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幸福   不要小看小学生


    余自新最初看到眼前的小媛媛, 觉得和她认识的媛媛只有一两分相似,又跟她相处了一会儿,这一两分就变成了三四分。


    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的媛媛已经是个年轻女人, 那一年她三十五岁, 媛媛二十六岁, 因为常年无法外出, 媛媛的皮肤很苍白, 因为无法正常运动,她肌肉松弛,四肢枯瘦, 体型也比同龄女性瘦小很多,但她的生命力依旧旺盛, 一双眼睛时刻都闪闪发亮。


    就和眼前的小媛媛一样。


    还有,她在陌生人面前一点也不害羞。


    她还会主动问她问题。


    “小余姐姐,你在学校就只学你喜欢的东西么?那可真好呀!我可讨厌数学了……”


    “姐姐,你们班男生多还是女生多?老师让谁当班长?今年我们班长是大家投票选的!不过,是老师先让同学举手提名,她把你名字写黑板上大家才能投票!”


    她跟余自新讲她们班投票选三好学生和学生干部的事, “我跟几个朋友商量好了, 下学期开学,老师一说让提名就赶紧举手,先互相提名,不能等着别人提!”


    余自新认真问:“为什么呀?我觉得老师这办法挺民主的嘛!”


    小媛媛摇头叹气,“嗐,你跟我一样,太老实了!你等着同学提名你,名字就写在其他候选人后面了, 每个人只能投三票,要是你名字排得很后面,前面大家都投完了,轮到你就没票啦!”


    余自新这才悟过味道,“呀……我怎么没想到!”媛媛他们这班主任,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给孩子们上堂民主教育课?


    “那你们班这次得票最多的是谁?”


    “姚鑫磊!”媛媛很不服气,“郑老师说给大家做示范,她先提名了姚鑫磊!姚鑫磊名字就排第一位了!”


    余自新点头,“对。这不公平,老师做示范之后应该把名字擦掉,让同学们提名。不,这样也还是不公平,老师等于给大家暗示了,应该——应该让同学们直接投票,每个人可以写三个名字,然后公开唱票就好了!”


    魏蓝哈哈笑,“媛媛可找到知己了!”


    媛媛郑重地握了握余自新的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魏蓝揉揉媛媛的毛脑袋,“人小鬼大!给你说的老师好像故意的一样!”


    媛媛嘟嘴,反驳道:“你们平时总说小孩子做事不周全,郑老师是大人吧?我们小孩儿能想到的,她想不到呀?她就是喜欢姚鑫磊,偏心!我早就看出来了,郑老师更喜欢男孩子。”


    余自新暗想,哦哟,小媛媛不得了。一点点大,心思就这么细。她记得媛媛说过,小时候家里总有来求人办事的客人,她很快就能分辨出来谁是真对她感兴趣,谁是装的。


    这像是一种天赋。她但凡有一丁点也不会被罗志安这渣渣骗得当了好多年老黄牛,连肝都丢了一块。


    魏蓝没想到小余还真跟媛媛能说到一起了,这两人一问一答,还认认真真讨论呢!


    她觉得好笑,又一想,小余还不到十八呢,也是个半大孩子呀!


    唉,可怜哦,摊上那么对父母,哪有福气做小孩子。要她说,那个家真是越早出来越好。


    魏蓝让余自新跟媛媛坐一会儿,她要去小会客室帮婆婆看看牌。这两年婆婆钱效云记忆力不如从前了,跟老姐妹们打牌打麻将喜欢让她帮忙看牌记牌,她不在家时就让小保姆来,啧啧,老干部退休顺利到站了,党风党纪丢一边,红楼梦里贾府老太君那套玩得不要太高兴。


    魏蓝离开时媛媛在跟小余讲她班里男生多女生多,老师偏心谁,还有还珠格格,等她回来,这两人话题变成什么水瓶双鱼,她还听不懂了!


    一问,哦,人家说的是十二星座。


    媛媛跟舅妈解释星座,又问:“小余姐姐,你什么时候生日?”


    余自新一说,媛媛激动地在沙发上扑腾了两下,甩着两条小腿,拖鞋都甩掉了一只:“我们两个一天生日!”


    余自新微笑,“好巧呀。”


    是的,她和媛媛同一天生日。认识媛媛之前,她几乎没过过生日,认识媛媛之后,她和她每年一起庆祝。


    想到这儿,她眼睛又酸了。


    魏蓝惊讶地笑,“难怪你们两个投缘呢!”


    媛媛拉着余自新去参观她的房间,她房间在二楼,李响哥哥房间隔壁。


    余自新看到墙上贴着美少女战士的海报,随口说,“我姐姐的朋友有一套这样的衣服!”


    媛媛睁大眼睛,“啊?这种衣服——真有卖的呀?是真的呀?”她还以为是武内直子画的呢!


    “嗯。是一个叫香奈儿的牌子。”


    媛媛急忙从抽屉里拿出她的贴画本子,拉着余自新翻看,“姐姐你快看看,还有哪些衣服里是真的有的?”


    余自新一边看一边指出,这是香奈儿,这是迪奥,这是Thierry Mugler,还有Christian LaCroix和圣罗兰……哇,好多大牌的出色设计!


    她和二姐收集的时装杂志很多是几年前的,金姐那套大金链子黑色晚礼服是十分惊艳的设计,在这些杂志里不止一个名模穿过。


    她再看看海报上印的版权日期,这个时期刚好和美少女战士创作的时间重合,难怪呢。


    小媛媛处于次元壁被击破的震惊中,余自新也很震惊,她以前只觉得美少女战士是一群穿着水手服的卡通人物,没想到漫画里也有丰富的时尚元素!


    她脑子快速转动——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呢?几十年后很多牌子都会和艺术家、漫画家合作呀!媛媛还让她去优衣库买过卡通人物的T恤,还网购过盒子上印着娃娃的散粉!


    金姐的仙姬能不能用类似的营销手段?她以后的彩妆事业呢?她想象了一下美少女战士摆好代表月亮消灭你的姿势,举起一罐黑瓷瓶护肤霜——哈哈!


    余自新看着媛媛,感慨万千。真没想到,转了个圈,媛媛变成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了,还是能给她启发。


    “媛媛,你还喜欢什么漫画啊?跟我说说吧!我觉得她们真漂亮!你贴画和海报在哪儿买的呀?多少钱啊?能帮我买一点吗?”


    媛媛兴奋极了,原来小小兔和月野兔她们穿的衣服可以买到!小兔得到魔幻银水晶觉醒变身月亮公主时,穿的那条漂亮裙子是迪奥!是个法国牌子!


    她抱出一堆漫画跟小余姐姐分享,灌篮高手,魔幻游戏,七龙珠,幽游白书……还讲起了美少女战士作者的八卦,“听说井上雄彦在追求她!”


    “啊?”余自新有点震惊,是么?可她隐约记得后来听媛媛说过,美少女战士好像是跟幽游白书的作者结婚了。


    媛媛追问起香奈儿和迪奥的设计师是谁?创始人又是谁?


    余自新一一回答,提醒媛媛,“这些衣服可贵了,你好好学习,好好工作,长大了才买得起!”香奈儿真的不便宜!还有那些饰品,别看珍珠宝石都是人造的,一样贵的让人咂舌。


    媛媛又问了好多其他品牌的问题,余自新一一解答,还说,“我准备今年暑假去法国看看。”过两天大学开学了,先去问问,好像也有法语的短期课程。至少把“请问厕所在哪儿”“多少钱”之类的学会了吧?


    媛媛得意地笑:“我知道怎么用法语说‘我爱你’!”她教余自新,“热带木!”


    钱效云走到媛媛房间门口,刚好听到余自新说要自学法语,去法国长见识的话,心想,这个女孩子虽说是做小生意的,心却挺大。


    她敲敲门,把门推开一条缝,“媛媛,我和姨婆们要吃点心了,你是不是该请你的客人一起来呀?”


    余自新知道魏蓝和李家的人原本不把当成很重要的客人,现在算是沾了媛媛的光才得钱效云另眼相待。


    但她本来就不是怀着攀附这些人的心思来的,跟钱效云和她那群老姐妹说起话也只当她们是媛媛的长辈,礼貌周到但不热络。


    有位涂正红口红的老太太看了媛媛戴的项链,称赞几句,“我也想给我孙女外孙女买一条。”


    余自新笑笑,“好啊,等我做好了,请魏医生拿过来。”


    保姆端上来点心,魏蓝正忙着招呼姨婆们,李婉晴两口子回来了。


    媛媛跳下椅子跑过去喊爸爸妈妈,余自新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男人挽着李婉晴一只手让她换鞋。


    那就媛媛的爸爸方悦棠。


    媛媛其实长得更像他些。


    钱婆婆的几个老姐妹中有人叫他“棠官”,跟他讲苏城那边的方言。


    余自新心想,有些人恐怕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才来打牌的。有句话怎么说的?站在时代的风口,猪都能飞上天,而方悦棠是掌握了时代风向的那批人。


    早几年他发迹时怕是还借了丈人家一点势,现在,丈人丈母娘都退了,他也羽翼丰满,再过几年,就说不准是谁借谁的势了。


    不然,当年妻女出事后,他怎么转头一点留恋没有就离婚了?


    余自新照顾媛媛那么多年,只见过方悦棠一两次,亲生女儿意外残疾了,不求你日夜照料,可就这么不管了?说是见了伤心?那媛媛不伤心啊?


    她对此人毫无好感,冷眼瞧了他几眼正要转过头,没想到他目光一转,和她对上了。


    她只好扯扯嘴角假笑一下。


    可是媛媛热情地把她爸妈拽过来要介绍他们认识她的新朋友。


    “小余姐姐可厉害了!”她指着脖子上的项链还有脑袋上的发夹,“这些都是她做的!她还会画画!”还认识美少女战士们穿的衣服!是法国设计师设计的!叫香奈儿!还有什么乐苦瓜的。


    余自新笑笑,“媛媛,我和你妈妈也认识。我就在李老师的大学上课。”


    方悦棠像是觉着什么有点好笑似的,对余自新伸出手,“你好。”


    余自新只好跟他握握手。


    她敏锐地察觉,李婉晴看她的目光里多了丝警惕。


    余自新心中警铃大作——她好像,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这时那位讲苏城方言的老太太走过来,“棠官,上次我跟你讲阿敏那个工程,你觉得怎么样啊?”


    趁着方悦棠跟她说话,余自新赶紧跟李婉晴搭上话,再不着痕迹跟她走到一边,先说仙姬正式生产了,她给魏医生拿了两套大量装的套装,一套是送给她的;然后又把话题拉到媛媛身上,夸媛媛聪明。


    她是真心实意的,“别说我像她这么大时想不到,就是刚才,也是她提醒了我才想到,对啊,老师要搞真民主选三好学生,还是要走形式?”


    李婉晴很骄傲,媛媛在旁边叽叽呱呱,小余姐姐跟她一天生日!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科目!小余姐姐暑假还要去法国!小余姐姐……


    余自新顺便求李婉晴帮忙,“咱们大学是不是也有法语的短期课程?我想报名……”


    她们正说着话,听到钱效云嗔怪道:“怎么又要出去应酬?”


    方悦棠站在门口,脸上依旧带着笑,“不好推。”


    余自新悄悄看李婉晴,果然见她嘴角眉梢都耷拉下来,钱效云叫她,“婉晴,你来送送悦棠嘛!”


    李婉晴冷脸走到门边,“他是去应酬又不是上战场打仗,用得着我专门送?”


    方悦棠还是笑,钱效云笑得更大声,还拍了女儿一下,“你讲什么反话啦?男人在外面应酬,还不是为了老婆孩子过得好?这跟打仗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是啊!”几个姨婆也笑。


    方悦棠走了,她们还在笑,“我们婉晴有福气啊,嫁的老公又懂赚钱又服帖,孩子这么大了,两个人出门还手牵手呢!”


    “要不怎么说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呢?”


