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野信了。
一直到下车都十分安静,继续当一只锃光瓦亮的通红小番茄,十分坚定地跟薄昀保持距离。
而等他们回到薄昀家,一进客厅,姜灼野先看见的是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装饰得非常漂亮,轻薄的银色轻纱点缀在银绿色的枝叶间,因为灯光的渲染,像开了一层柔雾的特效,枝叶间挂着无数金色的小球与蝴蝶结,还有羽毛轻飘飘落在上面。
在圣诞树的底下,还散落着一堆礼物盒子,大大小小,摆放错落,只等着主人去拆取。
姜灼野不禁挑了挑眉,他往周围看去,只见整个客厅都被装点得十分有圣诞氛围,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墙上挂着圣诞花环,地毯抱枕也都特意换上了与节日更相配的花色,地上随处可见漂亮的小松果与星星地灯。
他笑了一声,回头看薄昀:“你让人布置的吗?”
“嗯。”
薄昀脱掉了外套,穿着里面的黑色毛衣走过来,今天是圣诞节,在一片绿红交织与壁炉火焰映衬下,连他的侧脸也变得温柔。
他说:“你身体还没好,不能让你去外面参加圣诞聚会,就只能将就点,由我陪你在家里过了。”
冠冕堂皇。
姜灼野笑了一下。
这分明是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单独约会。
但他也没戳破薄昀的心思,挺快乐地坐到圣诞树下拆礼物。
他拆开了第一个丝带,才想起来问薄昀:“是不是一般要十二点才能拆?”
薄昀道:“我们家不讲究这个。”
“也是,”姜灼野大笑,继续去抽掉丝带,他问,“这些礼物都是你给我的吗?”
“也不,有几个是管家,照顾你的陈阿姨,生活助理,还有花匠赵叔给你的。”
薄昀说到这里,神色也愈发柔和下来,薄家对工作人员向来不苛刻,即使圣诞节不算什么传统节日,他也照旧给别墅里每个工人发了丰厚红包,看他要陪姜灼野过圣诞节,这几个对他一向亲厚,也十分照顾姜灼野的工人就提出了也要送一份礼物。
他自然是答应了,只说不用太破费。
而现在,看姜灼野怔怔地望着他,他轻轻弯了一下嘴角,说道:“你看,我就说你很会讨人喜欢,你一来就把所有人都收买了。我自从八岁以后,管家可就再也不给我圣诞礼物了。”
“真的假的?”
姜灼野不信,他一点都不上当:“肯定是因为你八岁以后就一点不可爱,对管家说圣诞老人是骗人的,你已经懒得玩这种游戏了。”
全中。
薄昀嘴角弧度更深了一点,姜灼野确实十分了解他。
一直到吃饭前,姜灼野都在拆礼物,拆礼物总会让人心情颇为愉快,哪怕他拥有一切,被人送上礼物,也会觉得自己是被珍视的。
他拆出了一副西洋棋,是管家送的。
拆出了一套手工的杯子,是生活助理小顾送的。
一束永生花,是花匠赵叔给的。
还有一份手工姜饼与一副手套,是陈姨送的。
甚至薄昀爷爷也有份,他送了一尊清代的白玉插屏。
至于薄昀送的就多了,一台飞思相机,一只蓝色珐琅怀表,一顶蓝色的尖尖圣诞帽,香薰,巧克力,一套手作颜料,还有姜灼野之前在追的漫画全套签名款……
“哇哦,”姜灼野挑挑眉,“你送的还挺及时。”
他看向薄昀:“我都托朋友约了这位漫画老师吃饭了。”
因为老师是个漫画死宅,不像许浅菲拥有众多年轻的狂热的,抱有幻想的粉丝,所以他也没什么顾及,前阵子就托人给这位老师送了礼物,说如果不介意,想请人共进晚餐。
不过他想起薄昀这醋坛子,又补充道:“这位老师已经四十二岁了,资深死宅,男性。”
薄昀对此倒也没有意见,只是说:“那也要等你身体好了再去。”
姜灼野耸耸肩,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他把薄昀送的蓝色帽子顶在头顶,问薄昀:“我像圣诞老人吗?”
薄昀轻笑了一声:“像没毕业就被派来送礼物的圣诞小人。”
姜灼野十分得意,但他看向这满地的礼物,一时有点头疼。
坏了。
他什么也没给薄昀准备。
但姜灼野眼睛转了转,突然对薄昀道:“你把眼睛闭上,我也有礼物要送你。”
薄昀将信将疑。
他可不觉得姜灼野有什么空替他准备礼物。
但他还是配合地闭上了眼睛。
姜灼野欣赏了一会儿薄昀闭着眼的脸,温柔的灯光下,薄昀的脸肤白如玉,眉骨高,眼窝深,鼻梁也挺,有种雕塑般的轮廓感,却又中和着东方人的细致与俊秀。
他能这么快跟薄昀滚到床上,薄昀这张脸简直功不可没。
他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送薄昀什么,心情就分外愉悦。
姜灼野凑过去,一只手撑在地毯上,很轻地在薄昀嘴唇上啵啵了两下。
啵。
啵。
像一个轻飘飘的气泡,纯情得不可思议。
“好了,”他宣布,“你可以睁开眼。”
薄昀情不自禁弯起了嘴角,却还是说道:“你也太敷衍了吧,一个吻就打发我……”
但他一边说,一边睁开了眼,声音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因为在他面前,姜灼野瘦白的手指间,真的抓着一个黑色的编织物,垂在他眼前。
姜灼野嘴角一挑:“圣诞快乐。”
他将那个细细的编织物放在了薄昀的手心里。
薄昀低头打量手心里的东西,一时半刻有点疑惑:“这是什么?手链吗?”
这是一根黑色绳链,图案很简单,像星云交织在一起,而在最中间,坠了一个黑尖晶的锥子。
啧。
姜灼野洋洋得意,仔细看还有点幸灾乐祸。
“这都不认识,”他笑话薄昀,“是choker,戴在脖子里的。”
他一边说,一边干脆伸手,“快点,我给你戴起来。”
薄昀抿着嘴,心想就姜灼野的手艺,这分明是个狗链子。
他从来不会喜欢在脖子里挂任何东西,身上的配饰也不多,一般只有手表袖扣。
但他盯着姜灼野这兴高采烈的脸,还是温顺地低下了头颅,任由姜灼野把这个“狗链”扣上了自己的脖子。
“你什么时候编了个这个?”他问姜灼野。
“就在医院啊,送我手环的那个小护士教我的,”姜灼野耸耸肩,他在医院待了这么久,每天又无聊,早就跟那几个小护士混熟了,简直像认识了十年的闺蜜,人家偷偷摸摸给他看自己编的手机链,包包,还热情洋溢地想教他,他说,“反正在医院待着也没事做,我就顺便编了一条,本来就是想塞给你的,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对薄昀笑了笑:“所以你醋什么呢?人家拿我当我闺蜜。”
薄昀对此不置可否。
他对出现在姜灼野身边,会呼吸的一切生命都抱有警惕心。
而姜灼野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手艺:“还挺不错的。”
也挺色的。
该怎么说呢,薄昀这种禁欲又清冷,总是克制严肃的人,突然被戴上这样一条黑色的而细链,锁住喉咙,像恶犬突然被拴上了绳索,烙印下了印记。
……真是,怪让人心痒痒的。
姜灼野摸了摸鼻子,心想他也就是身体还没康复,不然他现在高低会坐进薄昀怀里,逼薄昀给自己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而薄昀盯着姜灼野的反应,看着姜灼野泛红的脸,飘忽不定的眼神,突然也笑了一声。
他抬手抚上修长的脖颈,故意问:“好看吗?”
他一边问,一边向着姜灼野靠近。
“好看好看。”
姜灼野十分走心地回答,但是才说完,就又被薄昀吻住了。
他们坐在沙发后面的地毯上,毛绒绒的。
薄昀的手垫着他的后脑勺,又用一只手支撑住,不会压到他。
两个人在圣诞树下亲吻不休。
不知道薄昀按了哪个按钮,屋子里的灯光一下子全都熄灭了。
只有圣诞树的星光在屋子里散发出朦胧的光芒。
在黑暗里,触觉反而被无限放大了。
姜灼野能感觉到薄昀的侵略性,能感觉到薄昀嘴唇的热度。
还有薄昀的手,按住了他的腰线,一路往上……
在这一片昏暗中,姜灼野的记忆突然被激活了。
因为刚刚坐在树下拆礼物,薄昀喝了一杯圣诞果酒,有淡淡的甜味和果子的香气。
而薄昀亲吻了他的嘴唇,又像珍而重之,在他的额头也落下一个轻吻。
“圣诞快乐。”
薄昀低声说。
姜灼野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他怔怔地望着黯淡星光下的薄昀,他感受到薄昀的手蹭过他的脸颊,冰冷的金属手表划过他的下颚,还有淡淡的果酒的清甜……
他倒抽了一口气,像是一瞬灵台清明,脱口而出地问道:“我十八岁的圣诞晚会,是不是你在偷偷亲我?”
他人生第一次被人按在墙上偷亲,就是在高中毕业那年的圣诞晚会。
当时玩了熄灯游戏,满场的灯光都熄灭,只有天窗泻进来一缕黯淡的月光,大家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迎接零点的到来。
也有小情侣混在舞池里偷偷牵起手,在朦胧的月光下羞涩地对彼此微笑。
只有他,倒霉透顶。
被人一把逼到了完全没有光的墙角,一只铁铸般的手掌完全捂住了他的脸,比他高大得多的身体压在他身上,将他堵死在角落里。
他当时心如擂鼓,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他闻见了淡淡的果酒气息,脑子里全是可怕的刑事案件,怀疑是有人趁着黑灯来恶意报复他……
搞不好一开灯,老师和同学就会发现他身中数刀,凄惨地倒在血泊里。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他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招呼到他身上的拳头,全都没有出现。
这个高大的,陌生的男人在这漆黑的一分钟里紧紧拥抱着他。
然后在即将开灯的前几秒,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圣诞快乐。”
他听见了非常模糊,非常轻微的一声祝福。
随后他就被松开了。
唰得一下,明亮的灯光重新回到了晚会上。
不知道谁开了香槟,砰得一声,洒了临近的好几个同学一身,被笑着骂有毛病。
几对小情侣你侬我侬,牵着手,眉目传情,在窗户下,在长桌边互诉情衷,只是碍于还有老师在场,都不好太过分,而年轻的老师们也只当没看见。
反正他们这所私立学校分外宽松,氛围一向活泼又自由,学生们谈个恋爱真不算大事。
晚会上的每个人都很开心。
只有他,呆立在墙角,目光逡巡在场内的每一处,恍然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
而现在,两年多过去了,躺在薄昀家的地毯上。
姜灼野仰着头,在这一片昏暗的客厅里,望着面前这个分外熟悉的身影,压在他的身上,对他说“圣诞快乐”。
他突然抓到了多年前那个害他气到要爆炸的“犯人”。
“就是你是不是?”
姜灼野一把攥住了薄昀的衣领。
他一直怀疑是不是哪个暗恋他又没胆子告白的男同学,但是怀疑来怀疑去,又始终没有目标。
而他时至今日才想起,那一年的圣诞晚会,薄昀作为已毕业多年的学长,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场。
而现在,这个不知忏悔的“囚徒”轻声笑了笑。
“你才发现吗?”薄昀说。
他低头望着姜灼野,将姜灼野完全困在自己的怀中。
二十岁的姜灼野与十八岁也没有太大分别,只是更璀璨,更耀眼,像一枚最珍稀的宝石,应该牢牢锁在只属于他的珠宝匣了。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姜灼野逼入墙角,捂住姜灼野的嘴唇,在那一刹那,他的脑海里流转了非常多危险的想法。
可偏偏,最后他只来得及在姜灼野的侧脸落下一个仓促的吻。
他像一道见不得光的影子,灯一亮就要退场。
而此时此刻,又一个圣诞节,他轻轻握住了姜灼野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
“谁让你没有邀请我跳舞,”他盯着姜灼野,长睫轻垂,“你以为我那天是为了谁才去舞会的?可是你邀请了六个女孩子跳舞,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松子茶
薄?阴暗醋王?昀
姜?一脸懵逼?灼野
52.亲亲密密
姜灼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有人能这么蛮不讲理,颠倒黑白。
他抬起手就拍了薄昀一巴掌:“你强吻还有理了你?”
而且他哪记得自己请过六个女生跳舞,他明明一直是被邀请的那个。
他对于那个圣诞舞会上的细节也没有任何印象了。
他倒是记得自己一直在跟方臣吐槽薄昀到底为什么要来,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回母校,老黄瓜刷嫩漆来回忆青春?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也不自觉动了一下,几乎要笑了出来。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
“不是,你等等,”他倒吸一口凉气,用全新的眼神审视薄昀,“你为什么要在圣诞舞会偷亲我,我才十八岁你就……?”
他不可思议,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你是,你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开什么玩笑。
他一直以为薄昀喜欢他是最近的事情。
是他们婚后暧昧生情,又或者婚前薄昀对他有一点外貌上的欣赏。
可他现在突然想起,在与他告白的那个夜晚,薄昀确实说过——“你在我眼皮下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让我烦恼”。
姜灼野这下子真的震惊了,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茫然。
“不可能吧……我高中时候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那是讨厌吗?
