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没有大年三十, 1月27号,也就是三姐妹在花市摆摊的第三天就是除夕了。
这天花市只开到下午五点,然后就关闭了, 直到大年初二重新开放。
不过, 林通求告诉宋改凤, 除夕当天的生意会很不错。每年除夕下午三四点还有一波一波人涌来买年花年货。
这些赶在花市关门前来的客人以师奶和主妇居多, 别看有的拎着名牌包包出街, 都是爱买便宜货的。
宋招娣懂,这不就是秒杀的快乐吗?
得了林通求的指点,头天晚上他们回去后专门加订了一些T恤和连帽衫。短袖T三件五十, 连帽衫三件一百,除夕大特惠。不过, 这个价钱只有老客户或是今天购买任意一件下装的顾客才能享受。
果然如林通求所说,下午三四点,花市里多了很多四五十岁的阿姨。她们砍价熟练,眼光毒辣,出手绝不落空。
宋招娣听见一个阿姨跟同伴说,“这家的衣服质量比别的好很多, 我家五口人, 现在人手一件他们的格子衫。”
同伴也很懂行地说,“他们这应该是外贸货啦!大厂子做的当然要好一点。”
这些老阿姨们还很狡猾,为了享受优惠,一件格子衫你借给我,我再借给你,来了指指身上衣服:“我可是老客户啊!来了好几次了,再给我优惠点嘛!”
“有的有的!”宋招娣假装看不出阿姨们的把戏,收了钱, 再乐呵呵放两只橘子在纸袋里,“大吉大利!来年再来照顾我们生意啊!”
“好好好!也恭喜你们发财!”老阿姨们也很容易满足,大橘就是大吉,好口彩。
特惠T恤进价平均一件六七元,连帽衫进价十五。
衣服质量确实不错,但版型是两年前流行的。但在老阿姨眼里,物美价廉!
这一下午光是特惠T恤和连帽衫就卖掉几大箱。
收摊时宋改凤给两个雇工发了工钱,又一人包了个红包,“大吉大利!”两人说好初二开市再回来帮工。
三姐妹去银行存上钱,粗略一算,这三天的利润就有六万多。
宋招娣原本打算存够五千块跑路资金的,早在圣诞卖发夹时就超额提前完成了。
照现在这势头,春节假期结束时他们能有至少七八万利润,加上最初的本金,大概能有小十万。
这在这个年代可是一笔巨款。
怎么能把这笔钱花在钢刃上?要是这笔钱能让两个姐姐在她离开后各自有个小启动资金,是最好不过的。千万别存在银行里吃利息!
宋秋凤和徐山平因为胆小只投了三千本金,后悔么?是有点。但她觉着这没什么不公平。就像二妹从前说的,这叫什么?社会实践!商学院教授都教不来的,比钱还值钱。
她有种感觉,这几天一过完,再回厂子,她都不是同一个人了。
宋改凤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喜滋滋说,“我有个提议,咱们今晚不回厂区了!在市区找个旅馆住!”
宋招娣立即赞成,“可以!市区的大饭店肯定都订完了,小点的应该还有空位,咱们留在市区还能好好吃个年夜饭!”
秋凤惯性的反应是反对“糟蹋钱”,可她转念一想,过去地主家的长工除夕还能吃顿好的呢,厂区的店铺几天前就陆续关门了,食堂今天也不开门,他们回去只能在宿舍泡方便面,改凤还得自己一个人,这像过年么?他们也操劳了一年啊!这几天还赚了这么多钱,是得好好吃顿年夜饭。
“行!”
改凤本来都准备好要跟大姐抬杠了,没想到她一口答应了,又惊又喜,抱住大姐脑袋看了看。
“干嘛呢?”秋凤推她。
“我找找洞在哪儿呢!”
“什么洞?”
改凤照大姐脑门上亲了一口,“这傻姐姐开窍了!”
宋招娣哈哈笑,秋凤又恼改凤嘴损,又憋不住笑,拍她一下,“拿开你的狗爪子!”
笑闹完了,宋改凤说,“我和小妹去找旅馆和饭店,你帮徐大哥收收摊?”
秋凤犹豫一下,“咱们一起吧。我俩不能什么都靠你们。我也想多练练开口说话。”
宋招娣用力抱大姐,“加油!”
不过,他们对花市这片不熟,等找到旅馆饭店都不知道什么点儿了。这时候,就该站上巨人肩头了。
宋招娣让二姐联系林通求打听一下,“他肯定对这片熟啊!咱们几个一看就是外地的,别大过年的还挨宰。”
银行门外人行道上就有IC卡电话亭,宋改凤跟地头蛇丧彪一说,他立刻说没问题,“我现在就在花市呢。附近有间酒店,老板是我朋友,我带你们去。”
宋招娣她们收钱收到手软,林娇和罗志安摆了三天摊子,凄风苦雨,今天终于熬不下去散伙了!
两人只能跟发夹店的店长低头,问人家还愿不愿意收购发夹。
店长笑,“妹妹,你昨天应了多好呀?非要多熬一天。今天可没这个价格咯!小发夹两角,大的八角。”
罗志安脖子上的筋都暴起来了,“你讲什么?”
店长看都不看他,只鼻孔哼一声。
林娇哀求:“我们的发夹料子都是很好的呀!能不能提一点价?就按昨天的价好不好?不然我们亏太多了呀!”
店长还是笑眯眯的,“那要不你们过了年再来问问?或者你们也请两个店员,背上喇叭去街口宣传嘛!”
罗志安气得要死又不敢撒野,只能在心里百般诅咒。
他和林娇商量,“要不,我们把货拿回宿舍,过完年,你去大学宿舍推销?”
林娇瞪他,“我去推销?然后呢?跟你分钱啊?”我给你打工啊?
“那这样吧,我那一半发夹按成本卖给你。你慢慢卖,赚的钱全归你!这样我们还能亏少点。”
林娇倒是想,可是她储物柜哪里放得下?还有五千多个发夹呢!就算能放下,要是有人举报她搞副业,这可真正是人赃并获!放家里?她老爸要是知道她摆摊赔钱了还不打死她。
两人各自有小心眼,算计了半天,最后还是忍痛赔本出掉了所有的货。
算上包装盒、代工费、材料,一人赔了快七百,再加上三天的租金,唉,真是倒霉。
罗志安又跟林娇要买样衣的钱,宋招娣他们的样衣九件买下来是520,再加上被大妈骗走的,是670,还有去批发牛仔裤来回打车的一百,也得两人平分。
林娇气得真想扇他几巴掌,衰崽!被骗的钱也要她摊!
她这时想起罗志安都干过什么缺德事了。
要是他在厂里造她的谣可怎么办?外来妹们被泼了脏水,回老家嫁人这事也就完了,她呢?她老家就在这儿!
她只得忍气吞声又给他钱。
两人垂头丧气走到车站,正好看到林通求领着姐妹仨走进路对面的越秀酒店。
罗志安眼里闪着奇异的光:“不要脸的女人!”
他清秀的脸扭曲变形,吓得林娇打了个颤,后悔不迭,天哪,她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人?她为什么非要跟宋招娣打擂台啊?老老实实批发点零食小文具来摆摊也能赚到钱,自己做发夹去大学推销也可以,现在可好了。
林娇哭了,一半是后悔,一半是害怕。
到服装厂库房退掉剩下的牛仔裤,两个人各自拿回一千多。
林娇赶在年夜饭前到了家,哥哥奚落她,“唉哟女老板回来了?赚大钱了吧?”
要在平时她一定会嚷嚷起来,今天蔫头耷脑一声不吭,她哥哥在才觉得不对,“你怎么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我好怕!”
乔引娣跟罗志安分手就被他害那么惨!她叫他一起做生意,赔了一个月的工资进去,他是现在还懵着呢,等回过神,能饶了她?
她爸听到哭声破口大骂,“收声啦死八婆!触我霉头请你吃竹鞭!”
林娇捂住嘴,哽咽了一会儿小声跟哥哥说了摆摊赔钱的事。
哥哥听得直皱眉,“你都知道他不是好人,还找他合伙?唉。”怎么办?
“我有还有点零花钱,本来想买电脑用的,给你一千,如果他问你要钱就给他,绝对不要再跟这种人打交道了!要是他威胁你,你就告诉组长!告诉我!大不了我们辞职,去别处打工!”
林娇眼泪汪汪收好哥哥给的钱,“哥,你对我真好。”希望年后这衰崽别缠着她!那这一千块就是她的了。
罗志安满心酸溜溜,回厂区的一路都在想怎么散布谣言,要怎么编谣言才更刺激。瞧宋招娣她二姐跟隔壁发饰铺子老板说话的样子,哼,一看就是个二奶。对!就说她们姐妹仨一起伺候小老板!
这个年他过的凄凄惨惨,男工宿舍里就他一个人。其他留下打工的人大概都在市区过年了。
大年初一醒来,他还要装着赚了钱跟家人打电话拜年。
罗志安越想越气,一会儿骂宋招娣姐妹不要脸,一会儿骂林娇是个害人精,一会儿又痛骂乔引娣。这三个人里他简直分不出最恨谁了。
他还跑到女工宿舍门口,徘徊了几圈后值班的宿管阿姨跑出来问:“你到底要找谁?你工牌呢?”
他那满心龌龊心思哪能跟人说呢,支支吾吾跑了。
第32章 过年了 这是我过的最好的春节
除夕这天收摊时三姐妹和徐山平喜气洋洋, 林通求这几天收获也很不错。
几家大批发商看中了高档真丝发饰,其中一家跟法国德国百货公司有合作,专门做高档饰品, 跟他签了一笔五千支的订单, 另一家还没敲定, 估计最少也是这个数目。
这两笔生意的赚头就快二十万。
他给宋改凤他们介绍的酒店就在花市附近的河边, 装潢得相当不错, 一楼大厅放着架三角钢琴,餐厅里侍者都穿着黑色西装马甲,打着领结。
宋秋凤一看这地方大理石地砖亮得能倒映出人影, 有点后悔,在这地方住一晚上, 得多少钱啊?
徐山平更吓坏了。他听姐仨说的,还以为是在附近找个旅社呢,这里?这要不是秋凤挽着他的手,他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那条腿了。
宋改凤暗自给自己打气,别怕!真太贵就直说住不起。她绝不干打肿脸充胖子这种傻事。
她跟林通求到了前台,一看价牌, 最便宜的也要500一晚!
没等她开口, 林通求的朋友来了,热情地打招呼,“林生,今天来这里发财呀?”
林通求跟他介绍宋改凤姐妹,“这几位靓女是我合作伙伴,还有没有好房间啊?给个内部价啦!”
做酒店行业的都是人精,老板一看姐妹几人的穿戴心里就有数,他只是奇怪林通求竟然会看重她们, 嗯,大概是看上了高妹?
最后的房价是三人间280,标间150,宋改凤拿出自己的卡,“刷我的!”
老板看林通求一眼,见他没反对,笑眯眯接过卡给前台服务员,“好好接待林先生的朋友!”
四个人拿上房卡,出了电梯,客房走廊上都铺着厚厚软软的地毯。
到了房间,一开门,改凤往雪白的床上一倒,“哇!”只在电视里见过的弹簧床垫!
她再跑去浴室看看,哇,有浴缸,有花洒,再一拧水龙,“啊!大姐、小妹!24小时热水!”
厂子里的冲凉房就真是冲凉房,一年到头没热水。
三姐妹挤在浴室里,大姐惊叫,“还送洗发水和香皂?”
“还有电吹风呢!”
“浴巾!超大的浴巾!”
“快洗澡!洗完了打扮好去吃饭。”
宋招娣不觉得稀罕,但也挺开心,她都不记得自己上次洗热水澡是什么时候了。
年夜饭也是在这里吃的。
酒店餐厅的桌子早就订完了,前台服务员为他们在餐厅里加了张桌子,推荐了四人份的除夕套餐,有三拼冷盘,五道大菜,还有两样甜品,一样是白果芋泥,一样是甜汤。
餐厅有两台32寸的松下卧式电视机,一个放着央视春晚,另一个是翡翠台的节目。
这个年头最贵的电视机就长这样,像个大箱子,屏幕大是大了,但人都给拉得微微变形。
四个人快快乐乐吃了年夜饭,徐山平看到酒店大堂一角有IC卡电话,“咱们给家打个电话吧!”
秋凤自然没意见。
宋改凤看看小妹,意兴阑珊,“随便。”
徐山平打电话还方便些,他爷爷奶奶还在,除夕这天一大家子人都在大伯家,直接就能跟爸妈说话了。还把秋凤拉过去说了几句。
给宋大明夫妇打电话就麻烦多了。他们宋李村只有两家人有电话,村口大妞婶子家的小卖部,或者村支书李广济家。
秋凤打到大妞婶子家,她叫自己家小孙子跑去喊人,约好十五分钟后再打过去。
来接电话的只有李桂香,这也不令人意外,往年宋大明整个春节期间都醉醺醺的。
秋凤问了一句,果然,李桂香说宋大明睡着了。
秋凤跟亲妈说了几句话,徐山平接过电话给岳母岳父说吉祥话,又叫两个妹妹拜了年。
宋改凤听见李桂香在电话那头问“你们这两天混着钱了么”悄悄掐大姐一下,给她使眼色,秋凤照着原先商量的那样慢吞吞说:“给人打工,一天一百,还给包了个红包。”
李桂香又嘱咐了一次过完年银行开门了赶快寄钱,就没话说了,来了句,“不浪费电话费了!长途,贵。”
回房间路上,改凤跟小妹嘀咕,“也不知道打那个电话干什么。”
宋招娣只笑笑。
四个人到三姐妹房间看春晚,守岁。
零点时,电视机里响起钟声和鞭炮声,宋秋凤说,“这是我过的最好的除夕。”
宋招娣看看两个姐姐笑,“我也是。”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她的亲人们快快乐乐守岁。
美美地睡了一觉,大年初一早上一起床,大姐和徐山平给两个妹妹发红包,“恭喜发财!”