    “我家囡囡就没这福气,工作累得要死,老公指望不上,公公婆婆小叔子没有一个省事的!”


    会讲苏城话方言的那位姨婆说,“我们棠官这是苦尽甘来咯,他爷娘在地下也能闭眼了,讨的老婆这么好,丈人丈母娘对他像亲儿,现在又飞黄腾达了,嗐,你们不知道,当初□□他爷娘那群人还有脸找我呢,想搭关系……”


    这群人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惊呼,李婉晴一直不吭声,默默夹了一只汤包给媛媛,她自己不吃,只用筷子反复将一撮姜丝浸在醋碟里。


    小媛媛闷着头吃点心,偶尔抬眼小心地看妈妈一眼。


    余自新看着她们母女,再看看钱效云脸上的得意,姨婆们显而易见的巴结奉承,魏蓝客套中有点疲惫的微笑,心里闷闷的。


    她好像有点明白李婉晴为什么一直不快乐了。


    当你所有的成就都被总结为“嫁对了人”,当你其他的身份都被抹去,只剩下“某人的太太”,那绝不是件快乐的事。


    第92章 贤妻良母   这四个字单拿出哪一个来都是……


    余自新离开魏蓝家后, 在路上还挺开心的,终于见到媛媛了,媛媛还挺喜欢她!她才到海市刚刚半年, 就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当初想都不敢想, 她一定能救下媛媛的。


    可回到二姑家, 临睡时她心里开始打鼓了, 越回忆,越觉得李婉晴在丈夫主动跟她握手后眼神警惕戒备。


    糟糕呀……李婉晴会不会把她当成潜在的小三?觉得她跟媛媛亲热是为了另辟蹊径接近她老公?


    接下来几天余自新一直忐忑不安。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多了,一会儿又担心万一李婉晴真是这么想的, 以后不来光顾她的小店了,她还怎么接近媛媛帮助媛媛?


    心里好像有把火。


    扑不灭。烧得人难受。


    又不敢打电话去试探。现在最忌讳的就是刻意试探!搞不好会起反作用!


    如此煎熬着到了星期天, 魏蓝打电话来预约了!还带了她的婆婆一起来。


    余自新放下大半心,正想着该怎么打听李婉晴的情况呢,魏蓝手机响了,是李婉晴!她跟魏蓝约了去附近的街坊老店买酱瓜和宝塔菜。


    余自新鼓足了劲儿,先请钱效云吃点心喝茶,“钱老师您爱喝什么呀?我炖了莲子百合汤, 去燥滋养, 还有桂圆红枣茶。


    老干部们退休后有种尴尬,还叫某主任某部长吧,像讽刺,也不对,让现任主任听到更不得了,叫某同志?那又太怠慢了些,老某?那更不行呀!


    余自新叫她“钱老师”,钱效云心里就很舒服, 嘴上却说,“你就跟媛媛一样叫我阿婆、婆婆嘛!还老师呢!”


    余自新半开玩笑,“您这么年轻,哪里像阿婆啦?不然我叫钱女士吧!”


    钱效云笑着躺按摩床上,“你这里小是小,精致的嘞!”


    余自新给钱效云洗脸敷脸,每根皱纹都给照顾到,一边闲聊着,也不用她怎么刻意刺探,钱效云就抖落出来不少情报。


    原来,他们跟方悦棠爸妈是战友,方悦棠和李婉晴也算青梅竹马。


    “谁也想不到他爸妈会被逼得自杀……到底是不是自杀?谁也不敢说。他还有个哥哥,比婉晴哥哥大十个月,不久在昆明那边失踪了!我看着他们哥儿俩长大的呀,唉,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昆明是城市又不是深山老林他怎么会失踪了呢?几十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钱效云说到这儿,泪水从闭着的眼睛流出来,余自新赶紧用毛巾抿掉她眼角的泪水,放轻声音问,“那后来呢?”


    “后来?没了爸妈,才十几岁,爸妈又死得不明不白的,哎,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呀?亲戚都不敢收留他,还是我们家老李人厚道,把他带到家里。那时候我们是发粮票的呀,每个月每个人粗粮几斤细粮几斤都是有数的,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粮食不够吃怎么办?我们一家四口每个少吃点吧……婉晴爸爸又跟战友借粮票,要么跟谁家农村的老乡买点高价粮,总算把他们三个都养大了。唉,你们这些小囡听着像讲故事一样,哪里知道那种苦头的厉害……还好后来好了,国家恢复高考,他争气,一次就考上了!上了大学就好了。”


    余自新听到这儿更气了。


    这姓方的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蛋!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要是没有李家人的照顾他能活下来?还去考大学?


    就算后来他和媛媛妈妈离婚了,连这份恩情也忘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就算应付完事了?


    她按捺住情绪,说了几句庸俗寻常的好话,钱效云笑得鱼尾纹又皱起来,“我这个女婿,真是没找错。”


    余自新暗自叹气,扶起钱效云,再给她画个妆。


    她化妆术能让女主持一姐都惊艳,当然也能让钱效云满意。


    魏蓝和李婉晴买了酱菜过来,钱效云正要办卡呢,魏蓝急忙拦住,“妈,你用我的就好!”


    钱效云还是笑眯眯办了卡,“我退休工资还够花!孝心我领了。”


    李婉晴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小余啊,这是媛媛给你的!”


    余自新一听是媛媛给的就开心地笑了,急忙打开,里面是各种卡通贴纸,有美少女战士的,还有好多她认不出来的,媛媛还写了封信说明呢。


    李婉晴这三人看着余自新喜滋滋把卡通贴纸放在桌上一张张扒拉着看,心里都说:这还真是个孩子!难怪跟媛媛投缘。


    “媛媛说,贴纸是她学校门口那家书店买的,漫画书和海报那里也有。”李婉晴那天确实是起了疑心,方悦棠的生意越做越大,什么花妖狐鬼都缠上来,什么招数都用过了——跟她做朋友的,求她父母介绍到方悦棠那儿工作的,就连媛媛的钢琴老师,来了几次也露出狐狸尾巴,还有那些秘书、行政小妹、合作伙伴……


    起初她还敲打他,还管,现在?她管得过来么?


    人家出去“应酬”,陪着的都不是普通人,专门找些戏剧学院的女孩、名牌大学的女大学生陪着,干什么?旗号多着呢,毕业求职,跟成功校友学长聚会求指点人生!


    “李老师?李老师?”


    李婉晴回过神,看到余自新略有担忧地看着自己,她勉强笑笑,“怎么?”


    “小余问你媛媛学校怎么走!”魏蓝问小姑子,“你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李婉晴按按太阳穴,“嗯。你给的那个药我又不敢多吃。”


    钱效云说:“是药三分毒!哪好天天吃的?你是不是去看看中医呢?”


    魏蓝小声说:“中药也是药。”


    钱效云看了儿媳妇一眼,魏蓝假笑着不吭声,她又转过头跟女儿说,“你呀,你就是心事重!工作这么清闲,女儿聪明漂亮,老公又会赚钱,人家都说你的日子是唱着过的,不知道有多羡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还失眠!”说着还翻下眼睛,只差没说是李婉晴自己没事找事了。


    余自新看到李婉晴低着头木呆呆的样子,急忙笑着圆场,“哎,好巧,我姐姐刚给一瓶芳香精油,是她们会所刚引进的高级东西,说是能放松心情帮助睡眠,我给李老师试试!”


    魏蓝赶紧拉着婆婆,“好,我们先走了!”


    余自新关上门,旧楼房隔音不好,还听得到这两人下楼时还在说是药三分毒。


    她转过身,抱歉地对李婉晴笑笑,“来,我给你做脸。”


    她哪有什么芳香精油啊!胡诌的!


    不过芳香精油的基本原理她懂,她去厨房提了个小壶放在煤炉上,调旺火,壶里煮上苹果干山楂干,再扔进去一把丁香和桂皮。这堆东西煮热了,蒸汽里自带香气。


    李婉晴也看出来了,躺在按摩床上笑,“小余,谢谢你。”


    余自新说不上来为什么心里闷闷的,用温热海绵给李婉晴洗脸,“谢什么,钱婆婆她……她跟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有些话,她说着,你只当电视剧台词听着,别往心里去就行。”


    李婉晴忽然落泪。


    是啊,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知足,应该觉得幸福。


    她亲妈还问她,“你是拿到悦棠搞小三了?捉奸在床了?你有证据么?没有嘛!你不好疑心病这么重的呀!男人嘛,在外面应酬逢场作戏难免的,你这样跟他闹别扭,他心里能高兴么?你呀,真是自己找气受。”


    她是没证据。可是夫妻之间,亲密不亲密,她还能感觉不到?夫妻生活像义务,没滋没味,没有爱慕,没有怜惜,没有欣赏,甚至,她还能感觉到一丝嘲讽和轻蔑。


    但这能跟谁说呢?


    她要是说她想跟方悦棠离婚,所有人都会当她疯了吧?


    李婉晴闭着眼睛,可是眼角的泪不停滴落。


    余自新轻轻用毛巾擦掉,“李老师,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在日化厂做了呢?大学行政工作是清闲又清贵,可是日化厂的工作不是你大学学的专业么?”


    李婉晴嘴唇颤抖几下笑了,“因为我得做个贤妻良母。”


    媛媛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四五岁的时候一次感冒转成病毒性心肌炎了,那时方悦棠的事业已经起飞,他们都劝她,换个不用加班不用操心的工作吧,能多照顾孩子!女人结了婚,事业心还那么强干什么?你老公赚的钱够你们几辈子花了,你每个月那么累,才拿多少工资?


    她听了他们的。


    他们是谁?她的父母,领导,亲戚朋友,还有她的丈夫——他们,就是她世界中的所有人。


    可是现在,她顾家了,他又嫌她无趣了,和她没有共同话题了。


    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满意。


    他们又问她,你为什么不快乐?你有什么不满足?


    李婉晴突然哭得厉害,她抓起身边的毛巾盖住脸,侧身又哭了一会儿,哽咽着小声说:“小余,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这么年轻,人生什么可能都有。想做什么都行,身边没有父母,也没人规劝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什么年纪该结婚,什么年纪该生孩子,有了孩子以后该怎么穿衣打扮,做什么工作。


    余自新给李婉晴按摩头顶,能哭就哭吧,哭不出才是真的苦。


    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单拿出哪一个来都是好字,但唯独少了“自己”。


    她第一次对李婉晴产生了深切的同情。也许,她要救媛媛,应该先“救”李婉晴。


    她柔声问:“李老师,你想去法国旅游么?我们今年暑假可以带媛媛一起去,我们一起报名学法语,好不好?”


    第93章 Bonjour!   你好,我是李婉晴。……


    大学一开学, 余自新比上学期更忙。


    现在周一到周五她每天都有课。周二周四下午五点到七点的法语课,剩下三天有美术课,周六日预约美容化妆的客人排到满满的。


    李婉晴真的跟余自新一起报名法语课了。


    钱效云自然又有话说, “学这个干什么?”


    李婉晴低头搅拌莲藕糖粥, “媛媛也大了, 她学习又自觉, 不用我辅导作业, 每天放学小张去接她回来这里就好了,我上完课刚好接她回家。我答应她了,这学期她要是还能考年级前十名, 暑假我带她去法国玩,总不好到时连问路上厕所都不会讲一句吧?”


    她抬起头, 看到母亲还是一脸不认同,又低声补充一句,“悦棠都同意了。”


    钱效云这才没话讲。


    但她还是忍不住跟老公李茂深说,“你女儿要强的嘞,快四十岁了还要去跟人家小囡囡一起去学法语呢!也不看看人家小余才多大?她又是什么年纪?嘿,什么年纪就该办什么事, 她原先念书时记性就不很好, 快四十了去念法语?”


    李茂深翻报纸,“念法语怎么了?又不是不正经的事。她上了几节课跟不上自然就不去了,到时候你别又笑话她!”说完从报纸上抬着眼睛盯她。


    钱效云瞪老公,“我晓得啦!”


