?你该不会就收心在家相妻教子了吧?”
“这哪有什么妨碍?”
“对了,一直跟你屁股后面那个小尾巴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你结婚也要带着他吗?哈哈哈哈。”
“肯定会带着吧。大家都知道晏白离不开他的小石头啊。”
一声一声的笑,像是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像坠入深潭,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愈发觉得难以呼吸。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世界有多大,他所能看到的地方有多小,他就在这一块尺寸之地,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他没有再见到小石头。身契的事由父亲妥善解决,小石头的父母也跟着走了,全程没经过他的手。小石头的娘亲是他的奶娘,离开前万分不舍,她在晏家干了一辈子,突然放她自由,以后不用给主家做活,她并不高兴,只觉得局促茫然。晏白宽慰了几句,塞了一沓钱。
他问到了赵先生的住址,却没见到小石头,赵先生接待了他。
晏白诚恳地与赵先生道了歉:“先生,上回出言不逊是我失礼,万分对不起。”
赵先生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他的眉目之间依然如清风拂面般,并无恼怒,非常平静,回答说:“不巧小石头不在。听说你要和刘家的小姐结婚了,我在这里提前恭贺你订婚。他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忘记晏家对他的恩情,将来如有机会必会回报。”
晏白一点都笑不出来:“……但请您转告他,假如他以后有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帮忙,我会护着他的。”
赵先生停顿了片刻,轻轻一笑,他的态度并不轻浮,晏白却觉得像是在说“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要帮什么忙”。后来赵先生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是客套话,只那个并非故意的轻笑,他一直记着。他自视甚高,其实谁都瞧不起他。
离开赵家,车开到半路,他像是才回过神,算了算,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小石头了,这个时间或许会变得越来越长,最后拉长成一辈子。他从最初暴怒质疑到后来的心浮气躁,再到只剩下茫然。
他想起小时候曾有过一次,他和小石头在院子里玩,他做了弹弓,打站在他们家屋檐上的麻雀,那只可怜的小麻雀翅膀被砸中,被他捡起,那只小麻雀长得圆滚滚的,小小的脑袋,黑豆豆一样的圆圆的眼睛,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披一身棕黑斑纹的羽毛,虽说不算漂亮,但也有几分可爱。
他把这只小麻雀关在鸟笼子里养,他们很精心地养,麻雀却还是没几日就死了。
小石头难过得哭了,他没哭,只是有些郁闷和不解。他让小石头抱着鸟笼,两人一齐去问了镇上最爱养鸟的张爷爷,为什么他养的小麻雀死掉了:“张爷爷,我养得那么好,你的金丝雀吃什么用什么,我都给它弄了一样的,也无病无痛的,它为什么死掉了呢?”
张爷爷说:“它是因为太难过了,所以死了。家雀儿是不能关在笼子里养的,别看他这么小小一团,叫声又娇娇细细,心野得很哩,驯不服的。”
他生气地说:“那叫什么‘家雀儿’?这鸟好不识趣,给他好吃好喝好住,可不比它在外面风吹日晒要好得多,偏要往外跑,长得又丑,叫得也没多好听,还敢心气这样高,竟挑三拣四起来。”
张爷爷被他逗笑了:“若要养,还有名种,都很乖巧,你要喜欢羽毛鲜亮,就买只相思鸟,要想听鸟啼婉转,就买只画眉,你从这些个里头挑不行吗?叫你娘给你买个好的。不过我觉得你适合买只鹦鹉,叽叽喳喳的闲不住,爱学人说话,同你一样,你一定会喜欢。”
他赌气说:“我不要,我就要自己抓来的。哼。”
他拉着小石头回家,他们在凌霄花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小麻雀的尸体给埋了。
那天,他与父母去酒楼吃饭,母亲看了一眼窗外,说:“外面的家雀儿真吵啊。”
他又一次想起幼时的事,像是恍然从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要来不及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站了起来。
母亲问:“你做什么?”
他说:“娘,对不起。这婚我不结了。”
整桌的人都怔住了:“晏白,你在说什么?”
他夺门而出,头也没回,往前跑,一步不停地往前跑。
……
……
晏白醒了过来,外面天只蒙蒙亮,艾正青睡得正香甜,鼾声阵阵。晏白去酒店的商店买了一包烟和打火机,在通风处抽烟起来。
晏白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捻灭了燃烧的烟头,回过头:“你怎么这么早起来?”
“我睡不着。”叶梦舟说,“姐姐和我说了一些事,我一直想着,所以睡不着。肚子饿了,想出来买些吃的,看到了你。晏白,有些事想问你。”
晏白像是了然叶梦舟要问的是什么,并不慌张无措,点了点头:“嗯,之前我还没说到这里。”
叶梦舟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你上辈子,有娶别的女人作你的妻子吗?”
他握紧拳头,抱着最后的侥幸,希望姐姐说的只是个误会,毕竟那一片村落的人都姓晏,晏白这名字又不稀奇,说不定姐姐查到的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否则的话,晏白该有多厚颜无耻,跟别人生同衾死同穴,还有脸和他说什么前世今生?
叶梦舟觉得眼皮微微跳了,然后看到晏白点了点头。
晏白说:“有。”
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叶梦舟打了个颤儿,整颗心都凉透了。他僵硬地说:“哦。”
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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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8章
叶梦舟转身走了两步, 就折了回去, 瞪了晏白一眼:“你就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晏白说:“我得想想该从哪里解释起好。”
这时响起一声怪叫,艾正青不知从哪个角落蹿出来:“大哥, 你居然抽烟!”
叶梦舟:“……”这下真的走了。
叶梦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剩下的作业全部写完了,艾正青和宋哲两个跑过去蹭作业, 宋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艾正青倒是想问问,但愣是被比他矮一个头的叶梦舟吓着了,不敢问。
艾正青问:“我作业还没写完,明天还能来吗?我不想照抄。我还是想尽量自己做, 做不来问问你。”
叶梦舟冷酷无情地说:“不行,明天我有事。”
艾正青“哦”了一声,他们写到晚上九点多, 叶梦舟说要睡觉了,把他们两个赶走了。艾正青想了想,厚着脸皮问:“宋哲, 我能去找你一起写作业吗?”
宋哲问:“你不去找你的老大一起写作业啊?”
艾正青挠挠头说:“虽然大家经常说我缺心眼,但老大心情不好我还是能察觉到的, 这会儿哪能去触霉头啊?我找死吗?”
宋哲无奈地说:“行吧行吧,明天到我家来吧。你倒是劝劝晏白跟叶梦舟道歉啊。”
艾正青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老大不对啊?”
宋哲理所当然地说:“肯定是啊。不然还能是叶梦舟欺负晏白不成?”