改凤也给小妹发一个,“恭喜发财!”
宋招娣接住,“共同富裕!”
到了一楼大堂,徐山平又跑去打电话拜年,可能家里到处都在放鞭炮,听不清,他直着脖子大声嚷嚷“过年好”,弄得其他客人和酒店员工频频侧目。
改凤拽拽大姐,“你要打电话,就去外面吧!这儿写着呢——请勿喧哗!”她其实是不想给家里打电话。有什么好打的?一句他们累不累,大年夜吃了啥都不问的家人有什么话好说?
在酒店吃自助早餐时,秋凤跟徐山平感叹,“几个月前真不敢想今年的春节会这么过。”
“只要咱们肯用心,肯努力,以后日子会一年比一年好!”
“对!”
G市大年初一的习俗是亲戚串门,不过也有人去看贺岁片的。
几个人一商量,走,咱们也去看电影!
去真正的电影院看电影!
宋招娣这两辈子加起来还真没去正经看过一次电影。
媛媛喜欢看电影,但她坐着轮椅,在电影院只能坐在第一排,一部电影没看完,脖子仰得要断了。所以她都是在家用投影仪看。
今年这几部贺岁片其实宋招娣都陪媛媛看过,但是家庭影院和真正的电影院那能一样么?
四个人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连看了两部电影。
一部是冯小刚的《甲方乙方》,全场不断哈哈大笑。
散场了,宋改凤还时不时哈哈一声,歪嘴学电影里的地主婆去掐大姐。
另一部是在工厂区最红的古惑仔系列的新片《龙争虎斗》。
宋改凤全程一直念叨,“山鸡呢?山鸡怎么还没出来啊?”“该出来了吧?”
电影散场,她嘟着嘴,“怎么没山鸡呢?没有山鸡还叫什么古惑仔!”
宋招娣想,上辈子二姐看上丧彪,是有一定原因的。
散场后大家又闲逛了一会儿,在街边小店买了些零食和两副扑克牌回酒店房间打双升。
临睡前,姐几个又享受了一次热水澡。
秋凤惆怅,“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洗热水澡呢。”
宋改凤趁机说出自己的计划,“我打算再打半年一年工,出来单干。以后我在G市买房子,装个大容量电热水器,天天能洗热水澡!”
“肯定行!”宋招娣又鼓励大姐,“你和徐大哥两个人呢,肯定也行!”
临睡前,宋招娣忽然想起《甲方乙方》里的一幕:
“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她的1997年,再一次过去了。
大年初二花市重新开市,人流只比年前稍少了一些。
这时候旅游业还没大发展,春节期间娱乐选择就比较少。G市人除了去寺庙烧香,和亲朋好友聚会搓麻将,就只能在市区四处闲逛了。
游艺铺子的生意这天倒是红火起来了。
可林娇和罗志安的摊子已经看不到了,游艺铺子人气都分给了旁边卖汽水的。
三姐妹和徐山平每天奔忙,最初摆摊时点钱是四个人分了用手点,现在都要去隔壁借点钞机了。
二月一号星期天,是这年的正月初五,花市一直开到元宵节后,但宋家姐妹的摊子就到此为止了。
初七工厂就要重新开工了,从初二连着摆了四天摊子,虽然有帮工,可四个人真累得不行。
初四这天早上,宋改凤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林丧彪还笑,“你这是职业病了呀!喝点凉茶啦!”
宋改凤心说,你们这里的凉茶黑乎乎的,气味也怪,谁要喝呀!唉,要是她自己有家,煮一锅绿豆汤,放点冰糖,多好!
下午丧彪真买了很多凉茶请自己店员喝,也给她们送来些,还专门给改凤一个比其他更黑了几分的,“高妹,尝尝这个嘛,专治声音嘶哑。”
宋改凤想着,这丧彪,要是当邻居处久了人还行啊,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
丧彪贱兮兮露出一口白牙笑,“很劲吧?”
改凤但凡还能说话就得当场骂街。
可到了晚上收摊时,几个人嗓子还真舒服了不少。
宋秋凤还跟徐山平说,“要不怎么说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呢?人家这本地凉茶还真管用。”说着偷偷看改凤。
改凤气得直揉心口,“你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
初五收摊时,店长大姐还去花市一家卖药材的店配了些罗汉果之类的凉茶药材送来,“你们年轻人在外打拼,也要注意身体啊,这些滚水泡着喝几天,嗓子好了就不要再喝了,女孩子不好总是喝寒凉的。”
四个人感谢不尽。
收了摊,大家找间小饭馆要了个雅间。
先好好吃顿饭犒劳犒劳,再商量一下这钱怎么分。
摆了七天摊子,每天都能最少卖一万块钱的货,利润有快12万。
比宋招娣原先估计的还要高。
最初一万块的本钱,大姐和徐山平出了三千,两个妹妹一人三千五,说好了按入股分红,那就该大姐和徐山平分三万六,改凤和小妹每人四万二。
改凤觉着这几天大姐和大姐夫也很辛苦,昨天就私下跟宋招娣商量,“咱俩一人再给他们两千吧?”
宋招娣没意见,但是徐山平和大姐拒绝了,他还检讨了自己,“是我们胆小,嗯……还有点鸡贼!反正我不好意思要这钱。就按原先说好的分吧!”
宋招娣见他不像作伪,再看大姐也一脸平静,知道他们俩必定已经商量过了!
她有点意外,还挺高兴,“你俩是不是已经想好用这钱干什么了?”
第33章 赚钱后要干什么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嗯。我俩想去学车。”徐山平讲了他的出租车计划, “承包一辆车,我和秋凤轮班,一人开白天, 一人开晚班, 或者再找个人三班倒, 估计有个五六年就能把车款还清了, 之后把车租给人家, 我们俩只干白班。”
这个想法目前看起来倒是不错。
但G市的出租车费在十几年后也没怎么涨,出租车公司却还是一辆车每月要分七千块,剩下的才是司机的, 后来各种网约车分割市场,司机们能赚到的就更少了。
徐山平和秋凤本来就胆小保守, 要是千辛万苦供下一辆车,怎么舍得转手?到了那时,两人正值中年,再转行么?
徐山平见小妹一直皱着眉,看起来不是很看好自己这主意,“小妹, 你怎么想的?”
宋招娣把问题抛回给他, “你们打算两年后结婚,对吧?那什么时候要孩子?”
宋秋凤脸红了,“小妹!”
宋改凤都纳闷这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对啊,你要是怀孕了,挺着大肚子还开一天车?就是你们俩再请个人三班倒也不行啊!生完孩子呢?孩子能去幼儿园之前,谁带孩子?”其实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她没说出来,两个人供一辆车, 车放谁的名字?也能一起么?
宋秋凤这下顾不上羞涩了,她认真一想,好像还真不行。
“而且,别看现在地铁才开了一条线,以后还要开更多线呢,就像海市,现在都三号线了!”改凤又想到一条反对理由,“坐地铁的人多了,出租车生意肯定没前两年好做。”
徐山平一想,可不是。
但他还有别的想法,“那你们觉得,在厂区附近开个旅社,一楼开饭店,怎么样?”
厂区附近的小旅馆有差不多十家。
这里原本是农村,周围开了厂子后农民加盖了房子出租。房子建的奇奇怪怪,租金倒也还好。比如李广园开旅社的小院子,四层小楼加一个二十平方的院子,一年租金也就两万。还有比他这个更便宜的。
改凤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在家做生意,以后大姐怀孕生孩子也不出门。
宋秋凤和徐山平也是这么想的。
可宋招娣还是摇头,“徐大哥,你们的店,想做谁的生意?”
徐山平皱眉说:“当然是厂区的人啊……”
这回他还没想明白,宋秋凤先明白了。
她指指自己,问未婚夫,“就说咱俩吧,来这几年了,去过厂区的饭馆几次?还有旅馆,除了每年招工的时候,谁住?”
徐山平呆住。
他和秋凤都是俭省的人,可工友里比他们还节俭的大有人在!
进城打工的人,除了逢年过节愿意买些年货,弄身新衣服气派点回家过年,谁舍得每次休息日下馆子、买衣服啊?
仔细想来,厂区这些小店,好像只有录像厅生意一直不错,可也只是七天里做一天生意,另外六天都空着。
宋招娣鼓励大姐,“没错。你再想想,咱们两次摆摊为什么能赚到钱?”不知大姐开窍到什么程度了,就像二姐说的,不可能她们两个一直扶着、拖着她,她必须得学会自己思考才行。
秋凤想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怯怯地说,“第一,是位置。圣诞市场里咱们的摊子在厕所旁边,谁想去厕所都会经过!花市的就更好了。”
两个妹妹都在期待地看着她,秋凤胆气壮了,“第二,是顾客群。买咱们东西的,都是最少能一次花得起五十一百的人!同样的东西,在厂区就卖不上价!所以小妹她们一开始就去大学宿舍推销,不在厂里宿舍卖!第三,咱们的货得有胜过别人的地方,就像小妹用喇叭喊的,新颖独特!”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徐山平说的。
宋秋凤见两个妹妹都赞许地微笑,忽然间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继续说,“开饭馆这主意不是不行,而是不能开在厂区。得开在……大学附近?对!大学附近!我上次去大学,在他们对外的食堂吃的饭,听几个学生那意思,这个食堂的东西还比其他的要好呢,一碗火腿肠蛋炒饭八块钱,肉稀蛋少盐还多,还没咱们这儿小馆子里做得好吃呢,可是生意可好了!”
宋招娣深感欣慰,这几次可真没白领大姐出来!
她提高问题难度,“那人家大学附近的房子租金肯定也更贵呀!”
宋秋凤自有一套她朴素的算法,“发夹的成本比衣服低,但同样是招呼十个顾客,卖发夹赚的可比衣服少太多了。房租贵的地方,肯定人流也多,周围卖的其他东西也是贵的。”
改凤笑,“对,这叫水涨船高。”
徐山平默默听了半天,再看看未婚妻,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但他还是让两个小姨子拿主意:“那你们的意思是,咱先到大学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店面,再筹划着?”
“不错!做什么都得先去踩踩点!这叫实地调查!”
徐山平一想可不就是。她俩先去了大学宿舍踩点,才去圣诞市场摆摊,然后才定了花市的事。
宋招娣帮他们出主意,“等开学了,我和二姐去找黄阿姨林老师道谢,她们都在大学里有人脉,求她们打听门面租金的事也更靠谱。还有,你们要开饭馆,想过主要卖什么没?是小炒?G市最常见的鸭饭鸡饭?还是地方特色菜?主打款是什么?从哪儿进原材料?哎,你俩会做饭么?想没想过去技校学学啊?”
徐山平被问的一愣一愣的。
亏他还老觉着秋凤憨厚呢,现在一看,秋凤那是害羞,人家心里清楚着呢,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
他尴尬地笑,“还真没细想过。”他是觉着,做吃食不需要太大本钱,还有,人可以一年才买一次新衣服,可天天都得吃饭,而且,厂区这儿吧,也不用做什么精细吃食,随便炒点家常菜就成。
哎,等等,他这想法不是本身就默认了顾客根本不舍得吃好的么?
哎唷,蠢死!真想呼自己一耳光!
宋招娣挽住大姐胳膊,“你俩也别急,你看我跟二姐,为了选货先买杂志又去艺术学院观摩人家怎么穿的,还有圣诞市场摆摊的经验教训总结,笔记和乱七八糟的想法记了足有两大本!花市才摆七天的摊子罢了,你们要干个长久的事业,那更得多想点子,多到外面走走看看,然后咱们四个臭皮匠在一起多商量商量,把长处短处都想到了,能少踩几个坑。”
改凤举起啤酒杯,“来,咱们碰一个!庆祝我们的新时代开始!”
“对,干杯!”
放下酒杯,大姐问改凤,“你是什么打算?”