    李婉晴上完第一节 法语课还真是感到吃力。


    全班快四十个学生,几乎全是别的系想要自学二外的大学生,她得跟他们一起在老师面前朗读,对话,啊……真有点尴尬。


    老师讲得很快, 明说了法语系要上三节课的内容压缩到这两小时了,能不能跟得上全靠自觉。法语语法和英语大相径庭,发音差的也远。


    一节课下来生词有几十个,老师问大家,磁带都买了吧?自己对着听对着练!下节课上课抽查。


    下了课,小余叫住她,“李老师,你都学会了么?我好多记不住!你能不能……有空的时候教教我?或者咱俩练练对话?”


    李婉晴偷偷松口气,幸好。幸好小余开口了。


    周三中午午休时李婉晴到余自新家,两人坐在客厅,坐在折叠桌边先一起做完作业,再听磁带,边听边跟着念,然后再对着书念对话,念顺了,自信点了,书本合上练对话。


    学任何外语,第一课总免不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余自新。我是一名学生。我十七岁。”


    “你好,我是李婉晴。我是一名教师。我三十七岁。”


    两人互相看一眼,一起笑了。


    周四上法语课前,余自新又皱巴着小脸跑到行政楼找她,“李老师,你再跟我练一次吧?我怎么好像都忘了!我害怕老师抽查叫我!”


    两人站在办公室走廊上又练了一会儿对话,几个下班的老师经过时笑嘻嘻问,“李老师,这干嘛呢?又是蹦猪又是撒驴的?”


    “我跟小余去自学法语了!我想暑假带孩子去法国旅行,总得学点简单对话呀!哎,这上了年纪记性就是不行了。”


    余自新大声说:“哪有!李老师比我学得快多了!”


    同事们笑笑走了,有人回头跟她们说“加油”。


    这次上课时老师还真说到做到,挨个叫每个人站起来练对话,答不对的先站着,啧啧,跟中学时一样!


    李婉晴暗自庆幸,幸好跟余自新多练了几遍。


    结果老师还用她俩当榜样呢。


    第二周来上课,学生少了几个。老师坐在讲台上点完名,“我这个课就是这种教法,每学期到了期末参加考试的有十个人就不错了。你们想要混个结业证也可以,出勤满十次就行。”


    李婉晴和余自新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的斗志,又一起笑了。


    她们一定要上到最后!还要考得不错!


    法语课才上了两三周,李婉晴觉着自己的生活变了许多。


    从前党员组织学习她就发呆,要么就尿遁,现在她戴上随身听,拿上笔记本,练习听写。


    从前她总失眠,现在事情多了,要做习题要背诵课文,她反而倒下不久就睡着了。


    小余还约她到学校操场晨跑,跑了一次跟她抱怨,“学校怎么连个像样的健身房都没?静安希尔顿的健身房可好了!有跑步机、划船机,还能做力量训练!”


    她说:“那我们找一天去一次。那里还能洗桑拿。”


    余自新说:“要不咱们一人买个跑步机?我看电视购物上就有。”


    李婉晴想想,“我先买一个用着,好用我再告诉你。电视购物上的东西广告做的太夸张了!好多东西贵还不实用。”


    余自新微笑点头。


    她哪用得着跑步机呀,跑步去大学操场就行。她是想让李婉晴多运动。她记得在B站还是哪儿看过,运动能让人体自然产生内啡肽和多巴胺,都是让人振奋的激素,医生建议抑郁症患者有条件的话尽量多运动。


    上次李婉晴在她那儿哭着说自己要做贤妻良母,余自新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媛媛出事后才抑郁的,她现在或者更早之前,已经抑郁了。


    怎么可能不抑郁呢?


    余自新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己被人像做蝴蝶标本那样被大头针扎在木板上,装进一个叫幸福婚姻的相框里展示,用“为她好”的名义剥夺她的上进心,一遍一遍告诉她,她最大的价值就是当一位贤妻,做一个良母,她注定不是任何传奇故事的主角,她只能做辅助——她会想把这么对待她的人挨个揍一遍。


    可是,对李婉晴这么做的人,正是她的亲人。


    她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


    因为没人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心。


    他们可能会问,“方悦棠出轨了?有小三了?要跟你离婚?”


    没有?那你还有什么不满?


    说实话,现在方悦棠是不是搞小三小四在余自新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婉晴在婚姻里失去了自己!


    余自新重新在本上画推导图。纸上的箭头指向两个方向,一个,煤气中毒的意外是真的意外;另一个,意外是李婉晴的自杀造成的。


    和李婉晴一起上课这几周,她发现,媛媛中午大多数时候会去外婆家吃午饭而李婉晴中午多数会在大学食堂吃饭。


    还有,她现在已经有了严重的失眠,有魏蓝开的处方药。


    当年的真相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婉晴又忍受了三年自我被阉割的生活,决定自杀。她趁着保姆成姐回老家办事,她中午回到家自己做了点吃的,打开煤气服下令自己沉睡的药物,希望造成意外的假象,却没想到媛媛由于某种原因那天中午没去外婆家,回了自己家,也去睡觉了!她没打扰妈妈,因为知道李婉晴常年睡不好。


    关于这场意外的大多数信息是王姐告诉余自新的,转了几手,不一定准确,但要真如她所假设的,那她就必须把李婉晴从标本镜框里拉出来!她不能看着媛媛失去妈妈!更不能眼看着李婉晴变成标本,枯萎!


    她现在已经和李婉晴媛媛都认识了,super Tony的路应该会越走越顺,如果当年的事确实是意外,那么她和李婉晴媛媛关系更密切后能有很多方法改变厄运,如果不是意外……把李婉晴拉出来,媛媛不仅能得救,还会有一个身心健康的妈妈。


    很快到了三月底,李婉晴和余自新渐渐掌握了学习法语的诀窍,每周五中午两人还会一起预习下周的新课,再复习对话。


    余自新能感觉到,李婉晴的精神状态比一个月前好了许多。


    李婉晴听余自新说,她学英语就练成哑巴英语了,就介绍了一位叫芭芭拉的外教老师来余自新这做美容。


    芭芭拉试过一次后就买了VIP卡,每周来做一次美容。


    李婉晴想的是练练口语嘛,这不就行了?还不用花钱。


    没想到芭芭拉来了几次跟余自新成了朋友,余自新教芭芭拉做小笼包和虾饺,还教人家说广东话,芭芭拉虽然是个老美,也懂得投桃报李,她带余自新到她家做西点,一起看电视。外教住的公寓有卫星电视,能看好多国外电视频道。


    余自新很快迷上了一个HBO的美剧,《欲·望都市》。


    这部剧里四个女主角各有不同职业,专栏女作家、公关业界大佬、女律师、美术馆经理,她们的穿衣风格迥异,可是都很漂亮,余自新最喜欢凯瑞的风格。


    她火速把这部剧安利给二姐,“超级好看!衣服都好靓!”啊啊啊还有火辣的恋爱戏份——或者该说,是性?剧集原本的英文名字很直白,性在都市。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在谈恋爱,是单纯在享受性。


    余自新在芭芭拉家补了第一季,第一集 里凯瑞决定让前男友服务自己,她享受完了男人的服务爬起来就走了——看到这儿,余自新感到天灵盖就跟敞篷车的车顶一样打开了,阳光雨露和受污染的纽约空气一起灌进来!


    原来——原来女人也可以这样么?


    活得像个男人?


    她最喜欢的部分是凯瑞在每一集的开头和结尾的旁白。像是她自己对女性对待性、爱情、婚姻和生活的不同选择发出疑问,又像是在询问观众的想法,让大家和她一起思考。


    芭芭拉录下的第一季很快看完了,接下来一周只能看一集。


    余自新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追剧的滋味。


    她跟王姐买了台旧录像机,请芭芭拉帮她把每一集录在录像带上(录的时候还可以选择有英文字幕!因为国外电视台要照顾听障观众!这点简直太好了)每天晚上临睡前再看一次本周这一集,跟着字幕重复台词,英语口语水平和词汇量一起蹭蹭见涨。


    电视剧前后还会录下一些广告,余自新看了几次后,又带了一饭盒生煎去求芭芭拉,能不能多录点广告?


    国外的广告的发达程度,比国内高好几个等级!


    要是她们能学到一点东西,用在推广仙姬护肤品上,那效果肯定好!


    不过宋诗远和金姐暂时没时间再搞广告了。


    仙姬在机场的推销非常成功。她们和技师研究推敲,最后确定了两套护肤方案,长的三十分钟五十元,短的十五分钟三十元,包洗、护、化妆三个程序,登机前等待的时间绰绰有余,愿意躺在按摩椅上享受这项服务并且买一套试用装的女士很多,还有些男士不做脸,直接买试用装。


    试用装推销两周后,回头客来了。


    顾客打了试用装上印的电话订购,两百毫升的水乳、五十克面霜的套装销量快速稳步上升。


    宋诗远和金姐急忙联系日化厂增产,这边加快招聘、培训下岗女工做销售。


    仙姬在机场推销的策略初见成效,消息很快传回海市,当初听信仙姬加了激素的客人又渐渐跑回来了,还带着亲朋一起来。她们只说自己前段时间忙,绝口不提听过的谣言。


    余自新时间不够用了。


    她决定招个人分担她的工作量。


    第94章 困境   徐山平带着他的老爹老娘来G市了……


    去年年底余自新就计划在年后招个技师, 原本她是想在海市的美容院里挖角,但出了仙姬被美容院集体造谣针对的事后她不得不更加警惕。


    万一挖角过来的人是假意跳槽,其实拿着两份薪水来她这儿搞潜伏的怎么办?


    美容师给顾客做脸的时候要是想要动点什么手脚故意让顾客过敏……那可不是难事——她都能想出好多办法!


    真要这样, 她倒是能把人开除了, 可最终承担损失的还是她和仙姬这个品牌。


    她现在在海市可还是势单力孤, 经不起这样折腾。


    余自新思来想去, 只能向王姐求助, 问她能不能介绍个亲戚朋友家的熟人来。


    她这么说的,“王老师,我这里现在是还不成气候, 可我计划做的老牢靠的,来年我就能当法人了, 我也注册公司,来我这里上班,我不仅培训,除了底薪还有提成,社保医保我啥都交的!要是公司做大了,我还要开分店呢。嘿, 那现在跟我一起开荒的以后肯定就是店长了呀!”


    王秀娟应承下来, 她先想到的是乡下亲戚谁家的小女孩在城里打工的可以介绍去,但很快又想到娜娜。


    春节时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叫小余带她姑姑一家来家里做客,这边叫娜娜也来,不显山不露水,两个年轻人不就见上面了?你们洋洋好人才,我们娜娜也不差的呀!


    结果?计划还没实施呢,电话还没打呢, 单位里春节茶话会,跟蒋老师闲聊时得知,人家刘洋交女朋友了!是小余画画班上的一个小囡,和刘素英家莉莉是同一个系的!


    王秀娟装作不在意跟蒋老师打听,腮帮子假笑到痛,懊悔不已又无可奈何。能怎么办?人家小囡哪里输给娜娜了?大学生呀!她家娜娜只是中专生。


    可见识货的人哪里都有。


    王秀娟回家把常建刚骂了一顿,早点出手了多好!


    春节见了娜娜,她只在肚子里叹气,脸上不露痕迹,还敲打常建刚别说漏嘴。


    唉,娜娜的运气怎么这么不好,啥好事都轮不着她!刘洋多好的孩子啊,明明是她先给娜娜看好的,结果,被人截胡了!


    现在小余又求她介绍熟人来工作,王秀娟突然想到,对象是介绍不成了,那工作呢?


    小余店里这份工作当然算不上顶好,可细想想,也很不错呀,最重要的是什么?有前景!


    老板人品好,年纪不大但办事很有章法,刘素英说她家邱莉莉和几个舍友跟着小余都赚到钱了,还有,小余春节前买丝巾去G市卖,两千多条,全卖完了。


    要是娜娜能跟着小余学会几分做生意的手段,那以后还愁什么?就算学不到,赚到钱也好啊,好自己买套房子了呀!