艾正青还真的反驳不了,老大那是一中一霸, 全校除了小叶老师没人降服得了他,校长都不怕,说:“但现在感觉叶梦舟都不搭理晏白啊。你也可以去劝劝小叶老师啊。”
两人面面相觑, 一起沉默下来,转移话题。
“你说叶梦舟明天要去干什么啊?”
“去看飞机模型展?”
叶梦舟没去看飞机模型展,他一大早去了丧葬用品店,买了一些纸钱、纸金元宝、香烛等等,然后去了晏家大院,询问了一下附近村子的人,问到了村子的公葬地。
找了半个小时,叶梦舟真的找到了晏白上辈子的坟地。
墓碑上的字已经有些模糊了,正中刻着“父晏氏白母柳氏桂香”,旁边刻着“儿晏华敬立”,还有生卒年月,和晏白也对的上,死于二十五岁。
算起来,一代一代下来的话,晏白也是曾曾祖父那辈了,后人都快忘了有这么个祖宗了吧。
叶梦舟看他的坟墓大概很久没人来上门扫墓过了,又觉得怪可怜的,默默地拔草起来,旁边就有田地,他看到有种田的大伯路过,还问人借了锄头来用一下,正午日头炽烈,他干活衣服背后都被汗给浸湿了,手心也被磨得生疼。
叶梦舟扶着锄头,蹲下来休息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渗出来,他看着地上被他锄得乱七八糟的杂草,一个人影移动到他的面前,叶梦舟抬起头,看到晏白站在他面前,递了一瓶冒着寒气的冰矿泉水过来。
叶梦舟没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晏白说:“我直接问了你姐姐和你说了什么。你姐姐的电话是我问你妈妈要来的。”
晏白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墓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上辈子的坟墓,我都不知道自己葬在这里。”
被俯视让人觉得不爽,叶梦舟站了起来,他拄着个锄头:“那你都知道了,你还有脸来?你都跟别人结婚了,你还来找我?”
晏白:“就是因为上辈子和别人结婚了,所以这辈子更不能错过了。”
叶梦舟目瞪口呆:“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晏白捋起袖子,蹲下来,一起拔草,一边干活一边说:“你之前说过,你记起来的自己是叫晏石,就是在我订婚的时候,是我父亲介绍的姑娘,书香门第的小姐。你离开了晏家,改名叫‘叶梦舟’,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还是你的恩师帮你改的。”
叶梦舟安静下来,姑且听一听这个家伙要如何解释:“然后呢?”
晏白轻描淡写地说:“你不要我了,我就疯了,和父母说不结婚,跑去找你,死缠烂打要你原谅我。”
叶梦舟闷声问:“然后你回去还是结婚了?你说不结婚,你父母能就这么答应了?他们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晏白摇了摇头,说:“不,回去以后,刘家小姐不愿意嫁给我了。”
叶梦舟忍不住笑了一声,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但你还是结了婚啊。出了什么变故吗?”
晏白接着说:“错在我,就是我名声更难听了。我倒是不介意承认是因为我追男人去了,但父亲觉得丢人,外面散播我跟太多女人有染的传闻,在他看来,都比喜欢一个男人要好。对我来说……反正也没太大区别。”
叶梦舟感觉脑袋像在发热,随着晏白说的话,这次没睡着,他也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来——
……
……
……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北方的冬天,学校旁的整条河都结成了冰,还有同学去溜冰,他压根不敢往冰山踩。
虽说他离开晏家时也攒了一笔稿费,足够生活一阵子,但也得精打细算着生活,他买了两件厚棉衣换着穿,做了高领,可出门时冷风总还是会像是游鱼一般钻进领口,冷得他直打哆嗦。
下课了,有同学对他说,有人找他,他有些不适应自己的新名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收起书,拢着袖子去了门口,在廊下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晏白。晏白看上去一身狼狈,身上的衣服像是太薄,下巴一圈青色胡髭,脸色难看的好似几天没有睡觉,一见到自己,便笑了起来:“我来找你了。”
他说:“晏大少爷,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应当是开学时间吧。您不上课,跑来这里来吗?”
晏白说:“小石头,我不结婚了,你跟我回去吧。”
起初他以为自己会不忍心,但真的走远了,一日日过去,心肠也变硬了,再想过去的事,只觉得可笑:“你结不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连和晏白多说几句话都觉得很抵触,转身就想走,晏白抓住他的手腕,他皱起眉,刚想甩开:“你……你的手怎么那么烫?”
他是想和晏白撇清关系,可到底是一条人命,人晕倒在他面前,他还没有那么铁石心肠,把人送进了医院。晏白烧到四十度,差点都要演变成肺炎了。这大少爷浑身上下的口袋掏遍了,也没几块钱,害得他只能取出积蓄来先垫付医药费。
晏白一醒,他立即索要医院账单。晏白居然还挺高兴的:“好,好,我还。我现在就给你写欠条,改日我亲自把钱送来。”
“小石头,我不结婚了,我以后也不会结婚。”
他沉默了下,说:“少爷,你也该长大了。你能推得到这次,你能赖掉下次、下下次吗?晏家只有你一个男丁,老爷夫人能允许你不传宗接代吗?而且你以为只是因为你要结婚,所以我才会离开晏家吗?”
“你从未把我当作是个平等的人,少爷,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你玩得比较顺手的玩具。”
晏白说:“我、我都改,我会尊重你,不再做你不愿意的事。”
他说:“那就请你尊重我,任我自生自灭吧,别再来找我了吧。算了,医药费也不用还我了。以前我生病,都是你给我延医买药,这几个钱,就当是我还你的。”
晏白忽然耍起无赖来,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躺:“那你也把我扔到医院外面,任我自生自灭吧。”
他见惯少爷这套做法,并无作用,说:“我已经给晏家写了电报,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应该没几天就会有人找来了。你身无分文,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亲戚,你能待几天?还是早点回家去吧。少爷,你自小娇生惯养,吃的了苦吗?到时候肚子饿了,你就懂事了,我可不管你。”
“喏,这是我的棉衣,款式并不摩登,以往你是不会穿的。但你要是不想再着凉一次,我奉劝你还是穿上吧。别把自己给冻死了。”
反正晏白已经退了烧,也已经通知了晏家人,他便自己离开了。本来还担心着晏白会又找到学校来,之后一个月也没有出现,看来是被家人给带回去了。他早就料到了,那种公子哥,不论做什么,都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这天,同学邀请他去西餐厅吃饭,一进门,他就看到打听中间,坐在三角钢琴前的钢琴师,是晏白。
46、第49章
晏白说:“我当时做了两份工, 上午去人做法语家教, 中午和晚上去西餐厅弹琴,都包饭, 拿到手的工资足够我租房。因是用的化名,我刻意想躲, 家里人花了大半年才找到我。”
叶梦舟戏谑地问:“我没向你家里举报你吗?”