薄昀想。
他也希望那是厌恶,是轻蔑,是不屑一顾。
他也确实曾经这样说服自己,他怎么会爱上姜灼野,这年少的,幼稚的,总是吵吵闹闹,对他从不会正眼相待的年轻男孩。
姜灼野并没有那么独一无二,难以割舍。
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即使有天真要结婚,也只是为了利益最大化。
可事实却是,他在楼上望着花园里姜灼野在逗小狗,他连拂过姜灼野脸侧的微风都觉得嫉妒。
他所有的傲慢,冷漠,都只是最脆弱的伪装,好让他离姜灼野远一点。
薄昀抬起手,碰了碰姜灼野的脸,微微笑起来,乌黑的眼睛却像笼着一层潮湿阴郁的雾气。
他像是又回到那些潮湿阴暗的夜晚,他一言不发地面对着姜灼野的照片,像一个沉默扭曲的魂灵。
“你猜啊。”
他轻声说。
他对姜灼野笑了笑:“等到你给我答复,告诉我要不要当我真正的恋人,我就回答你。”
姜灼野猜不出。
他怎么想,都觉得薄昀这个人都太奇怪了,做的事情,说出的话,对待他的态度,全都如此割裂。
他甚至怀疑薄昀是不是有精神分裂。
可他却还跟这个疑似精神分裂的人抱着一起睡觉。
姜灼野问不出结果,就也不问了,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给薄昀回复。
所以他只是嘟囔了一句:“不说就不说 你个搞暗恋的,还挺拽的。”
从地毯上起来以后,薄昀带他去吃晚饭。
因为他刀口还没有恢复,晚饭依旧清汤寡水,只是薄昀家的厨师手艺十分精湛,尽量把这清淡的汤水做得可口。
而吃过晚饭,他就跟薄昀靠在一起看电影。
这是他喜欢的女演员傅花宜的电影,一部恐怖片,开头就十分鬼气森森,阴暗的老宅里,一个提着灯的白裙女人,眼睛没有瞳仁,却直勾勾望着镜头,害得姜灼野十分没骨气,往薄昀身边靠了靠。
一直到电影结束,他也没有缓过神,明明坐在温暖如春的室内,他却觉得手脚有点发凉。
姜灼野想,他还是低估了方臣的热情推荐。
这小子大力安利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方臣可是一天到晚恐怖片下饭的,平时往山里跑也全然不在乎任何突发状况,主打一个身强体壮,只相信社会主义的光芒。
可他不行啊。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活到二十岁,还是会被伸出利爪的女鬼吓到。
所以睡觉的时候,他非常理直气壮缩在了薄昀怀里。
他换了一件温暖的米色睡衣,靠在薄昀的肩头,把玩着薄昀身上的扣子。
自从与姜灼野关系融洽起来,薄昀才发现姜灼野总是有很多这种黏人的小动作,可姜灼野自己却没有意识。
“你很害怕吗,”薄昀看他,“那个恐怖片有这么吓人吗?”
姜灼野嘴硬:“也没那么吓人,就是有点血腥。”
薄昀轻轻弯了弯嘴角,低下头,吻了吻姜灼野的额头:“那就是单纯想跟我贴在一起了,是吗?”
姜灼野:“……”
他这下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他只能抬手去捂薄昀的嘴,强词夺理:“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赶紧睡觉,你明天不是还要出差。”
薄昀在他的掌心里发出闷笑,又捉住他的手,轻轻吻了吻。
“晚安。”
薄昀又凑过去,吻他的脸颊,睫毛,耳朵,吻一切可以吻的地方。
吻得姜灼野的心像一张错乱的琴弦,被人反复拨弄,弹出错误的曲子。
一直到薄昀都睡着了,姜灼野还没有睡着。
他闭目养神,隔了许久却又睁开眼,盯着薄昀的脸。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冬日夜晚,昏暗的房间里暖融融的,点着令人放松的熏香,让人像浸泡在温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觉得舒适,内心里充满了平静。
他突然抬起手,碰了碰薄昀的睫毛,很长,很浓密,轻轻搔过他的手指。
让人的心头也跟着一动。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沉睡的薄昀,姜灼野只觉得他内心有一个角落像是在缓慢塌缩,又酸又软,溃不成军溃。
他玩着薄昀的睫毛,心里想,原来这个人这么喜欢我。
原来从这么早开始,从他十八岁的圣诞晚会上,这个人就躲在阴影里,一直注视着他,表面上毫无不在意,心里却嫉妒着每一个与他跳舞的女孩。
真幼稚。
姜灼野想,可他又忍不住微笑.
第二天一早,薄昀就起床了,他今天要飞去E国。
在他起床的时候,姜灼野也懵懵懂懂地醒了。
只是六点钟对他的生物钟还是太早了一点,所以他坐在床上,很困惑地看着薄昀。
这样子实在可爱。
尤其是他的睡衣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明明是俊秀英挺的脸,能够在足球场上引起满场的尖叫,可是他打着哈欠的,努力睁开眼的样子,又十分招人怜惜。
起码在薄昀眼里是这样的。
薄昀没忍住,又凑上去亲了一下姜灼野的嘴角。
“你不用起来,接着睡吧,我待会儿就走。”他低声道。
姜灼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被亲了也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而等他一松手,姜灼野又一头栽进了被窝里,睡得昏天黑地。
这一点插曲,让薄昀出门的时候心情都非常好,坐在飞机上与高管们开临时会议,态度也堪称温和。
他甚至在休息的时候,与吴秘书闲聊:“E国的卡布兰特有很多手工巧克力和咖啡店,还有手工珠宝都不错,你可以给夫人带一点当作小礼物。”
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吴秘书想,在薄悦集团工作整整六年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见薄昀这么随意的口吻聊起家庭话题。
E国他们来过少说也有二十多回了,薄昀哪次关心过他给不给家人带礼物。
果然好的婚姻给予男人稳定,连薄总都突然通了人性。
要他说,那位小姜少爷真是神君在世,连薄昀这种魔头都能降伏,怎么不算功德无量呢?
吴秘书在心里十分冒犯地吐槽。
但他面上却八风不动,言笑晏晏:“您说得对,我确实有这个想法,就是我眼光一向不太行,怕被太太嫌弃。”
薄昀听到这儿,很轻地笑了一声,颇有点傲慢与得意。
他想,他就没有这个烦恼,他送出的耳钉,姜灼野立刻就戴上了.
而在薄昀家里,姜灼野一觉睡到快中午,才打着哈欠起床,慢悠悠吃了午饭。
薄昀这次要出去四五天,所以姜灼野吃过午饭,就直接回了自己家。
他哥最近都没能见着他,强烈抗议,质问他是不是真的被薄昀拐跑了,都不着家了。
姜灼野只能把自己送回去几天,好安定君心的。
“你果然瘦了。”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姜煦终于找到了机会施展一腔兄长的关爱,怎么看姜灼野怎么心疼。
“我就说你住院遭罪了,我说要把你接回家,医院里再怎么包了病房又能有什么好环境,家里也有医护人员,咱妈却让我少操心,说薄昀会照顾你。”
姜煦嗤之以鼻:“他会照顾个什么,他这人一看就连个花都能养死,怎么能把你养好。”
姜灼野在喝杏仁露,听到这儿难得帮薄昀正名了一下。
“薄昀挺会照顾我的,而且医院里也有护理师和护士们,除了一开始只能吃流质有点痛苦,其余时间我都挺好的。”
“能有多好,”姜煦不服气,嘀嘀咕咕,“外人哪有自家人上心。”
姜灼野只当听不见。
姜煦独角戏一样讲了一会儿薄昀的坏话,姜灼野根本不接茬,只是随便敷衍他两句。
他自己也觉得没劲,从旁边拿起一碟子杏仁酥吃了起来。
但他吃了几口,又欲言又止地望了姜灼野几眼。
那种在医院时候的怪异感又浮现了出来。
其实在医院的时候,他跟父母一起离开的时候,他回过头,看见了薄昀俯下身,将手贴在了姜灼野的额头上。
而姜灼野仰着脸,不知道在与薄昀说什么。
两个人虽然没有过火的动作,可是一看就十分亲密。
他那时心里就划过了一丝怪异。
而如今,他看着傻乐着回消息的姜灼野,想起姜灼野刚刚维护薄昀的样子,心情非常不美妙。
他放下了那一口点心,完全失去了胃口。
他想,他只是把弟弟暂借薄家三年,压一压薄昀那倒霉的八字。
可薄昀那王八蛋,该不会真的不准备还了吧?
姜煦嘎嘣一下,捏碎了手里那颗无辜得杏仁酥。
姜灼野完全不知道自己哥哥都在纠结些什么,他陪姜煦聊了会儿天,就借口午睡自己开溜了。
薄昀刚刚给他发消息,给他看E国的海湾,却又笑话他有一年初中来E国度假,脚一滑掉进了海里。
“你怎么知道的?”
姜灼野很不乐意,心想他丢脸的时候薄昀倒是一次没放过。
但是薄昀这次却没有回复他,大概已经奔赴工作现场了。
姜灼野无聊地将手机丢在了一边,仰面躺在被子上。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坐起来,拉开了自己的床头柜。
在他的床头柜里,藏着一个胡桃木的匣子。
姜灼野把这个匣子抱了出来,放在被子上,盘着腿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最近两年很少再打开这个匣子,因为里面装着他的初恋。
他的Ryan。
那个从来没有与他见过面,将他丢在大雨的站台上,狠心地甚至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的Ryan。
让他的十八岁变得荒诞可笑,所有的情愫都成了悲剧的一页注脚的Ryan。
姜灼野的眼睫轻轻眨了眨。
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敢轻易打开这个盒子。
他不敢去触碰。
不敢承认自己青春错付,爱上一个这样不值得的人。
可是很奇怪,自从与薄昀结婚,自从跟薄昀说起自己的初恋,他就总是想起这个人。
甚至在薄昀告白的时候,在医院里,薄昀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向他倾吐爱语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也在一瞬间闪过了Ryan的影子。
莫名的,他想,如果问他Ryan应该长着怎样一张脸。
也许就是薄昀此刻的脸。
俊美得不可方物,高高在上,傲慢又肆意,却也会温柔地注视着他。
可这太不应该了。
姜灼野想,薄昀是薄昀,Ryan是Ryan。
Ryan给过他诸多幻想,陪伴过他无数个深夜,让他第一次怦然心动,也第一次痛彻心扉。
可他不该再记得这个人了。
更不该对Ryan的幻想,莫名其妙地投射到薄昀身上。
丫丫
他应该彻底放下Ryan,就当告别他的十八岁。
姜灼野轻吐了一口气,转动了匣子上的密码锁。
0609,他第一次遇见Ryan的日子。
松子茶
如果姜灼野愿意一层一层扒开薄昀的马甲,就会发现——里面真是好大一个阴暗男鬼
53.初恋这件小事
再把信件从匣子里取出的时候,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个日夜,姜灼野仍旧觉得心脏颤动了一下。
以前他看青春电影,里面总把初恋描述得如此浪漫。
第一次爱上的那个人,明亮的教室窗户下坐着英俊寡言的少年,樱花从缝隙里飘进来,恰好掉在他的书页上……
一切都朦胧又美好,像轻飘飘的气泡。
让教室另一侧的少女心脏砰砰直跳,只能掩饰一样拨弄着耳边的碎发。
姜灼野对此嗤之以鼻。
那时候他十七岁,陪朋友看这种在高中生里流行的浪漫电影也只觉得幼稚。
顾羌云那个时候正在纠结要不要跟谢莹告白,既跃跃欲试,又怕被拒绝,一米八的个子蜷在沙发上,捧着纸巾盒长吁短叹,一脸感同身受,看不出一点平日在学校里稳重大方的样子。
而姜灼野望着这样的顾羌云,只觉得滑稽。
他百无聊赖地想,十几岁的人,哪来这么多惊天动地,所谓青春期的爱情,不过都是泛滥的荷尔蒙在蠢蠢欲动,想要趁年少的时候轰轰烈烈一下罢了。
他就对恋爱没兴趣。
他更愿意课后去踢一场足球,只有夺得奖牌才能让他的荷尔蒙波动。
可就是这天后的不久,他因为踢球断了腿,不能参加期待已久的男子高中足球联赛,只能看着伙伴热情洋溢,大声嚷嚷着要去D市一举夺魁。
而他明明非常失落,还要碍于面子装作毫不在意,免得让队友为难。
他耸耸肩,对队友道:“无所谓,反正腿好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我又不是要伤一辈子。”
队友们便放了心,毕竟他平时就是对一切都很心胸开阔的样子,一个小小的高中足球赛,大概在姜灼野的人生里还排不上号。
所以队友们一个个过来搂他的肩,说要把奖杯拿给他,让他收在家里。
可事实却是,他为此难过了很久,在网上兜兜转转,机缘巧合点进了学姐建立的青少年心理聊天室。
他随便点了个邮箱,噼里啪啦地拿对面当垃圾桶,写了一堆最近的烦心事。
不能去参加足球赛。
不想出国读书在跟父母争执。
顾羌云暗恋谢莹不敢告白,隔几天就拉着他们排练,吉他弹得比狗叫还难听。
关系一直很好的朋友突然对他很暧昧,总是摸他的腰和脸,他意识到不对劲,但是又不好开口。
……
他乱七八糟写了很多,隐去了真实姓名,带着十七岁男生的中二期,拿对面当垃圾桶,甚至有点嘲讽。
“我真是搞不懂,写了邮件又能怎样呢,这些问题不会消失,也不会得到解决,如果对面真的有人收到这封邮件,不用回复我,也不用安慰我,安慰并不能解决问题,我只是有点烦闷,找个地方寄出一下。”
写完这行字,他就按下了发送键,像扔掉了一个漂流瓶,短暂得到一点发泄。
可就像他自己说的,他认为这根本无济于事。
他才十七岁,在成年人眼里无足轻重的小事,在他现在就是天大的事情,就是会让他委屈,烦闷,无法排解。
姜灼野根本没有指望收到回信,或者说,他根本不觉得对面有真人,更不提他还特地标明了。
可是两天后,一封邮件躺在他的邮箱里,等待他开启。
回复他的人,id叫Ryan。
现在让姜灼野回想,他已经快记不起自己为什么决定搭理Ryan了。
大概是因为Ryan的邮件里一条条针对他的问题,都给了解决方案。
安慰的话语很少,倒是教他该如何与父母谈判。
又给他找了一堆高中生可以参加的足球赛资料,很冷静地表明他确实还有很多选择。
对于暗恋他的朋友,Ryan倒是措辞十分强烈,告诉他应该要保护自己,即使是朋友也不可以放任,还给他发了一堆被朋友伤害的青少年新闻。
并且Ryqn很认同他说朋友弹吉他像狗叫。
Ryan写道:我的一位朋友也为了追女生去苦练小提琴,就为了跟暗恋的人有共同话题,但恕我直言,狗熊都比他弹得好。
看得姜灼野都笑了起来。
他看着这封信,情不自禁想对面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看这一板一眼的话,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穿着修身毛衣,戴着刻板的黑色眼镜,对着电脑,学习很好但是性格很古板的学霸形象。
他不知道自己猜测得对不对,但因为断了腿在家无聊,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对面发信件。
他也很坏心眼,明知道对方大概是个一板一眼,十分较真的学霸,偏偏拿各种细碎的琐事去烦人家。
连小狗今晚没吃饭都要可怜兮兮问Ryan该怎么办。
哥哥今天凶了自己,虽然又跟他道歉了,但他还生气怎么办?
他瘸着腿去参加考试,结果模拟考失利,只拿了年级二十怎么办?