    可是,这份工作怕是不入娜娜爸妈的法眼。


    春节时常建华还炫耀呢,娜娜的公司是民营,可比着国营单位不差什么,有五险一金,单位还管中午饭,老板说干好了今年五一还带职工去旅游呢。


    说的是好听呀,两个人的活儿让一个人干,工资也才八百一千。旅游的话讲了几年了,集体去了趟明珠塔。


    王秀娟犹豫再三,还是给娜娜打了电话。


    她说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为难,娜娜现在是做文秘财会,可小余那是做美容护肤,唉,她都想得到常建华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说——伺候人的!


    “……店是很小,小囡老板比你还小几岁,可不是一般人。舅妈我讲话你是知道的……”她还想再讲讲小余哪里与众不同,娜娜打断她,“舅妈,我愿意!”


    当天傍晚娜娜来了,王秀娟一开门就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娜娜右额角肿得老高一个大包,像老寿星脑袋,刘海遮都遮不住!


    “这是——这是你爸打的?作孽哟!”王秀娟大声喊丈夫,“常建刚——你来看看你外甥女!你姐夫又作孽了!”


    她一面尖叫,一面拽着娜娜去厨房,抓块毛巾包冰块要给娜娜敷在额头上,这差一点就破相了啊!


    常建刚马桶蹲到一半,听到老婆尖叫,胳肢窝夹着报纸跑出来,“娜娜——吓,怎么回事?谁打你?”


    娜娜捂着额角不让他们看,跟舅妈拉扯了两下呜呜哭出来,“不是我爸打的!”


    “那是谁打你了?你不要怕!舅舅找他算账!”


    娜娜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我们哪里晓得老板原来老家里还有老婆的!昨天带着两个孩子跑来办公室,现在的老板娘才知道——”


    原配带着娘家人来的在办公室里演全武行,两个女人打起来,老板趁乱跑掉了,他们几个小职员倒了大霉,娜娜也没看清是哪个扔了个烟灰缸过来,被砸得一头攮在地板上晕过去了。


    这帮人怕了,一哄而散,同事拍她脸拍了半天她才醒过来。


    常建刚听得直跺脚,“有没有去医院看啊?医生怎么说的?会不会有后遗症呀?”


    同事送她去了医院,检查完了老板手机总算打通,他叫几个小职员先垫上医药费,跟娜娜一句慰问道歉的话没说,还威胁她要报警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娜娜哽咽得快说不出话,“我爸妈还讲,趁机跟老板老板娘要点工伤费,以后我也算给他们出过力的了,成功臣了!”


    王秀娟太阳穴一跳一跳,这是什么混账爹娘才能说出的话,“报警!现在就报警!”


    娜娜抽几张面巾纸擦掉鼻涕眼泪,吸口气,“我已经报警了。舅妈,你粉饼借我用用,我遮住淤青,跟你去见工。”


    接了老板电话,她彻底清醒了。


    老板老板娘为人什么样,几年了她还看不清么?这两人怕是要等她伤好了没证据了再找个借口开除。


    哼。既然报不报警都干不下去,为什么不报警!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舅妈的电话来的正及时。


    她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回到家,一路上想着怎么找新工作,舅妈就打来了。就像冥冥中有天意。


    到了余自新家,她一听王姐介绍说孙娜娜是常建刚外甥女,很有点惊讶,本地姑娘呀,愿意在她这儿干?


    她眨眨眼睛,王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是想找个长久的固定工啊……”


    孙娜娜微笑,“我就是想长久做的。”


    “行吧,先试试,觉得喜欢了才决定。”余自新不敢把话说死,要是笨手笨脚没眼色,就算是王姐的亲外甥女她也不能留人。


    说好了第二天就来上班,王姐跟娜娜要告辞,余自新叫她们,“等等!”


    她跑回房间找了顶贝雷帽给娜娜,“晚上冷,你戴着吧!”


    孙娜娜捏着帽子,心里酸楚难当,对小囡老板笑笑,“谢谢你。”


    她戴上帽子,余自新还小心帮她调整一下,让帽檐遮住肿包。


    她们走后,余自新背靠在门上,过了两三分钟情绪才平静下来。


    看到孙娜娜,她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生为一个女人,不管是出生在农村还是城市,受不受父母宠爱,好像总会遇到更多困境。


    更可怕的是,有些困境是至亲的人以“爱”的名义设置的。


    而大姐现在的困境,甚至好像是她自己设置的。


    几周前,就像她们姐仨预测的那样,徐山平带着他的老爹老娘来G市了。


    宋秋凤得着消息后跟宋诗远一起把她们从前的小店收拾干净,支了两个单人床,变成专门给徐山平爹妈准备的房间。


    一开始这两人还没作妖,他妈孙桂兰对宋秋凤还算客气,还帮忙做饭、做丸子呢。


    徐山平还挺开心地跟宋秋凤说,他爸妈来了还能帮把手,晚上给他们做做饭!


    宋秋凤只笑不说话。


    又过了几天,孙桂兰按捺不住了。先是想指挥店里的帮工,可她不会说广东话,帮工也听不懂她的话,双方都是鸡同鸭讲,总得叫徐山平宋秋凤传达指示,一来二去耽误了不少时间,不仅徐山平烦了,来买丸子汤粉的顾客也急得嗷嗷叫,队伍排得老长,宋秋凤只得跟大家道歉,一人送一串芋圆。


    徐山平心里当然不高兴呀,本来午饭时他们最少能卖三百份丸子汤饭,现在比平时少了五六十份,还赔上快一百串芋圆。这都是钱啊!


    下午孙桂兰只得不情愿地留在后院帮忙,可到了晚上,她又积极地要帮徐山平宋秋凤算账,钱数好了,她直接拿走两千,“给你爷奶大伯他们买点东西回去!”


    春节才带了一堆礼物回去,又买?买啥得一下两千?


    徐山平还用胳膊肘碰宋秋凤,大约是指望她说句话,宋秋凤就闷着头不吭声。


    最后,徐山平只得说:“妈,那钱我还得去买肉买菜呢!等你跟我爸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钱。”


    孙桂兰噘着嘴,把钱扔回桌上。


    第二天,孙桂兰早上起床后,走到后院叫:“秋凤呀,去把我们那屋里尿盆端出来洗了!”


    宋诗远跟小妹讲这段的时候气得都笑了。


    宋诗远当时正跟大姐一起盛早饭呢,听到这话,先看大姐一眼,再看向徐山平。


    徐山平愣住了,看着他妈:“尿盆?”


    宋秋凤也看他,冷笑一下,继续往碗里盛面汤,只当没听到孙桂兰说什么,“妹,你赶快吃完去上班,待会儿路上车多。”


    宋诗远答应一声,也只当没听到孙桂兰的话,她拿了个馒头,慢吞吞掰开,再慢吞吞夹一筷子咸菜,等着看徐山平怎么应付测试。


    这房子一共就六十平方,能有多大?G市冬天又能有多冷?还用尿盆?


    徐山平愣怔怔看着他妈半天,再看了看秋凤,一声不吭去他爹妈屋里端尿盆了。


    他妈这时慌了,拦住他,“你干啥?你个大男人咋能端尿盆呢?他爹——你让他放下!放下!男人家碰了这东西会倒霉的呀!哎——你干啥呢!”


    俩人抢夺的时候,尿盆洒了。


    徐山平拎着盆回后院,脑门青筋乱蹦,这盆还是他们用来和肉馅儿的!这叫客人看见了还怎么做生意?怎么做生意?


    他把盆扔到水管下面,又一脚踢到墙根儿。


    宋秋凤递给宋诗远一个咸鸭蛋,“快吃你的!看啥看?”


    宋诗远抿抿嘴,这比电视剧还好看呢!


    徐山平先跑去店门口直接把卷闸门拉下来一半,又跑回后院提上水桶拖把跑去小房间跟他爹娘嗷嗷吵起来。


    宋诗远听着他们的争吵声,头顶还传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大人催小孩收拾书包的叫喊,大姐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忍不住伸手过去用力握握大姐的手。


    大姐微笑,“让他们闹去吧!你今天早点回来,我收拾好衣服跟你搬你那儿去。”


    宋诗远这才稍微放心。


    不过,宋诗远走出院门老远了又跑回去,这时徐山平还在跟他爹娘嗷嗷叫。


    她跟大姐小声说,“他们要是敢碰你一指头,你就立刻走!什么衣服啥的咱都不要了!”


    宋秋凤怔了怔,“你等一下。”


    她回屋拿了个月饼铁盒出来,“咱俩的证件、户口本、房产证、存折卡,都在这儿了。”


    宋诗远把铁盒夹在腋下走了。


    坐在车里,她忽然想哭。


    为什么?


    为什么大姐要忍受这些?


    大姐要是个男人,根本不会有这些烦恼吧?


    他们从小教育男孩子,你们只要能赚钱就能什么都有——老婆、孩子、房子,全都会有,你的人生就是成功的了!


    可女孩子呢?不会赚钱,会活得没有尊严,太会赚钱也不行,还要会教育儿女,操持家务,还要会处理婆媳关系。


    奇怪,为啥男的不用处理丈母娘女婿关系?好像根本就没“丈母娘女婿关系”这个词吧?


    第95章 大姐的计算   独身有独身的麻烦,结婚有……


    当晚宋诗远回到家, 孙桂兰做好晚饭了,还好像早上啥事都没发生似的对她笑。


    不过,大家坐下吃饭时, 孙桂兰说她, “二丫头, 你也该找婆家了呀, 整天早出晚归的不顾家, 那能行?我看,你不如辞了工作,就在店里给你大姐他们帮帮忙, 咱还能省了一个帮工呢!俗话说,上阵父子兵, 那做生意可不也得一家人一起使劲!”


    徐山平被自己嘴里的汤呛住了,咳嗽半天没法说话,因此才叫他妈把这没脑子话给说完了。


    他眼睛瞪着他妈,“你懂啥?啥也不懂你胡咧咧啥?”


    他爹也瞪着眼:“你咋能这样说你妈呢?”说完他还瞪了宋诗远一眼,“你这孩子确实不懂事,这么大了, 赖在姐姐姐夫家像啥话?你老宋家就是这规矩?”


    这三口又吵起来了。


    孙桂兰拍着两腿嚎丧, “我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忤逆的儿子!我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啊!”嚎着,她瞥眼看姐妹俩,一看,差点真气厥过去——这姐俩跟没事人似的吃饭喝汤呢!


    吃完饭,宋秋凤把筷子一放,“您老两口来了我是欢迎的,可家里地方小,让你们住得不习惯不舒服了。唉, 我们就这条件呀。我想了想,不如我跟诗远搬到她那儿住一阵!”


    说完,她起身去屋里拿行李了。


    徐山平跳起来追过去,“秋凤——”


    孙桂兰愣了愣,啪啪拍腿,“有了媳妇,这娃眼里就没他爹娘了!”说完瞪宋诗远,“你也二十好几的姑娘了,咋这么不懂事!你姐姐姐夫吵嘴你不劝着,还叫你姐搬你那儿去?你是咋想的,啊?你想看着他俩闹别扭、生分呀?”


    宋诗远忍住笑,故意装个木呆呆的脸,“我、我、我听我姐的!”不过她怕徐山平跟大姐拉扯起来大姐吃亏,赶快也跑去房间。


    没想到大姐已经跟徐山平讲好了,他还帮大姐提着行李箱给她俩送到院门口,忧心忡忡拉着宋诗远说,“你可把你姐照顾好!早上来家吃饭。”


    宋诗远冷笑,“早上来家吃饭?不敢!我怕有人叫我姐倒尿盆!”