晏白笑起来:“嗯, 你举报我了。但你也不知道我住哪。我洗心革面,又一直死缠烂打,你才对我有了些好脸色,我回去退学, 打算重新考进,和你在一个城市读书。”
叶梦舟:“我就这么原谅你了?这也太……”
晏白赶忙说:“你心底太善良了嘛,就是我这样的人, 改过之后,也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
叶梦舟:“……,草除得差不多了, 清一清吧。再锄就锄到别人那了。”
他们把晏白前生坟前的杂草都清理干净,看得出当年用的石料好, 后来应该也翻修过,所以过了这么多年,墓碑看着还算清楚。叶梦舟擦了一把汗, 大概是被太阳晒的,又一下不停地干活,他觉得手心很烫, 浑身都在发热。
晏白说起的那些,让他脑袋里涌入很多记忆,即便是同一件事,他们两人经历的角度不同,感受和想法自然也不同,和晏白说的稍有出入,骗是没骗他。
只是一下子想起的太多,头胀得疼,叶梦舟按了按额角。
晏白没再继续讲,担心地说:“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叶梦舟摇了摇头:“太阳太烈了吧。”
晏白要把他拉到绿荫下:“别做了,去休息下吧,喝口水。”
叶梦舟撇开他:“我好不容易才打扫好,我把最后的做完了再。”
晏白拗不过他,帮着一起张罗忙活,给自己把墓碑擦干净,叶梦舟点蜡烛,换红纸,烧纸钱,上香。晏白站在一旁没参与,他怎么参与啊,他本人就在这,自己给自己烧香?
晏白在边上等着叶梦舟折腾完,老实地问:“我们去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我继续和你说?”
叶梦舟又是摇头,他深深喘了口气,脸颊上浮着不正常的坨红,异常冷静地说:“我觉得……我可能又开始发烧了。”
晏白:“……”
直接打车回家,叶梦舟蔫蔫地说:“我每次记起得多,都要发烧。”
晏白:“怪我。”
叶梦舟:“我赶紧回去吃个药,明天开学,要是一直不退烧,就得请假了。”
晏白担心地说:“还是请假吧,好好休息,身体比较重要。学校那边请一天假又不打紧。”
叶梦舟一下子来了劲儿,不满地说:“也就你老爱说不上学不打紧,我一天都不想缺勤,你是两辈子都没经历过没书念的感觉,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起来,我说我以前怎么老有种随时会失学的错觉,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不说了,头好晕,我休息一下,等到家了叫我起来。”
晏白现在是狂不起来了,事实证明,所有欠下的债,迟早都得还,就算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得活过来还。
叶梦舟回到家,量了□□温,三十八度一,烧得不算高,他吃了退烧药,洗了个澡,就裹上被子睡觉去了。
……
……
少爷晏白的态度变得温柔了许多,他能对那个蛮横狂妄的少爷视而不见,但面对现在这个离家出走的少爷,总觉得像是打在棉花上,骂他没有,赶他赶不走,一日日磨得他没有了脾气,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又混到一块儿去了,他不敢让先生知道,他自己都唾弃自己的自甘堕落。或许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少爷,若不是因为喜欢,哪能陪着少爷那样荒唐。他文科学得不好,不懂现在人的罗曼蒂克,读不来情诗,可他们自出生起就生活在一起,坏了好,好了坏,再贴作一处,像长成一块血肉,若非要撕扯开来,便会鲜血淋漓。他知道,在还未结痂成疤之前这样在一起,又要重蹈覆辙。
晏白算是离家出走,他做了半年工,攒了一小笔钱,与他说:“我偷偷回去把退学办了,来年考你这边的大学,你说我是学什么比较好?”
他说:“外语学科?”
晏白摇摇头,说:“不要,无非是做老师、翻译或者进书局,听上去就枯燥。”
他又说:“那和我一起学物理?”
晏白还是拒绝:“不了不了,那门课我实在是学不好,算了吧。”
他冷笑:“你不是不当少爷了吗?这少爷脾气又出来了,想当少爷我现在给你买张火车票回去。”
晏白腆着脸凑笑:“别生气啊,我想学经济、金融方面的学科,以后可以在银行找份工作,或者考医学院,当医生,收入都不错。”
他说:“你就不能有多点追求,要是只想着钱的话,不如……”
话没说话,晏白抱住他,嬉皮笑脸地说:“不如回去?嘿嘿,我偏不回去,我就要赖在你这里,赖一辈子。我只是个还未完全改邪归正的纨绔子弟,追求?什么追求?救国?那得是品行端正的人也能做的吧,轮不到我这种人吧。”
他脸红,不悦地问:“笑什么笑,很好笑吗?哪里好笑?救国有什么可笑的?”
晏白举手投降:“我错,我错。我只是觉得啊,看起来你以后是赚不到什么钱了,那我可不得多赚点钱,才能养活我们俩,这世道,多攒点钱,总没错。”
半年后,晏白还是没回家,而是考进了一所首都的大学,两人以朋友的名义,租了个院子,因晏白是退学后重新考大学,一来一去耽误了两年,半工半读地上学,他大学毕业时,晏白才大二。
晏白离家出走两年,起初还有晏家的人过来,后来很久不再来了,他父亲给他寄了封信,让他改个名字,省得到时候在外面丢人现眼,还要连累晏家名声。
偶尔遇见老乡,晏白没问过,他倒是问过两句,背着让父子反目的罪恶感,实在是于心不忍。晏家生意依然做得很好,晏家大公子的失踪对晏家没有半点影响,外面关于他婚约的传闻很多,自然不是什么好话,有说他屡教不改,被流放出国。
晏白没出国,叶梦舟倒是打算出国,他考取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公费出国的求学名额,几位老师也给他想方设法寻找便宜。晏白是不乐意他一走两年,嚷嚷着要和他一起出国,可是没考取公费名额,自费他又掏不出那么多钱,也拉不到学费资助,只得惺惺作罢。
离漂洋过海的船票上写的时间还有两个月,有足够的时间收拾行囊,宴别师友,这时忽地从老乡听说一个消息,说是晏家老爷老来得子,有了个小儿子,喜不自禁,小儿子满月礼大办一场。
晏白听后愣了下,与他说:“这下可好,这个幺儿肯定不是我母亲生的,不是二姨太就是外面的女人,他有了一个合他心意的儿子,总算是不用再被我这个不成器的孽子整日气着了。我也不用回去传宗接代、继承香火。谁都能过得舒坦一些。”
还没高兴两天,他接到一封发到他学校的电报,说晏白的母亲生了重病,危在旦夕。
他转告了晏白。
……
……
国庆放假回来第一天,叶梦舟去了趟医院,医生开了病历单,家长拿去问老师要了一天假,老师给批了假,还担心地说:“最近叶梦舟经常发烧生病啊?身体才是学习的本钱,赶紧带去仔细做个检查吧。没事,不用着急,好好休息,病好全了再回来上课。”
叶梦舟生病缺席,晏白当然乖乖去上课了,才到学校,就被同学们围住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我也是,我也是,我在报纸上也看到你了。”
“晏白你可以啊,还挺上镜的。”
学校校报出了一期国庆专题,截了晏白国庆典礼上电视的照片,午休时间追着采访了他,他把做义工等等经过简单讲了一下,艾正青直往这边凑,想一起被采访一下。
晏白没心情跟人吹嘘,他只想着叶梦舟发烧好了没,他这次有没有活路可以走……