改凤扔嘴里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我跟小妹都想再去读书。正经高中大学肯定是不成的,咱一没户口二没学籍,要是能上个夜校或者成人教育也挺好的。等大学开学了,我们去打听。”
“上学,或者说,学知识吧,只是我其中一个打算,我准备再花几个月时间探探路,然后就辞工,在小商品城或者是锦锦商贸城租个店面卖服饰!”改凤叹口气,“我现在最发愁的,是离开厂子以后住在哪儿。”
重回电子厂打工后,宋招娣有了新的感触,厂子和厂区附近逐渐发展出的商业配套,让工人们不用进城就能满足几乎全部需要,一方面束缚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再增长见识,几年过去,眼界和刚离开乡村时并没什么太大不同,另一方面,这个自成一体的小社会也保护着他们,替他们规避了许多困境和危险。
在1998年,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地人如果不走运被查到,就会被当做三无人员送进收容所等待遣返原籍。
十几个人关在一间房里,什么妖魔鬼怪都有,遣返原籍也不可能专为一个人开专车遣返吧?那就等着,凑足了人数一起滚蛋。
至于等多少天,就看运气了。
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他们离开工厂前必须得先找到一个住所,再拿上租赁合同去申请暂住证,是的,光有身份证还不行!如果有摊位、店铺的租赁合同更好了,也得备着随时被检查——因为“无稳定收入”也是三无之一。
租房,在十几年后不难,手机一划拉,各种租房APP上都能找房源,现在可没这种便利。1998年时,哪怕是全国最大最繁荣的海市,也没有成熟可靠的房屋中介。
因为房地产业这时才起步!房子本来就少,根本没法形成出租市场,自然不可能养活中介行业了。
这个时候,G市大多数城市居民的房子都是单位分配的,商品房倒是也有,前天在市中心,宋招娣看到锦绣花城的卖房广告,均价3000元一平方,这个价钱放到十几年后大家都觉得便宜得要死是吧?
可现在G市市民的平均月收入刚过一千元。
并且,当时的银行个人信贷业务也没发展起来,至于公积金住房贷款?没听说过。要到2006年前后才逐渐实行。
这时银行对个人住宅商业贷款的审核标准非常严格,像他们这种靠命换钱一天打工十几小时的,就和若干年后的外卖骑手一样,月薪水平是追上了平均线,但很难通过银行的放贷审核。
符合贷款标准的人不需要贷款,需要贷款的人又不符合标准。
办不了贷款,想买房就得一下拿出几十万现金。前几年海南岛、广西北海楼市崩盘,满地烂尾楼,去年香港房市也暴跌,一般人有几个敢在这时买商品房啊?
房子少,那可不就难租?除非,他们去租城中村的房子。可那些房子交通不便,卫生条件差,住户也是鱼龙混杂,最可怕的是有些警员不被认可这些地方的房子是“固定住址”!
得,这租了房子还一样是三无!
不过,跟梦想与未来相比,眼前这些困难算什么?
四个人斗志满满举起酒杯,大喊自己的愿望——
“我要念书!”
“我要留在城里!”
“要改名字!”
“赚钱!”
“共同富裕!”
第34章 清醒 大姐改造完成度:80%
宋招娣和大姐手挽手回到宿舍, 正陶醉在美好的梦想中呢,传达室的宿管阿姨一嗓子给她吼的一哆嗦:“哎——宋秋凤?正好,你的电话!长途!”
秋凤也吓了一跳, “哦, 多谢!”
她跑进传达室, 接起电话, “喂?”
宋招娣站在门口都能听见李桂香的声音, “秋凤?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了你!过年故意不往家寄钱,你是不是当你爸和我死了?啊?”
李桂香快气疯了。
大丫头原先多乖巧的孩子啊,这跟徐家那小鳖崽子一定亲, 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家都不回了!钱也不寄了!
要不是初三那天徐山平的小姑来串门说漏了嘴, 她现在还被这个贱丫头蒙在鼓里呢!
哦,人家徐山平春节都往家寄钱了,你宋秋凤不寄?你的钱去哪儿了?寄到徐山平家里了吧!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爹妈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有了男人就忘了爹妈了?
过年的时候亲戚人来人往她忙得没空,不然早打电话来骂她了!
今天初五, 晚上送了财神, 李桂香再也按捺不住了。
“臭不要脸的赔钱货!过年不回家跟男人在外面浪!祖宗的脸都给你这浪|货丢尽了!你这个年过得好啊,浪足浪够了没?屁股让姓徐那小子日烂了吧?真是不要脸呀你,打工赚了钱不往家里寄拿去贴男人,我和你爸都替你害臊!我们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脏臭烂货……”
亲妈一连串的污言秽语把秋凤打懵了。
她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到眼前看了看,脸一下通红,又变得煞白,连着说了几声“我没有!”气得哭了。
她再也想不到亲妈会对她说这种话,除夕和初一拜年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几天工夫她就变成臭货了?
就因为她没给家里寄钱?
这是她的亲妈呀!
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恶毒最下流的诅咒, 就是她亲妈刚才说的。
宋招娣冲进传达室,一把夺过大姐手里的电话,大声喊回去:“还想要我姐的钱你就闭嘴!你要是再敢骂,骂一句就减一百!”
李桂香尖叫,“三丫头?你也跟着犯浪呢?把电话那个臭不要脸的小浪X!我要是在跟前就撕烂你俩的臭——”
宋招娣用力把电话扣上了。
秋凤哭得涕泪横流,宿管王阿姨尴尬极了,递了几张抽纸给她,想说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到底是亲妈还是后妈啊?大过年的怎么这样骂人?
宋招娣挽着姐姐到厂区花园僻静处,“姐,别哭了,既然这样了,干脆打电话跟他们说清楚,以后你工资自己拿着。”
宋秋凤擦掉眼泪鼻涕,摇摇头,“怕是不行。我要这么干,他们肯定要到徐大哥家闹。我现在丢不起这人。等我跟徐大哥在城里站住脚了,到那时随便他们怎么去闹去跳,都是丢他们自己的脸!反正他们不敢找来!”
宋招娣心里难受,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现在是不敢找来,等遣返政策结束了就不一定了。
上辈子,宋大明和李桂香不就跑来搅黄了二姐的婚事么?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给他们的消息。
对付这种恶心的父母,只能一刀两断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姐现在走不了。除非她连徐山平也不要了。
唉。
宋招娣只能轻轻抚着大姐的背心默默安慰。
秋凤哭了一会儿,擦擦鼻涕眼泪,用力呼吸了几次,“小妹,你带电话卡了么?我先给爷爷打个电话!”
宋李村就两户人家有电话,刚才李桂香打电话时秋凤听见有人要买汽水,想必是村口大妞婶子家,她家开了个小卖部。
秋凤打电话到村支书广济二叔家。她开口说拜年话时声音里已经没了哭腔。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要是原先被这样臭骂,她哭死了都说不出一句话,最多跟徐山平哭诉。
可现在,她心里是挺难受,也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庆幸。现在还没初七,工友们大多还没回来,不然又要让人看她笑话。
等了大约十分钟,爷爷才接上电话,“秋凤,咋了?不是初一拜年了吗?”
秋凤哽咽,“爷爷!”
她把李桂香刚才干的事说了一遍,“爷爷,我没说不寄钱,只是晚几天,工资全给他们,寄之前我存银行赚个利息也不行?我是他们亲闺女啊,就这么骂我?徐山平是往家寄钱了,他只寄他的,我们姐仨的我们自己拿着呢!”
宋老爹气得直呼作孽,“我说怎么初三那天你爸跑来问我要你那两万块呢!”
自打知道三个闺女不回家过年,李桂香气就没顺过。
她早早地攒了一大盆脏衣服,就等着丫头们回来洗呢!还有过年那些费事的吃食,各色丸子、炸糕、上供用的花馒头,本来也全等着闺女们回来做,现在她要不自己动手就得花钱去买。
最气人的是,这仨丫头的钱呢?没寄回来!哦,11月的那份钱就没寄,这过年的也省了?半年的钱呢!
初三那天她去另一个亲戚家拜年,刚好遇着徐山平的小姑,一说话,才知道原来徐山平寄钱了。
她回去后跟宋大明公母俩气呼呼嘟噜了一晚上,第二天宋大明找到宋老爹,“爸,秋凤那两万嫁妆钱呢?”
“咋了?”
“先拿来用用。这死丫头,不回家过年,也没托人往家拿钱啊!”
宋老爹抓起烟斗杆子敲小儿子脑袋,“年都快过完了要什么钱?跟你那个懒婆娘真是一对儿!三丫头走了,你们连猪都不养了,连过年都等不到就拉去杀了!我打死你个懒东西算了!”
宋大明捂着头跑出堂屋,他妈拦着宋老爹,“大过年的,你这是干啥呀?不怕邻居们听见么?”
宋老爹气得跺脚,“我的老脸早叫他丢尽了,我还怕邻居听见?”
宋大明扒在门口问他妈,“妈,秋凤的钱放你这儿了?”
宋老爹暴跳,“滚!不要脸!钱我给秋凤了,让孩子存的三年定期!你死了这条心吧!”
宋大明气哼哼回家,踢开门,走到闺女们的房门前狠狠踹一脚,想打三丫头一顿出出气,踢开屋门才想起来三丫头也去打工了。
他妈的,你说养丫头有什么用啊?
找了个男人就跟爹妈离心了!
这夫妻俩忿忿不平,翻来覆去骂三个女儿。
宋家宝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心烦,冲他们大喊,“你们还有完没完?大姐她们哪儿对不起你们了?”她们是小贱×小浪×,是听了男人的话就走不动路的货,那她们的弟弟、父母又是什么?
他又大了一岁,许多以前看不懂的眼神、听不懂的话现在都懂了。
今年过年时亲戚间走动,他明白了一件事:大姐夫家的人看不起他爸妈。
不仅是他们,就连二姑夫、洋洋表哥这些亲戚也看不起他们。
为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宋大明只要再骂姐姐们,宋家宝就摔东西砸板凳,“不许再说了!你们这么吵吵着我还能不能看书了?”
宋家宝发话了,宋大明夫妇自然不敢再惹儿子生气,只能在自己房间叽叽咕咕。
真没想到啊,秋凤这闺女竟然是个白眼狼!
被个男人挑唆一下,几十年的爹娘就不认了!
他俩恨徐山平恨得牙痒痒,可是徐家人多势众,两人忍了又忍,没敢去徐河村闹。
等到初五晚上送了财神,李桂香立刻跑去打电话去女儿宿舍,把憋了几天的火喷出来。
宋秋凤一听,哦,还想要回那两万呢?
幸亏听小妹的存了定期。
“爷爷你别气了,你跟他们说,以后他们再打电话到我宿舍来,我就叫‘不在’!我丢不起那份人。他们要再这样,我就辞工!爷爷,你不知道啊,我打七年工才两万块嫁妆的事,全厂区十几个厂子都传遍了!新来的女工远远见了我就指着说‘可别学那个傻子’!”
宋老爹听得老脸跟涂了生姜似的热辣辣的——他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啊?当了一辈子的体面人,现在脸面叫宋大明和他那个懒婆娘丢到全国去了!
孙女挂了电话,宋老爹直奔宋大明家去,李桂香开了门,“爹,你咋这时候来了?”晚上九点多了,平时老爹早睡觉了。
宋老爹低声骂,“丢人败兴的东西,还不快把门关上!”
宋老爹坐在堂屋里把这公母俩臭骂一顿,“秋凤为啥不回家过年你们不知道?你们要是给多点嫁妆,她用得着过年还打工么?你俩这个劲儿,以后我们小宝怎么说媳妇?你们想过没?啊?”连自己亲生闺女都能这样糟践,好人家的谁舍得把闺女说给小宝啊?
第二天宋招娣又陪着大姐去打电话,这次找的李桂香。
李桂香一听闺女打电话来了,屁股着火似的奔去大妞家的小卖部,接起电话,“秋凤?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小贱X!”
“啪!”电话挂断了。
李桂香看看电话筒,只得讪讪挂上。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起,李桂香赶紧接起来,“喂?秋凤?”
“是我,三丫头!”电话另一头宋招娣冷冰冰说,“你要是不想听我们姐妹说话,那就一个月以后再打。钱也那时候再说寄不寄。”
“哎哎哎——”李桂香抓紧电话筒叫,“别挂!别挂!”
“还骂人么?”
“不骂了不骂了!”
“再骂咋办?”
“那……你说咋办?”
“我说过的。骂一句,减一百!刚才那句减一百,上次你骂了得有十句,一共减一千一百。”宋招娣停了几秒钟,听到李桂香像脖子被抓住的鸭子咔咔了几声,倒真没敢再骂。看来,还是钱能让她长记性。
“你要是不骂了,我就让你跟大姐说话,你再骂,就下个月再等电话吧!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明白了!”李桂香急死了,天哪,她的秋凤原来多乖啊,这跟着徐山平,还有发了疯的三丫头,被教坏了!
宋秋凤跟李桂香说,从这个月起,以后她和改凤都是一个月一人给五百,先给一年,看家里的情况再说。
“啊?你和二丫头一个月才给五百?那三丫头的工资呢?”李桂香听了,心都要碎了,一下少了一半?哦哦还有三丫头的钱呢?这丫头出门半年了,一分钱他们还没捞着呢!
“小妹的钱是她自己的!”宋秋凤突然心头冒火,“是谁站生产线一天站十几个小时?是谁来月经了也只能冲凉水澡?是谁在食堂一个月吃不到一次囫囵肉?是我们!不是你!也不是我爸!你俩好手好脚在家坐着,整天有肉有蛋,小酒喝着,连田都租出去了,过得跟旧社会地主婆差不多了!咋了?嫌一千块少?嫌少就别要!”改凤说的真对,嫌少就别要!