桩桩件件,全是这种无聊的小事。
可对面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写回复,有时候也会斥责他无聊,一天能发十八封邮件,害自己今天开会都迟到。
可是Ryan说着这样的话,却又一次都没有让姜灼野的邮件落了空。
渐渐的,姜灼野也收起了那种有些冒昧的恶作剧心思。
他被众星捧月习惯了,现在突然有个完全陌生,不了解他也不会溺爱他的人,倾听他的烦恼,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需要关爱高中生对待,是种颇为稀奇的体验。
Ryan像他养在电脑里的哆啦A梦,永远给他回应,永远为他解决问题,也永远在关心他。
Ryan甚至会给他寄明信片,巧克力,寄围着红色围巾的小熊玩偶,黄油饼干,像是在哄小孩子。
可是姜灼野真的被哄到了。
他与Ryan交换了联系方式,更频繁地聊天。
Ryan很忙,却总是打字,不太肯与他语音。
他又撒娇又发怒,才换到Ryan勉勉强强答应,而等语音拨通,对面许久没有说话。
“是Ryan吗?”姜灼野还记得自己汗湿的手,催促对方,“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嗓子不舒服吗?”
片刻后,一个比他成熟许多的声音低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如今二十岁的姜灼野,翻看着曾经的信件,想起第一次通话的场景,还是下意识笑了起来,可又十分没出息地鼻子一酸,尘封已久的酸楚突然袭击了他的心脏。
他现在想来,大概在第一次通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对Ryan心动了。
他听着Ryan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心脏跳得很快。
他倒在床上,问Ryan:“你当时为什么要回我邮件啊,我明明都说了不用回了,是同情心泛滥吗?觉得要对无助的青少年有一颗慈悲心吗?那天如果不是我,是别人你应该也会回吧。”
Ryan在对面轻笑了一声,莫名的,像带了一点轻嘲的意味。
Ryan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因为你打字的时候,喜欢用空格代替逗号,标点符号用得乱七八糟,还养了一只查理王小猎犬。”
“这算什么理由?”姜灼野大笑,“因为你也喜欢查理王小猎犬吗?”
Ryan声音更冷了:“一点也不,这狗咬过我。”
姜灼野这次笑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Ryan那种冷冷淡淡的语气,平铺直叙,莫名有种冷幽默。
他那天晚上与Ryan聊了很久,漫无目的,什么都聊。
从他这次又重回年级第五,聊到他上周刚去的演唱会,又聊到学校里又有人给他递情书,被他拒绝了以后哭了很久,可他也不会哄。
聊到自己给虎鲸救助协会捐款,聊到他最近在学长笛,高中毕业以后他打算去非洲旅游……
而Ryan那边偶尔传来咔哒咔哒的键盘声,他一直在处理工作,却还愿意把宝贵的时间分给姜灼野。
对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高中生,只是一个充满胡思乱想,阴晴不定的小鬼。
可Ryan好像把姜灼野当作头等大事,一切都可以为姜灼野让步。
所以这天以后,连姜灼野自己也觉得自己变得更黏人了。
他总是找Ryan聊天,Ryan忙着工作不回他也没关系。
他要Ryan也给他写信,因为学校社团在搞元旦活动,让他们互相写匿名信件,看谁会拆到谁的信件。
他理直气壮对Ryan说:“我才不要匿名,我要你给我写。”
他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对恋爱脑们嗤之以鼻,很粉红泡泡地跟Ryan讲:“我现在觉得写信蛮浪漫的,等待寄信的过程,拆开信件,可以切切实实地拿在手里,像电影一样,比在手机上打字浪漫多了。”
Ryan这次没有对他百依百顺,而是在对面噢了一声,问他:“那我能得到你的回信吗,得到的话我才信。”
“哼哼,可不止是回信,”姜灼野洋洋得意,“我会给你一份大礼。”
“你能有什么大礼,”Ryan轻笑了一声,“把你的成绩单寄给我吗,那可真是多谢。”
“切,瞧不起谁呢。”姜灼野不屑一顾,充满自得,“我会让你吃惊到说不出话来。”
挂完电话,姜灼野就蹦下床,精挑细选信纸,唰唰唰地写字。
而在写完以后,他往这封信里塞了一张照片。
这是他即将迈入十八岁的秋天。
他穿着一件淡灰蓝色的毛衣,站在金黄的银杏树下,搔首弄姿了八百次,指挥几个发小给他拍了1000张照片,终于选出了最完美的照片。
姜灼野一直知道自己长相出众,身材也高挑,走在哪里都可以轻易成为全场的焦点,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对他表白。
所以他也从来不屑于利用这份皮相,他甚至十分中二地想,他要找一个不为色相所迷,真正爱他的人。
可是在即将18岁的秋天,他的道德标准直线下降,个人底线溃败得一塌糊涂。
他将照片塞进信件,平生第一次祈求,他这张漂亮的脸可以发挥作用。
他要Ryan一看见他,就神魂颠倒,为色所迷,最好立刻飞过来见他。
松子茶
18岁的姜灼野正在进行少男祈祷:拜托拜托,让他爱上我。
54.再见,Ryan
Ryan在抽出照片的那一刻,有没有过一瞬,哪怕只是一秒,真的为他神魂颠倒过,姜灼野不知道。
但是参考Ryan日后的表现,姜灼野想,应该是没有。
他充满攻击性的外貌,这些年在男男女女身上从不失手,却偏偏没有诱惑到他想要的那一个。
在Ryan收到信件后,姜灼野又期盼又得意地逼问对方:“我长得好看吗?”
他坐在体育场的角落里,一改常态,完全没有兴致去参与篮球的抢夺,捧着自己的手机,整个人就差往外冒粉红泡泡了。
Ryan倒是不吝啬表扬,回复道:“好看。”
语气仍旧平平,看不出一点激动。
姜灼野有点不满意,但是眼睛一转,倒也不计较,而是啪嗒啪嗒打字:“那你呢,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给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他打出这行字的时候,手心都紧张得要出汗了。
他无数次想过Ryan的样子,也许并不算太英俊,但是应该很斯文,平时总是冷冷的,对谁都不太亲近的样子,实际上很好脾气。
他倒是不在乎Ryan好不好看,反正不管长什么样子,多半没有他好看。
姜灼野很臭屁地这样想。
可是Ryan第一次拒绝了他:“不行,我没有习惯跟网友交换照片。”
哈?
姜灼野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就被这样拒绝了。
“为什么,我都给你看了,这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封建时期,我看你一眼你清白都没了,”他继续哒哒哒打字,猜测道,“难道你长得很难看吗,不至于吧,还是说你看到我的样子自卑了?”
对面停顿了许久没有回话,像是被他无语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Ryan才继续给他发消息:“反正不行,真的见到我的样子,你会失望的。”
啊……
那就是长得很不好看了。
姜灼野心里甚至涌起了一点怜惜,难得善解人意,犹豫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追问了。
他想,都怪他,早知道不给Ryan寄照片了,他长成这个样子,Ryan会自惭形秽也正常。
他叹了口气,对Ryan说:“好吧,那这次先放过你,但等你准备好了,还是要跟我见面哦。”
他喜滋滋的,完全罔顾另一位当事人的意见。
他太自信,太自以为是,以至于没有发现Ryan的欲言又止与不情愿。
之后的日子里,Ryan依旧常常陪他聊天,隔一阵子就给他寄明信片和礼物,还有不定时的长长的信件,满足他浪漫的幻想。
Ryan的信纸上总有一种很清雅的,带着微苦的香气,让人想起翻开的书页,冬日的夜晚,还有壁炉里燃烧的火焰。
Ryan的字体也很漂亮,清俊飘逸,写在印着紫藤花的信纸上,简直像一件艺术品。
每一封信,姜灼野都好好收纳了起来。
而等信件收集到第八封,Ryan给他寄来了冬日的糖果礼盒和一枚漂亮的金色怀表的时候,他对Ryan宣布——
“我要去见你!”
他宣布得出乎意料,主打就是一个让Ryan措手不及。
Ryan常用的一个收信地址在离他两小时车程的关汲市,是个以酿酒出名的小城市。
所以姜灼野想,只要他去了关汲,总能找到Ryan。
“你不要再拒绝我了,”他一鼓作气,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给Ryan,“你也不要给我装傻,我们通信也有八个月了,你难道感觉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我想要你的照片你不给我,想要与你视频通话你也不答应我,我就只能直接跑过来,与你见面了。
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在关汲市的市中心下车,我记得那里有一个喷泉,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咖啡馆,我希望你能在那里接我。
我记得你前两天说了,这几天你工作难得告一段落,不会太忙,所以你也不要拿工作当作借口来敷衍我。
Ryan,我不信你一点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的话,怎么会陪一个高中生闲聊这么久。你明明是个很忙碌的人,可是你连感冒都在陪我聊天。
我知道你比我大了很多,知道我在你眼里也许很幼稚,知道你也许有很多顾及,但是我很快就长大了,我会成为一个大人,你等一等我。
你也不用给我回信,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在见到你之前,我都不会打开这个邮箱,也不会接你电话。见不到你,我是不会走的。
就算要拒绝我,也请你当面,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写下最后一行字,姜灼野脸颊都发烫,手指都有些发抖。
而第二天下午,他就让家里的司机送了他去关汲市。
哥哥和妈妈都问他去干嘛,他穿着一件剪裁修身的黑色大衣,围着一条姜黄色的围巾,神采飞扬:“去抓人。”
哥哥与妈妈面面相觑,而他已经迫不及待,蹦出了家门。
去的路上,他一直心情很好,他的手上还拿着要带给Ryan的礼物,那是一支银色的手表,花了他一整年的零花钱,旁边还有一束小小的,可以握在手里的花束,里面是铃兰花。
可是他到了那个有着喷泉的咖啡店前,坐在了他在信件里说明的,花园最外侧那个预留好的位置上,那里却空无一人。
一开始,他以为是Ryan还没有来得及赶到。
但是直到两个多小时过去,他已经喝掉了两杯咖啡,冬日的天色也慢慢沉下来,他始终没有见到一个令他熟悉的人向他走来。
他终于沉不住气,开始去翻他跟Ryan的聊天框。
只见聊天框里躺着Ryan无数句消息。
“你不要过来。我没有办法来见你。”
“天气太冷了,不要在外面等。”
“灼野,不要像小孩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在没有邀约的情况下贸然逼别人见面,这是一种冒犯。”
“而且你才这么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乖乖回去。”
……
一句又一句,甚至有点慌乱。
但是每一句都在表达同一个意思——Ryan不想见他。
姜灼野怔住了。
他带来的铃兰花束还放在桌上,纯白无瑕的颜色,漂亮得像一位沉睡的美人。
可是他想要献花的那个人,却根本不想见他。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凉了一半。
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固执地给Ryan发消息。
“我不。见不到你,我不会走的,我说过的,就算你不想见我,也请你当面告诉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条消息发出去就石沉大海。
始终没有人回复他。
而他在咖啡店外一直坐着,冬日的天气非常寒冷,即使咖啡店里在露天花园里放了许多取暖装置,他仍旧觉得手指要冻僵了。
他当时选这个位置,只是想要Ryan可以一眼看见他。
然后他们就可以去约会,他们会坐在明亮温暖的室内,他会把铃兰花束塞到Ryan怀里,顺便把自己也塞过去。
可事实却是,花园里只坐着他一个傻子,他从下午等到了深夜,咖啡馆的工作人员中间都怕他冷,还给他拿来了厚厚的毛毯与捂手的暖宝宝。
可是一直到咖啡馆抱歉地说要打烊,他等的那个人都没有来。
姜灼野坐在长椅上,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哭了出来。
他咬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可是眼泪却还是一颗颗掉了下来,弄湿了他身上的毛毯。
他不明白为什么……
他很招人讨厌吗?
为什么他千里迢迢地奔来了关汲市,把自己打扮得这么漂亮,带着花束和礼物,Ryan却都不愿意来见他一眼?
他要的也不多。
他只是想见Ryan一面,哪怕Ryan真的嫌弃他幼稚,嫌弃他黏人,不想跟他谈恋爱,他也会接受的。
他只希望Ryan可以看着他,亲口告诉他。
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姜灼野越想哭得越厉害。
他不懂是哪里出了差错,明明这八个月以来,Ryan一直对他千依百顺,对他温柔怜悯,无论他怎样烦Ryan,Ryan都不会对他不耐,在他跟学校出去游学又睡不着的晚上,Ryan挂着语音,陪了他一晚上,直到他沉沉睡去。
可是现在Ryan却这么狠心,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陌生的地方。
姜灼野抓紧了那束铃兰,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又是怎样丢脸,以至于咖啡馆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打烊,站得远远地观望。
而不知道哪一秒起,他突然察觉到手机在震动。
他怔了一下,随即迅速翻了过来,看见了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备注。
Ryan。
“喂?”
姜灼野光速接了起来,带着很明显的鼻音,眼睛也红红的。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感受到了委屈,他以为是Ryan终于要对他心软,要来见他。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听见对面说:“回去吧,灼野,不要再等了,我不会见你的。”
Ryan停顿了一秒,低声说:“你知道吗,我其实想过找一个男生假装我去见你,然后斥责你不该来,也许这样你就会死心。可那样对你就太不公平了。所以我还是想坦诚一点告诉你,我不想见你,所以别等我,快回去,今天温度很冷,你会冻坏的。”
你会冻坏的。
这几个字让姜灼野死死咬住了嘴唇,却更加泣不成声。
“你关心我会不会冻坏吗?”姜灼野到底是控制不住,抽噎着质问对面,“既然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能出现一下,哪怕一分钟也好,我是什么麻烦吗,你怕沾上我就甩不掉吗,甚至想让别人来见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茫然地质问对面,“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你讨厌我吗,你陪了我这么久,对我都没有一点点心动吗?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朋友之间见一眼也不可以吗?”