刚下课,才走出校门,竟然看到了他这辈子的便宜老爸在门口等他。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便宜老爸拦住他:“走,今天我接你回家,有客人来了,一起吃顿饭。”
晏白一头雾水,有客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便宜老爸直接带他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径直去了包厢,打开门,一个衣着富贵、气质娴雅、两鬓如霜的老太太位于上座,见到晏白走进来,微微一笑:“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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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50章
老太太温声细语地和晏白说话, 她有一双比外表看上去年轻的眼睛, 安谧柔和,静静地望着晏白:“我也姓晏, 算起来,我们是同一个宗族的……”
晏白这时也迟钝地认出来她是谁了, 他同父异母的小妹妹晏婵, 满头青丝成了银发,当年那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现在也已是垂垂老朽的老人。他记得自己在家时很讨厌这两个妹妹,现在再见到她,却想不起当年的心情了, 甚至还有一丝怀念。瞧,这世上还有多一个人,记得他曾经活过一次。
“当年兵荒马乱, 我匆匆忙忙出国,但是我大哥还在国内,他死后过了三年, 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他过世的事情。他从军战死了。我大哥是个骄傲勇敢的人,虽然我们当年关系不大好, 我们总是吵架,唉。”
“后来好多年,我都没办法回国, 二十多年前我回来过一次,这才知道我大哥还有后人。他死后,老家商量着过继了个远亲家的孩子, 给他捧灵摔盆,再后来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去了哪里,我让人回国找过好几次,也没找到过……”
晏白听着,觉得有一点新鲜,这是从别人的口里听自己死后的事,小胡虽然也知道一些,但小胡老糊涂了,东一句西一句,他也没去仔细问过。
老奶奶说:“那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你,又发现你和我大哥同名同姓,太巧了,我就想回国来见见你。”
晏白笑了下:“奶奶,你找错人了吧?我爷爷奶奶是谁都很清楚。你大哥不是没有留下血缘后人吗?就算他有后人,也不会和他只是名义上的父亲长得一样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爸在桌子下面轻轻推了一下。
老奶奶也跟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我早就查过了。我只是……看到你,就会想起我大哥,所以很想回来见见你。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年纪和你差不多大。”
晏白还没开口,他爸先殷勤地接话:“您这次回来尽兴地玩吧,这么多年城里变化大,我让我们家阿白陪你。”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才散,晏白被他便宜老爸拉着说话:“你知道那是谁吗?那老太太很有钱的。就因为你长得像她的故人,她就对你另眼相待,你还不好好表现一下?别觉得这样功利。等到以后你就知道爸爸是为了你好了。不管怎样……你不是很喜欢陪老人家吗?之前整天跑去养老院陪那个老兵,应该也能陪这个老太太吧?”
晏白“嗯”了一声,他也想接触下妹妹,看看能不能问到更多的事情。
他正在想着,他那便宜老爸忽然轻声来了一句:“说不定她会认你当干孙子。那好处可就大了。”
晏白:“那还是算了吧。”就算他和这个妹妹已经消弭了上辈子的恩怨,但让他当孙子,还是免了。
夜里,他回溯上辈子的往事,那是他最不想回忆起的内容,即使只是想想,依然会觉得胸口刺痛。
他其实不怪母亲,在那个年代,他们都没有什么选择。
那是在春天,他赶回家,从未发现路程原来如此遥远,为了省路费,他买了站票,一天一夜的火车,双脚发麻,雇一辆驴车,再坐船,再搭牛车,然后才到镇上。
他两夜没有闭眼,赶到家,刚踏进家门,就被绑了起来。据说身患重病的母亲安然无恙地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冷冷地看着他,他被押着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坚硬冰冷的石板上,明明仲春暖风和煦,他却觉得刺骨的寒气从地底钻上来。那扇沉重厚实的门板缓缓阖上,一寸寸将光裁断,唯留下漫长无声的黑暗。
后来发生的事情一片混乱。
他两天两夜未进水粮,老宅里外挂上了红灯笼,缠上了红绸,但他被关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窗户被封死,他只能透过窗纸,隐约瞧见外面的红光,偶尔有人经过,也如人偶一般,悄无声息,并有人在笑。与其说是喜庆之色,不若说是血光之色,无形之中像有个异形生物,张开血盆大口,正在蚕食着他。
有人给他换上了新郎的喜服,捆着手脚,押上厅堂。他挣扎起来,三个人才把他按住,成亲的红绸用死结绑在他手上,他又一次跪下去,深深低着头,他看见自己身旁那个女人从裙子下面探出来的一双脚,套在一双精美的绣花鞋里,正红的底色,粉白的并蒂莲,但裹出来的形状却是扭曲畸形的形状。
他蓦然想起父亲曾嘲笑过他的话:“你若不服我给你的人选,到时你母亲给你挑的就是些乡下出身、没念过书的小脚女人了。”
屋里荡漾着可怖的笑声,媒婆在装模作样地假笑,乡亲们为了能蹭一顿喜宴而鼓掌,无知地孩童们在看热闹:“成亲啦,成亲啦,新郎新娘子拜堂成亲啦。”
他的后颈叫人牢牢掐住,提起来又往下按,他一直目眦欲裂地睁着眼睛,瞪着身下的三寸石板,眼泪洇湿出一块痕迹,嘴巴因为被人堵住,喉咙底只能发出哑哑吼声,那些许声响便如一块石头坠入深渊,被外面如潮的笑声和骇人的鞭炮声瞬间淹没。
他看到自己的新娘,脸抹得雪白,嘴唇涂得鲜红,一动不动地坐在拔步床上,像是尊塑像。
他得以喝了这些天的第一口水,药汁灌进他的口中,母亲亲自在旁监督,语气并不严厉,她幽幽地说:“儿啊,世间男子都得有这一遭,我生你养你,你从小就乖,再乖这一次吧,让我有个孙子,让你父亲有个嫡孙。生了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就当你死了,再不管你了。”
他觉得恶心,恶心到呕吐,胃在痉挛,五脏六腑都作痛起来,药汁混着苦胆水被呕出来。
母亲说:“灌,继续灌。吐出来就再灌一碗。”
他不知哪来的气力,犹如回光返照,旁边的人因为呕吐物退缩了一下,他冲出了屋子,四面都是人,没有路,他好几天没吃饭没睡好觉,脚下发飘,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天地在不停地颠倒旋转,只有一处可去。
有人尖叫起来:“少爷跳井了!!”