    徐山平耷拉着头,不敢接话。


    宋秋凤还交待他,“你等会儿叫楼上阿海帮你把床搬过来,让他俩住我和妹妹们这屋吧!小屋里洒一地尿,得铺上石灰吸好几天味儿呢,哪儿能住人呢!再说,客人们从前门进来,看见了,闻见了,咱们这生意还想再做下去?搬到这屋里,开门就是厕所了,用不着尿盆!”


    徐山平面红耳赤,秋凤说一句,他低着头“嗯”一声。


    姐俩搬走了,孙桂兰也整明白了,她想叫儿媳妇倒尿盆是不大可能了。不过,她有别的想头。她跟徐山平说,每天的账目她帮忙管!


    只要管住了钱,这个家不还得听她的?


    谁知道孝顺儿子徐山平立刻翻脸了,“每个月工商税务都要来检查,每年还要年审,出了岔子不仅得罚款补税金,还得坐牢!我们的账目一向都是秋凤做的,她念了会计班,还上着大专,你上学了?你会做账?账目怎么走能省税,你懂么?啥都不懂就想瞎管!”


    孙桂兰还是那老一套,拍腿,嚎丧。


    徐山平只当听不到,他老娘又嚎了一会儿,楼上邻居受不了了!这一家人是怎么回事?正月还没过完整天这么又哭又闹,触霉头!


    不过宋秋凤平时人缘好,人家不好直接上门,就打电话给他们家属院治安委员会的头头儿王老太太投诉。


    自从居民守望联防活动展开以后,王老太太权威大增,别说制药厂家属院了,这一片街坊的联防队都隐隐以她为尊。


    她管理的辖区怎么能发生这种扰民、破坏邻里关系的事呢?


    她当即叫上几位联防队的骨干分子,一队人浩浩荡荡来敲门,质问徐山平:“你做咩呀?街坊邻居要休息的呀,几点了还吵?”


    徐山平爹妈看见这帮人戴着红袖箍,也不嚎了也不叫了,脸上挤出笑容。


    徐山平送走王老太太他们,吓唬他爸妈,“再吵,人家就报警了!这可不是村里,一栋楼几十户人家,咱本来就是外地的,人家本地人想整你,招数多着呢!”


    徐山平爹妈被这阵仗吓住了。不会真有人报警吧?真报警了,会不会把他们抓去遣返?他俩还没办暂住证呢!


    孙桂兰又气又委屈,这要是在村里,她还能坐在家门口喊来亲戚邻居们帮她数落儿子媳妇,在G市?——人人讲的都是鸟语!人家听不懂她说什么!哭了两句,还有人报警?这是什么世道啊!


    王老太太他们走了,她坐在床上哭了,这次是真哭。


    徐山平还说她,“我这店能开起来全仗着邻居们关照,要是再有人投诉,我这可是民房,阳台给我一封,我做个屁的生意!”


    孙桂兰捂住嘴哭,“我的命咋这么苦啊!生个儿子有啥用?有啥用?”


    宋秋凤隔天回来,没进院门就从王老太太处得知了有邻居受不了孙桂兰闹腾投诉的事。


    她在孙桂兰面前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交待帮工们日常工作后偷偷拽徐山平,“你个憨货!还不准备点水果饼干啥的跟我找邻居道歉!咱这个店是开在市场里么?全靠邻居们关照才能开的!”


    民房商用是灰色地带,民不告官不究,但要是一直有人投诉,不说让你关门大吉,只要工商、消防什么的多来几次,就让你叫苦不迭!


    徐山平委委屈屈,“我咋没想到?东西我都买好了在屋里搁着呢!待会儿再到郑姐那儿买点饮料给左邻右舍送去。咱们可能还得去一趟管理所!”


    他们生意红火,本来就有人嫉妒,前面都被举报过两次了!


    徐山平他爸一看儿子和媳妇儿又得花钱买东西,又得跟邻居赔笑脸,心疼儿子了,他把孙桂兰骂了一顿,全忘了孙桂兰前面几场嚎丧闹事他自己是默许的。


    从管理所回来的路上,宋秋凤跟徐山平说,“我这几天不来了,你自己先支应着,帮工们也都还算老实,不会出什么大事。这几天我去郊区把小厂房的事办好。你爹妈正看我不顺眼,我就不来碍他们的眼了。”


    徐山平愣了足有半分钟,“厂房?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春节回家那阵子!我跟宝珠姐看好了厂房就定下来了!”秋凤说得毫不在意,就跟买了件衣服似的,“原本要跟你说的,结果你爸妈来了之后……”


    她叹口气,徐山平也不吱声,他爸妈来了之后一直鸡飞狗跳,没机会说呗!


    李宝珠是宋秋凤最大的丸子批发客户,她是中间商,G市大排档里卖的鱼丸面猪杂汤等等的丸子现在全由她接了。


    厂房是她帮忙找的。说在G市郊区,其实都快到佛山了。


    房产热的时候佛山东莞这些地方也起了好多房子,现在都卖不出,有个小开发商跟李宝珠是亲戚,想叫她买几套门面,宝珠心里一合计,叫上宋秋凤,“临街的门面呀,一下买三间,打通了前面当店面,后面做厂房,再雇多几个工人——妹妹,我们一起发达呀!”


    她哥哥做水产海鲜批发,有冷冻货柜车队。要是宋秋凤的丸子厂真能搞起来,丸子速冻好了运去周边城市卖!


    “机器我也订了,等厂房准备好了,工人就在附近村子招,更便宜,也搞流水线!”宋秋凤早有扩张的想法,跟宝珠一商量早计划得好好的,只没告诉徐山平罢了,他没通过测试,这些事就不能跟他说。


    徐山平惊得呆了半天才说,“我爹妈——最多再待一周我就买票送他们回去!现在就让他们走,怕老家有人说点啥,又生事。”


    不过,秋凤不是当初那个几句好话就能糊弄住的人了,她拍拍他肩头,“我让你自己管几天店,也是想让你有个准备。”


    “准备?”徐山平感到不妙,“啥准备?”


    秋凤笑笑,“散伙儿的准备!”


    她收起笑容,“你要接你爹妈来的时候我说一句二话了没有?我给他们准备房间,床被枕头拖鞋全是新的,他们咋对我的?你现在也该知道了,你妈是真心想叫我倒尿盆!”


    当初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房间,原本干净漂亮,现在?最近天气不好返潮,屋里堆着石灰锯末,气味还没消除,每天早上徐山平开店门经过房间都会被这股气味提醒他爸妈干了啥。


    他垂着头,秋凤却不放过他,声音还提高了几分,“我宋秋凤是没法跟金姐花姐她们比呀,可我现在走出门也是个女老板了,我也有手机有名片——让我倒尿盆?你妈咋想出来、说出来这话的?”


    “我是一门心思要过好日子的,谁——哪怕是你——都拦不住我!你愿意跟你爸妈胡混,这个小店就让给你,我自己去郊区开厂!”


    秋凤说完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行了,这事就说定了。你先回吧!待会儿学生们就开午饭了!我去找宝珠姐。”


    徐山平站在原地,看着车尾巴,又愣了半天才回到家属院。


    没人知道他咋跟他爸妈说的,也没人知道他接下来那几天怎么折腾的,反正,宋秋凤厂房搞定,回到G市,徐山平爹妈已经回老家了。


    余自新并没觉得大姐胜利了,也没觉得徐山平通过测试了,她只觉得心累,“大姐图什么呢?”


    宋诗远也问过大姐同样的问题。


    两姐妹住在她的新家,宋秋凤还说,这么过着也挺不错,干脆以后就当老姑婆吧!香港不是有卖“老姑婆屋”么?以后她也去买一个。


    宋诗远吓一跳,这也转太快了吧?怎么就要当老姑婆了呢?


    宋秋凤摇摇头笑,“我说笑的。”


    她沉默一会儿才说:“也不全是说笑。我仔细想了想,当老姑婆能省好多麻烦,不用生儿育女伺候丈夫,不用搭理婆家人情来往,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独身也有独身的麻烦,你和金姐关系近,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一个女人独身,带一个孩子,哪怕有钱也有点小势了,遇到的麻烦也不少。再看看郑姐、花姐,全都一样。”


    宋诗远低头想,是的,仅仅舆论的压力就够人受的。永远会有人怀疑独身的女人会勾引自己的丈夫,哪怕她们的丈夫秃头大肚腩;永远会有人怀着自以为是的善意想帮独身女人牵线、撮合姻缘;就连刚认识的陌生人也觉得有立场有义务有责任劝诫她们:女人,怎么能没个依靠呢?没孩子更不行呀,没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以后你老了怎么办?要当国家的负担么?


    “别说当独身女人了,男人想要独身都不容易。”宋秋凤是深思熟虑过的,“我问自己,比起单身无拘无束,我会不会更乐意结婚?想不想要孩子?我想。那我就把跟徐山平结婚会遇到的麻烦一项一项写下来,先问自己,我能应付么?再想怎么应付。结果我发现,还真没什么我应付不来的。”


    宋诗远惊讶看看大姐的笔记本,还真一条条都写了,从徐山平他妈难搞一直写到徐山平将来要是出轨了怎么办都写了!


    她忍不住问:“为啥非得是徐山平啊?就不能换个人?”


    宋秋凤合上笔记本,“徐山平他跟我好了这几年,我们也算患难见真情,他还肯听我的,他一家子咱们知根知底的,能折腾出的左不过这些花样了!孙桂兰那几招在我眼里根本不算啥。”


    “换人?谁能保证换了一个就没同样的麻烦?也许还有别的我处理不了一时间也没法发现的麻烦呢?我要换个城里对象,人家不也得挑我么?城里婆婆要想使坏,招数我还真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我这几年很关键,会忙得很,我想拿下来大专文凭,想把厂子开起来,想把丸子卖到周边的城市村镇,我还想三十岁之前要孩子!我哪有时间再搞一次谈恋爱呀!”


    她咬着下唇,略羞涩地笑了一下,“再说了,徐大哥长得也周正呀!是不是?他个头也高!他家还祖传的长寿,他身体也好,一年也不感冒一次——哎,我俩的娃,绝对差不了!”


    宋诗远惊异地看着大姐,第一次感到她有些陌生。


    大姐的这些想法,怎么,跟个男人似的?!尤其说徐山平的这些话……


    这想法刚在宋诗远脑子里一闪,宋秋凤又说了一句,“真要不成,不还有句话说‘骑着驴找马吗’?”


    靠!大姐她真的变成男人了!


    第96章 最强命运修改者   能成功一次肯定能成功……


    婚姻到底是什么?是契约?是一种合作制度?


    如果是一种契约或者合作, 那么合作者自然要对合作对象进行评估吧?就像金姐来海市日化厂求合作,她们看中的是日化厂的技术和科研人才,日化厂也要掂量掂量接她们的订单能否带来利润, 结果就是, 她们看上人家, 人家没看上她们。


    那么, 大姐和徐山平呢?


    大姐对徐山平的测试、评估、掂量, 是正确的么?或者说,在决定是否结成婚姻这个契约时,是必要的、合适的么?


    可也有人会说, 这么做是功利的,甚至是不道德的, 婚姻又不是买卖!


    在余自新看来,买卖婚姻当然是不道德的,她还记得谁说过,没有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爱情又究竟是什么?


    大姐和徐山平,在最开始肯定是互相欣赏,爱慕的吧?这是爱情么?


    那么后来呢?当这种基于单纯性吸引的欣赏和爱慕过期之后的感情是爱, 还是友爱?或者, 只是习惯?


    也许是最近欲·望都市看得多了,她得知大姐的决定后像凯瑞一样想到了一连串问题,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即使加上重生前的几十年经验,也一样没答案。


    对于爱情和婚姻,她能给出的,只是规避高风险的建议:不要让爱情和婚姻吞噬你!