对面许久没有回话,只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Ryan的声音里带着艰涩,很缓慢地说:“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一直重复也没有意思。总之你回去吧,我不会来了。我今晚要飞南非,一小时后就要离开了。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来。”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道:“再见,姜灼野。”
他说了再见,随后斩钉截铁地挂断了电话。
无论姜灼野怎么拨打,对面始终一片忙音。
他站在冬日的花园里,终于没有忍住,一只手捂住了脸,像一只被遗弃在原地的鸟,开始放声大哭。
哭得咖啡馆的女老板都忍不住探出头,打烊都不打了,把他接到了店里,拿热毛巾给他擦脸,又陪他坐到了凌晨。
而从那天以后,Ryan这个名字,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他删掉了Ryan的所有联系方式,Ryan写来的最后一封邮件,他也没有看,直接点了删除。
包括Ryan曾经送给他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或昂贵或精致的礼物,都被他全部寄到了Ryan留给他的最后一个地址去。
Ryan的地址总是变换,而且都是代收,他早该明白了,Ryan从来就没有想让他找到。
至于这些东西,Ryan到底能不能收到,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将关于Ryan的一切都赶尽杀绝,恨不得要回到一切的开始,最好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他真的恨Ryan。
恨他对自己温柔,恨他让自己爱上他。
恨他让自己的初恋一片狼藉。
也恨他到最后都在对他说,天太冷了,不要再等。
他这么恨这个人,却还是没去舍得烧毁Ryan写过来的一封又一封信件,连同Ryan给他折的千纸鹤一起,掩耳盗铃一样收进了胡桃木的匣子里,扔进了不见天日的柜子里。
好像这样就可以遗忘。
可是在他即将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却还是回到家里,重新将这些信件都打开了。
姜灼野坐在自己家温暖的床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睡衣,他的头发不再像十八岁一样是柔软服帖的黑色,一直染得明亮耀眼,像红色的火焰垂落在肩上。
可是他看着这些手写的信件,时隔两年,眼神湿润起来的样子,又分明与十八岁的样子别无二致。
姜灼野想,原来恨一个人也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他以为他会一直痛恨Ryan,像每一个故事的主角那样去痛恨负心的浪子,七老八十了也在耿耿于怀。
可是现在他打开这些信,看Ryan语气闲散地给他写出差时候的见闻,看Ryan关心他最近在学校里好不好,上次胃痛调理好了吗,让他冬天吃冰淇淋克制一点,却又给他寄各种糖果点心,明明知道他也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还像对待孩子一样。
望着那熟悉的,绝不会认错的字体,姜灼野只觉得心里涌上的,居然是无尽的怅然。
他是真的爱过Ryan。
甚至,直到与薄昀结婚的那一刻,他戴上Ryan最后送来的胸针,心里都有一刻,想着那个无疾而终的初恋。
直到那一刻,他心里也是有怨恨的。
可是现在,他捧着这些信件,心里却终于开始放下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也许Ryan当年真的有苦衷,也许Ryan只是不爱他,所以不愿意再迁就他。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也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难堪,起码Ryan给过他的陪伴都是真的。
就像Ryan寄给他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挂在他的屋檐下,也给过他的无尽欢愉。
所以他不再怨怪Ryan了。
不爱一个人,并没有什么错。
更何况,他也终于遇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刻薄,毒舌,与Ryan一样有些不通人情,却对他百般耐心,会不熟练地哄他,会在医院照顾他,会把他抱在怀里一起看电影,会轻轻地给他按摩手指,会笑话他绘画功底烂得要命,却还是找了漂亮的画框,将他的画挂在了办公室里。
那个人是他曾经横看竖看不顺眼的死对头,是他天底下最讨厌的人,却也是与他在证婚人面前交换戒指的合法丈夫。
是在Ryan带给他绵延不息的伤害后,让他又一次心动的人。
他现在只想跟这个讨厌鬼一起开启下半生。
所以——
“再见,Ryan。”
姜灼野轻声说,将信件重新放回了匣子里。
他将那个匣子轻轻盖上,像Ryan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一样,他也终于可以对自己的初恋道别。
“因为你一直不来见我,所以我最终爱上别人了。”
松子茶
看了看前面的评论区,发现有些宝宝在惊讶薄昀居然暗恋姜灼野很久,怎么说呢,我也很惊讶【捂脸】
我以为挺明显了,毕竟结婚开始,小姜就说起了自己有初恋。
第23章,章节是“他的暗恋”,这个“他”是薄昀啊。
这位初恋贯穿全场,薄昀又对姜灼野这么主动一直在色诱= =,我以为大家多少都猜到了呢……
甚至还有宝宝问我有没有改过大纲,肿么可能,我写文可能改细枝末节,但是主线都是很明确的。
不过没关系,毕竟我前期确实是想写得比较隐晦,为的就是最后才暴露薄昀变态的一面。
往下看就能明白薄昀为何如此扭曲了。
扯脸.jpg
请大家完全不要用正常人思维去想薄昀,他压根不正常。
55.想我没有
将胡桃木的匣子重新盖上,姜灼野一时半刻也有点发愁,真要说起来,这个东西怎么处理都有点不对。
扔了吧,有点践踏自己当年的真心。
烧了吧,又真的有点像烂俗偶像剧的男主角,怪矫情的。
所以他干脆塞到了书架的最底层,他想,干脆哪天随便扔到哪个银行的保险柜里,这辈子都不用看见了。
也省得薄昀那小肚鸡肠的人,万一哪天不小心发现了,莫名其妙跟他翻旧账。
而就在这时候,姜灼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发现是薄昀回复了他的信息。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薄昀说道。
在几个小时前,他质问薄昀怎么会知道他初中掉进了E国的海里。
薄昀现在才有空回他。
姜灼野不禁嗤笑了一声:“说大话也不怕闪了牙。”
就他跟薄昀当初那僵硬的关系,薄昀即使屈尊降贵来关心他,大概也是为了看他笑话。
但他难得不跟薄昀抬杠,又发了一条:“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只是休息一会儿,”薄昀说,像是猜到他的心思,“不过可以跟你聊天,视频也可以。”
姜灼野噗嗤笑了一声,也不多说,直接拨通了视频电话。
几秒钟后,薄昀就出现在了屏幕上,E国那边还是早上,薄昀穿着一身修身的铁灰色的西装,站在白色的窗前,身后米色的轻纱因为海风而轻轻鼓动。
虽然与薄昀只分开了不到一天,但姜灼野也许刚刚翻看了关于Ryan的诸多信件,他再看见薄昀,居然会有一瞬间恍如隔世。
直到看见薄昀,他好像才从十八岁那一场连绵不断的冬雨走了出来,信件上寄存的最后一缕情丝,也在薄昀望着他的视线里融化了,衍生出一段新的红线,扣在了他的手指上。
这让姜灼野莫名有些不自在,面对薄昀难得没有炸毛,反而有点难以启齿的害羞,却又情不自禁地看着薄昀笑。
“怎么了,”薄昀看着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看你怎么了,”姜灼野咕哝道,“不给看嘛。”
薄昀一怔,随即轻笑了一声:“给。”
他注意到姜灼野身后的卧室布置,又问道:“你回家了?”
“嗯。”
姜灼野趴在床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我哥想我了,说我最近在你那儿待了太久,质问我是不是心里没有这个家了。我要是再不回来表现表现,他没准就要去你那儿抢人了。”
薄昀也知道姜煦是个弟控,当初要不是薄家重金砸下,哄得姜煦晕头转向实在难以抗拒,他大概很难碰到姜灼野一片衣角。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真是要感谢大舅子贪财。
薄昀喝了一口红茶,低声道:“你要是想留在家,等我回来,我也可以陪你在家里住一阵子。”
反正他在哪里都可以办公。
这话说的。
姜灼野摸了摸鼻子,莫名更加羞耻了。
他跟薄昀现在名义上还是商业联姻,他在爸妈和哥哥面前还装得若无其事,好像跟薄昀泾渭分明。
他如果真的把薄昀带回来长住,那跟官宣有什么区别。
别人什么反应他不知道,但姜煦应该第一个要抄起凳子揍人。
姜灼野想,自从薄昀跟他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后,薄昀真是对他愈发暧昧,言语间也完全忘记了当初那一纸结婚协议。
什么两个人相敬如宾。
什么不可以侵入对方的边界,不能发生真正的亲密关系。
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再说吧,”他咕哝道,却又笑了笑,冲着薄昀挑眉,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你以为我家的门是这么好进吗,当心扒了你一层皮。”
薄昀盯着他,全然不把这句威胁放在心上:“那就试试,我会不会脱一层皮。”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薄昀给姜灼野展示窗外的风景,他们这次是在海边举行会议,风景不错,他说下次可以带姜灼野来这边度假。
姜灼野却注意到薄昀的手背有一小片红疹。
“你手怎么了?”他问。
薄昀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刚刚有个工作人员的猫不知道从哪里溜了过来,蹭到了我的手背,我有点猫毛过敏,但不严重,就算不吃抗敏药也一会儿就好。”
姜灼野不禁皱了皱眉:“怎么会突然有猫呢……”
但他话说到这里却愣了一下,他没记错的话,Ryan也对猫毛过敏,所以当年救助了一只流浪猫的时候,只能送给朋友养。
这让他不禁瞬间有些失神。
不过薄昀的话很快又把他的神志拉了回来。
“不要紧的,不用担心,我得去开会了,晚上再跟你聊。”薄昀对他说道。
“啊,好。”
姜灼野也不打扰他,只是对薄昀笑了笑。
但是在薄昀要撤退的时候,他却叫住了薄昀:等一下,你是三天后回来吗?”
薄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嗯。”
“那你落地要提前告诉我,”姜灼野对着他笑了笑,“我会去接你。”
这回轮到薄昀一怔,他静静地看了姜灼野一会儿,像是从姜灼野的神色中预知了什么。
这让他喉咙发紧,那种干涩的血腥的味道又一次涌上了他的味蕾。
但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姜灼野在家过了三天,第三天的下午,他换了一件精挑细选的黑色长款大衣,赤红的头发被微微卷过,柔顺地垂了下来,衬得肤白如雪,嘴唇的颜色要淡一点,但是丰润,饱满,涂了很薄的一层唇膏。
在他耳朵上戴着薄昀送的耳钉,他只戴了一只,欧泊与钻石的光泽璀璨夺目,与他的脸庞交相辉映。
他一坐下来,特意定制的香水气息就慢悠悠的,不显山不露水地融化在了空气里,暧昧,馥郁,却又带着一丝进攻性。
以至于喝咖啡的姜煦都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姜灼野,你是要孔雀开屏给谁看啊?”
姜灼野只当不懂,从桌上拈了个饼干,塞在了嘴里。
“谁开屏了,”他打死不承认,“我平时不就这样。”
“呵。”
姜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明明浑身上下写满了骚包两个字,连香水都喷得像调情。
这让他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呀……姜灼野这花枝招展的,该不是要去找哪个漂亮女生约会吧。
虽然他不怎么待见薄昀,但是当初两家可说好了,不可以搞婚内出轨的。
这让他纠结着要不要叮嘱姜灼野两句。
但姜灼野又吃了一颗榛子酥,拿手帕擦了擦手与嘴唇,干脆利落道:“好了,我要出门了。”
“去哪儿啊?”姜煦在身后问他。
姜灼野却只是闷头走路,一直到快离开餐厅,才突然回过身,大声嚷嚷:“去接薄昀。”
话音刚落,他就立刻脚底抹油地溜了。
徒留姜煦面对空空如也的客厅一脸纳闷,片刻后,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在去机场的路上,姜灼野心情都很好,他带了一束绣球与蝴蝶兰搭配的花束,中间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被抱在了怀里。
当年他去见Ryan的时候,带了一束铃兰花。
他要是接薄昀两手空空,想来这个小气鬼会十分计较,耿耿于怀。
哪怕薄昀并不知道当年那段插曲。
姜灼野低头拨弄着花朵,他想,绣球的花语是忠贞真挚的感情,蝴蝶兰也象征着美好与纯洁的爱。
薄昀还想怎样,他已经很够意思了。
他这样想着,却又克制不住地先微笑起来。
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停在了机场的专用出口,周围一片空旷,而姜灼野一眼就看见了从门内走出来的薄昀。
他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后还跟着高层与秘书们。
但是薄昀身量极高,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无论站在多少人中,都显得鹤立鸡群。
他与身边的高层叮嘱了几句什么,就径直往车边走了过来。
司机已经下了车,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但是薄昀只是走了几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姜灼野先一步走了出来。
当姜灼野出现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然失色。
在姜灼野的怀里,抱着一束最为娇艳欲滴的蝴蝶兰与绣球,柔媚的蓝色紫色,夹杂着纯白,映得姜灼野的脸都像被打上了一层柔光。
而在姜灼野的耳朵上,就戴着他送的耳钉。
薄昀是知道姜灼野会来接他的。
但他从机场回来了千百次,却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冲击。
他这一生最心爱的人,就靠在他的车旁,抱着一束花,像一只骄矜的猫,慵懒高傲,身形潇洒,却又眼波流转,轻佻风流地对他笑,问他——
“想我没有?”
松子茶
想了,他想了,天天想
56.“我愿意”
薄昀静静地看了姜灼野好几秒,才走上前去,就当着身后高层们与秘书的面,也不管旁边的司机是怎样眼睛脱框。
他重重抱住了姜灼野。
“想了。”
他很平淡地讲着一点都不平淡的话:“每天都会想你,虽然跟你视频过,但是开会的间隙总在想你正在做什么。隔壁的ASON的总裁带了他伴侣来出差,还请我帮他们合照,害得我非常嫉妒。”
姜灼野这下是真绷不住要笑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问的,薄昀真的回答了,他却还是耳朵有些发烫。
“那我也没办法,”他也轻轻抱了薄昀一下,“我可是正经在校大学生,马上还要进入期末周,不要上课的啊。”
薄昀想,他还真不想在此刻被提醒,姜灼野比他小这么多岁的事实。
他轻轻松开了姜灼野一点,目光在姜灼野脸上逡巡,而后,在姜灼野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好了,回去吧。”
我勒个去。
姜灼野这下子真是一下子从脸庞红到了耳朵根。
司机倒是十分机灵地已经回车上了,可是那群高层们与秘书却还没有敢比总裁先一步离开,可都在后面看着呢。
“你真是……好了好了赶紧回去。”
姜灼野火速拉着薄昀进车。
进了车上,仗着有格挡,薄昀先捧着姜灼野的脸继续吻了下来。
他一点没有说假话。
ASON的总裁带了自己的伴侣,一位也十分年轻的男士,听说他也刚结婚不久,完全不顾他的冷脸,热情分享自己与伴侣的相识相恋还有蜜月细节。
听得他真是想翻白眼。
他跟姜灼野从出生就认识了,他说过什么吗?
现在抱到姜灼野,他才觉得被秀恩爱了好几天的心脏平复了一点。
他的手还放在姜灼野的腰上,却非常小心,虽然姜灼野的伤口已经几乎恢复了,他却还是本能的注意,怕会压到姜灼野。
姜灼野被他亲得呼吸都困难了,好一会儿才挣脱出来。
他一双嘴唇甚至微微有点肿,毫无威慑力地瞪了薄昀一眼。
“真是……我真多余给你带花。”姜灼野低声嘀咕。
他把自己带来就好了。
反正薄昀这不要脸的,只想跟他亲来亲去。
但他还是把花扔在了薄昀的怀里。
薄昀接到手,问:“给我的吗?”
姜灼野呵呵一声:“不然呢,我给司机带的吗?”