他被捞上来以后,母亲倒是不敢逼他了,但还是继续关着他,逼他与自己的新娘相处。
他与新娘讲他和小石头的事,新娘只害羞一样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她说:“我父亲生病,弟弟还未长大,你母亲帮我们还清了欠债。”
他说:“那我给你一笔钱。现在又不是旧时代了,我跟你和平离婚,你去嫁一个你喜欢的人。不好吗?”
她摇了摇头,不肯再和他说话了。
小石头在他成亲的一周后来了,他们见了面,他就没想过小石头会来找他,而且母亲在一旁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一般,竟然会轻易地放人进门。
小石头已经不是当年离开晏家时的模样,他衣冠楚楚的模样,叫很多人都没认出来,这是离乡时,跟在晏白身后的小跟屁虫。
他怕小石头会生气,但是小石头压根没生气,只有他在那滑稽着急地解释:“你相信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模样,我不愿意,他们绑着我成的亲。这不作数!”
母亲说:“已经登记过,领了结婚证了,还按了你的手印,怎么不作数?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咬紧牙关:“我不是自愿的。”
母亲固执地说:“她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挑的。以后你死了,她还要跟在葬在一处。别这么看着我,我的儿,别怪我,要怪就怪小石头为什么不生作女子。如果他是个女的,就算他身份低,你说要娶他,我便同意了。可他不是。你去到何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都是大逆不道!”
“小石头,你好好想想,你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从不叫你干粗活重活,但凡少爷有一份,不说你也有一份,起码也有半份。我自认待你不薄,你却勾引少爷离经叛道。他本来可以做晏家的主人,就因为你,他什么都没有了,都是因为你。你真的明白吗?”
他冷声说:“小石头,你别听我母亲的,我压根就没想要!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什么妻子,那不是我娶的,是你娶的,她嫁的也不是我,是晏家。我要离婚,现在就去离。您这么中气十足,看来身子骨还好得很,再活个一百年不成问题,下回您就是让人写电报让我回来参加葬礼,我也不会再上当的。”
外面又一次响起惊叫:“不好了!大少奶奶落井了!”
他的妻子被救了上来,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却盯着小石头,虚弱地说:“别救我,在乡下若是离婚了,还不如去死,你就是在逼我去死。”
他快疯了,小石头拦住了他。
世界像变成了黑白默片,没配字幕,再尖锐的歇斯底里,也无人听见。
小石头对他说:“……少爷,你回去吧。对谁都好,没有人会去死。你娶了妻,以后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你以前总与我说,你不喜欢老爷冷落大太太,你……你别学他那样。”
他抓着小石头的手臂,气得肝疼:“你真是迫不及待找到机会就想甩了我啊?我一离开,你立即就能去找别个女人结婚生子,过上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对不对?”
小石头深吸一口气,对他说:“少爷,你总是这样,你从小要做什么,便不顾后果。你记不记得你非要养麻雀,我说了麻雀养不过夜,会养死的,你还是要养,甚至不惜要弄伤它,最后还是死了。世上不只有情爱,有很多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事情,你明明那么聪明优秀,为什么要只看着那点东西呢?”
他只觉得很可笑:“是啊,你目光长远,等你从国外读书学来,功成名就,有的是泰山岳父想让你当他的乘龙快婿。你以为我不知道姓张的想把他女儿嫁给你。”
小石头说:“……您保重。”
他继续抓住小石头不放:“我他妈准你走了吗?我不听那些漂亮话,我不当少爷抛下一切低声下气讨好你两年,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小石头平静地望着他,说:“没有。”
他气到笑起来。
小石头走了。他没走。
母亲说:“我早跟你说了,他的心被你养大了,你还不信,他也就不是个女人,但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与你要好处罢了,当年是为了去上学读书,现在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你可看清了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乖了,回去跟你父亲道个歉。那个贱人生的孩子还小,不成气候,你父亲不一定能再撑个二十年,晏家还是你的……”
他说:“我还得回去念书。”
母亲说:“转学回来。”
他不再和母亲吵架,母亲也不绑着他了,他每日在老家,白天坐在树下看书发呆,晚上在书房睡觉,吃饭时就自己捧了碗坐在门槛上吃。他和他的妻子住在一个院子里,却一句话也没说话,他无视,那女人也不介意。
直到有一天,他在报上看到空军军校的招生启事。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只穿着来时那身衣服,带着将将足够的路费,翻墙出去,连夜走了。入学后,他写了一封信,想寄给小石头,才记起来小石头已经乘船走了,这次他找不到了。
48、第51章
国庆放假后开学第二天, 叶梦舟终于戴着个口罩回来上课了, 他并还未好全,看上去精神不振。
在叶梦舟主动和他搭话之前, 晏白没敢去骚扰他,现在想想当初他敢死缠烂打无非是觉得叶梦舟肯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以为能够重新开始, 这样三番两次地害叶梦舟发烧生病也让他很过意不去。
近来遇见的旧人一个接一个,晏白回想那时刚转进军校,训练非常严苛,每日除了体能训练, 还有文化课,课程颇难,又一丝都不能偷懒, 旁的学艺不精至多少挣几个钱,开飞机的学艺不精,只害死自己已算是好结果了。日程安排得满, 无暇顾及其他,时局也一日一日变得更加动荡, 每天都有坏消息。
同校舍的同学多和他家境相仿,细一打听,还有不少显赫名门子弟, 有时休假,大家凑在一起,演奏音乐, 跳舞喝酒,关于救国进行一番高谈阔论。大概是在第一次从战场下来之后,和之前夸下的海口不同,当时在高空时没有感觉,直到下来了,才发觉脚仍在发抖,如灵魂僾然浮在空中,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或许可以稍微有那么一点价值。
晏白写了张小纸条,递给叶梦舟:什么时候有空,我把事情坦白,先告诉你下一段。
叶梦舟回复他:你以为是小说连载吗?
晏白正在写下一张纸条,叶梦舟又递过来一张:我都记起来了。你结婚的事。
晏白:你记起到哪段了?
叶梦舟:我已经记起到我回国之前的事了,你从后面开始讲吧。
艾正青不解地说:“你们为什么下课时间交流还要传纸条啊?”
宋哲跟他一唱一和:“傻子,你别打搅他们,他们装吵架呢。”
艾正青:“哦,哎,哎,快看我转笔,是不是很帅?”