李桂香被噎得说不出话,脑门冒着汗,心肝手脚直打颤,“你们……你们不能没良心啊!”
她嗷嗷干嚎,边嚎边拍胸口,“我当年生你,月子都没出就得下地干活儿,寒冬腊月给你洗尿片子……”
“啪!”
电话又被挂断了。
李桂香急忙打到宿舍,没想到传达室的人喊了几声,告诉她,“不在!”电话又被挂断了。
啊?原来昨天公爹说的是真的!再打到宿舍她就喊不在!
李桂香在小卖部等了十几分钟,两个没良心的女儿没再打过来,她只好回家,把这个噩耗告诉丈夫。
宋大明和李桂香小声痛骂三个白眼狼女儿的时候,远在G市的宋秋凤和小妹一起去找改凤。
三姐妹重聚在老破小活动室,宋秋凤大哭一场,眼泪怎么也停不住,但她不是难过,不是委屈,更多的是感到解脱。
李桂香恶毒的诅咒和谩骂,终于把她眼前那层雾蒙蒙的纱给撕下来了:原来,他们从来都没把她当个人看。
他们养大她和两个妹妹,就是为了让她们赚钱寄回家。就像农民养猪是为了吃肉,养鸡是为了吃蛋一样。
寄了钱,她就是乖女儿,不寄钱,她就是个“自己发贱的小浪×”。
秋凤想到这儿,抹掉眼泪,笑了。
改凤听小妹转述后几乎不敢相信。她再想不到老实疙瘩大姐会干这么一出。
其实宋招娣也很意外。
原来这就是一根被压到底的弹簧再弹起来的样子。
而上辈子的大姐,是一根被两头拉扯的弹簧,一点点被拉直,终于失去弹性,变成了一根伤痕累累的生锈铁丝,再也没有重新弹起来的机会。
宋招娣搂着大姐,“姐,别哭,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这么说着,不知不觉也流下眼泪。
三姐妹拥抱在一起,“对,我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第35章 改名(小修)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正月初七后, 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们陆续回到了工厂,厂区的机器再次轰鸣不止。
四星电子厂重新开工的第一周,提拔了三位新拉长, 宋招娣就是其中一个。
中午休息时田小冰叫宋招娣, “李经理要见见你。”
这几位高级管理层所在的办公楼层电梯有密码, 只有车间主任以上的人才知道密码, 普通工人, 甚至拉长,根本连电梯门都进不去。
到了李经理办公室,她告诉宋招娣, “厂里给你一千元奖励,和你这个月工资一起发, 不过,田主任说你提议改进生产线的事不好在大会上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宋招娣立刻向田小冰说谢谢。
厂子生产是按计划进行,每个月分配定下的数额,无法正常完成的时候当然要工人们加班,新生产线提高了效率, 自然会缩短加班时间。
但难免会有工人抱怨, 原来上班时还能摸鱼喘口气呢,这下不行了!还会有人说,原本可以赚加班费的,这下不行了!
肯定会有人对她不满。
李经理问,“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么?”她想补偿一下这个聪明的女工。
宋招娣等的就是这个,“我希望您能写一封介绍信。我想改名字。”
她讲了自己想改名的原因,“一本书有封面,名字就是一个人的封面, 即使还没见到人,看到名字就会对她有印象。我不想让我接下来几十年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她的出生是不受欢迎的,是被人嫌弃的!甚至有人看到这个名字,就认定我是个容易的猎物,只要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会甘心情愿当他的奴隶,换取那一点点‘好’。”
“您,能帮助我么?”
田小冰和李经理都震惊地看着她。
良久后,李经理说,“下午你来拿信吧。”
下午放工时,宋招娣去找李经理。
她递给她一个信封,“想好新名字了么?”
“想好了。”
李经理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希望你能成功。”
宋招娣在办公楼的楼梯间把信读了两遍,折好放进口袋。李经理在信中把她描述成一个诚实、勤奋、正直的人,言辞恳切。
走出办公楼,夕阳西下,工人们三三两两往食堂走,厂房巨大的影子遮住夕阳,覆盖在他们身上。机器的轰鸣声依旧响着。
她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再一次。
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
工厂是个奇怪的地方,因为阶层简单,上升的途径也很少,人之间的逢迎和倾轧都被放大了。拉长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职”,在这个地方就能用手中那点小权折磨压迫其他人,众人一边畏惧、嫉妒这点小权力,一边想要巴结拉长,沾这点小权力的光,拉长看谁不顺眼,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欺负那个人。
乡下没人给狗绝育,夏天野狗很多,有时会聚成一群。
领头的野狗咬哪只倒霉的狗,其余的狗也会跟着去咬它。
她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明明那只瘸腿的狗看到吃的都不敢上前了,怎么其他狗还咬它?
后来她懂了。
看,她现在是拉长了,对她再不满的人也只敢偷偷抱怨,连林娇对她笑得都比以前更热情了。
不过,林娇还是背地里试着煽动其他人对宋招娣不满,“……还不是因为她,巴结领导向上爬,要改什么生产线,我们现在连喘口气的工夫都少……”
她还没说完,芳芳就大声冷笑,“嗐,亏你还比我们多上了两年学呢!车间门口挂那么大个牌子写着每个月的生产计划,你不会算数啊?改不改进生产线咱们一个月都得完成那么多数量,现在效率提高了咱们还能按时下班,哪不好?”
林娇继续挑拨,“哎呀,那我们加班工时就少了呀!基本工资才多少,大家不都指望多拿些加班费吗?”
娟子接过话,“林娇,你就别操心这个了,就算有加班也轮不到你!你返工率那么高!哎,你不是读过职高么?你们职高都教些啥?怎么来工厂都半年了就钉四个螺丝都做不好?”
丽婵一直拿了本小说假装在看,听到这儿忍不住噗一声笑了。
林娇气得脸颊通红,出了宿舍,重重把门摔上。
娟子翻个白眼,“呸!自己对着新拉长笑得跟个哈巴狗似的,转过身想让我们当槍?哼,真以为全世界就她一个聪明人啊?”
芳芳也看不上林娇,“这就叫笑里藏刀。小宋哪儿对不起她了?当初还选她当宿舍长呢。她可倒好,偷人家主意去做发夹卖!之前常姐领李经理她们来宿舍抄查,要不是林娇这狗哔举报的我头割下来给她当菜!哈,现在可好了,人家是拉长啦!我就坐等着看林娇有什么好下场。”
丽婵压低声音,“我就是奇怪,林娇怎么跟那个人搞在一起的啊?”
三个人面面相觑。
对啊,怎么回事?
春节期间留下打工的工人也不少,芬村花市这么有名,当然有人趁着空闲去逛,就看见林娇和罗志安一起摆摊了。
所有人都纳闷,这俩人是怎么搞在一起的呢?
林娇气冲冲出了宿舍,想去花园散散心,刚走出宿舍大门口,就听见罗志安的声音:“林娇!”
她吓得一哆嗦,赶紧想往回跑,罗志安追上来,“你去哪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还要伸手拉她。
林娇只得站住,“别拉拉扯扯的,有事好好说。”
春节开工后,罗志安果然像她担心的那样缠上她了。
他觉得摆摊的主意是她出的,他只是“借钱”给她——“不管生意赔了赚了,钱总是要还的嘛!”
林娇气得想跳起来扇这衰崽几耳光。
可一对上他那双阴恻恻的眼睛,她就没电了。哥哥给的一千块,陆陆续续全给了他。
林娇皱着眉和罗志安走到个僻静地方,“钱我都还给你了,还有什么事?”
罗志安笑嘻嘻,“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不是说咱们是朋友么?”
他手搭在她肩上摩挲,“听说你们G市女孩子都很开放啊,你交过几个男朋友啊?”
林娇顿时感到肩膀上趴了几只大蟑螂,她跳起来甩开他,“少动手动脚的!钱我已经全还给你了!再来找我要你好看!”
罗志安也不追她,在她身后笑,“呵呵,要我好看?不止一个人看见你跟我去摆摊子呢!你想想,他们觉得咱俩是什么关系?”
林娇像被村口野狗追一样跑回了女工宿舍,一连几天连食堂都不敢去,生怕再碰到罗志安,又怕他胡说造谣,那她可真百口莫辩了。不止一个人看到她和他一起摆摊。
她现在完全体验到乔引娣当时的痛苦了。
这天晚上她辗转无法入睡。
怎么办?真要辞工么?
那找到新工作前这段时间住在哪儿?
回家一定整天被骂。
她想起离家前老爸的咒骂,“箩底橙一个,净记住吃,一年拿不回家几文钱!”
林娇用毛巾被盖住脸,悄悄哭了。
宋招娣对林娇和罗志安的事有所耳闻,但没放在心上。
她忙着跟二姐去找派出所所长改名呢!
厂区的派出所正式名字是仓水镇元村派出所,离四星电子厂只有十几分钟步行距离。一共就三个人,两个警员,一个所长。
两姐妹第一次来的时候不巧所长去开会了,两个警员问了她们的情况,都笑了,“你们名字哪里不好?我邻居还有叫妹猪的呢,人家都没要改,你们改什么改?”
姐妹两人说了半天,他们只挥手,“走吧走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做,你们在这里我们没法办公。”
宋改凤还想再说话,姓刘的警员瞪起眼睛,“叫你快走!听见没?”
宋招娣赶紧拉着姐姐走,还得赔笑脸,“不好意思啊,不妨碍你们工作了!”
站在派出所门口,改凤没忍住眼泪,她一边抹脸一边哽咽,“为什么没有女警。”
要是有女警,一定懂得她们的苦处。
宋招娣搂住姐姐,“咱们本来也没奢望一次就能办成。多来几次,多磨几次,说好话,赔笑脸,只要能见着所长,就能好办点了。”
宋改凤吸吸鼻子,“嗯!”
下一次,两人调休到周三,到了派出所,她俩还没开口,警员就不耐烦说,“所长不在!”
两姐妹依旧笑脸盈盈,“刘警官、王警官,早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招娣拿出菜场大妈跟基层公务员们打交道的全副手段,不管人家怎么冷言冷语,她还是一副笑脸,看见人家拿起茶杯,她立即抢过去加热水,她二姐也没闲着,把办公室三个热水瓶全打上热水,又去倒垃圾,擦桌子椅子。
两个警官都是四五十岁大叔,还真拉不下脸赶她们走。
隔天下午,宋招娣和二姐一放工又来了。派出所六点关门,她们赶在关门前来混个脸熟。
宋招娣跟二姐说,这叫“刷好感度”。
警员走了,她们又走起群众路线,抢着帮派出所收发室打杂的冯阿姨打扫卫生,洗厕所,倒垃圾,专抢脏活累活儿干。
干完活儿又买了汽水零食和冯阿姨话家常。
冯阿姨终于问起她们来干什么,要改名字?为什么啊?
宋改凤从不跟人讲这些心酸,宋招娣从前也不讲,嫌丢人。现在她想通了,丢人的又不是她!怕什么?人家问,她就说。
她讲了自己和姐姐从小受的委屈,扒开头发给冯阿姨看,“我当时就想,一头撞死算了,不再受这窝囊气了。”
冯阿姨看到她头皮上粉红色的伤疤那么大个,吓得直呲牙,“我的天哪!你这孩子真是命大!”
“我晕了一天,一直吐,后来才知道是脑震荡。没人管我,我妈就捂了一把香灰上去,一口水一口饭也没给我,还是我去姑姑家,姑姑给我洗了伤口涂了药膏。四十多度的热天啊,要是伤口发炎了,都不知道我现在还活着没。”
冯阿姨还没哭,改凤先哭了。
“别哭别哭!”冯阿姨抹着眼角,给她们透了个准信,“你们明天下午再来。所长一定在。刚过完年,他们确实忙,这两周所长都要去市里开会学习,下周三会开完了,他一定得回来的。”
第36章 两手抓 一手抓经济,一手抓学习
所长要到市里学习, 暂时无法蹲守,但改名的事儿也算是峰回路转了。
两姐妹互相安慰,不着急, 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 继续上学的事也搞起来。
2月15号这个星期天, 三姐妹一大早一起去了G市最大的新华书店。
为什么去书店?
因为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金钱。
必需得赶快学习新知识!
这是宋秋凤现在的座右铭。
秋凤跟李桂香和宋大明摊牌后真就只寄了一千块, 这俩人怎能愿意呢?
年后一个月一千就算了, 年前的钱呢?
宋大明气得酒也不喝了,跟李桂香轮流打电话找三个没良心的闺女“讲理”。
他们越这么撒泼,宋秋凤越坚信自己做对了!
她悄悄买了点小礼物送给几个宿管阿姨, 嘱咐她们只要是找她或者她小妹的电话,直接说“不在”就行。
之前改凤说她开窍了她当玩笑, 无师自通给阿姨们送小贿赂了,她才觉着,自己是真开窍了。
常姐还阴阳怪气问,“哎唷,那你们姐妹一直不接他们电话,家里出急事怎么办啊?”
要搁在从前, 秋凤一准尴尬得说不出话, 现在想都不想就笑着回答,“怎么会不联系他们呀?我一周打两次电话呢,再说,真有什么急事,我在G市也没法立刻回去呀,我又没长翅膀!”