他喝了一口水,瞥了薄昀一眼,又补充道:“这是第一次给你接机,所以有点仪式感,以后可没有这待遇。”
薄昀当然也知道。
他并不是个骨子里浪漫的人,但是他低头看向这束绣球与蝴蝶兰,粉蓝粉紫,团团簇簇,温柔得令人醉倒,他却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抬头看了一眼姜灼野。
在几年前,他本来也应该也收到一束花的。
那是一捧非常漂亮的铃兰,只是最后的结局是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却又被他偷偷拿了回来。
但是花叶已经折断,被雨水冲刷得七零八落。
这让薄昀不禁神色微黯。
但很快他就收敛了,抬头对姜灼野说:“谢谢,我很喜欢。”
姜灼野挠挠脸,又有点不自在:“喜欢就好。”
在回去的路上,姜灼野一直在跟薄昀讲学校里的事情。
他这几天身体恢复后,已经回去上课了,还参加了街舞社团的跨年晚会。
晚会上大家都很照顾他,知道他刚开刀,还只许他喝牛奶和果汁,发放元旦小礼物倒是没忘记他。
“比赛猜谜我也赢了,赢了一只毛绒小兔子,”姜灼野笑着道,凑到薄昀旁边,给薄昀看手机,“就是这个,蓝色的。哦旁边还有个真兔子在啃白菜,那是学姐养的,因为要搬家就临时带来了学校里……”
他声音很轻快,语调微微上扬,说话的时候,吐息会喷在薄昀的耳朵上。
车里非常温暖,外面却是冰天雪地,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路两边还有未融化的残雪。
行人们行色匆匆,裹紧了围巾与大衣,路边的圣诞树刚刚卸下,又换上了元旦的装饰。
一切都显得静谧又安详。
薄昀听着姜灼野的叽叽喳喳,轻轻握住了姜灼野的手。
他只觉得内心从来没有这样宁静过,连他心底咆哮的野兽,都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到了家里,天色已经晚了。
餐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很符合姜灼野的胃口。
姜灼野现在肠胃恢复多了,只要不太重口,吃点简单的饭食完全没有问题。
而吃过晚饭,他又捧着一个小蛋糕坐在地毯上。
那蛋糕上有颗车厘子,他不想吃,被他叉起来,递给了薄昀。
薄昀正在看平板,挑了挑眉,到底是没有拒绝,将这枚过甜的车厘子给咬了进去。
而终于把蛋糕也吃完了,姜灼野终于无事可做,拖无可拖。
他咬着银色的叉子,看了坐在沙发上的薄昀一眼。
因为他在看综艺,薄昀不太有兴趣,就继续在看资料。
之前薄昀跟他告了白,说不会催促他一定要给一个答案,就真的做到了,这些日子绝口不提。
好像只要他不松口,即使两个人如此暧昧,亲密,薄昀也依旧可以接受无名无分。
但姜灼野做不到。
他郑重其事地想,他可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他是不会做出这种让人没名没分跟着自己的事情的。
他将蛋糕碟子放在了一边,嘴上最后一点奶油被他舔掉,然后他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薄昀面前,一把抽走了薄昀的平板。
“先别看了,”姜灼野说, “我有事情跟你说。”
姜灼野很少这样郑重其事。
薄昀抬起头,脸上还戴着一副防蓝光的眼睛,他打量着姜灼野的神色,微微眯了眯眼。
“好。”
他取下了眼镜,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姜灼野。
姜灼野莫名有点紧张。
虽然他知道薄昀根本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
但这也是他人生第一回当面告白,真是让人怪无措的。
小客厅里现在空无一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回避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姜灼野俯身下去,关掉了桌上的按钮,一瞬间,小客厅里完全黯淡了下来,只留下一条长长的灯带,与窗外的月光一起,为屋内营造出柔和朦胧的氛围。
姜灼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蓝色丝绒盒子。
而后,他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薄昀笑了笑,然后在薄昀面前,单膝跪在了地毯上,做了一个标准的求婚姿势。
薄昀本来还冷静从容,他知道姜灼野也许要与他谈一谈,他们是否要在一起。
他也有一丝心脏悬空。
但他想,就冲姜灼野刚刚还愿意来机场接他,与他亲吻,靠在他怀里叽叽喳喳,他被退货的几率应该很小。
但看见姜灼野这样,他却背脊一僵,甚至忍不住站了起来。
“你这是……”
他未尽的话淹没在了姜灼野的动作里。
姜灼野打开了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十分漂亮的钻石手镯,黄金像麦穗一样交织在一起,中间是一颗明亮的,火彩耀眼的方形宝石。
姜灼野本来就是故意吓唬薄昀,看见薄昀惊到站了起来,他忍不住像恶作剧得逞一样笑了起来。
可他说出的话却是真心的,他看着薄昀,他在柔和的月光中像蒙着一层轻纱,赤红的头发,雪白的脸,像极了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可是他眼睛是正宗的桃花眼,眼尾轻轻上钩,睫毛又浓又密,嘴唇丰润,又呈现出非常活泼灵动的神气,是一种与童话里截然不同的狡黠。
他轻声道 :“薄先生,你对我的求婚实在不正式,只是在我家的客厅里问我能不能跟你结婚。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可能不太懂求婚,所以还是我来好了。”
他望着薄昀,嘴唇弯起,笑容比手上的钻石手镯更加璀璨。
而他那双眼睛,也明亮得像落了一整条星河。
他说:“临时定做戒指有点来不及了,更何况我们也已经交换过结婚戒指了,所以我只能拿这个手镯跟你结婚了。”
“这个手镯是我五岁时候一眼看上,又哭又闹跟我妈骗来的,说要送给我未来老婆,我妈当时哈哈大笑,提醒我已经有了个未婚夫。所以我当时艰难地想了想,只能说那我以后送你。”
姜灼野说到这里,自己也有点没绷住,他直接从地毯上站了起来,与薄昀相对而立。
他望着薄昀,笑得难以克制,眼神也从未如此温柔:“因为你后来对我太坏了,所以我从没想起要把这个钻石手镯送给你。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都觉得你傲慢,自负,自大,不可理喻,你是我心里的讨厌鬼,是我的死敌,可我没想到……”
姜灼野轻笑了一声:“我也会有爱上死对头的那一天。”
他将那个钻石手镯取出来,套在了薄昀并不像少女一样纤瘦,反而结实有力的手腕上。
但那金色的钻石手镯映着薄昀冷白的皮肤,也十分相称。
他望着薄昀:“薄先生,请问你愿意跟我恋爱吗,将我们这虚假的婚姻关系转正吗?”
薄昀紧紧握住了姜灼野的手。
他望着姜灼野,只觉得那冰冷的钻石手镯像一副滚烫的枷锁。
他在这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事情。
闪过了一束残破的铃兰花。
闪过一封反复删除又重写的邮件。
闪过他曾经无数次在姜灼野无法发觉的角落,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姜灼野。
他死死握住了姜灼野的手。
被姜灼野表白,被姜灼野邀请进入一段真正的婚姻,本来应该是一件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枚流淌着甜蜜毒药的糖果,咽下去就会坠入无间地狱,日复一日地忍受烈火煎熬。
可他却还是经不住诱惑,宁愿饮鸩止渴。
“我很愿意。”薄昀轻声回答,而后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姜灼野。
装过钻石手镯的丝绒盒子掉在了地毯上,而他吻上了姜灼野的嘴唇。
姜灼野在怔了一秒后,也反手回抱住了他。
松子茶
其实薄昀非常嫉妒姜灼野身边的同学,因为又年轻又活泼,他之前以为姜灼野就喜欢这类。
有时候甚至会气到有点自闭。
但是姜灼野就没有这个烦恼,他虽然以前也误会薄昀不喜欢他这款,但只他觉得是薄昀瞎了。
(十八岁的时候他觉得Ryan也瞎了,他这么一个绝世大美人在眼前,Ryan居然不心动,不是瞎了是什么!)
一款非常臭屁的崽崽。
ps:明天周一休息
57.许愿池也不灵
这天晚上,姜灼野跟薄昀在客厅里待到很晚。
薄昀把姜灼野抱在了腿上。
姜灼野送的那个钻石手镯就套在他的手腕上,他却用这只手去解姜灼野的衣服。
客厅里灯光很暗,倒是给了人一种隐秘的安全感,好似所有荒唐全都被掩藏在了夜色之下。
姜灼野阑尾炎的伤口结痂了,但还很脆弱,不能有太激烈的行为。
薄昀倒是谨记在心。
但姜灼野却对此颇为不满意,哪来这么多讲究,没准只是医生善意的小题大做。
他甚至跃跃欲试地勾住薄昀的扣子,十分挑衅地说:“万一可以呢?”
他向后靠在地毯上,下半身的衣物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双雪白修长的腿露在外面,没有一丝赘肉,衬着身下淡灰色的地毯,漂亮得像白皙无暇的羊脂玉,又结实有力得像夺命的刀,可以轻易夹断谁的腰。
屋内的温度实在过于温暖了。
他本来就生得白,脸颊晕出一丝明艳的红,嘴唇也丰润,眨着眼睛望人的时候,似笑非笑,比阿芙洛狄忒更懂得何为诱惑。
但是薄昀却难得不为所动,即使姜灼野的手指正在他的胸口中间轻轻摩挲,他也只是一把按住。
“不行,”他很无情地对姜灼野说,“你的伤口很可能会崩裂,别j虫上脑。”
“我…?”
姜灼野要气死,居然说他j虫上脑,薄昀装什么?
薄昀要是真这么清清白白,那现在抵在他身上的是什么?
伪君子。
姜灼野翻了个白眼:“不做拉倒。”
他冷笑一声,想想还气不过,又补充了一句:“薄昀先生,我怀疑你阳痿。有病早点治,不然我可找下家了。”
说完,他拍拍屁股就想从地毯上离开,不打算理会这个不解风情的人。
但他才刚要起来,却被薄昀拽住了脚踝,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声,一只手就又抱住了他的上身,不容拒绝地将他拉回了怀里。
薄昀将姜灼野压在了地毯上,却又撑住了自己的身体,不压到姜灼野。
“发什么脾气,”薄昀目光沉沉地望着他,“只是不能太激烈而已。”
他说到这里,却又微微笑了一下,半长的发丝垂落下来,像是觉得姜灼野这急色的样子也很可爱。
他低下头,轻轻取去吻姜灼野的喉结,伸出舌尖,在姜灼野的喉结上轻轻打转。
姜灼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身体都有点微微颤抖。
而他听见薄昀慢悠悠说:“又没说不伺候你,怎么就急着找下家了。”
他一边说,还惩戒一样在姜灼野的大腿内咬了一口,很轻的一下,几乎跟蚊虫叮咬的力度差不多。
可他咬完,姜灼野就感觉到大腿内侧被某个濡湿的东西轻轻舔舐。
“嗯……”
姜灼野本来想斥责,这下子也没了立场。
他半躺在地毯上,背靠在沙发上,膝盖屈起来,浑身都软得像一汪水。
他挣扎着往下看了一眼,只见薄昀的毛衣早被扯得不成样子,清楚地露出修长的脖颈与清瘦的锁骨。
不知道是室内太热还是其他原因,即使是薄昀这样体温偏低的人,脸上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衬得嘴唇艳如朱砂,睫如鸦羽,脸色却还一片雪白,只在颧骨处有一点薄薄的红。
他直勾勾盯着姜灼野,嘴唇一片异常的水润,而后伸出舌尖,在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轰一声。
姜灼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涌上了脑袋。
他那双雪白有力的腿这下子真的夹住了薄昀的腰,像蛇尾一样缠了上去。
“那你……快点,”他催促道,“少折磨我。”
薄昀捉住他一只脚踝,在他的小腿上吻了一下:“遵命。”.
薄昀遵命得相当到位。
除了因为顾忌姜灼野的身体,没有真的进去,姜灼野上上下下,几乎哪里都被照顾到了。
这让姜灼野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起床的时候都还懵懵的,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
而过了一会儿,他就被旁边的翻页声吸引了。
他抬头看去,发现薄昀今天并没有离开去工作,而是就穿着一件黑色的晨袍,坐在沙发上,晨袍的衣襟敞开着,白皙的胸前还有昨晚留下的抓痕。
薄昀腿上放着一本黑色的厚壳书,漫不经心地在翻看,却似乎并没有太认真。
因为几乎是他的视线转过脸的瞬间,薄昀就察觉到了。
两个人在柔和的阳光里对视。
姜灼野仰躺在床上,睡得东倒西歪。
而薄昀放下了手中的书,走了过来,坐在床边上,俯视着姜灼野。
谁都没有说话,但望着望着,姜灼野忍不住笑了一下。
随后,薄昀也轻轻笑了,他低下头,吻住了姜灼野柔软的嘴唇。
“中午好。”
他轻声跟姜灼野说。
姜灼野知道这是在笑话自己,二话没说就捶了薄昀一下。
但他很快又一个翻身从床上翻起来,按住薄昀的肩膀,把人按进了柔软厚实的床铺里。
两个人在被子里滚成一团。
白色的被子被顶起来,像是一个小小的堡垒,将他们圈在其中。
而他们就在这个小小的堡垒里面,心无旁骛地亲吻。
一连几天,姜灼野都在家里跟薄昀厮混。
在正式确立恋爱之前,他跟薄昀已经因为身体上的关系黏黏糊糊,同进同出,卧室门一关,更是暧昧到拉丝,一切隐秘的欲望都蒸腾在空气里。
如今窗户纸彻底捅破,那层约等于无的掩护也像春日的雪一样融化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姜灼野最近春风得意。
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姜灼野的几个发小。
本来姜灼野结婚之后,因为姜灼野必须遵守“协议”与薄昀约会,他们几个的聚会时间就被占据了不少。
最近更是离谱,打电话十次有八次没空,更过分的是,手机那头还有轻嘶声,姜灼野像是轻轻打了谁一巴掌,低声说:“别咬我……”
这动静……
顾羌云也不是纯白的小白花,作为一个拥有多年稳定恋爱经验的人,他敏锐地从这一声里听出了端倪。
“你干嘛呢,姜灼野……”顾羌云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皱着眉,“你旁边谁啊?”
其实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还能是谁?
上次在薄昀家举行泳池派对,他又没瞎,姜灼野都在角落里跟薄昀啃成一团了。
之后姜灼野动完阑尾炎手术,他们几个还专程去探望,却又看见薄昀给姜灼野端茶送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而姜灼野也一点不体谅他脆弱的心脏,满不在乎地回答:“薄昀呗。哦我不能跟你们去滑雪了,滑雪有什么好玩的,晚上薄昀要陪我去看演唱会。”
顾羌云想,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明明热衷于一切运动,冬天还专门进山去滑雪。
但他顾不上反驳了,哆哆嗦嗦地替姜灼野找补。
“也,也是,你跟薄昀毕竟有协议,每个月都得约会……”他干巴巴地说道。
可很快,他却听见手机那边传来恶魔之音。
姜灼野轻笑了一声:“忘记告诉你们了,协议作废了,我跟薄昀不需要再遵守协议,每周固定时间一起吃饭,一起约会了。”
“啊?”