叶梦舟:“……”
晏白:“……”
然后上课了,他再想交流,叶梦舟不想理他,埋头写作业,六亲不认,写一张纸条的时间他又能多做一道题了。这发了一通烧,睡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退了烧,格外神清气爽,脑袋也特别清晰,倒没有之前那么苦恼了。
吃中饭的时候,他就捎上晏白一起去食堂了。
宋哲捋了下不存在的胡子,对艾正青说:“我就说不出一天这两个人就会和好吧?”
叶梦舟说:“好了,别这样了,把眉头松开,先去吃饱肚子吧。”
吃完饭,两人又一起往操场去了,绕着圈子走,叶梦舟看一眼手表:“说个十分钟吧,然后我就要回去写作业了。昨天旷了一天课,得补回来啊。”
晏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梦舟的脸色,比起先前旅游时满面阴云的神情来,现在看来,确实像是已经云销雨霁了。
晏白想了想,问:“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我被我母亲关在家里的时候,你找过来,是怎么说服母亲放你进门的?”
叶梦舟说:“哦,那件事啊。一开始她确实不肯放我进门,然后我让门房转告,如果我不让我进去见你,就把我们俩的事直接当众抖出来。大太太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她肯定不能让自己沦为镇上的人的笑柄,而且我说我只是来见你,她就放我进门了。”
晏白微微一震,没想到小石头还有这么黑的一面,而且他本人好像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黑。但对这件事心里有点疙瘩:“你那时进门前就是准备看我一眼就走的吗?我想了三年,到我死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厢情愿,我很后悔小时候做得太过火,因为一开始是我强迫,所以就算后来我再按照正常的方式追求你,你也不会喜欢上我。本来这次我打算从开头就好好来……”
听到这里,叶梦舟忍不住吐槽:“你那能叫正常和好好来吗?那也是威逼利诱吧?”
晏白毫无自觉地说:“我觉得只是稍微有点粘人?你这种别人近一步,你退一步的性格,我不近两步,怎么抓到你?”
叶梦舟有理有据地反驳说:“我哪有那么孤僻?我很活泼的好吗?你不记得我们小时候,我整天跟着你玩,你去哪我去哪,那时候我特别喜欢跟小少爷待在一起,玩什么都很开心。小少爷不叫我,我都要黏在小少爷身边的。”
晏白酸溜溜地说:“那不是因为想吃我给的水果巧克力牛奶吗?还有想偷看我的书本……后来不需要了,就懒得理我了。”
叶梦舟摸摸鼻子,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能否认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以前我真的很喜欢和小少爷在一起。再说了,我又没问你讨那些,是你自己非要给我吃的。”
他们曾经确实是无话不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渐行渐远了,晏白回想着说:“那会儿你整天像小狗摇尾巴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眼睛亮亮的,真的好可爱啊,我就忍不住想给你好吃的。”
叶梦舟说:“那会儿的小少爷也很可爱啊,长大以后就不太可爱了。”
晏白还真想不起小石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默的,好像……是从他带小石头去学校读书那时候?他们在学校就不怎么说话了。
叶梦舟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第一次带我去学校那天,本来我们在一块儿玩,但他们笑话你只知道和下人混在一起玩,你就不理我了,我和你说话,你还嫌我吵,让我在学校别和你说话。起初我老是憋不住,你说过我好多次。”
晏白还真不记得了:“……有这回事吗?”
叶梦舟:“当然有啊!”
晏白憋了好半晌,耿耿于怀地问:“还有一件事,我知道我年少轻狂做错很多事,你生我的气都是我活该,不管我后来补偿什么,也不是理所应当你就该原谅我。这个道理,是我死了以后才明白的。但你真的没喜欢过我吗?后来我再去找你,你也从不给我一个好脸色。”
叶梦舟因他认真郑重的表情而怔了一怔,说:“那个时候如果我说了是,你就毫不犹豫地扯着我逃跑了吧?如果只是丢脸也就罢了。那年头,真的会逼死人的。我实在没有那个硬心肠背着一条甚至几条人命,只管自己,自私地活着。你也是。”
“不,说到底,那也是一种自私吧。但起码谁都能好好活着,至多大家都活得不大开心,可那时候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吧?”
晏白:“……你还是没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叶梦舟:“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非要我再说一遍吗?我那时候把你拉去老宅以后跟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晏白:“那不是你还没记起后来的事所以被误导了吗?然后、然后我将错就错了……”
叶梦舟:“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既定之后不管做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最初发生了的事,我打从一开始就喜欢你,就算后来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也还是喜欢,所以才会那么痛苦啊。”
心情仿似拨云见月。胸口像被柔软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滋味溢满而出。晏白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
叶梦舟又看了一眼手表:“还说只说十分钟的,已经十五分钟了,我们赶紧回去了。我今天要做三张考卷。”
晏白笑起来,跟上他的脚步:“我陪你。”
叶梦舟微微抬起头,加快脚步,清风拂面而来,他的发梢和衣角飞扬起来般,眼眸明亮:“现在真是个好时代,是吧?”
晏白:“嗯。”
49、第52章
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了。
叶梦舟拿到考卷:“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次考卷出得太简单了?”
宋哲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他看看自己的考卷, 又看看叶梦舟的,非常怀疑人生:“老班明明说这次出得有点超纲了好吗?你怎么考的?我本来还担心你发烧拉下几节课会不会考砸, 结果倒是打通任督二脉又创新高峰了。”
他们四个人,宋哲考得和上学期期末差不多, 还在年段十位左右徘徊;晏白稍微进了一些, 进了前五十,幅度不大;艾正青进了前一百,九十几名;叶梦舟仍然是第一,名次不变, 和第二名的分差比上次更多。
叶梦舟觉得自打他渐渐回忆起上辈子后,解题就越来越轻松了,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科目, 脑袋里涌进来的不止是乱七八糟的往事,还有他求学时学到的知识,就是和现在的有些出入, 有时会让他觉得有点混乱,忍不住想用现在高中课本还没教到的知识去做题目。
想到这个, 他很不解地问晏白:“这很多上辈子都学过了吧?你为什么上学期期中那次还能考那么差啊?”
晏白感到很没有面子:“我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吗?”
叶梦舟教育他:“你以前就不好好学习,我那时候是不敢说你,整天就知道玩, 能学好吗?”
晏白:“你现在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叶梦舟不以为然:“怎么了?又跟我摆少爷脾气吗?”
晏白立即怂了:“不是,我是说你变活泼了,挺好的。我记是记起来了, 但我那时候不都跑去参军两年了吗?学校里教得好多都还给老师了。”
他们放学一道回家,才到半路,正在路边买冰淇淋,一辆车在马路边停下,降下车窗:“晏白,是你吗?”