另一个宿管阿姨拽常姐一下,给她使眼色,人家送你几块力士香皂, 又买汽水来,你拿着就好了,多嘴干什么?
每次打电话回家,只要宋大明李桂香一说污言秽语,秋凤立刻把电话挂了,五分钟以后再打,那边一接起来她就说,“刚才骂我两句,一句扣一百,下个月只有八百!”啪,电话挂了。
小妹说有只叫巴浦洛夫的狗,这么训练几次就听话了。
果然,扣了四百块,这俩人再不敢吐脏字了。
大丫头现在都油盐不进了,更别说从小就是个刺头的二丫头,还有跟半疯了似的三丫头了。
宋大明和李桂香不甘心啊,养了十几年,哦,现在不寄钱回家了?这哪行?这是什么道理?
两人一琢磨,也走群众路线。
打电话到宿舍她们不接,那他们就找其他老乡,让人带话给秋凤,骂她没良心。死丫头,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不孝顺!吐沫星子都淹死你个臭——
脏话倒没敢说,怕又扣钱。
他们还打电话给徐山平。
徐山平不跟岳父岳母硬杠,接起电话就一直“喂喂喂?说啥?啥?听不见!哎,大声点?听不见!唉,挂了。”
这么搞了两次,宋秋凤就告诉爷爷,她爹妈又干丢人事了。
宋老爹这次被气得狠了。
他叫上宋大明的大伯二伯和宋家几个太爷,一齐到宋大明家把这公母俩臭骂了一顿。要不是当年宋家的祠堂破四旧的时候给砸了,非得把这一对丢人败兴的玩意拖到祠堂动家法!
村支书李广济心里也好恼,得罪徐山平家干啥?人家大伯是徐河村的村长!
他嘱咐家里人,以后不叫这俩人借电话!
大妞一家一听说,连村长都不借,难道还能为了你跟村长对着干?我们不缺你这俩电话钱!
从此只要一看见李桂香来,她就拿着电话假装在通话。
宋大明两口子到底不敢把村人亲戚都得罪光,只好忍气不再打电话骚扰了。
但两人不甘心啊,本来以为三个丫头都去打工了,一个月翘脚坐着也有三千块呢,谁想到现在只有一千了!心痛得要流血。而且,他俩干错啥事了?明明是三个丫头不孝啊!
两人还想过去G市找这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闹,但是儿子告诉他们,他俩要是去了G市,出了火车站就得被当成三无抓到收容所!
你们以为收容所是啥好地方么?进仓先给你一顿打。就跟古代进管衙门要吃杀威棒一样!
宋大明不信,“屁话!那你姐他们去打工咋没被抓?”
宋家宝冷笑,“我姐和徐大哥他们啥年纪?他俩一看就是去厂子做工的,你俩啥年纪?他们还有厂里的工作证,你俩有啥?身份证上的字能念全么?”
公母俩这才被吓住了,不敢再动去G市的心思。
但是两个人商量,大丫头总得回来办婚礼吧?哼,到时,她想从这个家出嫁可没那么容易!非得让徐家再添五万彩礼不可!
宋家宝听到他俩在饭桌上商量,厌恶地端起饭碗,“我去屋里吃!”
他又一次问自己,他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样一对父母?
宋秋凤已经不再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她每天临睡前都问自己,今天学到什么新东西了?
从原先从来没注意过的待人接物,到广东话一句俚语是什么意思,该怎么说。
只要留心,处处都是新知识。
既然决定不回那个家了,她就必须在这儿给自己打下一个新家,不学,不问,能行么?
她和徐山平借来了两个妹妹的笔记本,翻看了几次后渐渐摸到了点门道,做生意最先要弄清楚的就是:你的东西要卖给谁。
搞清楚这个,你就知道自己的店要开在哪儿,东西价位定多高,还有,要怎么跟你的顾客说话才能让他们打开钱包。
两人商量了几次后还是决定做餐饮。
改凤卖衣服是因为她从小就爱臭美,小妹做发夹卖是因为她从小就手巧,她和徐山平没这方面的天赋,两个人捋了一遍自己的优点,又互相捋了一遍,觉得他俩的优点好像只有勤劳耐苦这一条。
卖吃食赚的是辛苦钱,他们现在也没别的能耐,只能先做这个。
可他俩会做个屁的饭呀。
别说饭了,G市大排档、茶餐厅里最常见的烧麦、蒸饺、叉烧包会做么?烧鸭烧鸡呢?
都不会?
那还不赶紧学!
原先明天晚饭后这两人就在厂区里溜达浪漫,徐山平有时还跟室友打牌,现在也不浪漫了也不打牌了,两个人逮着空就一起商量开店都需要什么家伙事儿,卖什么,怎么安排时间。回宿舍了还要各自记在本上,第二天继续讨论,得空了再让小妹看看。
2月15号这天天气很好,去书店的路上宋改凤啧啧称奇,“哎唷,大姐从前上学的时候也没这么积极过!”
秋凤不理会妹妹的挖苦,“那是我以前蠢,不知道上学读书才有出路!”我现在知道了,那就谁也别想再把我拉回去当猪当狗!
别看宋秋凤这会儿豪情万丈,真到了书店,她立刻气短了。
看着一摞摞的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年没摸一本正儿八经的书了。
她不像妹妹们,学习成绩一直不好不坏,初三那年家里说了以后让她跟人出去打工,她就不再在学习上用心了。
在学校,有什么不会的题,可以问老师,问同学,现在可没这好事,谁见过“怎么开小饭馆才能赚钱”的书?
一切都得自己摸索。
她深吸口气,给自己打气,没事,先从简单的看起。哪怕看几本食谱,把各种食材认一认也好。
她走到放着各种食谱的书架边,看到一本封面印着小笼包和烧麦的《粤式早点》,先看看!
秋凤求知若渴,改凤也一样,她也有种被知识的海洋淹没的感觉,即使想学,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宋招娣感叹,十几年后信息爆炸,只要有手机有网络,在许多视频网站能免费学习到各种有用的知识,大学还有线上公开课,也是免费的,要是外语好,还可以像媛媛那样足不出户上哈佛大学教授的公开课!
至于书单,也可以在网上求助,搜索一下就能看到前人总结的经验。
现在可真有点难。
她毕竟比她们多了些社会经验,先帮二姐找了几本少儿美术的书,自己找了几本管理学基础,先看着,如果看不懂再找。
新华书店里像她们这样免费蹭书看的人还不少,大家都安安静静的。
宋招娣看了会儿书,又想,要是能借个大学图书馆的借阅证就好了。
宋改凤很快知道,原来不止赚钱能让人忘了时间,看书也是!
好像才一会儿工夫,就中午了?
这才觉得手腕肩膀捧书都酸了。
三人顾不上吃饭,又奔邮电局去了。
宋改凤提前跟陈姐订了两台二手的汉显传呼机。
陈姐看出姐妹几个是挣到钱了,“一台五百。要是买一套卡,就算你们一千八啦。”
这两台传呼机都不知道转手多少回了,液晶屏边上捆黑边,陈姐也懒得清洁。
改凤还价,“阿姐,我们跟你都已经是老朋友了,再便宜点啦!我大姐夫、小妹以后也要传呼的,你卖的便宜我们肯定还找你买呀!”
最后七百买下。
一台她拿着,一台交给大姐,这样她们就方便联系了。
大姐立即给了改凤三百五,“姐以前傻不拉几的,以后我尽量不干傻事了。”
俩妹妹都笑了。
姐妹们在路边摊随便吃了午饭,又坐车去中大。
春节时她们只给林老师和黄阿姨打了电话道谢,要是没她们介绍丧彪,都不知道能不能租到摊子,当然得正式点再道个谢。
今天是星期天,林老师不上班,三姐妹去了黄阿姨管的宿舍楼,她正坐在传达室听广播呢,听的还是一串串数字的股票信息。
宋招娣不禁暗暗叹气,黄阿姨,你就别再去当韭菜了!
黄阿姨见着姐妹仨可高兴了,“哎唷,靓女们!”
姐仨递上礼物,说了几句话,改凤拉住大姐,“阿姨,我们去上个厕所。”
“好好,你们去!我跟妹妹聊天。”黄阿姨心知肚明她们是要去做小生意,也不阻拦。
聊了一会儿,黄阿姨小声问,“妹妹呀,华翔高科这支股,你觉得能买么?”
宋招娣哭笑不得,“阿姨,我真没内幕消息!”
“阿姨知道!”黄阿姨依旧笑眯眯,“你就跟我说说,听着这个股的名字,什么感觉?股票号码是XX0509。”说她迷信也好,反正她觉着,得让宋小妹参谋参谋。
宋招娣一听“华翔高科”,满脸尴尬,黄阿姨,你真的……赶紧跟你那些股友断交吧!
这又是一只被骂出深刻记忆的老千股!
第37章 求学之路 想要有个真正的家
黄阿姨一看宋小妹这个脸色, 心说,好悬!幸好还没买。
宋招娣诚心诚意说,“阿姨, 股票这东西我不懂, 可我想着, 股票只有卖掉换成钱才能落袋为安, 不然再怎么涨, 都是账面财富,看着涨得高,一下子跌到插水。我要是有钱, 就买成房子……”
黄阿姨一听“买房子”几个字,用力一拍她手臂, “噶?你没听说啊?香港去年房价跌到炒楼的明星都损手烂脚!G市能跟香港比?现在好些房子盖好一年了都没人买,为什么?过去都是农村的菜田!附近别说医院学校了,连公交车站都没有几个,菜市场也没有,买了那里去种田啊?有那个钱买房还不如放进银行存个定期,一年也能吃几万利息呢。”
宋招娣微笑, “阿姨, 你是有单位分配的房子吧?”
黄阿姨也不瞒她,“我老公单位也分了一套。我们就一个儿子,怎么也够了,还买什么房子?”
90年代之前,国企、事业单位、政府机构的职工住房都是分配的。
一套□□十平方的单位家属院住房,在九几年的时候几万块就能买下。不过,这房不是谁都有资格买,除了要拼职工夫妇双方的工龄职称, 可能还得拼一拼关系。这种房子现在还有不少是集体产权,个人无法转让或买卖。随着住房改革逐渐转成了个人产权,但直到二十几年后,家属院房子闹产权纠纷的新闻还时不时能看到。
宋招娣问,“像我们这种外来的,打工的可以住厂子宿舍,要是想自己出来做生意的,住哪里?城中村么?”
黄阿姨听到“城中村”三个字,声音都拔高了,“那种地方怎么行?家里有小孩子都怕被拐走!”
她一怔,明白了,“你是说,买一套房子,租给外地来做生意的?”
“对呀!”宋招娣小声说,“不瞒您,我和姐姐们今年花市真赚到钱了,不想再站生产线了!大姐和姐夫想做个小生意,二姐和我还想继续读书,那可不就得在市里找房子租?这房子还真不好找呢!”
她顺便托黄阿姨帮忙留心租房的事,要是能租在大学附近最好了。
黄阿姨一口答应了,踌躇一会儿又问,“妹妹,我朋友还给我推荐了其他几支股票,喏,你再帮我看一眼?”
宋招娣连说“我不懂”,可黄阿姨已经把写着股票名字和代码的纸放在桌上了,一眼瞄过去,两三个后来退市的股票。
确定了,黄阿姨那个大户“朋友”就是个割韭菜的。
G市现在商品房才三四千一平方,只要买了握在手里,十几年后能涨到几万到十几万一平方,用“遍地是黄金”形容一点不夸张,她是买不起,黄阿姨是有钱要往水里扔。
这话她是没法跟黄阿姨说,即使说了,恐怕她也不会信。
G市是全国最早建商品房的几个城市之一,不过直到这时房地产业还是半死不活,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搞的香港恒生指数两天内跌了快三千点,G市也受到不小的波及,商品房房价跟着香港跌了一波,完全看不出十几年后会一房难求。
她想了想,换个说法劝,“阿姨,你现在的房子有电梯么?”当时家属院的房子大多数是六七层,有顺口溜这么说,三楼四楼厂长书记,二楼五楼会拍马屁,工人阶级顶天立地,也就是顶楼和一楼了。
黄阿姨和老公现在的两套房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三楼,都是好楼层,但真没电梯。
宋招娣提醒她,“新商品房都有电梯的,小区还有喷泉,有花园。我听说香港的房子也都有电梯。”
黄阿姨一想,是啊,现在爬楼梯当锻炼了,以后七老八十了,还要爬楼梯锻炼?要是像隔壁老太太那样,腿脚不好了,要嘛会乡下老院子住,要么一整年下不了一次楼,连地气都接不到了。
可她还是犹豫,“最近房价跌了那么多,珠江花园那房子刚打广告的时候四千一平,这才半年,降到三千了!”
“阿姨,你买股票不也是有升有跌?买股票,你是买在高点还是买在低点?房子当然要趁它降价买啊!何况,股票呢,要是公司破产了就是一堆废纸,房价再跌,它毕竟还是一套房子呢!租出去每个月有固定收入,不也很好?”