顾羌云一时还没拐过弯:“为什么啊,你们两家重新商量了吗?”
“当然不是。”
姜灼野轻飘飘扔下了一枚炸弹,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快乐:“我跟薄昀在一起了。不需要什么协议,我现在想亲他就亲他,想约会就约会。”
说完,姜灼野就将电话挂了。
徒留顾羌云在原地像被雷从头劈到脚。
而其他不明真相的发小们还在询问——姜灼野来不来。
“来不了了,”顾羌云面如死灰,“以后估计也经常失踪了,他已经被薄昀给骗走了。”
“哈?”
“啊?”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而姜灼野放下手机,就在与薄昀接吻。
他坐在薄昀腿上,仰起头,搂着薄昀的脖子,啵啵,啵啵,亲得漫不经心。
而薄昀的手放在他的腰上,若有若无地抚摸着他后腰上的那个热烈如火的弓箭纹身。
那是丘比特之箭,只射向爱人的心脏。
到了晚上,他们一起去看演唱会。
在台上,姜灼野五年前就喜欢上的女歌手在唱着自己的成名曲——
“十八岁的那个人,现在还在身边吗?
这段情,曾经以为要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身边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
人生如梦如幻,陪他走过一程,也算我得偿所愿。”
在听见这句歌词的时候,姜灼野不知为什么,轻轻笑了一声,侧头去看薄昀的脸。
一片荧光棒里,薄昀的脸也染上了一层冷调的蓝。
周围的人都在大合唱,声嘶力竭地与台上的歌手一起合奏,明明是一首有些悲伤的歌,却硬是唱出了快活的氛围。
在一片啦啦啦啦的呼喊里,姜灼野握住了薄昀的手。
他也跟着合唱:“旧书信与栀子花,放在窗台上慢慢干枯也无妨。
登上旧日那辆绿色大巴车,我又驶向下一个站点。”
他摇着手里的荧光棒,对着薄昀微笑。
在这一刻,姜灼野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快乐与幸福。
当所有人一起喊出下一首歌名的时候,他蹦到了薄昀身上,搂着薄昀,在薄昀耳边说:“等以后我们十周年纪念日,我还跟你来听演唱会。”
薄昀眼睫眨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失神。
但很快,他就抱住了姜灼野:“好。”
演唱会的最后,他们头顶的金球炸开,里面纷纷扬扬,落下无数粉色的花瓣。
姜灼野抬手去接,接了几片,又全扔在了薄昀身上。
他哈哈大笑,眼角眉梢全是得意,但看向薄昀的眼神也是无可错认的爱意。
之后的几天,姜灼野结束了考试,跟薄昀一起去了国外度假。
这边温度颇高,即使冬天也不觉得寒冷,姜灼野穿了一件宽松的灰蓝色毛衣,握着一杯咖啡,在一棵据说有上千年的树下让薄昀给他拍照。
薄昀按下了快门,却盯着照片有些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拍得很差吗?”姜灼野凑过来,他也就是一时兴起拍张照,并不在乎美丑,反正他怎么拍都好看。
“不,”薄昀轻轻摇了摇头,将相机递给姜灼野,只是眼睫依旧垂落着,像是想起什么,“很好看。”
确实拍得还行。
姜灼野自恋地欣赏了一会儿,决定回去当手机壁纸。
而两个人在山道上慢悠悠走着,逐渐离开了他们所在的度假区。
在吃晚饭的时候,姜灼野发现餐厅的附近有个许愿池。
虽然这里的游人并不多,是一个十分静谧的一个小镇,就是因为远离尘嚣才被他们选为了度假的地址,但是许愿池里依旧散落着许多亮晶晶的硬币。
他甚至在里面看见了小女孩的粉色发卡,也不知道是扔进去的还是掉进去的。
姜灼野听旁边一个白头发老奶奶慈爱地介绍,说这个许愿池很灵的,她当年扔下硬币,扭头就遇见了自己相伴一生的爱人。
她冲姜灼野眨眨眼:“她年轻时候可是个大美人。”
姜灼野便也笑起来,由衷地恭维:“那您很是幸运,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您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位漂亮女士。”
奶奶大笑,开心地抱了他一下,便快乐地走了,说是要赶回去跟爱人一起吃晚饭。
而姜灼野盯着这个许愿池看了一会儿,戳了戳薄昀,很可爱地对着薄昀摊开手,向薄昀索要硬币。
薄昀没忍住笑了一下。
他很少这样笑,嘴角弯得十分明显,脸庞在暖色的灯光映照下柔和得几乎不像他,眼神里也是从未有关的轻快。
“你真像小孩子。”
他笑话姜灼野,却又是全然溺爱的语气,然后从口袋里摸了几个硬币出来。
姜灼野得意地拿过来:“小孩子你也爱。”
但他给薄昀留了一枚,说道:“你要不要也许个愿?”
薄昀无可无不可,但他看向姜灼野:“你到底有什么还需要许愿呢?想买什么东西吗,还是想赢得哪一场比赛?前者的话也许跟我说更快一点,后者……我也不是不能帮忙。”
他替姜灼野请个资深教练还是轻而易举。
薄昀是真想不出姜灼野还有什么需要向许愿池许愿。
姜灼野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应该已经被神明吻过了额心,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众人艳羡的一切,金钱权势美貌宠爱,他无一不有。
姜灼野没好气地翻他一眼:“要你管。”
他将几个硬币扔进了水池中,然后闭上眼,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样子。
第一个愿望,是老套的希望他所爱的人都能平安健康。
而第二个愿望,却是希望他跟薄昀可以少一点磕磕绊绊,等到老了他们也能这样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散步。
他还是跟十八岁一样天真。
他也知道世界上情人聚散离合实属常态。
可他许愿的时候,却还是一心一意,只想跟对方永远走下去。
两个愿望许完,他睁开了眼,看向了在身旁的薄昀。
薄昀似乎并没有许愿,只是张开手,让手心里银色的硬币掉落在了水池里。
咚的一声。
溅起小小的水花,弄湿了水池边的鹅卵石。
[皮皮凉]
后来他才知道,其实薄昀也许愿了,却许得十分荒诞不羁,连神仙也无法挽救。
而他的愿望,则根本没有被水池里的精灵所倾听。
国外的神灵也许并不会保佑他这个中国人。
他明明希望与薄昀顺顺利利,可是回国没有多久,他就跟薄昀大吵一架,吵得撕心裂肺。
吵得他在书房里浑身忍不住颤栗,窗外是少见的冬雷,暴雨从天而落,像要席卷走一切。
而他看着薄昀,像是从来没有认清这个人。
58.得偿所愿
姜灼野放寒假之后,就跟薄昀一起,住在了薄昀爷爷那儿。
薄昀爷爷进入冬天以后,身体状态一直很不稳定。
所以出于担心,薄昀在与姜灼野商量之后,两个人都住到了老宅那里,姜灼野反正现在也不用去学校,倒比薄昀更有时间陪伴,经常跟爷爷一起下西洋棋。
他还没跟家里坦白,他已经跟薄昀弄假成真,真的在一起了。
说来也奇怪,他可以跟发小肆无忌惮地宣告,反正他横行霸道惯了,在家人面前却有点害羞。
当初是他作得死去活来不愿意与薄昀结婚的,恨不得直接逃婚来以表抗议。
可是现在被薄昀轻轻松松勾到手的,也是他。
真是……很没面子。
而且……姜灼野挠了挠脸,他爸妈不好说,他哥知道这个消息肯定是要抄起刀来跟薄昀决斗的。
所以综合种种原因,他至今还跟缩头乌龟一样,没有跟家里吱声一个字。
他十分无赖地想,等春节再说好了,反正今年过年也晚,到时候直接给家里整个大的——
Hello,我带你们上位成功的儿媳妇回来拜年了?
姜灼野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但薄昀的爷爷已经对他们关系的转变一清二楚,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并没有老糊涂,两个年轻人那点机锋怎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现在整日都很温和,没有一点年轻时候的威严沉稳,倒真像成了一个慈祥小老头。
他也知道姜灼野有些不好意思,并不在姜灼野面前多言。
但是坐在一起吃下午茶的时候,窗外下起了碎雪,天地间一片安静,他倒是与姜灼野讲了一些尘封在心底许久的话。
他半开玩笑一样与姜灼野说:“灼野,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家庭的男人,可是多少有些偏执的基因在身上的,而且非常擅长从人群里一眼认出自己的爱人。”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苍老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灵光,像是外面的雪飘进了他的眼中,让他又看见了自己十六岁的时光。
姜灼野正在啃一片小饼干,不太懂爷爷的意思,一脸懵懂地转过来。
薄昀爷爷不免又笑了一声。
他想起薄春悦也很爱吃甜食,经常坐在窗户边耐心地给自己煮一壶茶,紫色的裙子像花瓣一样散开。
他低声道:“我当年第一眼见到薄昀的奶奶,她才刚搬家过来,撑了一把白色的洋伞,穿着蓝色的裙子,站在一间布料店的廊下。我那一年才15岁,而她也才18岁,我从她旁边经过,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好也从伞下抬起头,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我这辈子唯一会喜欢的人。”
薄昀爷爷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现在枯枝一样的手早就不像16岁那样结实有力,可是薄春悦在他心里,却好像还是那个18岁撑着洋伞的少女。
他看向姜灼野:“薄昀的爸爸也是,当初他二十岁,我把他送去了欧洲念书。书没念出什么名堂,倒是在那里爱上了薄昀的妈妈。薄昀妈妈是个孤女,但是非常刻苦,独立勤工俭学供自己上学,还在街头给人画画赚钱。薄宣礼那小子偶然见了她一面,就一见倾心,干脆也伪装成一个贫穷落拓的画家,就为了接近她。真亏他想得出来。”
薄昀爷爷没忍住发出了轻声的嘲笑,像是想起儿子灰头土脸的样子。
但是他只短促地笑了几秒,就停了下来,从肺腑里呼出一口气,阴郁的神色又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他那个愚笨的儿子,从来没有让他省过心,直到最后,也留给他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
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两次。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一旁有些坐立不安的姜灼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不用露出这表情,灼野,我已经这把年纪,对一切都看开了,包括我儿子那个不孝子,”他低声道,“我与你说起这些,也不是想勾起自己的伤心事,只是人老了,总想与你聊一聊这些家族里的旧事。”
他望着窗外安静飘落的素雪,他已经看了快八十年的冬日了,他有预感,也许自己支撑不了太久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让他放心不下,那大概就是薄昀了。
他对姜灼野说:“薄昀这个家伙,看起来并不像我和他父亲,可骨子里又一模一样。他很别扭,讨厌一切干扰他情绪的事情,他看上去很冷漠,很高傲,对谁都不在乎,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只是太自负,太固执,以至于反而看不清自己,反而会做下一些错误的决定,但他比我,比他父亲,其实要温柔得多。”
他说到这里止住了话语,像是将一些未尽的话遏制在了咽喉里。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看向姜灼野,十分认真道:“薄昀能跟你在一起,我真的非常高兴。因为如果没有你,等到我也离开这世上,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了,他会一个人行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亲人。所以我真的非常感谢你,灼野。”
姜灼野都有些慌了。
薄昀爷爷这郑重其事的口气,怎么跟托孤似的。
可别啊。
虽然爷爷最近身体状态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就油尽灯枯了。
他慌忙去扶住爷爷:“爷爷你不用这么,这么郑重,也不用说这么客气地话,我是喜欢薄昀才会跟他在一起,这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他语无伦次,用词都乱七八糟的。
薄嘉恒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是在交待遗言。我只是趁着薄昀不在,想替他与你求求情。”
他眼神里含着姜灼野看不懂的担忧:“灼野,如果有一天你与薄昀起了冲突,如果你发现……薄昀可能与你想象得不太一样,我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薄昀爷爷这句话的时候,姜灼野心里突然像踩空了一下。
他疑惑地看着爷爷:“……什么叫,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薄嘉恒望着窗外的碎雪,声音因为虚弱十分低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会给对方展现自己好的一面。谁都喜欢阳光的,开朗的,温柔的爱人,不喜欢偏执,疯狂,占有欲强烈又不顾一切的人。可是有时候,爱情里怎么会只有好的一面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突然冷寂了下来,年轻时候的偏执像在这一刻回到了身上。
但很快,他又神色恢复如常,像那只是一瞬的错觉。
他深深地看着姜灼野,他说:“薄昀这孩子并不是个坏人。他很爱你,我看得出来。所以如果薄昀有一天做了什么惹你生气,就当是我作为爷爷的私心,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就像薄昀的奶奶,也曾经给过我机会一样。”
姜灼野有些懵懂,他总觉得自己有点没听懂薄昀爷爷的话。
但是对上面前这双像是沉淀了无数时光,在雪光下,像一泓湖水般沉寂的眼睛,他还是点了点头。
薄昀爷爷笑了笑,像是放下了心。
而这天之后,他的身体愈发虚弱,大多时间都待在老宅的西楼里,那里有专门为他搭建的加护病房。
只有很少的一点时间,姜灼野和薄昀还能跟他碰面,与他共进晚餐。
这就让姜灼野有了更多过于空闲的时间。
薄昀最近很忙,虽然很想留在家里,集团里的项目需要他亲自监督,成天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
而他虽然可以跟朋友聚会,但是总记挂着薄昀爷爷的身体,反而不愿意离开老宅,即使爷爷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急剧减少,他也会待在家里。