    和余自新一样,欲望都市里的四位女主角也没有找到答案。


    转眼间到了四月份,欲望都市纽约和余自新生活的海市都迎来了一年中最惬意最美丽的季节。


    风和日暖, 鸟语花香,她这间小店的生意蒸蒸日上。


    孙娜娜留下了。


    她很快跟余自新学会了按摩美容,她皮肤白皙,又是本地小囡,推销起来很有说服力,来的时间不长,经手办成的VIP却有十几位了。


    余自新整理笔记本,要做下一步计划了。她打算在固定顾客人数超过三百人时开分店。店址也有几个备选了。


    孙娜娜的到来对余自新来说是个意外惊喜,孙娜娜人很勤快又很好学,起初学化妆,一张脸画得像抽象画,很快掌握了技巧,明暗、浓淡,要有对比,要突出重点亮点。


    最棒的是她之前是学财会的,虽然只上了中专,但是给个小店做账绰绰有余!


    余自新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让刘洋或者姑父抽空学学会计,或者托王姐找个可靠的会计做账呢,现在可省事了。


    她问娜娜,“我表哥装修队的账目也交给你做,行不行?也是一个月两百块。”


    “怎么不行?当然行!”


    孙娜娜很感激余自新,她从来不拿小老板的架子,做账目还专门给了一份钱——这要是从前的老板,开一份工资,让你干再多的活儿都是应该的!


    再加上装修队的账目,每个月多出四百块,她想租个房子从家里搬出来。那个家她真是待够了!


    小余听了,又建议,“娜娜姐,你有住房公积金,还可以贷款呀!浦东的房子首付九千就能买到了,还贷还抵扣个税,银行还给你返利呢!”


    孙娜娜倒是愿意买房子的。她家离大学也不近,每天通勤快一个小时,可她连九千块都拿不出来。


    她上了几年班,工资几乎全都交给爸妈了。平时她都不怎么敢跟同事一起去吃饭,跟弄堂里小姐妹一起逛街,人家吃娃娃头雪糕,她闻见奶油味嘴里直流口水,还要说怕痛经不敢吃冷的,至于新衣服鞋子更不敢买了。就这样也只攒下来不到四千块私房钱。


    小余又安慰她,“娜娜姐,你别急,先慢慢看着房子,这可得买个合心合意的,要住几十年的!顺便你再攒几个月钱,到时简单装修下再买些家具,我们一起去襄阳市场批发布料,我做窗帘送给你!你看,我这里的窗帘都是自己做的!”


    孙娜娜含着眼泪对余自新点点头,“嗯。”她最近一两个月常常想,要是早点认识小余多好!


    王秀娟看着娜娜脸上笑意多了,知道自己办对了事。


    这就行。不管娜娜爸妈再怎么阴阳怪气,她都觉得值了。


    常建华两口子得知女儿辞了工作,去了王秀娟介绍的美容院打工,气得指桑骂槐骂了好几天,常建华还打电话说王秀娟,“你个当舅妈的,就不能盼着我们娜娜好呀?先前要介绍农村对象,现在又介绍个这种工作!”


    王秀娟接了几次电话,再一听是常建华声音就递给她老公。


    常建刚怼他二姐,“娜娜头都快要给打破了,你跟姐夫也不管?还不让报警?哦,我晓得了,小囡不是你亲生的,对伐!”


    常建华在弟弟两口子这儿受了气,去找老妈评理,“……娜娜原先多好的工作啊,她舅妈给介绍的是什么?私人美容院!开在民房里的!”


    谁知老妈也不站她这边,“娜娜讲了,现在工资比原先的要高了快一倍,挂靠在一个装修公司下面,医保社保都照交的。”


    说着瞥常建华一眼,“你们姐弟四个我不敢说一碗水端平,可我敢摸着良心说你弟弟们有的,你和你大姐我们也尽量给了!你只娜娜一个女儿,怎么对她这么坏呀?你难道真指望你老公的侄子给你养老啊?”


    常建华在老妈这儿也碰了一鼻子灰,气鼓鼓回家,“随她去!我倒要看她听着她舅妈的能有个什么下场!”


    同样是独生女儿,年纪也相仿,邱莉莉的命运和孙娜娜截然不同。


    四月中旬,她要去日本了。


    其实她可以毕业典礼以后再去的,但是她爸妈都觉得开学前先上语言学校提前适应一下更好。虽然邱莉莉学的是经贸日语,但之前她们系也有人去了之后处处不适应又跑回国的。


    余自新跟邱莉莉约好,到了日本多寄些时尚杂志回来。还有,她还打算六七月时去趟日本,到时还要请邱莉莉做导游和翻译。


    仙姬的销售量像原先计划的一样稳步增长,G市化工厂终于把金姐她们当重要客户看待了。接下来她们就要开发新产品了!


    是的,片状面膜。


    她们现在已经占了跟G市机场合作的先机,当然要把这个优势继续发挥出来。还有什么能比片状面膜更适合在飞行旅途中使用呢?敷上一片,在干燥的机舱给肌肤补水,下飞机时容光焕发。


    金姐搜集了市面上所有能找到的片状面膜,发现日本牌子SKII不仅早在几年前开始做片状面膜了,走的路线也很仙姬一样,是贵妇牌。他们的面膜纸切口更多,形状更服帖。


    听二姐说了,余自新才想起来,对啊,SKII有一款号称“见前男友专用”的面膜!她怎么没想起来呢?也是,她上辈子哪有机会用这么贵的面膜呢。


    试过一遍产品后,金姐和宋诗远都认为日本厂子的技术明显高于韩国的,决定去日本探探路,看看能不能找代工。


    正好,小妹的朋友要去日本留学,到时可以帮她们联系。


    宋诗远还问,“你法语学怎么样了?设计都交给秦先生了么?”


    “嗐,那还用说,再过几个月去法国你就看我的吧!设计也交了,秦先生挺满意的。”


    余自新话是这么说,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


    大学也有法语外教,芭芭拉和一位叫艾斯特班的关系不错,余自新托她请人家录了些法语节目的录像带,是小朋友看的动画片,但是她和李婉晴看着依旧很吃力,眼睛跟不上字幕,耳朵更跟不上!


    李婉晴复制了一盒录像带拿回家看,媛媛倒是很快跟着学会了动画片上的法语歌!


    “小孩儿学语言就是比大人快啊!”李婉晴虽然在叹气,不过嘛,言若有憾,心则喜之。


    余自新抱住媛媛的小毛头亲一下,“我们媛媛真聪明!你学会了再教我们啊。”


    媛媛得意地在凳子上扭了扭,要是有小尾巴肯定甩得欢,“小余姐姐,你到日本,能不能帮我买美少女战士的文具盒?”


    “可以呀!”余自新问,“你要谁的?”


    “月野兔!”媛媛说完又有点为难,其实每一个美少女战士她都好喜欢啊!该选谁呢?还是要全部美少女都有的?唉,好烦恼。


    余自新跟媛媛说着美少女战士,悄悄观察李婉晴,她最近气色比原先好了不少,每天早晚在跑步机上跑三公里再走一会儿,不过,她脸上的笑容还是不多。


    “李老师,要不,你也带着媛媛跟我们一起去日本吧?”余自新提议,“到时可以让邱莉莉找个同学陪你们,我跟姐姐她们去工厂,你们带媛媛去玩,我听说东京可好玩了,还有迪士尼!有城堡!还有烟花呢!”


    媛媛一听迪士尼,激动地从凳子上蹦下来,抱住妈妈胳膊,“妈妈——”


    李婉晴是不用操心钱的,六七月媛媛已经放暑假了,至于她这份工作——还真不是没她不行。


    她想了想,先到日本做个一周的旅行也行,她都不记得她上次去旅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学语言需要练习,跑步需要练习,也许,出国旅游也需要练习吧。先试试,胆子练大点,到法国玩的时候就更不怕了!


    李婉晴回家一说,没想到这次居然得到了钱效云的支持——她也想跟着去!她几个老姐妹都去过日本了!


    李茂深放下报纸瞪母女俩,“日本人的地方!去哪里干什么?”


    钱效云也瞪老头子,“日本人的地方怎么了?阿拉是战胜国国民呀!就是要去他们战败国旅行!再带点纪念品回来!你那么讨厌日本你不要吃日本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嘛!哼。”


    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有钱效云关照,几个人的护照很快办下来了。


    余自新还让刘洋也一起办了护照,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要用的时候直接能订机票多方便。


    不过,刘洋最近是没心思出国玩的。他迷上计算机了。


    圣诞晚会时刘洋结识了几个信息系的学生,大家年龄差不多,很快成了朋友。


    刘洋已经有了收入,出手大方,学生们也乐意跟他来往。他到他们宿舍玩了几次,起初是一起玩点游戏,很快又报了大学的计算机成教课,上了几节课后他嫌老师讲得慢,跟人借了书自学。


    前几天还跟两个朋友一起去买攒机了。


    他没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电脑制图。


    转眼到了五一,有了刘洋那套房子当样板房,装修队最近接了好多附近小区的新房装修,刘家成每天忙得很,但是心里美呀!


    好多屋主看了样板房很满意,没什么要修改的,最多换个木板、瓷砖的颜色,同样的款式同样的工序,工人们手熟了,活儿就做得又快又好。


    五月过去了,余自新终于放下心。


    从春节之后她就一直悬着心,不知道姑父能不能躲过上辈子受伤的厄运。


    现在看来,她真的成功修改了他的命运。


    这就好。


    她能成功一次,就能成功第二次。


    媛媛的厄运,也一定能被驱除!


    第97章 新征途   我们一个第一,一个第二……


    1998年时, 办护照要到“出入境管理局”,普通人办个护照至少要等一两个月,有钱效云帮忙, 两三周护照就拿到了。


    护照办好, 要办签证更麻烦, 要提交一堆材料——工作单位出的证明, 银行流水、社保、税单甚至还要看房产证。


    办个签证, 一个人的内裤都被扒光了。


    余自新目前挂靠在刘洋的装修公司下面,倒是有交社保,可她未成年, 办理签证更麻烦,原本要把护照寄到G市跟二姐她们一起申请签证, 没准还要再回G市一趟,但现在李婉晴一家加入了,签证的事自然也由钱效云一手操办。忽然间好多“规矩”就消失了,没几天签证也办好了。


    要不怎么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呢?难怪方悦棠不愿意离开李家自己打天下。


    金姐原本想要六月初去日本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要推迟到七月中旬才能去了!


    今年四月的香港金像奖典礼上, 新老两位影后的造型都是她和宋诗远做的, 这次她们的会所彻底出名了。原先圈内说她们有“画龙点睛”的技术,现在评价升级了!简直就是“点石成金”!


    水涨船高,明星衣橱的生意顺利转换模式,许多海外牌子主动寻求合作,每天都有免费样品送过来。


    金姐和宋诗远一商量,决定在香港开一个会所。


    地址选好,还没正式开业,几个一线阿姐已经成为会员。


    这厢事忙完只能到七月才能挤出时间。


    这么一来, 去法国的事也只能往后推到八月。


    李婉晴无所谓,大学那时候还没开学呢,媛媛就更无所谓了,她多去了一次日本呢!妈妈说了,要是她这次期末考试考的好,不仅给她买美少女战士的文具盒,到了迪士尼城堡还给她买白雪公主的全套裙子,头上的大蝴蝶结也有的!


    钱效云也没意见,这样正好,七月去日本的话,孙子李英琪也放暑假了,孩子明年就高二了,暑假都要提前开学,接下来两年要准备高考,还能去哪里玩?趁着这个空出去走走嘛。


    李茂深罕见地没反对,“你们这群老弱妇孺出去玩,没个男人陪着那哪行?刚好让英琪也历练历练,一路照顾你们。”


    钱效云瞪老东西,“英琪自己就是个孩子!还照顾我们?”


    这些都是李婉晴魏蓝闲聊时跟余自新说的。


    余自新听着心里直摇头,唉,老李同志思想不够进步啊!在他心里,好像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能力胜过三十几岁的李婉晴和六十几岁的钱效云。


    六月中旬,法语课要结业了。


    这个班开课时有快四十个学生,中间走了十几个,到了考试这天,只来了二十三个人。


    余自新认认真真写完答卷,交卷后呼口气,考试的体验还真是久违了。


    李婉晴跟她对阅读理解的答案,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显然考得也很不错。


    跟其他继续教育学院的老师一样,法语老师也是因材施教,监考的时候在黑板上写了好些初级法语书籍的名字,“这些书都能在图书馆借到,暑假时能比平时多借六本书,不过每本书数量最多只有十本,你们提前去吧!”