两个少年一齐转过头,坐在后座的老太太瞧见他们,愣了下,笑了笑,又问:“这是你朋友吗?晏白。”
晏白说:“嗯,是我同学。”
老太太打招呼:“你好啊,小同学。”
叶梦舟觉得她有些眼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礼貌地回答:“您好。”
老太太对他们招招手:“晏白,我正要去找你,我带你们去吃饭吧。”
叶梦舟没想过要把他一起算上,随意地和晏白说:“你亲戚啊?那我自己先回家了。”
老太太和蔼可亲地说:“没关系,小同学,你也一起来吧,奶奶请你一起吃饭。”
晏白拉了他一下:“没事,一起去吧。”
叶梦舟上了车以后不敢说话,他发了条消息给晏白:这是谁啊?
两人就坐在一辆车上,偷偷用手机交流,晏白回复:你应该还记得吧?我同父异母的小妹妹。
想了想,补上:你和她关系不是挺好的?
叶梦舟:我离开晏家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老太太问了问叶梦舟的读书学习爱好等等,长辈遇上小孩子,无非是问这些,叶梦舟被问得多了,应付得很是熟练。老太太看着他和晏白的眼神也越发慈祥,她自言自语似的,轻声感叹说:“该说是缘分还是什么呢?”
叶梦舟问:“什么?”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饭桌上,她讲了个故事:“……我小时候还是半封建社会,我有一个老朋友,一个很优秀的男生,他生在富贵人家,和家中仆人的另一个男孩子青梅竹马长大,后来两个男生相爱了。”
叶梦舟装成没听懂是在说他们俩,恰到好处地接话:“后来呢?”
老太太说:“后来他们私奔出走了。”
晏白呵呵笑了笑。叶梦舟无语,那哪是私奔?不过同一件事,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就像是变成另一件事。
老太太说:“那时候,虽说也有一些先进的思想流传进来,但毕竟还有半只脚踩在旧时代。喏,我把这种事讲给你们听,你们一点都不会觉得惊讶嫌恶,在我小时候与同性相爱是非常大逆不道的,会让家族蒙羞。再后来,我听说我的那个朋友回了老家,结了婚,婚后一周,他就出门参军去了。”
“现在我时常想,要是我的朋友能活到现在,看到现在这个世界,他肯定会喜欢的。”
讲完故事,老太太问:“你们周日有空吗?要不要赚点零花钱?你们给我作向导好不好?”
叶梦舟委婉地拒绝了:“啊,我不行,对不起。我在关爱老兵组织登记当义工,周日约好了要去孤儿院看我们负责对接照顾的老爷爷。晏白你去陪老奶奶吧?”
晏白无语地说:“我不是跟你一起约好的吗?”
老太太很久没碰到不奉承她的年轻人了,愣了愣,却不以为忤,反而莫名觉得亲切,说:“没关系,你们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转眼到了周末。
胡爷爷见到来了三个人看他,非常高兴,他脑子难得灵光了一下,雀跃地说:“四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麻将啊,来来来。”
叶梦舟:“……”
他们搬了一张桌子,铺上布,一盒木胶旧麻将倒上去,乒铃乓啷地打起麻将来。
晏白问叶梦舟:“你会不会打啊?要我教你吗?”
叶梦舟眼睛都亮了,胡乱搓着牌:“我会的啊,在家我爸爸妈妈都不准我玩,只有过年准我摸一摸牌,但我学过的。”
晏白:“!”他们家小石头什么时候学坏的?!哪个黑心眼教的!
晏老太摘了手套,先前总在脸上萦绕不去的忧愁消散开,她笑起来:“我好多年没打麻将了呢。好怀念啊。”
胡爷爷挺起他的胸膛:“我打麻将很厉害哩!”
叶梦舟好奇地问:“爷爷,是要拼四组三个连起来的或者一样的,和一堆一样的,是吧?”
晏白看看一口豁牙、手一直发抖的小胡同志,又看看虽然精神不错但白发苍苍的老妹妹,再看看一脸小白的书呆子叶梦舟,心底升起一股沉重的愧疚感,他作为曾经精通吃喝piao赌的资深纨绔……这样欺负三个老弱病残是不是不太好?他还是适当地放放水吧。
一个小时后。
叶梦舟摸来一张牌,仔细对了对自己手上的牌,一脸惊喜地说:“啊!我终于糊了一把!”
晏老太瞟了一眼:“哎呀,你这个是自摸字一色啊。”
叶梦舟兴奋地问:“什么色?算几番?”
晏老太乐呵呵地说:“没事,我们帮你算,不会坑你的。”
这是传说中的初学者幸运吗?晏白抖着手,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几个筹码给了叶梦舟。胡爷爷和晏老太面前也堆满筹码。
胡爷爷夸叶梦舟说:“叶老师你很厉害啊。”
晏白有点崩溃地想,你不是老年痴呆吗?怎么打牌的时候不痴呆???
一口气打了一下午牌,幸好玩的钱少,不然晏白得把裤子都输掉。
麻将桌有一种能让玩家们变得融洽交流的魔力,晏老太好奇地问:“老胡你怎么叫他们俩‘队长’和老师啊。”
胡爷爷瞬间老年痴呆了,答不上来:“啊??你说什么??”
晏白代为回答:“胡爷爷把我们误认成他年轻时认识的人了。”
晏老太问:“队长是谁啊?”
胡爷爷:“队长就是第三支队的队长啊。”
晏老太:“那老师呢?”
胡爷爷:“就是叶老师啊。”
答了和没答也差不多。
晏老太懒得和这个糟老头子追根究底,说:“你们和我以前认识的两个人也很像,我想,假如他们转世投胎的话,大概就是你们俩这个样子了。”
过了一会儿,她都没见两个男孩子追问:“你们就不好奇吗?”
晏白想起一件事:“我有件事挺好奇的。刚才你在车上和我们讲的那个故事还有后续吗?”
晏老太说:“后续啊?后续是,去参军的那个人战死沙场了,他的父母摒弃前嫌,给他办了一场体面盛大的葬礼。因是为国捐躯,很多人来参加了追悼会,他俨然像是个英雄……不,就是英雄,不是像是。”
晏老太回忆着说:“我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雨,他死时才二十五岁,英年早逝,十分可惜,来了一百多的亲朋好友给他送行,他走得倒还算热闹。”
“老家给他过继了一个儿子作他的继子,给他捧灵摔盆,他的妻子一直陪着孩子。”
叶梦舟问:“那他的恋人呢?你说的那个曾跟他私奔的男人呢?”