她怕黄阿姨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股票不搞了,钱又放银行里等着贬值,又说:“钱存银行是有利息,可是物价会涨啊,你想想,95年那会儿物价涨得多快?钱放进银行时10元可以买两斤猪肉,一个月后拿出来,一斤都买不到!房子面积可不会缩小。再说,物价涨,房租肯定也跟着涨啊。”
两人正说着话,宋改凤和宋秋凤回来了。刚开学时IC卡需求量很高,一会儿工夫就卖掉了一套卡。
宋秋凤今天摩拳擦掌,一进宿舍就大胆开口推销,有一半的卡是她卖掉的,兴奋得双颊发红。
她给自己定了目标,第一步就是先练好说话不胆怯。以后做生意,进货、砍价、招呼客人,人情往来,她可不能指望徐山平。他广东话还没她说得好呢!
今天她就做得不错,看看,一会儿工夫,二手传呼机的钱就赚回来了!
这时下午两点多了,姐妹仨告别黄阿姨,随便吃了点东西,去成教学院的教务处。
进去一打听,今年成教3月16号开学,可选择的专业有十几个,她们来的正是时候。
宋秋凤本来只是陪妹妹们来,可看着各种专业课程的介绍就看花了眼,什么课程都觉得自己以后用得上。
教务处的老师听说她们是女工,稍微惊讶,又微笑说:“念书好呀,趁年轻多学点东西,艺多不压身嘛。成教考试要比自考要简单些,容易拿文凭,不过能报的科目没有正经大学那么多。我带你们到成教的教务处问问。至于妹妹嘛……”
他有点为难,“唉,你得等两年,要么,可以试试自学考试。”
成人教育和自学考试都是国家开设的继续教育,自考不限年龄,不过,考试难度要比成教高。
另一个老师说,“我听说最近有建民办高中的,没有户口也可以上,但是……没有学籍还是没法拿毕业证,也没法参加高考。”
其实宋招娣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仍不免失望。
她安慰自己,没事,条条大道通罗马,大不了自考。上辈子她看到过“北大保安自学成才”的新闻,人家在北大看着大门都能考下来大学文凭,她只要抱着这颗求学的心,肯定能行。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宋改凤最想要学的是服装设计,但是中大成教没有这门课程,一个年轻女老师建议,“我有个同学在艺术学院当老师,他们今年搞了个继续教育的部门,有教成人画素描、水彩之类入门课程的,学了这些基础课程之后,明年可以来报平面设计。我先打个电话给她,待会儿你去问问。”
姐妹几个谢过几位老师,拿上一堆材料又跑去艺术学院。
艺术学院的继续教育的课程选择很多,不仅有素描水彩这些,还有一些雕塑、陶艺之类的短期兴趣班,还不限选课数量,只是价钱要比成教贵不少。
改凤看了课程表,心动得很,可时间不行。所有课程都是周一到周五晚上七点到10点上课。这必须得住在市里才行。
幸好每门课程都是十节课,一周一节,一期结束再开一期,寒暑假也有,那等她辞工了,再来也能跟得上。
绕来绕去,还是得先找个住处。
改凤拿上课程介绍和报名表,又问了许多问题,三个人一起去学校书店买了几本老师推荐的基础书。
姐妹三人高高兴兴坐车回厂区,都觉得今天收获满满。
“报名成教以后,会不会也有中大的图书证啊?
“我问了,有!”
“那太好了,以后咱们就能去图书馆借书了!”
“不知道一次能借几本?”
正说得开心,秋凤忽然问,“要是学校借的书弄丢了怎么办?”
三个人心一沉。
她们已经渐渐变成工厂里的异类。
春节花市摆摊当然有人看见,于是有人传她们赚了大钱,但他们一概不认,只说是给隔壁铺子的老板打工的。打工仔谁能想到那什么胶囊衣橱的想法啊?
可依然有人怀着妒意打听,那你们春节打工一共赚了多少钱啊?老板包的红包厚么?
最近还流传起谣言,说她们春节白天在花市摆摊,晚上到酒店给小老板“打工”!
怎么不是真的?没钱赚干嘛一休假就往城里跑?嘿嘿,肯定又去“打工”了嘛!
被人嫉妒之后,你所有“与众不同”的行为都会被大惊小怪地审视,讽刺。
看书啊?看什么书?哦,大家都看口袋小黄书,你看管理学?噢哟,还看美术书呢?学画画?想当画家呢!啧啧啧。
更可怕的是毫无理由的恶意。
改凤有一次急着去上工,笔记本放在床上没收,回宿舍找不到了。最后在女厕所垃圾篓里找到的。幸好是本新的,没写几页,要是写满了的她得心疼死。
“等咱们租到房子就好了!”秋凤一想就忍不住微笑,“到时候咱仨弄个大桌子,再买个台灯放桌子上,想看书就看书,看多久都没人管!”厂里新的文体活动中心倒是开了,只是多放了一台电视,几张乒乓球桌,想看书也没个清静地。
宋招娣十分乐观,“传呼号已经留给黄阿姨了,她肯定能帮忙打听到房子。”
“对,找到房子,然后咱们就辞工!搬家!”改凤说完愣一下,搬家?
对啊,她们终于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了。哪怕房子不是自己的,但那会是她们真正的家。
第38章 新名字(小修) 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
转眼到周三。
宋招娣和二姐专门请了半天假, 午饭都没吃顶着大太阳就来了,生怕错过所长。
这次总算见到真佛了。
李所长已经听警员们和冯阿姨说过这姐妹的事了,他打量她们一会儿, 慢悠悠说, “改名字, 可不是小事啊, 你们想好了?”
宋招娣索性把自己和二姐的求学计划也说了。
“从前是爹妈不给念, 现在我们自己攒了点钱,想重新回去念书,自考也好, 成人教育也好,多学点东西, 以后年纪大了也能找个别的工作。所长您想想,上课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点名——宋招娣!我怎么抬得起头啊?现在不改,以后更难改了,我学位证书上绝不能还是这个名!”
李所长想了想,“你们材料都带了么?我看看。”
这是有戏啊!
姐妹俩赶快把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还有厂领导写的介绍信都拿出来。
李所长看了户口本复印件, 家里四个孩子, 二女儿叫“改凤”三女儿叫“招娣”,弟弟叫“家宝”;再看宋招娣的初中毕业证,门门成绩都很好,高中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本届新生第四名”,心就软了。
他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不敢说所有孩子一碗水端平,一只手伸出来五根手指尚且不齐呢,对不对?但是女儿明明学习很好, 却不让她继续念书赶出来打工,他可干不出来这事!
他放下录取通知书,问姐妹俩,“你们打算改什么名字啊?”
宋改凤说:“宋诗远。诗歌的诗,远方的远。”
姓王的警官插口说,“这名字不错啊,有什么意思么?”
改凤解释,“因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去年圣诞前她们姐仨在活动室做发夹,当时小妹鼓励大家加油干活时随口说了这么句话,她一下就记住了。
“妹妹呢?”
“余自新。”
王警官笑,“妹妹名字也是自己想的?怎么讲啊?”
宋招娣说:“余生的余,自强自信的自,不断更新的新,意思就是,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自强不息,日有新得。”
她从前跟媛媛说过想改名的事,要改就连姓都改了!反正她又不是老宋家的人!但改个什么姓呢?媛媛提议她姓“余”,余,也有“我”的意思。
还有别的什么比“我”更适合的姓么?一个被父母洗脑、奴役了几十年的人,必须时刻记得,自我才是最重要的。你可以是别人的女儿、妻子、母亲、姐姐,但你首先必须是“你自己”。
余自新,也就是一个新的自己,一个每天不断学习、自省的人。
当初瞪眼睛赶她们走的刘警员听了怪叫,“姓也改啊?你爹妈生你养你这么大,你把姓都改掉?啧。”他撇嘴看宋招娣,摇头,“你这个女仔啊,啧啧啧!”
李所长看着两姐妹写下的名字,“妹妹,你真的连姓都要改啊?”
宋招娣扒开头发给他看,“冯阿姨可能跟你们讲了——这是我自己撞的,其实我以前被打的伤更多。谁不开心了就踢我一脚打我几拳出气,家里有桌子,可是我不能在桌子上写作业——那是给弟弟的!我只能坐在地上,把作业书本铺在床上写,烧饭晚了一点,我爸赌钱输了,喝酒了,撕我的书和作业不知道多少次,一边撕,一边骂我踢我……”
她咬了咬唇,含泪问李所长和王警官,“叔叔,旧社会的奴仆被解放了,还愿意跟着地主姓么?家里的脏活累活全是我干,鸭是我养的,鸭蛋是我腌的,猪草是我割的,猪是我喂的,饭菜也是我烧的,可是鸭蛋和猪肉摆上饭桌,我想吃一口——不行!我伸筷子就会被打被骂——这不是旧社会的奴仆是什么?”
李所长还没说话,刘警员吆喝,“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们父母!讲什么地主奴隶的鬼话!生恩大于天,懂么?”
宋改凤抹着泪小声说,“我们姐妹几个在厂子里打工,每天站生产线十几个小时,脚板胳膊累得都不是自己的了,这么干一个月赚一千出头,要把大头寄回家,自己只能留一两百,这不是奴隶是什么?”
刘警员这才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办公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姐妹俩紧张地看着李所长,生怕他改了主意。
没想到他低着头打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拿出两份表格,“填好。照片有吧?快的话,两周后你们就有新身份证了。”
宋招娣拿着这份“身份信息变更”表格,手指颤抖,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字,眼泪啪嗒一下滴在纸上,她赶紧擦掉泪,可是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改凤想到姐妹们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也哭得说不出话。
“哎唷,这是干什么?”姓王的警官夺过表格,“来来,我给你们填!”
李所长端着茶杯站起来,“我去泡杯茶。”
所长一走,刘警官站在一边看同事帮人填表,又阴阳怪气说,“你们两个,改名字可以,以后可不能不孝顺!不然要糟天打雷劈的!”
宋招娣装着擦眼泪,没搭理他。她心里说,你这鳖儿真是走运,晚生了几十年。
要是在毛爷爷时代,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典型的封建思想,妥妥的落后分子!过组织生活的时候在要全体党员同志面前做自我批评的。
等等——就你这思想水平,还想入党?做梦去吧!
王警官也嫌他多事,“人家小姐妹全部工资都给爹妈了,你每个月给你老娘老豆多少啊?讲孝顺也不是这样讲的啊!”
他转过头教她们,“妹妹啊,你们以后最多只能给家里寄一半,剩下的工资要自己收好,知道么?钱都寄给他们,你们要是在这里遇到什么事没钱怎么办?他们要是不开心,就说是警官让你们这么做的!新中国都成立几十年了!”
刘警官这才冷笑了两声走开。
填好了表格,两姐妹对李所长和王警官千恩万谢,“一定给所里送个锦旗来!”
李所长大笑,“这是什么大事?还送锦旗?”
“怎么不是大事啊?”宋改凤抹泪笑,“我们两个人,接下来几十年跟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能扬眉吐气了,怎么不是大事!”
出了派出所,冯阿姨从传达室探出头,“办成了?”
两姐妹含泪微笑,“办好了!”
“那可太好了!”冯阿姨也替她们高兴。
这天临睡前,宋招娣躺在床上悄悄拿出派出所的回执看了又看,一会儿热泪涌动,一会儿患得患失。
两辈子,终于。终于改掉了那个每一次被喊到都带给她屈辱感的名字。
可是,还要等几周才能拿到新身份证。
她还要当几周的招娣。
这几周里会不会出什么事?新身份证办不下来?再出什么波折?刘警员故意作梗?
她赶快安慰自己,不会不会!
她紧紧握住回执,抹掉眼角的泪。没关系,即使再有什么困难,她也不会放弃,只会一次一次更坚定地去战斗。
对,就是战斗。
而我不会输的。
她在半梦半醒间对自己说。
十几天一晃眼的工夫就过去了,眼看到了二月底,宋招娣和宋改凤每天数着日子,派出所却一直没联系她们。
两人不由有点心浮气躁。
租房的事也没着落,黄阿姨那边倒是来过一次电话,不过不是找到了房源,是华翔高科翻车了!
黄阿姨在电话里激动极了,“妹妹呀,阿姨这次必须要请你吃饭!还要给你包个大红包!我和我一个老姐妹差点投进去二十万呀!”这么大笔钱亏了人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
“那你现在打算买房子了?”
“买!这周末就去买!”
黄阿姨终于想通了,跟老公还有老姐妹两口子商量了,一家买一套,就听妹妹头的,买两居室,容易出租。
“妹妹,你要是等得及,阿姨的房子买下来租给你们!”
宋招娣先谢了黄阿姨,又劝她:“买房不是小事,钱一投下去是几十年的投资,你们可得多看几家,多挑挑再决定。”
光靠黄阿姨帮忙找房源太慢了,这时候又没房产中介,又没互联网、论坛,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房子啊!