    余自新把书目抄下来,跟李婉晴商量,“咱们分头借,互相换着看。”


    周六这天法语成绩出来了,李婉晴当然先知道了结果,打电话给余自新的时候声音都是笑着的,“小余!咱们两个全班第一第二!”


    余自新问了分数,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了98,李婉晴95!


    她提议:“得好好庆祝一下!我们去阿香居酒屋吃日料吧?”


    李婉晴同意:“好呀,我下班接上媛媛……”


    余自新打断她,“不,这次不带媛媛,就咱们俩!或者,最多再叫上芭芭拉。每个女人,不管多大了,都得有除了“母亲”“妻子”身份之外的社交生活!这是凯瑞说的。”男人们出去聚会有多常带上孩子的?


    最后还是她们俩去的。


    余自新盯上这个日料很久了,要去日本嘛,先体验一下!她重生前倒是也做过寿司,吃过商场里寿司店的寿司,阿香这里是一个个小隔间,不过地坪改建了,桌子下面地板挖个洞,能舒舒服服坐着,不用盘腿!


    李婉晴说定下去日本以后她还借了几本书看,“我们是宋代开始坐椅子的,不知怎么没传到日本韩国去!”


    毛豆、姜片、寿司、次生,还少不了炸物,每样一点点,两人还要了点清酒。庆祝嘛,不喝点小酒不干杯能行?


    两人边吃边聊,吃得很慢,余自新又叫了碗荞麦面,李婉晴要保持身材,拍拍肚子,“我跑步这几个月,体重没减多少,可是腰围小了,肚子也小了!”


    “那是长肌肉了了!”余自新决定自己也要多运动了,最近太忙了,天气又热起来,她已经两三周没跑步了。“我准备买一套哑铃,在自己家练练!”


    “哎唷,女孩子练什么肌肉呀!”


    “女孩子怎么不能有肌肉了?有肌肉才有劲,人才有精神!”余自新笑着举起手臂握紧拳头,拍拍自己肱二头肌,“只有肌肉永远不会背叛你!”


    李婉晴笑,“怪样怪气的,又是跟媛媛看的什么漫画书上说的吧?”


    余自新摇摇头,喝口茶,忽然说,“李老师,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在G市时遇到过打劫。”


    李婉晴放下杯子,“啊?”


    余自新跟她讲了渣人罗志安的事,“……我也后怕过,万一他还有帮手可怎么办?幸好呀,我帮大姐做肉丸,每天都要挥舞小擀面杖敲牛肉猪肉,练出力气了,要不然我哪有力气甩肥皂流星锤啊?不是这样把坏人打懵了,我能趁机跑掉吗?所以你看,我们女孩子还是得有肌肉,有力量,就算遇见坏人了,也有一战之力!”


    李婉晴捏捏自己的手臂,“有道理。练出肌肉身形也更好看。唉,可是我们自己练,又没教练,会不会拉伤呀?大学健身房倒是有体育老师,可是里面全是臭烘烘的男生,我进去都要熏晕了!”


    余自新也有同样的想法,“哪怕是静安希尔顿的健身房,你要练器材,也会有一群男的围着你看!”所以她才想在家搞一套器材的。


    李婉晴想了想,突然提议,“小余,你不是准备开新店面么?要不要辟出一块当健身房啊?只给女性的健身房!”


    余自新一怔,对啊!为什么不可以有?


    “可是,我们还得请个女健身教练吧?到哪儿请啊?”


    李婉晴又出主意,“到体育学院打听嘛,你还可以叫娜娜去学呀!或者请了其他店员,给她们提供学习机会,谁学得好谁当教练,多拿一份工资,也可以几个人一起,在健身房一起领着跳跳健美操也好呀,人一多,气氛有了,学的人就多了!运动完了洗个澡,再做美容护理,这也是内外兼修呀。”


    余自新认真点头,“李老师,你这主意不错。我跟金姐她们商量商量。”


    回家后她把李婉晴的想法整理一下,仔细写好,才跟二姐打了电话。


    很快金姐反馈来了,“不少欧美会馆也会有这些设施,我们也可以搞起来。先在香港试一试。”


    李婉晴得知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可自然挺高兴,她联系同学,真的结识了几位体育学院的女老师,先没说要开健身房的事,只说想跟人家请教些锻炼身体的事。


    钱效云看出女儿这阵子心情很好,还跟老头子嘀咕,“没想到学法语还有这效果,现在每周六还去体育学院练什么……皮拉提呢!”


    李茂深继续看他的报纸,“这不挺好嘛!”


    转眼到了七月,学生们考完试了,喧喧嚷嚷的大学在几天内寂静下来。只剩下一些准备考研、出国的学生。


    余自新和李婉晴一家是中午的飞机,宋诗远和金姐、几个助手要比她们提前两小时飞,到的时间却差不多。


    临行前一天,宋诗远又给小妹打电话最后确认安排,还告诉她,“大姐也要去旅行了!”


    宋秋凤从春节后一直忙个不停,厂房搞起来了,流水线也转起来了,和宝珠姐的合作也很顺利,丸子一批批出厂,除了周边这些城镇,他们还打算继续扩张,想看看能不能卖到清远、江门、惠州。


    宋秋凤决定趁着大学放假,暑假班还没开始,跟徐山平去短途旅行。


    也不去很远的地方,三五天就回来。


    “大姐说了,这是第二次测试!”去了陌生地方,人生地不熟,搞不好还会遇到骗子,看看徐山平怎么应对,总不能一直站在旁边说“算了算了”吧?


    余自新忍不住吐槽,“我法语老师要有大姐这份耐心跟心思多好!”


    翌日到了机场,离着老远,媛媛看见余自新就小跑过来,“小余姐姐!”


    余自新笑嘻嘻跟她手拉手,偷偷给她一条口香糖,“待会儿坐上飞机要是耳朵不舒服才嚼。”


    媛媛跟她挤挤眼,把糖放进外套口袋。她上周体检,医生说她长蛀牙了,外婆妈妈守着糖果盒子,就像守着财宝的龙一样,敢要糖,她们就要喷火的。


    一群人换了登机牌,托运行李,过了安检,离登机还有段时间,媛媛是个活猴,她表哥李英琪却正相反,手里握着本英语词典默背单词,周身像开了透明屏障,不理世事。


    余自新想着仙姬在G市机场促销做得很成功,也许年底也可以准备在海市机场联系几个促销位,就想再走走看看,她拉上媛媛,“我们活动活动!”


    媛媛当即跳起来,“好!”


    钱效云叫余自新把护照给李婉晴拿着,“你和媛媛拉着手,不要走远了!”还拿她当个小孩儿。


    余自新跟李婉晴交换个眼神——不要跟这老太太计较。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海市飞东京一天有好几趟航班,余自新打听清楚,还给媛媛安排个小任务,让她帮忙把不同航空公司名字和登机口都写在小笔记本上。


    除了东京,还有飞巴黎、伦敦、米兰、罗马等城市的,但是大多一天就一趟航班。要是搞仙姬的促销柜台,最好是这些登机口。长途飞行肯定要洗漱的,试用装会很受欢迎。


    她正想着,忽然有人叫她,“余自新。”


    她回过头,李英琪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她们后面一米远的地方,“登机了。”


    “哦!”


    她刚一答应,李英琪就转身自己走了。


    媛媛在他背后做鬼脸,“略略略~学流川枫呢!装酷!”


    第98章 东京   最好的时机


    从海市飞到东京时间并不算长。


    到了机场, 排队过海关的时候余自新就看见金姐和二姐她们了!


    她们的飞机提前到了。


    取行李的时候她们这一大群人俨然是个小旅行团了,可怜的少年李英琪站在老中青小八个女人之间,努力将自己边缘化。


    钱效云和李婉晴见到金姐和余自新的二姐, 也和常人一样称赞她们美貌。


    钱效云尤其喜欢宋诗远, “哎唷!离着老远就看到了, 我心想这肯定不是明星就是模特, 哪里晓得是我们小余的姐姐!”


    金姐笑眯眯搭话, “钱老师您是没见到她另一个姐姐,那一个才长得灵嘞!”


    然后她关注起媛媛,问李婉晴, “上几年级了?学习一定很好吧?”金姐说起自己女儿,“小学一年级, 不得了,在学校学了老师的话回家教训大人,大约是觉得老师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说自己将来也要当老师。你们媛媛看起来就聪明,不像我那个,白长一副聪明面孔, 笨哟。”


    谈起儿女经钱效云话就多了, “还是养女儿好!贴心呀,去哪里都陪着你!男孩子就不一样咯,陪我们出来旅游好像被绑架了!”说着看李英琪一眼,又笑。


    金姐忙说,“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愿意陪着长辈出来不是跟同学去玩,够有孝心的啦!”她几句话把钱效云哄得一直微笑。


    回到G市后金姐可没忘了当初在海市饭局上鸭子听雷的尴尬。她专门结交了几位从海市来的朋友,讲是还讲不来,听嘛, 连听带猜大概能听懂五分了。


    她现在跟钱效云李婉晴说的是普通话,可口音里沪语腔调盖住了粤语腔调。


    听余自新说要和几个海市朋友一起来日本,金姐仔细一问,回头再一打听,心说这妹妹头要么是心眼太实,要么是太醒目了——她们苦于在海市没门路,余自新就结交上李家的人了。


    李茂深虽然退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也不求别的,只要店刚开起来的时候没有人来砸场子捣乱就好,再接下来,怎么发展,能发展得有多好,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她看明白了一件事:做服务业,自己没有过硬本事,硬捧硬撑都没戏。


    郑太太就是活例子。


    当初为了和她打擂台,郑太太花了多少钱啊,还动用老公港商会的人脉,连慈善晚会都搞出来了,结果呢?她的会所三周前歇业了。比之前搞的那些还早关门。


    “旅行团”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到达大厅,邱莉莉和她两个同学还有两个导游早到了。


    金姐立意要不声不响笼络李家人,请邱莉莉帮忙联系了一个东京的旅行社,找了两个地陪导游,也住在她们定的酒店,一个就专门服务钱效云他们。


    余自新和邱莉莉拥抱一下,异口同声说:“你看起来不错嘛!”


    两人说了两句闲话,邱莉莉忙给大家做介绍,两个同学是她的学姐,一个姓张一个姓崔,都能做专业翻译,崔学姐还有一些在化妆品商店打工的经验,对各种化妆品的成分、名称非常熟悉,两个导游也兼职司机,都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这两人立刻接手行李车,看起来十分伶俐。


    到了酒店,金姐又叫助手订了两个房间给邱莉莉她们住。


    东京很大,这几位留学生的住处到酒店交通时间要一个多小时,金姐可不想出现需要用翻译的时候找不到人的意外。


    大家在酒店吃了午饭,下午出门随意走了走。从第二天开始就要兵分两路了,余自新跟着金姐宋诗远去做商业调查,李婉晴她们有一名导游一名翻译陪着去玩。


    余自新这一组先去了东京最著名的购物商场和买手商店。


    宋诗远靠着香港两位时尚杂志编辑的人脉事先跟几家买手店的经理联系过,到了人家的地方,听听人家的经验。


    她们更关注的是“女性消费”这一块,日本服务业发达,在市场细分这一块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金姐希望能在这里学到一些宝贵的经验。


    来之前,她们已经询问过许多问题,在东京有多少职业女性?她们每个月大约花费多少钱在穿衣和美容上?她们居住在什么地方?做什么样的工作?


    现在又有许多新问题,她们健身么?东京最受女性欢迎的健身房是什么样的?都有哪些设施?提供什么集体课程?