晏老太停顿了须臾,才说:“他的父母没有允许那个人参加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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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死对头的白月光[娱乐圈]》(作者:齐纪)
文案:钟子祈前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俞伯琰是举起清君侧大旗的叛臣,两人天生就是死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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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3章
叶梦舟在梦里见到正年少美貌的晏婵, 在晏白的葬礼上, 他当然没能进门,即便晏家老爷和夫人水火不容, 但在对待勾引儿子误入歧途的男狐狸精这一事上,出人意料地意见一致。他被写入宾客黑名单。
自小在晏家长大的小石头, 门房当然认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粗暴地赶他走实在于心不忍,好言好语地和他说:“小石头,老爷和太太下了命令, 不许放你进门,不然赶我们走,你别为难我们。我知道你和少爷……感情深, 但如果在葬礼上闹出什么丑事来,对你对少爷都不好,大家都面上无光, 你说是这个道理不?”
他捧着一束白菊花,自嘲地低低笑了一声, 说:“我知道,他为国牺牲、慷慨就义,多好的名声, 外面人人都在称赞晏家长子,我怎能往他身上平添污点。我也不为难你,我不进去, 劳烦能悄悄与二小姐说一声话吗?我想见她一面,很快的,绝不是什么捣乱的事。我就在那边的香樟树下等他。”
有后来参加悼念会的宾客经过,听见这边的对话,看他一眼,他低下头,把帽檐按得更低一些,说完,转身匆匆走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晏家人口闭得紧,他俩行事也低调,但影影绰绰还是有人猜测出他和少爷的关系,能避则避吧。
他走到百步之外墙角的香樟树下,安静地等待着,雨突然下好大,即使他撑了伞,裤子衣角还是被淋湿了。
晏婵撑了把黑伞过来,她穿着件纯黑色的洋裙,胸口别了朵白绢布札花,手臂上别着黑纱布:“小石头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我帮你想办法进去?大哥要是知道你来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忽地觉得鼻酸,摇了摇头:“没事,我不进去。”
他把护在大衣里的花束拿出来,递给晏婵:“我只是想请你帮我把这束花带进去,不必特别放置,和其他朋友的混在一起就行了。如此而已。就为这点小事把你叫出来,害你这么好的一双皮鞋要沾上污泥,实在是对不起了。”
晏婵把花接过去,说:“没关系。”她犹豫了一会儿,“……大哥的遗物遗书寄过来,在大太太那里,我没看到,但我觉得他应当留了话给你。”
他愣了愣,问:“你怎么知道?”
她揣测着说:“因为听说大太太收到遗书以后格外生气,他们告诉我,依稀还听见大太太骂你,我想,多半是大哥的遗书里提起了你。父亲不准你来,大姐还与他吵了一架,她与大嫂合不来。”
“唉,当初大哥被骗回去结婚,大姐看不过眼。但父亲还是不准许,我们也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他如死灰般的心复又热了一下,然后慢慢凉下来。就算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大太太恨他之极,怎么会愿意轻易告诉他呢?他勉强地笑了下:“谢谢了,谢谢。”
下葬那日,棺枢自老宅抬出来,前后四人抬棺,送葬的人排满一条街,一路奏着丧乐到墓地,他不敢接近。但毕竟这里也是他老家,他熟知附近地方,于是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高处窥视,目送晏白下葬。
待所有人都走了,葬礼结束,他才悄悄离去,没有搭车,没叫人知道,自己走了十几里地,在隔壁镇上的旅店住一晚,擦洗时,他才发现自己脚都走破了,但先前却未觉得疼,现在才慢慢感到疼起来。翌日一早起来去赶路时格外疼,但就算疼也得继续走,他回国后一直在学校做研究,只和学校请了一周假期,不抓紧些就赶不及回去了。
返校后他病了一场,还得继续请假,这场病来如山倒去若抽丝,缠缠绵绵好久才好,害他头上头发都白了几根。大抵是半个月后的某日,他收到一个包裹,是晏婵寄来的,包裹里是装在盒子里的手表和一封信。
他记得这只表,是他还在北平留学时,晏白把给人做法语家教半年的工钱都拿去买了这支表,要送给他。他气得要死,有这钱买点什么不好?在他看来不如一本词典,他才不要。晏白只好留着自己戴,还与他臭显摆。
他想到当时晏白极不要脸地为了这手表,还换上他唯一一条还算像样的西装,照着镜子,臭美地说:“终于有几分我昔日的风采了,俊不俊?看,这二手的便宜西装穿在我身上,就像是订制的高档货,全都是我靠这身人才衬的。”
格外可笑,他一想起,就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晏婵在信中写:这是哥哥的遗物,送回来时本来毁坏了,送去修,才修好。我问父亲要了过来,但我想或许交给你保存更好一些。
***
下星期开校运会,老师让大家“自愿”报名项目,体育委员重点关照晏白和艾正青。
小伙子长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样子,不多包几个项目说不过去吧?四人小组凑一起商量了一会儿,没有推来推去,各自挑了几个项目。艾正青报了200米跑和400米,晏白报了标枪和5000米跑,叶梦舟报了个400米,宋哲报了跳远。
宋哲看着晏白报的5000米啧啧道:“去年5000米都没人报,我看着就发怵,你怎么想的啊?”
晏白说:“我有在练跑步?”
叶梦舟纳闷:“你哪来的空练跑步?不是每天一放学就回家了吗?”
晏白点头:“嗯,我买了一些运动器材,在家练,每天练一个小时再睡。我不是说过我想当飞行员吗?提前做准备,上学期我就开始练了。”大概明年他就会去参加飞行员招生选拔,虽然他觉得自己体质还算不错,但再多练练体能肯定没错,到时候入学以后训练也可以成绩更好一点。
艾正青更崇拜了:“大哥你好有目标和计划啊。”他挠挠头,“我觉得我也应该找一个目标,那我也考航空学校?”
晏白严肃地说:“小艾同学,我觉得你这样不行,你不能这么人云亦云。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拿主意。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不能这么随意地决定。”
艾正青感激得都快两眼泪汪汪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哲小声和叶梦舟说:“我怎么觉得晏白嫌艾正青跟着他很烦啊?”
叶梦舟笑了笑:“他没那么坏心眼啦。”
体育课。
今天自由练习下周运动会比赛项目,晏白看到叶梦舟也在慢跑,叶梦舟今天好像一直在想什么。
晏白跑到他身边,问:“你又在想题目啊?想得那么入神?不过估计你说了我也做不来。”
叶梦舟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在想别的。”
晏白:“那你在想什么?”
叶梦舟端详了他几秒,看得晏白莫名地要冒冷汗:“怎、怎么了吗?是关于我的吗?我又闯祸了?”
叶梦舟还是摇头:“我记起你去世以后的事了。”
晏白:“……”他想到上星期打的那场麻将了。他上辈子死的早,死后发生了什么,他自然不知道,说实在话,如果可以,他希望叶梦舟一直不要记起那一段,他自己设想一下都觉得很不好受。
晏白涩然问:“你没事吧?……”
叶梦舟倒比晏白要豁然许多:“还好吧,今天看到你能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我觉得挺高兴的。就是我想问问,你留下的遗书里是不是有要给我的一份?写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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