这也就让他有了更多时间在这座老宅里探索。
他欣赏着薄昀奶奶留下来的古董字画,也弹奏着薄春悦女士当年最喜欢的那一架钢琴。
他还在专属于薄昀父亲的那一间书房里,发现了薄昀小时候的字帖。
刚发现字帖的时候,姜灼野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只是觉得熟悉。
因为那张属于薄昀12岁的字帖,与薄昀现在的笔锋一点也不像。
薄昀虽然在他眼前写字的次数并不多,但是字体瘦硬挺拔,遒劲有力,像枯枝在石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就跟他这个人一样,像凝着千钧之力,刚硬到不肯低头。
这字给姜灼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是这张字帖上的字迹,却是清新飘逸,仿佛名流雅士。
虽然还留有一点孩童的稚气,可是已经行云流水,如兰叶随风轻动。
姜灼野仔细欣赏,只觉得很有意思,都说字如其人,在他的印象里,薄昀从小都冷静严肃,没有一点活泼灵动。
但是瞧着这副字帖,却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晚饭的时候,他甚至还拿着这张字帖与管家分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说道:“薄昀现在的字迹,跟以前还真不像。以前他的字还挺灵动的,现在么……”
他低笑一声:“苦大仇深的。”
管家却笑眯眯道:“不对噢,少爷并没有刻意改变过字迹,他现在也会写您手里的那一种字体。”
看姜灼野不明所以,他十分轻快地揭露了真相:“少爷在练字上可是很有天赋的,他左右手都能写字。您手上拿的那副字帖,是他用左手写的。而现在您经常见到他的字体,则是他用右手写的。”
管家一边给姜灼野添茶一边说道:“其实不止这两种字迹,少爷很会模仿,他爷爷和他母亲的字迹,他都能模仿得极为相似……以前嘉恒老爷还开玩笑,说少爷要是生在旧社会,即使落魄了,怕是也能靠仿字画混上一碗饭……”
可姜灼野却无心去听管家说什么,而是失神地盯着手里的字帖。
左手写字。
当听见这句话的一刻,他突然想起,为什么他会觉得薄昀的这副字帖十分眼熟,就像他曾经看过千百次一样。
他的手藏在雪白的桌布下,微微蜷缩起来,眉头也茫然地拧在一起。
是Ryan。
是他前阵子刚拿出来,一封封细细看过的Ryan的书信上,上面的字迹,与薄昀的字迹十分相似。
可是直到这时候,他都只是心里稍微飘过阴云,并没有认真去思索。
因为天底下字迹相似的人并非没有。
他高中时候的后桌是两个女生,两个人是从小长大的闺蜜,一手灵动的字迹可谓是如出一辙。
但凡两个人在试卷上忘记写名字,都得对着研究好一会儿,才能分清楚到底是谁。
所以姜灼野只是怔怔地望着这一页字帖,心不在焉地应和了管家几句,并没有深究。
甚至晚上薄昀回来的时候,他也根本没有提起这件事。
他与薄昀抱在一起接吻,薄昀低头轻咬着他的锁骨。
姜灼野只觉得痒得不行,身体的热度也在不断攀升。
在正式确认恋爱关系大半个月后,他跟薄昀才终于更进了一步。
……
薄昀的手指一直在他后腰处摩挲着,又一路向下。
竹枝一样修长清瘦的手指,洁白如玉,因为擅长运动而带着薄茧,指腹粗糙,从皮肤划过都会带起轻微的战li,现在却侵入了一处过于湿润的地方。
姜灼野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他死死地抓住了薄昀的肩膀,他跪坐在薄昀身上,却觉得大腿抖得根本撑不住身体。
他现在根本分不清是屋里太热,还是他自己本身的热度。
他只知道他额头上一层薄汗,身上也像被灼烧了一样,泛着霞光一样的淡粉色。
他双眼失神地看着薄昀,想说些什么,却又嗓子干哑,一个字也说不出。
之前因为担心他身体虚弱,薄昀迟迟不肯与他进行到最后一步。
但是最近他在老宅里被一众佣人调养得唇红齿白,白里透红。
所以薄昀擅自认定,这一枚青色的果子,已经到了可以摘取的时候。
薄昀一错不错地望着姜灼野透红的脸,望着姜灼野无助地倒在床上,张着嘴唇,被他欺负得像要哭出来。
这让他想起他们的新婚夜,姜灼野躺在他身旁,雪白的身体浑身看不见一点瑕疵,白玉一样,肩背结实又漂亮,像蝴蝶的羽翼一样清瘦,偏偏臀部雪白饱满,丰腴得过分,掩藏在一层轻薄得过分的睡衣之下。
而在姜灼野后腰上,有一处火红的纹身,是一张燃烧的弓箭。
那锐利的箭矢,正中他的心脏。
薄昀的眼睫眨了眨,目光幽暗地望着姜灼野。
早在新婚的那一天,他就想像现在这样,将姜灼野吞吃入腹。
早在姜灼野抱着自己的小猎犬,像紫藤花的幽魂一样,从重重淡紫色的花帘后钻出来,歪着脑袋望着他,他心里就滋生出隐秘的欲望,想将姜灼野占为己有。
可阴差阳错,上天不慈,直到今日,他才能得偿所愿。
薄昀低下头,虔诚地吻住了姜灼野的嘴唇。
他像剥开了一枚最漂亮的铃兰,一片片地分开了这铃铛一样的花瓣。
最后在他唇齿里被拆解,零落,尽数被吞吃入腹。
………
姜灼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真是很想冒犯地问候薄昀家的祖宗十八代。
尤其是薄昀这王八犊子。
平时装得道貌岸然,一副君子如水的样子。
结果昨天完全是禽兽上身,丝毫不懂得怜惜他是一朵娇花。
他喉咙快冒烟了,但不是因为干渴,而是因为昨晚哭太久了。
想到这儿,他二话没说,立刻冲躺在身边的薄昀来了一口,一嘴白牙咬在薄昀胳膊上,势必要在薄昀皮肤上留下一个“勋章”。
薄昀本来就没有熟睡,这一下子立刻睁开了眼。
他低头看见姜灼野气呼呼在咬他,简直哑然失笑。
“你是小狗吗?”他也哑着声音问,却全然是情欲满足后的慵懒。
姜灼野不回话,也不松口,只是瞪他。
薄昀低笑一声,也不反抗,只等姜灼野出够气了,自己松开了嘴,他才捧着姜灼野的脸,在姜灼野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早安。”
他望着姜灼野,像是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姜灼野被盯得都有点羞赧,本来就轻飘飘的怒火也一下子消散了。
他们在晨光里接吻,一下又一下。
而后一连几天,薄昀都非常伏低做小,生怕他有哪里不舒服,好像他是什么易碎品,几乎他走到哪里,薄昀的视线就跟到哪里。
直到薄昀要去欧洲视察项目,才不得不离开。
薄昀离开的时候,还跟姜灼野说,他后天傍晚就会回来。
姜灼野已经被他缠得够呛,一点没有恋恋不舍,十分冷漠地赶人:“别废话,快走。”
可是等薄昀真的走了,他又觉得这座老宅里太空了。
他坐在薄昀的书房里,听着薄昀喜欢的歌,翻看着一本不知名诗人的诗集。
他心里还想着,等薄昀回来,他打算拉薄昀去泡温泉,冬天的木里镇很漂亮,他喜欢的演员会去那里演出,他打算拉着薄昀一起去捧场……
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构想了无数与薄昀的未来。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温馨甜蜜,他在二十岁这一年,由衷感受到了上天对他的垂爱。
让他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
如果他没有发现薄昀藏在书房里的书信的话,一切本该就是这样好的。
松子茶
得偿所愿之后就该掉马了
59.十八岁的信(一更)
(有一段更新贴在昨天那章最后了,麻烦大家再看一下~)
姜灼野会发现那本棕色麂皮的邮票夹,完全是个意外。
他虽然偶尔会待在薄昀的书房里,但从来不乱动薄昀的东西,尤其是薄昀放在柜子里的那些文件。
他怕里面有薄悦集团的机密,被他不当心弄乱了。
可那本棕色的邮票夹偏偏放在某个不起眼的书架上,跟一堆薄昀古古怪怪的藏书放在一起。
邮票夹的旁边,是一本介绍中世纪女巫的书,里面甚至还有女巫的草药配方。
他翻看了几眼,觉得很有意思,决定下午就读这本了。
而就在他踩着书梯要下来的时候,他不小心碰了书架一下,一本棕色的麂皮书应声落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啊呀。
姜灼野连忙从书梯下来,一只手扶着书梯,一只手去捡起了这本书,他一眼认出了这是个邮票收纳册,多半是薄昀的私物。
他根本没有打算看,只打算放回书架上,可就是在把书拿起来的那一刻——里面常常被翻看,并没有被夹紧的书信,纷纷扬扬掉了下来。
十几封颜色各异的信封像翩飞的羽毛一样落在地上。
书房里阳光明亮,厚重的窗帘被挂钩挽起,巨大的落地窗外日头正盛。
这一幕落在姜灼野眼睛里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
每一封信都分外眼熟,白色的封面,设计独特的印花,每一个图案都不一样,是寄信人特意设计的。
他伸出去捡的手突然就停住了。
他认得这些信。
或者说,这辈子大概除了他老年痴呆,哪怕他七老八十了,都绝不会认错这些信。
因为这是他亲自挑选的,又一字字亲笔写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寄给某个素未谋面的人。
姜灼野怔怔地看着地上这些信,因为太震惊了,他现在甚至有点迟钝。
他不知道这些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直到这个时候,他甚至还闪过一丝怀疑——难道薄昀跟Ryan认识?
但很快,随着他半跪下去,颤抖着手把这些信件一一捡起来,一张他亲手寄出去的照片也轻轻飘落下来。
随之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页画着他的侧影的小像。
跟他十八岁收到的那个红色尖晶石项链里的小像,几乎一模一样。
姜灼野浑身都僵住了,屋里地暖开得极为温暖,热得他只穿了一件单衫,可现在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他把这张照片拿了起来,根本不容错认,照片上就是18岁的他,站在金黄的银杏树下。
他只把这个照片给过一个人。
姜灼野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抓起一封信,粗暴地撕开了外面的信封,一目十行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然后是第二封,第三封……
第七封……
看到第八封的时候,姜灼野停住了手,这些被他撕得七零八落的信封掉在地上,像一地被折断了翅膀,奄奄一息的蝴蝶。
他一封封都看过了,无法否认,这就是他亲手写下的信。
他只觉得大脑都锈住了。
为什么,他给Ryan寄的信全都在薄昀这里?
为什么薄昀也有他的小像,完全是仿照他寄给Ryan的那一张照片画的?
为什么薄昀用左手写的字迹,跟Ryan的字迹别无二致?
……
又为什么,这间书房里清淡幽长的香气,会跟Ryan书信上曾经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其实他知道答案。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一个最明显不过的事实。
但他却还下意识地想逃避否认。
姜灼野跪在地上,因为震惊,他许久没有改变动作,就一直这样僵直地跪坐在地上。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人在震惊之下往往会失去思考,在他眼前,像幻影一样流淌着许多的片段。
有Ryan挂着语音陪他聊了整晚的样子。
有他在图书馆认认真真给Ryan写信的样子。
有他第一次与薄昀谈起自己的初恋,他出神一样轻声说,那是个非常温柔,让他至今魂牵梦绕的人。
有他在温泉里对薄昀说,他的纹身之所以是个弓箭,只是想要射中某个人的心脏罢了,可惜没有成功。
……
还有薄昀的表情,那古怪的,迟疑的,像从未认识过他一样打量着他,欲言又止的脸。
这些破碎的片段一起涌上来。
姜灼野的手垂了下来,手掌里的照片也掉在了地毯上。
18岁的他穿着淡灰蓝色的毛衣,站在银杏树下笑得十分灿烂,还很可爱地故意将脸贴在咖啡旁边。
矫揉造作,故作天真。
连他现在的自己都觉得鄙夷,可18岁的他却小心翼翼,满怀希望地将这张照片塞进了信封里,希望可以俘获心爱之人。
“他,怎么……”
姜灼野无意识的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他说不出话来,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气,胸前一起一伏,脑海里像是有闪光弹接连不断的爆炸,炸得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像是又回到了18岁的那个冬日,那一天这么冷,滴水成冰,他站在关汲镇上的咖啡馆前,捧着一束铃兰花,翘首以盼他心爱的那个人。
他以为对方也一样爱着他,一定会忍不住过来找他。
可是他一直等到深夜,咖啡馆打了烊,所有的游人都散去,只剩下担心望着他的咖啡店老板,那个人都没有来。
他为Ryan找了许多理由。
也许Ryan被工作绊住了脚。
也许Ryan的飞机延误了。
他甚至担心Ryan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事故,心里惴惴不安,已经害怕得想要给Ryan打电话。
可到最后,Ryan只是不想见他。
他第一次怦然心动的人,给了他一个最坏的结局。
让他的初恋无疾而终,连爱上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千言万语,也都不知道往何处去。
一直到他从高中毕业,进入大学,遇到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追求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他依旧无法忘记Ryan。
那个写在网站上的ID,连真名都算不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母。
是他顺风顺水的二十年里,最痛苦的一道伤疤。
让他在许多个夜晚辗转反侧,一想起这个人就委屈得心脏抽痛。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放下?
他是什么时候可以平和地回忆关于Ryan的一切?
开始接受Ryan不爱他也没有什么错。
姜灼野想,是在他爱上薄昀之后。
他在证婚人面前许过誓会爱他一生一世的丈夫,治愈了他18岁那一年潮湿的冬雨。
可事到如今,他跪坐在这一地荒唐的信纸里。
18岁的姜灼野在照片上嘲讽地看着他,过往的点点滴滴尽数涌上了他脑海。
他终于知道,他说起Ryan的事情,薄昀为什么总是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真是天大的笑话。
姜灼野想,他一直跪坐而酸胀的腿终于支撑不住了,跌坐在了地毯上。
他望着地毯上的银杏花纹,这银杏花纹异化成了一张张嘲笑的脸。
他只觉得这一年来的种种都像小说家笔下的讽刺故事。
薄昀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思跟他结婚的?
他跟薄昀说起Ryan,说起自己心碎的初恋,说起自己至今还念念不忘。
薄昀又是抱着什么心情在倾听这一切?