大姐心态倒很稳,“你们不用愁,国家答应办的事,那还会变卦?只管静等着就行了。租房呢,咱们自己也得多看看,大不了,咱也手写点小纸条,写明求租,留下传呼号,下次去中大附近到处贴贴。”传呼一年还要交200的入网费呢,虽然旧机主交过了,那也不能浪费啊!得多利用才行。
确实是这么个理。
两个妹妹只得静下心。
马上要三八妇女节了,宋招娣找个小拉长现在也算管理层了,得忙着准备联欢活动。
今年三八妇女节G市妇联和工会鼓励各大合资厂子搞活动,四星电子厂作为税收大户和先进单位,市里的领导们肯定要来莅临指导的。
这可不是小事。
宋部长和李经理决定在3月7日下午给女工们放半天假,还要在新文娱活动中心组织联欢活动,到时女工们按车间分成小队进行几项游戏比赛,优胜者有各种小奖品。
本来田小冰打算搞个拔河还是篮球赛的,她找来组长拉长们商量主意,宋招娣提议,拔河和篮球赛都费体力,又得在室外进行,场面虽然大,但是大家恐怕不会有太大积极性,最重要是怕领导们嫌热,不如改在室内举行些游戏性质更强的比赛,比如,握着乒乓球拍托球跑的接力赛之类的。
田小冰一想,对哦。
三月七号下午,四星电子厂张灯结彩,挂着大红横幅,厂区里每个角落都打扫得格外干净,迎来了领导们。
女工们在今年新开放的活动中心托着乒乓球接力赛的画面让随行的电视台记者们很满意,拍了不少镜头,一个宣传口的干事叫田小冰找几个女工代表,还想要拍几个领导亲切慰问的画面。
田小冰和李经理都有点意外,又不能拒绝,赶紧叫来赵梅等人,还有宋招娣。
田小冰拉住宋招娣的手,“小宋,你是聪明人,肯定知道什么话好听,对吧?”
宋招娣微笑,“嗯。”
女工代表们坐在放着电视机的活动室里,领导们一进来,赶快站起来鼓掌。
慰问套路十几二十年都没变,宋招娣只是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参与。
她脸上的笑意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又年轻漂亮,一下引起几位领导的注意,一位妇联的主任问她,“妹妹,多大了?在厂子工作多久了?”
宋招娣从容应答,就跟和黄阿姨林老师说话时一样,不卑不亢。
这位主任问她:“喜欢在厂子做工么?”
田小冰一下紧张得攥紧手。
宋招娣微笑说,“工厂给了我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用劳动换取薪酬,我准备再攒点钱,继续求学。”
几位领导都挺意外,互相看了看,笑了,妇联主任说:“那我提前祝你心想事成了!”
“谢谢!”
田小冰悬着心放下了。
领导们还要听听李经理的报告,女工代表们先出去了,另一队拍摄人员还在拍乒乓球接力赛呢,这边的气氛可比要火热多了。
今天参加活动的,不管输赢,至少都有一块力士香皂当奖品,还有洗发水、护发素、毛巾之类的,免费的,谁会不积极呀!
排队等着上场做游戏的时候,有人轻轻拉了拉宋招娣的衣角,她回过头,是乔引娣。
乔引娣对她使个眼色,先走出了人群。
宋招娣等了片刻跟着出去。
乔引娣看来是已经勘察过地形了,在楼梯转角处跟她招招手。
宋招娣跟过去,“什么事啊?”
乔引娣眼圈一红,“我……早就该找个机会谢谢你……可是、可是你要是不帮我,就没这事的……对不起!都怪我!”
她语无伦次,抹着泪,但宋招娣很快搞明白了。
乔引娣猜到那封信是她请人写的,最近厂里又起了流言,说宋招娣三姐妹休息日跑去市里卖|淫。
乔引娣一想就猜到这肯定又是罗志安搞的,她又难受又愧疚,“要不是因为帮我,你怎么会受这种委屈?我真是后悔,怎么听了他几句鬼话,就相信他是要跟我好?”
宋招娣拳头硬了。
她拍拍乔引娣肩膀,“别哭。你没做错任何事。”
罗志安第一次造谣的时候她也后悔过,要是再早一点告诉乔引娣,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不。不会。
这是头披着人皮的狼,他还会寻找下一个猎物。
必须想个办法,让这个渣滓受到真正的惩罚!
第39章 天道酬勤 老天爱笨小孩
三月八号这天是星期天, 三姐妹又一起进城了。
宋秋凤打算再让妹妹们陪自己去中大再卖一次电话卡,顺便探探路,看看学校周围都卖什么吃的, 那自己再琢磨的时候就有参照了。
中大再加上附近的两所艺术学院形成了一个相当繁荣的小商业圈, 几条街道上都有餐饮店, 每隔十几米远就能发现一家小饭馆。姐妹们绕着大学走了一圈, 秋凤拿个小本不停念念叨叨记, 她还叫俩妹妹悄悄去看人家菜单,记下菜价。
这一圈观察下来,秋凤还真发现了点东西。卖本地菜和其他口味的各占一半, 这说明外地口味在大学附近也有不小的市场,本地菜的竞争更激烈。
外地菜里生意最好的是牛肉面和大盘鸡, 还有一间韩国烧烤生意也很红火,在店门口放了个电视,VCD播着韩国什么歌星的MV,不少人排队等座。
秋凤一想,也对啊,现在连工厂区录像厅都滚动播放《星梦奇缘》和《天桥风云》呢, 何况大学生集中的时髦地方?
再仔细一想, 她们今年花市卖的衣服其实也算是韩范儿:宽松格子衫加卫衣牛仔裤球鞋,再戴个棒球帽。
秋凤她们边看边思索,从东门一路走到西门,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抱怨道:“没想到黑叔的店真关了!”
三姐妹现在心心念念都是租房,一听这话就跟雷达探测到信号了似的,宋招娣追上去问,“同学, 哪家店关了呀?”
“黑叔鸭饭啊!”
一个学生指了指,“就那一间!”
这间店就在几米远的地方。是阳台对着街道的一楼民居改造的,连招牌都没有,门上拉着铁闸,上面贴了张A4纸打印的告示:本店出租。
这没招牌的店还挺出名,给的量足又便宜,送的汤都比别家好喝,大家都叫它黑叔鸭饭。没想到黑叔说不干真不干了!
秋凤不等妹妹们提醒,赶紧跑去抄下招租告示上的电话号码,宋改凤更绝,学生们一走,她直接把告示撕下来放包里。
三个人又惊又喜,秋凤激动,“真是老天都帮勤快人!今天要不来,哪会有这机会啊?”
改凤摸大姐后脑勺,“姐,那叫‘天道酬勤’!”
还等什么呀,赶快在路边IC电话亭打电话给房东!
秋凤按电话键时手直哆嗦,电话响了两声,她又胆怯了,把电话塞给小妹,“你帮我问!”她怕自己广东话说不好。
接电话的是个老阿姨,和宋招娣说了几句,让她们等一下,她十几分钟后过来。
等房东的这段时间特别漫长。
秋凤绕着居民楼转了一圈,宋招娣拉着她跟院门口看门的老太太一打听,这里是中药厂的老家属院。院子里一共四栋家属楼,全是六层楼,每个楼三个门洞,一层两家。房子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年历史了,靠近门口的转角,红砖的边角都给进出的人磨得圆钝了。院子里每栋楼之间的距离倒是挺足,种着高大的树。
对着街的一楼平房有好几家租出去当了商店餐馆,也有自己开小卖部的。
至于关门那家鸭饭,是房东的亲戚,但是春节前不做了。
秋凤又跑到阳台这边,越看越喜欢这房子,阳台对着街道,打开了当店面,挨着墙根还能多放几张桌椅呢,住的地方估计也能解决了。这下好了!
哎呀,这租金得多少?
足足等了快半小时,房东刘阿姨才到了。
她五六十岁,烫了一头羊毛小卷,穿着香云纱衫裤,踢着拖鞋,戴了串泛黄的珠链,手上好几个戒指,弹烟灰的时候烟头把戒指上的宝石照得亮闪闪。
她叼着烟卷开锁,叫改凤帮忙拉起卷闸门,“进来吧!”
门一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三姐妹给呛得急忙捂住鼻子,刘阿姨烟卷都叼不住了。
屋子里比外面还黑,看不清窗子到底在哪儿,桌椅板凳乱糟糟堆着,墙上积了一层毛绒绒的黑灰。
刘阿姨在门口站了会儿,“通通风就好了。这里是卧室,给改成了店堂,阳台改成店面。”
大学附近的沿街的很多小店铺都是居民楼改的,阳台下面垒几节台阶,再挂个店招,阳台门一开就能做生意了,有公用电话的小卖部,卖服装的,小饭馆,租书租影碟的,都是这样子。
眼睛渐渐适应屋子里的光线了,宋招娣看到一根电灯拉绳从天花板正中垂下来,也沾了层黑乎乎毛绒绒的,忍着恶心去拉灯,没想到灯绳猛地动了,她“啊”地一声跳起来,一只小老鼠也从电灯绳上跳起来——她刚才捏到的是老鼠尾巴!
小老鼠抓着电线在天花板上爬了几下摔在地上,满地乱窜,吓得几个女人又跳又叫,刘阿姨的烟卷跌在地上,她抓着秋凤的胳膊单脚站在地上,脱掉一只拖鞋握在手里挥舞:“打死你!打死你!”
老鼠似乎也被她们吓得不轻,钻进桌子板凳下不出来,叽叽尖叫着。
秋凤缩在刘阿姨身后瑟瑟发抖,“阿姨,我们进去看吧!不管它!”
刘阿姨想管也不敢呀,她踢上拖鞋骂道,“黑仔这垃圾虫,搞这么脏!”
穿过卧室是客厅,面积看起来和卧室差不多大,也堆得乱七八糟,右侧墙的窗子下面放了一张床,上面团脏兮兮的被子,四个女人在床前齐齐定身一秒钟,一起向旁边靠了靠,赶快走!没准老鼠窝就在被子里面。
客厅左手边有一条小走廊,从这出去才是屋子原本的大门口,厕所就在门口左手,木门下半截的百叶木条掉了好几根,也不知是不是老鼠啃的。
宋招娣赶快跑去洗手,可把她恶心坏了!
这次她看清了灯绳上没东西才拉灯,厕所最多两平米,有个脏得没法看的蹲厕,墙边有一根水龙头,下面放了个小板凳接着个塑料盆,墙角还堆了好多杂物,没有窗户。
她找不到肥皂,拧开水龙洗了洗手,咬着牙拿纸巾狠狠擦手指。
厕所隔壁是厨房,看起来有五六平米,只是又脏又乱,厨具、抹布堆在水池里,地上还放着一锅臭烘烘的黑水。
看来,这就是臭味的来源了。
刘阿姨捂着鼻子骂:“死人!汤都不知道丢掉!”
宋招娣心想,刚才那几个学生还说这家的汤特别好喝。呕。
也不能就让它这么臭着。
宋招娣和刘阿姨把水池里的锅碗腾出来,大姐二姐抬起锅,把臭汤倒掉。
这期间厨台上又爬出来不知道多少只蟑螂。
有了前面老鼠做铺垫,肥大的蟑螂已经不吓人了。
刘阿姨这时也感到自己这房子实在是……太不像样了,干咳一声说,“我这房子还有个小院子,你们出来看看!”厨房窗边有个半截玻璃窗半截铁板的门,打开后下两截台阶,就进到小院子里了,只是院子的脏乱程度比屋子里更甚,杂草丛生,蚊虫苍蝇乱飞,杂物沿着墙根堆得老高,都要越过院墙了,看不出来院子究竟多大。
刘阿姨尴尬笑笑,“我这房子可以当门面房还可以住人,最重要是证件齐全,你们买下来收拾干净转手再买绝不会亏钱的。”
秋凤听出一丝不对,“阿姨,你这房子不是要出租么?”
刘阿姨一怔,“啊?我是要卖啊!”
改凤把告示拿出来,刘阿姨接过来一看,“黑仔个蠢货,写错了,我不是招租,是出售!”
不是招租?是出售?
大姐一听心凉了半截,宋招娣却差点没高兴晕,她强行按捺住激动问,“阿姨,那您想要多少啊?”
秋凤和改凤都懵了,小妹,人家是出售,不是出租!还问价钱?咱能买起么?
“十五万。”刘阿姨再次强调,“我这房子可是什么证件都有的,跟新商品房一样的!”
宋招娣微笑,“阿姨,您带房本了么?我们看看行么?”
秋凤和改凤对视一眼,缓过来神了,两人疯狂算账,她们现在一共有多少钱?三个人半年的工资再加上这次花市赚的钱,差不多……真有十五万!
两人默默握住手互相捏了捏。
不行,太激动了!不能让卖家看出来!
虽然她们决定要留在城里,改凤还说过以后自己的房子要有热水器,谁也没真想过这么快就要买房啊!
她们真能买么?
在G市、买房?!不是在做梦吧?
刘阿姨真带着房产证呢,“看,房子面积是61.2平方,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还有蓝图呢!”
六十平方?三姐妹面面相觑,改凤勉强笑,“我怎么觉着,最多四五十平啊?”
刘阿姨急得把房产证递到她眼前,“你们看呀,写着呢!”
姐仨又仔细看看房产证,还真是这么大。
刘阿姨把几个证都拿给她们看了,“房产证不会骗人,这屋子是堆得东西太多了,都清出去可宽敞了!”