姜灼野不知道。
但他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爱人的眼光确实很不好。
第一次爱上的人是个不敢露面的胆小鬼。
第二次爱上的人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而他偏偏还一直重蹈覆辙。
姜灼野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无力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回过神的第一件事,是立刻想给远在万里之外的薄昀打电话,不顾一切地质问薄昀到底是为什么。
但是他只刚按下第一个键,就停住了。
他居然不敢拨出去。
姜灼野的手臂垂落下来,手机也掉在了地毯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这么胆怯的一天。
明明真相都摆在他面前了,薄昀欺骗了他,薄昀用一个虚假的身份,哄得18岁的他神魂颠倒,却又不愿意维持这个梦幻的泡影,亲手刺破了他的美梦。
如今又装得一脸无辜,诱骗他再一次爱上他。
可他居然回避着,不敢去跟薄昀对峙。
姜灼野这一天在书房里一直没有出来,佣人来叫他吃饭,他也只说不饿,让不要来吵他。
他在薄昀的书房里掘地三尺。
管他什么机密不机密,薄昀早就说过他可以碰这书房里的一切,他略过了所有文件,甚至没有往上看一眼,最后在书桌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个带着密码锁的黑色盒子。
这个黑色的皮质盒子,毫不起眼,密码锁沉沉地挂住,宣告着不容入侵。
可是姜灼野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密码。
咔哒一声,这个皮质盒子打开了,露出里面保护着的东西。
里面有三层。
第一层,是姜灼野十分眼熟的钥匙扣,是他自己做的,仿照着他养的“贝贝”,做了个小狗的木雕,可是一次足球赛后被他掉在了赛场,返回去没有找到就算了。
现在却出现在了薄昀的盒子里。
第二层,是一张蓝色的手帕,姜灼野觉得有点眼熟,却又不能确定,直到他发现角落里有自己名字缩写的刺绣。
第三层,是一对袖扣,黑曜石的材质,金色的底座,做成了圆头圆脑的小虎鲸的样子。
也是他不小心遗失的私人物品,但实在无足轻重,找不到也就随它去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可是现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却都出现在了薄昀的匣子里。
而匣子里面,还有几个棕色的小瓶子,外面包着铝箔,不知道是什么。
姜灼野想,他跟薄昀某种意义上也算天生一对。
他用匣子锁住Ryan的书信。
而薄昀用匣子锁住了他丢弃的私人物品。
“神经病。”
姜灼野轻声骂道。
他想,锁住他丢弃的东西就有用吗?
正确的方法明明应该是尽早处理掉关于Ryan的一切。
他如果没有发现,如果根本无从得知Ryan跟薄昀就是一个人。
他就还可以沉浸在薄昀带给他的爱情童话里。
可现在他知道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站在舞台上的小丑,他对薄昀说过的每一句关于Ryan的话,都像刺向他的利刃。
姜灼野合上了盒子,坐在薄昀经常坐的那张高背椅上。
他望着窗外,心想,薄昀到底是哪一天开始爱上他的呢?
起码在薄昀发现通信背后的人是他的时候,看见那张他千挑万选的照片的时候,薄昀应该是不爱他的。
不然怎么能把他丢弃在原地,甚至不愿意走出来?
某种程度上,他也能理解薄昀当时的震惊。
一直耐心哄着,也许真的有一点好感的陌生少年,突然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未婚妻”,确实换谁都会大惊失色。
姜灼野捂住了脸,他不停地深吸着气,但是内心完全没法平静下来。
他想,真讨厌。
换了任何一个人发现初恋与深爱的丈夫是同一个人,大概都只会觉得惊喜。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平添了痛苦。
松子茶
待会儿还有一章
60.“胆小鬼”(二更)
薄昀这一天从早上起,就觉得心神不宁。
早起开会的时候,他面前的茶杯居然碎了,四分五裂地摊开在桌上,茶水淌了一桌,慌得旁边的工作人员连连道歉,看上去简直要以死谢罪了。
他摆摆手:“没事,去收拾掉。”
他这一天的工作行程都非常忙碌,在谈判桌上与人唇枪舌剑的时候,他无法分心去想任何事。
而等好不容易抽出半个小时的空隙,他打开手机,发现姜灼野一整天都分外安静,一句话也没说。
他不觉皱起眉,想给姜灼野发语音,但是大拇指刚刚按下语音键,秘书却急急地闯了进来,向他汇报:“薄总,道尔先生说愿意接受我们新的一轮报价。”
他的手指又从手机上挪开了,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算了,也许是姜灼野还在睡,他想,反正晚上就回家了,他可以抱住姜灼野再好好盘问一下。
可是也许是今天真的是诸事不顺,当薄昀抵达国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比他原定的时间晚了四小时。
当他到家的时候,管家面色忡忡地迎上来,向他汇报,姜灼野少爷今天关在书房里一天了,晚饭也没有吃。
薄昀解开大衣的手一顿,面色沉了下来。
“他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吗?”他问。
“是的,”管家十分忧愁,“刚刚我去敲过一次门,问问小少爷要不要用点点心,可他还是回答不要,也不出来。”
管家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看姜灼野也跟看小孙子一样,一直非常关怀。
薄昀皱起了眉,“我去看看。”
在去往书房的路上,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知道自己的书房里藏着什么东西,可他并不觉得姜灼野会这么快就找到。
他心想,也没准是姜灼野看动画看得沉迷了,又或者与同学闹了别扭,还是之前姜灼野参加的漫画比赛出了结果,姜灼野没有如愿拿到前三名?
薄昀设想了好几种可能,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的心情并不沉重。
他从万里之外赶回家,即将见到自己最珍爱的,只适合被捧在掌心里的娇贵爱人,谁都会有一点好心情。
可是他推开门,走入这个拥有上万本藏书的巨大书房,穿过重重书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书桌前上的姜灼野。
姜灼野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沉默的人偶。
而在姜灼野面前,散落着无数被撕坏的信纸,纷纷扬扬,散了一桌。
信纸的最中间,是一个黑色的皮质盒子,上面的密码锁已经被打开了。
薄昀突兀地顿住了脚。
而姜灼野也在此时抬起了头,红肿着眼睛,与他对视。
昏黄的灯光从绿色的复古台灯里倾泻而下,照在一张张无辜的信纸上。
书房里安静得像是沉入了一万米之下的海底,连呼吸都像要被剥夺。
薄昀从姜灼野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姜灼野的眼睫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像一片湖泊。
虽然姜灼野什么也没说,但他知道,他26岁那一年犯下的旧债,今天终于来找他索取报应了.
整整十分钟,谁也没有说话。
薄昀的视线落在姜灼野红肿的眼皮,干裂的嘴唇上。
他想,姜灼野到底是哭了多久,怎么把自己哭成这么可怜的样子?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照顾自己。
他露出很无奈的神情,对姜灼野低声道:“你怎么又不吃晚饭,你本来胃就不好。”
啊?
姜灼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薄昀还来关心他有没有吃晚饭。
他简直啼笑皆非,对薄昀扯开话题的本事叹为观止。
“不用你操心,我不饿,”他冷冷道,“你放心好了,我一点没有打算折磨自己。”
他盯着薄昀,站了起来,手里拿起那一叠信纸,像扔掉他曾经破碎的一片片心脏,尽数扔在了薄昀面前。
漫天飞舞的信纸。
上面一字一句写着他曾经对Ryan的爱语。
“Ryan,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了你,可是怎么连梦里都看不清你的脸。”
“我这次英语演讲比赛又拿了第一哦,不是我臭屁,我第一名都要拿到厌倦了,我很厉害的,你知道吧~”
“校门口的布丁还蛮好吃的,我最喜欢草莓和抹茶的,你也喜欢抹茶对吧,如果你哪天过来,我请你吃。”
……
幼稚,可笑。
藏着一切自以为很隐蔽的爱慕。
这些信纸纷纷落下,露出了薄昀的脸。
姜灼野本来觉得他的眼眶已经干了,流不出眼泪了。
可是当看见薄昀的脸从信纸后露出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吗,这些是什么,”他低声问,叫出了那个本来要被他埋藏一辈子的名字,“……Ryan。”
Ryan。
这个随手取的名字,被姜灼野记了这么久。
书房里这次更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薄昀没有直视姜灼野,他的视线凝在掉在地上的信纸上。
因为姜灼野的急躁,这些信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他在无数个深夜反复阅读,摩挲,小心地保管,才让这些脆弱的纸张不受损伤,却又自欺欺人地放在离自己最远的书架上。
薄昀弯下腰,一张一张捡起这些信,他问姜灼野:“你想要我解释什么?”
他抬头望着姜灼野。
在昏暗的金色灯光里,他的脸被染得像镀上了一层金色粉末。
薄昀本就拥有鬼魅一样的外貌,与姜灼野那种漂亮又明艳的长相不同,他像一株生在沼泽里的莲花,不笑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阴气森森。
而现在他从下而上望着,金色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他像壁画上的野狐走了出来,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书生。
姜灼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是没想到薄昀这个人可以如此厚颜无耻。
“你说解释什么,”他胸口一起一伏,“解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Ryan背后到底是谁?当初我给你寄那张照片的时候,你就知道是我了吧?可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我冷淡下来。”
“解释你为什么把我留在了关汲市那个咖啡馆,我一直等到深夜,你都没有出现。你可以拒绝我的,就算是我,就算我是你讨厌的人,你也可以对我不要这么残酷的。你可以当面告诉我,你是薄昀,你不喜欢我,我又不是疯子,我会接受的。”
“解释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你到底是什么心情,听我提起Ryan,听我对你念念不忘,你是不是在心里耻笑我?”
“还有……解释为什么当初对我这么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却又一直留着我的信,偷走我的私人物品?”
姜灼野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他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激动,变得十分轻微。
他知道的,薄昀是爱他的,早在结婚之前就爱上了他。
当他看见那个黑色盒子里锁住的几样物件,他就明白了这件事。
可是那又怎样呢?
爱就可以解决一切,抹平欺骗吗?
他觉得不行。
他低声问薄昀:“如果我没有发现这几封信,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从始至终都是你在做决定,你来斩断我18岁的爱慕,你来追求20岁一无所知的我。可我呢,我就活该被欺骗吗?”
姜灼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的非常疲惫。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夹杂着碎雪,敲击着窗户。
今年也真是奇怪,冬雨如此之多,不像个好征兆。
屋子里这么温暖,他却觉得那冬雨就像浇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冰凉,心口像堵着一团血。
他就活该被玩弄在掌心吗?
这半年来薄昀有的是机会坦白。
可薄昀没有,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欺骗他。
薄昀还是没有说话,他捡起那一叠信纸之后就沉默地站在书桌旁,他的影子被灯光映在墙上,像一只阴暗扭曲的巨兽。
他明明是要被问责的那个人。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很冷静地望着姜灼野。
唯一出现情绪波动的地方,是他试图去擦姜灼野的眼泪。
但姜灼野打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姜灼野痛苦地盯着他,“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一句话不说,是因为圆不了谎吗?”
姜灼野声音沙哑,他对薄昀笑了一下,苍白得不像话:“其实我也不需要你的解释。我又不是傻子,我难道一点都猜不出来吗?”
“你当年是有一点爱我的吧,对吧?你也喜欢上了我,可你没想到聊天室里随手安慰的少年,居然是自己最讨厌的未婚妻,所以你无法接受。你讨厌我,讨厌这段被安排的婚约,你怎么能承认自己爱上我,所以你才把我扔掉了。”
“可是在之后的时间里,你又无法真的忘记我,所以才捡走我的私人物品,留下我的信件。”
“一直到跟我结婚,听我说起Ryan,知道我这么多年都对你念念不忘,你才开始怜悯我,施舍给我一点爱。”
“对吗?”姜灼野质问,声音却很轻。
他想,多老套的故事,符合他们这身为青梅竹马,却互相憎恨的前半生。
鲸鱼郑里
“胆小鬼。”他仰头望着薄昀,吐出了这三个字,“从当年的Ryan,到现在的你,都是懦夫。”
“你当年知道是我在跟你通信到底是什么心情?忍着恶心在继续应付我吗?”
他质问着薄昀,冷漠又嘲讽,可是眼泪却从眼眶里一滴滴掉下来。
“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看我从讨厌你到爱上你,还是两次,很有意思吗?”
时钟在书房里滴答滴答地走着,晃动的针摇摆不安,无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懦夫,胆小鬼。
薄昀想,这几个词他也曾经千百次对自己说过。
可是与姜灼野的想象截然不同。
他轻轻将那一叠信纸放在了书桌上,凝神望着姜灼野。
他盯着姜灼野红肿的眼睛,心想这么一点前奏,姜灼野就哭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其实他也想顺着姜灼野的话去承认。
姜灼野为他编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严丝合缝,无懈可击。
他在这个故事里罪无可恕,却也情有可原。
即使姜灼野现在因为被欺骗而崩溃不已,大发雷霆。
但只要他诚心道歉,哀求,露出可怜的神情,姜灼野总会原谅他,勉强与他在一起。
因为姜灼野就是这样心软的人。
可是凭什么呢?
薄昀想,那团地狱的烈火现在也在炙烤着他的心脏。
他注视着姜灼野的每一天,这团火焰都在煎熬他的全身。
他曾经以为姜灼野会拒绝他的求婚,他克制了自己这么久,不去接近姜灼野,对姜灼野露出不屑的神色,仿佛自己没有在深夜呢喃过姜灼野的名字。
他给过姜灼野机会了。
他明明装得很好,姜灼野喜欢Ryan,他就尽量去模仿Ryan的样子。
他知道暴露出自己的占有欲与疯狂,会吓到他脆弱的爱人。
所以他全都藏了起来。
可姜灼野还是在万千藏书里精准找到了他藏起来的书信。
姜灼野还是神色激动地质问他,说着讨厌他,也许有一天还会离开他。
那他们不如一起坠入地狱里,让姜灼野想起他就煎熬加身。
他紧紧盯着姜灼野,瘦削的脸像一只凶悍的兽类,在进攻之前安静地打量着猎物。
薄昀慢慢往前,抓住了姜灼野的手,外面的冬雨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急促了。
他比姜灼野高大太多,一步步将姜灼野逼得后腰靠在了书桌上。
姜灼野心脏跳得极快,他刚刚还在冲薄昀嚷嚷,说他讨厌薄昀,不想见到薄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觉得薄昀分外危险,让他想转身就逃。
薄昀的脸极为苍白,漆黑的发像绸缎一样垂落下来,眼睛更是全然的黑,像是没有一丝光亮。
他这一刻真的像修出人形的兽类,艳极,冷极,没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只知道冰冷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姜灼野,”薄昀轻声道,“你是这么想的吗,因为我讨厌你,所以才不愿意跟你见面,是吗?”
他望着姜灼野,像是觉得姜灼野很可爱似的,轻笑了一声:“可是从你给我写第一封邮件,看见你乱七八糟的标点符号,看你说断了腿不能参加比赛,说家里的小狗最近总是生病,我就知道是你。”
他怎么会是这么善良的人,愿意倾听一个陌生男孩无足轻重的烦恼,是因为知道对面是姜灼野,他才会生出无边的耐心。
他摸了摸姜灼野的脸颊,声音无限温柔:“从始至终,只有你被蒙在鼓里,而我一直知道是你。”
姜灼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在薄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道冬雷从窗外滚滚而下,轰得一声,在这个罕见的天气里像是一则不祥的预兆。
屋子里的香饼安静地燃烧,那清苦的花在热气里煎熬,粉身碎骨,才留得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松子茶
今天两更了,明天就要停一天休息了哦
因为这几天三次元都非常忙,写稿子都得赶赶赶挤挤挤,如果不留点时间就会像昨天一样,其实还有一小段没写完,但只能先发上来
着急的宝子也可以囤一囤~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