宋招娣指出,“阿姨,这小院子可没在蓝图上啊。还有,你这房龄都快40年了,珠江花园的新房子才三千多一平方。”
秋凤和改凤连连点头,可不是,今天她们来的路上看到那么大的广告牌上写着呢!三千起。
这个旧房子要十五万,一平方都要2500了!
刘阿姨也知道自己房子优缺点在哪儿,“可我这房可以当门面房啊,阳台一开,对着大学,生意多好呀!”
买家才是挑货人,她看看三姐妹,“你们买下做个小生意也好,自己住的话就把阳台一封。我这边是制药厂的职工家属院,邻居们都是有素质的,还有人昼夜值班看大门,很安全的。”
她又带三姐妹出了楼门洞到家属院里参观,“你们看看,楼梯道,院子里面,都是干净的。唉,我这屋子原先真不是这样。”
家属院除了陈旧些,也有花有树,对着楼门几米远还有一溜小平房,铁门上用蓝油漆刷着号码,刘阿姨打开一间,“看,还有放自行车的地方,光这个储藏室就有三平方呢!你们买我的屋子,绝对不吃亏。”
她咬准了这两点,坚决不降价。
宋招娣想起从看门老太太那儿打听的消息,明知故问,“阿姨,这房子这么好,您怎么舍得卖啊?”
她是变着法让刘阿姨降价,宋秋凤、宋改凤一时没想这么深,两人对视一眼,都警惕起来:对啊,房子对着街道可以改成店面,大学这边永远不缺人气,这房子明明就是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莫非,有什么她们没看出来的问题?
(请看作话)
第40章 双喜 大家好,我是余自新
刘阿姨一看两个姐姐都是“提防有诈”的样子, 立刻有点急了,“唉呀,我儿子女儿都在英国, 要接我们过去, 我们才想要卖这屋子的!”
她明着抱怨, 暗里炫耀, “我和老公本来不想过去, 可是孩子们春节给我们买了机票呀,硬要我们过去!我们到那儿一看,唉, 环境确实是好,白裤子白鞋穿几天都不会黑, 夏天也没有蚊子!他们在英国住的都是大洋房,花园老大的,还是前后花园,我们不过去,他们怎么照顾得来呀!我俩一商量,去就去吧, 我们单位又分了一套新房子, 这套老房子就卖掉,不租了,省事!”
宋招娣心说,这刘阿姨是个凡尔赛文学家呀,“哎唷,您真是有福气啊,我们想去国外看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去呢,您都要去国外定居了!住花园洋房!”这也不是纯说好话, 重生前她和媛媛确实都想到国外看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她又顺着刘阿姨的话说,“可你们去了国外,怎么收租啊?就算能请亲戚朋友帮忙照看,人家也不能天天来呀,要是再遇到上次这样的垃圾虫租户怎么办?真是糟蹋了你的屋子!”
她替刘阿姨忿忿不平,“当初干嘛要租给他啊?”
刘阿姨皱着眉叹气,“他是我老公那边的亲戚……唉!不说了,倒霉!”
宋改凤不是个迟钝的人,这时明白过来了,跟小妹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还是亲戚呢,把人家屋子糟蹋成这样,不租了连收拾都不收拾就走了,甚至还有点像是故意的,嘿嘿,这种亲戚一定还给刘阿姨添了许多别的麻烦。
干脆借着要出国跟儿女团聚的借口把屋子卖掉,从此谁也别再来找麻烦,讲起来亲戚们也挑不出错。
换句话说,刘阿姨很想尽快卖掉这屋子!
卖家急着卖,这就容易讲价了。
她们真猜对了。
刘阿姨这会儿正在心里将老公的死鬼亲戚们骂了个遍。这个黑仔,就是故意留这么一堆垃圾在这儿的!
这些人就不懂“别人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的道理,一点不感恩,觉得给了他们几百块房租了不得啦!
他也不想想,他是租了他们房子做小生意,可是上工商执照、申请这个证那个证、上下打点——全是她和老公去跑的!
他们俩花钱花时间赔笑脸求人,结果呢,死鬼亲戚们觉得天经地义,最好连房租都不要他们出!
她万万没想到黑仔临走前会故意把她的房子糟蹋成这样,春节出国前她还想花一百块请小区打扫卫生的大婶来清洁,结果人家隔天打电话说临时有急事,干不了。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了。
就这样,黑仔回乡下还讲他们夫妻瞧不起乡下亲戚,为了涨房子租赶走他,搞到他蚀本!她公公说他在一整个春节老家被骂得不敢出街。
真是气死人。
不行,这房子一定要卖掉。
卖掉添点钱换一套电梯房,说以后接老爹来住的,看谁还敢多嘴多舌?她再也不要照顾老家这些穷亲戚了!有的人,穷是穷的有道理的!
宋招娣上辈子跟刘阿姨这个年纪的老阿姨打交道最多,日常听她们家长里短,类似的事情听过不知多少次了,一看刘阿姨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她因为这房子受了不少气,卖房子可能都不是为了急着用钱,更不是为了出国了没法照看,很可能是为了甩脱极品亲戚。
她趁热打铁,把黄阿姨不久前跟她说的话转述一遍:“阿姨,你再给我们降一点啦,你看香港的房价去年跌了多少啊?现在还在跌呢,炒楼的明星们都损手烂脚!香港都跌了G市还能不跟着跌?珠江花园、华阳新城的新房子从四千跌到三千,谁知道会不会还要跌?”
这个是确确实实的。
刘阿姨也知道。
要不是房价从去年年底开始跌,她和老公也不会下决心赶走黑仔卖房。
如果新房继续跌下去,就算她的房子能改成门面房,旧房总不能跟新的一个价钱。
何况,这附近想买掉旧房添点钱换新房的人也不少,再拖下去,她这房子怕是越来越不好卖了。
要不,就减点?
刘阿姨正犹豫着,宋招娣又说,“阿姨,跟您讲个老实话,我们要是有时间,再去托人跑跑贷款,哪怕借钱也要买新房子的!你没听说吗,G市为了鼓励房地产业,要跟海市一样买新房子送蓝印户口了!银行还要推什么零首付的贷款政策,一分钱现钱不用出,只要办了贷款,就能拿房子!”
刘阿姨一听,惊得嘴巴张开,她没听说G市要买房子送户口,倒是知道海市有蓝印户口的政策,当下半信半疑,这政策要真下来,她这房子……那不就更难出手了?
买房送户口这事,宋招娣可不是骗人的。
1998年8月,亚洲金融危机来了第二波,香港的恒生指数再次狂跌三千点。G市受到波及,本就萧条的房地产业雪上加霜,为了挽救房地产业,在1999年仿照海市几年前的做法,出台了“买房子送户口”的政策:只要买房就落户!给买房人蓝印户口,享受和本地市民一样的各项待遇,几年后转为本地户口。
同时银行放宽贷款审核标准,和房地产商一起推出了“零首付”买房。
1999年的时候,谁能想到以后外地人想要有在G市买房的资格,得先在G市交足七年的社保呢?
有多少底层打工人能熬过这七年?
就算有了购房资格,动辄几万一平方的价格,又有多少人买得起?
宋招娣是跟媛媛一起看关于金融大鳄索罗斯的纪录片时了解到这段历史的。
她当时就在G市,却对工厂区外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记得有段日子加班加的少了,紧接着工厂又一下多了好多订单,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宋秋凤现在也学到几分察言观色的本领了,见刘阿姨有些动摇了,又跟她说好话,“阿姨,我们是真心急着想找个落脚地,不管是租也好是买也好,要是我们租了屋子,再装修一下,再交押金,那就暂时不买房了,干脆等着送户口的政策出来贷款买新房。我们也不想占你便宜,这样啦,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便宜点卖给我们?我们也结个善缘。”
刘阿姨叹口气,“那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呢?”
三姐妹商量一下,出价13万5千。
刘阿姨在心里算一下,一平方差不多两千两百五,也不少了。
再这么拖着,房价越来越低,万一老公耳朵又软了,又答应他的穷亲戚来租房——不行!必须卖了!
想到这儿,刘阿姨又把老家的亲戚痛骂一顿。
她揉揉眉心,“好吧,我回去和老公商量一下,尽快给你们回信。”
宋秋凤大喜,急忙把传呼号写给刘阿姨。
宋招娣看刘阿姨的表情,猜她多半会答应的,最多再稍微抬一点价。
果然。
隔天下午六点多,刘阿姨发来传呼简讯,她老公也同意了,13万6千就卖。
宋秋凤看到刘阿姨的讯息时正跟徐山平在食堂吃饭,她激动得险些要叫出来,扔下未婚夫跑去找小妹,“咱们怎么回复呀?”
宋招娣当机立断,“加一千就加一千,答应她!也别等到下次休息日了,夜长梦多。我们明天请假,叫二姐也请假,先签个协议。”有了房子,四个人在G市就不再是无根浮萍,不会一见到穿制服的就紧张害怕、就下意识去摸身份证了。
宋秋凤立刻同意。
她们当然是想越快越好,可刘阿姨那边不着急,说他们连着几天都有事,只能星期天再见面。
她们也不敢表现得太急切,万一人家一看她们急着买,再趁机涨价呢?
只能压抑着狂喜答应了。
秋凤又给改凤传呼留言,她很快回了电话,三姐妹握着电话,压抑住快乐兴奋小声笑。
徐山平全程晕乎乎。
他这才知道,秋凤她们竟然定下了一个房子。不是租,是买。
买房子!
在G市!
他看着未婚妻,既惊讶又迷惑: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买房这种大主意,她不用跟他商量就做了?
以前他看秋凤总是又爱又怜,这么笨,离开他可怎么办?事实证明,不管有没有他,她都能过得好好的。
秋凤还以为他是高兴傻了,“我当时也是你这样子!像是在做梦。”
她拉着他手笑,“这下好了,咱们住的地儿有了,开店的地方也有了!”
徐山平百感交集,只傻呵呵笑。
这天晚上四个人做梦都在笑。
第二天中午放工,宋秋凤又拿着传呼机急冲冲跑来找小妹,“快!快!派出所叫你去取新身份证!”
宋招娣激动懵了,饭也不吃了,跟大姐跑到厂门口。
传呼机上的消息是两个多小时前发的,不知道二姐现在知道了么?
出厂大门还要先找组长拿批条,在厂门口还要填出入表,她越是着急,越填错,手颤得连笔也拿不稳了,大姐推她,“我来填!你赶紧去,我再给改凤打个传呼。”
宋招娣顶着大太阳一路小跑到了派出所,顾不上搭理刘警员阴阳怪气的腔调,拿到新身份证后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一遍一遍默念自己的新名字——我再也不是招娣了!不是了!
她跑来时出了一头一身热汗,这时不管怎么擦都像擦不净,还流到眼睛里了。
李所长端着茶杯笑,“妹妹头,你哭什么啊?该笑啊!”
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在流泪。
宋改凤来了以后也是这反应,一边笑一边抹泪,“我以后是宋诗远了。”小妹说忘了是在哪儿看过的这句话了,可她听到了就像头顶打下一个炸雷,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针车、机器、杂乱的宿舍和室友的排挤嘲讽,还有诗与远方。她以后不再是要被“改”掉被消除的人了,她有诗,还有远方。
“你现在就是宋诗远。”
“哈哈,对!你,是余自新,哈哈哈!”
宋招娣抹掉眼泪,对,从现在开始,她是余自新了——我,新的我!
王警官和李所长说,“祝你们以后万事胜意。”
“谢谢!谢谢!”
两姐妹出了派出所,买了几瓶汽水又跑回来,把冯阿姨也拉来,“当是庆祝吧!”
想正式庆祝也不行,她们还得赶快跑回厂子做工呢。
每次上工都要打卡,晚了五分钟,一小时的工时就扣掉了,敢晚一小时?直接去拿请假条子吧,这一天只给按半天算。
在厂门口填出入表时,宋招娣发现大姐在她出门去派出所时帮填的名字原先是“宋招娣”,后来又划掉,方方正正写了三个字:余自新。
大姐一定是问过二姐了。她知道她的新名字,知道她不再姓“宋”了,可她没反对。
守门的保安好奇:“写错名了?”
“没写错!我就是余自新。我改名字了。”
现在还有最后一步。
宋招娣拿着新身份证去找田小冰,“主任,我改好名字了,想更换工牌。”
田小冰放下手里的本子,“啊?真改了?”
工休时她带着宋小妹去了趟李经理办公室。
李经理听说她新身份证办好了,接过来看看,“余自新?好名字。”
当晚回到宿舍,宋招娣向室友们宣布:“我改好名字了,从现在开始,我叫余自新!”
几个室友神色各异,震惊了一会儿恭喜她。
“大家多叫叫我的新名字吧!”她忍不住哈哈笑了,“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芳芳怔了一下,笑着喊了一声,“余自新!”
“哎!”她大声答应。
娟子和丽婵对视一下,也大声喊:“余自新!”
“哎!”
“余自新!”
“哎!”
“余自新!”
“我就是,什么事?”
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默默在心里反复念,“大家好,我叫余自新。”
从今以后,她是余自新了。
刚开始的时候,肯定还会有人叫她的旧名字,肯定会有人叫了几声“余自新”她却没意识到是在叫她,说不定,有人喊“招娣”“小妹”,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回头——但她一定会习惯的,她是余自新。
大家好,我是余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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