    当然也少不了要去东京的美容院考察一下同行的水准。


    虽说是去享受,但是时间紧迫,语言不通,习惯也不一样,感觉并不比平时工作轻松。


    忙碌了一天,两组人晚上在酒店碰面,再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各自的见闻。


    媛媛对小余姐姐没能跟她一起去游玩有点不满,但听余自新讲起的各种见闻又挺感兴趣。


    来日本的第四天余自新她们计划去大阪和神户参观日化厂,头天晚上李婉晴犹豫了很久,还是在晚饭后叫住余自新,“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参观。”


    余自新惊讶地呆了几秒钟笑道,“好呀!”


    李婉晴回去一说,钱效云还没来得及反对,媛媛和李英琪都举手同意!他们俩还想去漫画店!酒店附近就有一间很大的书店,漫画区好大呀,还卖手办、海报、原画集,他们俩是进去不想出来,可几个大人在书店里真是熬煎,漫画书有什么好看的呢?想看本大人的书等着吧,又看不懂日本字。


    媛媛提议,“我打电话给张曼姐姐,她带我们去迪士尼,还有漫画店,让小王哥哥陪外婆逛百货商店!妈妈就跟小余姐姐她们去工厂参观吧!”


    钱效云想到迪士尼那些穿着玩偶衣服的人扮的老鼠就心烦,动画片她就觉得离谱——穿着人衣服的狗还牵着条狗,看得她心里发毛!这还让人穿上衣服扮起来,天哪!也不知道媛媛怎么这么喜欢。


    至于漫画,更是不知道好处在哪里。这两个孩子,还有小余——全都迷得不要不要的!小余学画画,原本还正经画风景画人物,现在还给媛媛画美少女战士!啧。


    再一想,李婉晴和她本来就容易晕车,迪士尼那些什么转着的茶杯飞船别说坐了,看着都晕,好吧,那就各自玩各自的吧!


    第二天早上大家分头坐车,钱效云拉着张曼细细交待,李婉晴偷偷给媛媛一个钱包,里面是充足的预算,“计划着花!”


    媛媛赶紧把钱包放进她的小背包里,郑重点头:“谢谢妈妈!也祝你们玩得愉快!”说完还学着酒店服务员那样行了个礼。


    接下来这几天,媛媛如愿以偿去了迪士尼痛痛快快玩了,不仅买了白雪公主的衣服,还买了贝拉那条黄色的公主裙,带小钻冠的!


    张曼还带媛媛和李英琪去了专门的漫画店呆了快一整天。


    导游小王陪着钱效云逛街,给她拎包开门,殷勤周到,让老太太有从前被机要秘书服务的感觉。


    大家都很满意。


    而金姐她们这边,李婉晴的加入是个意外的惊喜,小崔是对化妆品瓶子上成分的片假名都熟啊,但是这些东西对皮肤有什么作用?是防腐的?是酒精?是抗皱的?能有多有用?会不会造成过敏?她只能按照化妆品店老板教她推销的那些话说。至于工厂里的各种工艺,她更是不清楚。


    但是,这些李婉晴都懂。


    参观工厂这两天,李婉晴是起了大作用了。


    余自新也对她刮目相看——原来总喜欢摸鱼跑来美容的李老师谈论起自己专业范围内的东西,这么自信!每次她一说话,小崔还没翻译,日方工厂的人就严肃地等待着,然后一边听小崔翻译,一边不停点头。


    晚上回到酒店,吃过晚饭了,李婉晴又来找金姐,她提出几个关于工序的建议,一条一条写在本上讲。


    金姐很感激,跟李婉晴推心置腹说,“我们这里是真的缺个顾问,不敢求你全职,帮帮眼就好。不然,我们可能会被工厂牵着鼻子走。”能赚同样的钱,工厂干嘛要多做一道工序?你不懂行,就会被人糊弄。


    说实话,仙姬占优势的是推销策略和包装,现有的三款产品配方都是比照着代工的最高级的欧美牌子做的,如果想要再扩大市场,必须要有一两款核心技术过硬的拳头产品,这也是为什么她们急着要做出方便携带使用的片状面膜的最主要的原因。


    李婉晴沉默片刻,微笑说,“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顾问的人选。至于我嘛……我得平衡事业和家庭呀。”


    再过几年媛媛要小升初,然后又要中考、高考……


    然后呢?孩子要工作,结婚,生子,她是不是又要带孩子?接着再重复一次——小学、初中、高中……


    李婉晴低下头,心里正难受着,小余把手放在她背心抚摸几下,“李老师,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走出房间,并没直接回房,去了酒店咖啡厅。


    都晚上九点多了,当然不能再喝咖啡,余自新要了两杯果汁,和李婉晴一起看着窗外的东京夜景。


    “小余,你会不会瞧不起我?”李婉晴忽然问。


    余自新摇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你今天在工厂——哇,我可崇拜了!日方代表只能不停点头!”她故作滑稽学那个代表点头,一下把李婉晴逗笑了。


    李婉晴笑着笑着,抹了下眼角。


    余自新收了笑容,认真看着她,突然用法语说:“你好,我是余自新。我很快要十八岁了。我是一名学生。我也是位化妆师。我还是……一名经理。我以后,想当位小企业家。”


    李婉晴眼睛红红的,她也轻声用法语说:“你好,我是李婉晴。我三十七岁。我是一位老师。我还是一名妈妈,一位妻子。我以前……”


    她眼里一瞬间涌满了泪水,从脸庞滑落,她抹掉眼泪,“我觉得,我在浪费生命。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


    余自新递给她几张面巾纸,拍拍她紧紧按在沙发扶手上的手,“不喜欢就换呀!我以前在工厂站流水线,我也不喜欢那份工作,一天要站十几个小时重复同一个动作,我后来还去宿舍推销过发夹和电话卡,去市场摆过摊,在我大姐店里帮厨做肉丸子,然后我发现自己喜欢给人化妆,帮人变得更漂亮,每次她们看到镜子惊讶微笑的时候,我都觉得比她们还高兴,我就决定了,我不仅要当个化妆师,我还要当很棒的化妆师,以后还要生产我自己设计的化妆品,现在市面上这些口红色号太少了,眼影更是别提了!”


    “你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想改变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不犯法不缺德,没有什么是‘应该’‘不应该’的。”余自新这时终于可以说出自己第一次得知李婉晴曾经是日化厂专业人才时的想法了,“让你当大学行政老师,太浪费了!”


    李婉晴低声哭,“可是,现在再改主意,不会太晚了么?”她已经离开日化厂五年了。


    余自新用力握住她的手,“不晚。做一件事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第99章 谢谢你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离开日本的前一天, 金姐根据这几天考察的结果给大家安排了节目丰富的一日游,购物、美食再加上美容按摩温泉浴,邱莉莉和两个翻译小姐姐们也一起来, 这几天她们辛苦了, 不光得给人家工资, 还得犒劳一下表示感谢, 下次再来日本还需要人家服务呢。


    代工合作的事应该很快会有后续, 还得让小崔帮忙物色精通中日文和商务的律师事务所。


    日本这边的工厂比G市、海市的日化厂态度好得多,听到她们第一批单只有五万张也一点没露出不乐意,两家代工厂都愿意提供服务, 最终报价还细节还需要最少一周才能出来,到时再比较一下选哪家吧, 不过,下次只要宋诗远自己带助手来就可以了。


    接下来两个月金姐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八月新一届“妙手花容”美容美发大赛就要举行了,G市各界的领导对这个活动比去年更重视了,电视台,妇联, 工会都联系好了, 争取能为下岗女工拿到更多工作机会。


    她从东京飞回要直接飞香港。尖沙咀的买手店店面选好了,装修的最后细节得她去亲自敲定,上次明星会所装修,她被坑了一笔——地板尺寸香港是按尺算,G市是按米,最终报价单上的价格和她预期的差了快十倍,可合同已经签好了!


    装修公司摆明了要斩她几刀,不愿意改, 有异议的话那就去仲裁庭吧!看谁耽误不起时间。


    金姐气得银牙咬断,正犹豫着是要吃个哑巴亏,还是求人请个话事人大家出来喝茶各退一步,装修公司态度又软了,主动打电话给她,一切都可以谈,大家都是做生意,互相体谅,之前都是误会!


    金姐诧异,难道是唐先生帮她?


    不像。


    唐先生前阵子又上娱乐版了,和新近红起来女明星走得很近,哪里还记得快四十岁的阿金。


    后来得人提醒,原来是唐太太出手相助。


    真是意外。


    唐太太跟她明说,“阿金,你生意做得越好,越有出息,这些小女孩自然明白怎么做才是对她们最有利的。连我看着唐先生那张老脸都腻烦得很,她们和我小女儿差不多大,若有其他出路,何必去服侍阿伯阿公?”还想夺她的正宫位。


    金姐感激唐太太么?自然有的。


    可也很累呀。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不用仰人鼻息呢?


    她要好好享受一天,放松身心,才能精神抖擞上战场。


    余自新没参加“享乐”活动,她早就跟媛媛说好了,最后一天要去上野动物园!


    李英琪更是对妇女团的活动没兴趣,于是这三人就组团了。


    本来钱效云还想要一个导游陪着他们去,但享乐组人有九个人,至少得要两辆车,李英琪和余自新又很自信,去个动物园而已,能有多难?


    东京的交通很便利,车站还有英语自动售票机,站名大多是汉字,来这几天都熟悉了,怕什么呀,坐出租车就更没事了,酒店名片给司机就行。


    钱效云被说服了,只在临走前又嘱咐一通李英琪要看好媛媛,照顾女孩子。


    其实余自新对动物园没什么太大兴趣,尤其早上时去,那气味总能让她想起来在老家每天早上清理猪圈鸭圈的不快经历,大熊猫确实是很可爱,可媛媛比大熊猫可爱多了!


    不,小媛媛比熊猫幼崽还可爱,熊猫幼崽可不会搂着她用香香软软的小毛头蹭她脖子,更不可能喊她“新新姐姐”。


    不过,到了动物园,看着媛媛欢蹦乱跳,余自新心情可好了,“来,我给你和长颈鹿拍照!”


    二姐这次来给她一架傻瓜相机,她一直拿着,还没用上呢。


    媛媛跟长颈鹿拍完合影,“新新姐,我们拍一个!”


    余自新这才想到,对啊,她还没跟小媛媛拍过照呢!


    她赶快想把相机挂绳从脖子上摘下来,“英琪帮我们拍吧!”


    没想到酷酷的李英琪举举自己手里的相机:“你们站好吧,我来拍。很多人等着呢!”


    余自新一看真有好多小朋友,跑回媛媛身边,搂住她,两人笑嘻嘻,还没来得及转过正脸呢,李英琪就咔嚓咔嚓拍了。


    媛媛急得大喊,“再来一次!等我们喊茄子!”


    李英琪跟没听见似的,咔嚓嚓又连拍几张。


    唉,这照片拍出来能好看才见鬼呢!


    余自新心里嘀咕着,努力管理表情。


    真是可惜,现在的傻瓜相机根本没法自拍。


    玩了一天,回酒店路上媛媛太累了,换乘后他们坐出租车去酒店,媛媛坐在后座中间,车子开动不久就睡着了,余自新把她的小毛脑袋靠在自己身上让她睡得舒服点,又怕她正对着冷气机会着凉,从包里拿出件薄毛衫盖住她的膝盖和腿。


    余自新照顾好媛媛,一抬头,正对上李英琪的目光。


    他眼睛一眨不眨跟她对视了几秒钟,忽然问,“你为什么不去好好上学?”


    余自新愣了一下,敷衍道,“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我现在也是在好好上学啊。”


    在余自新心里,二十几岁的媛媛填补的是“女儿”的位置,何况现在不到十岁的小媛媛,那小媛媛的小表哥自然也是小孩儿,随便应付一下行了,没想到这位小表哥很严肃地说,“你现在当然不算好好上学。海市有几家民办高中,教学水平都很高,你可以先去报名上课,再慢慢把户口转过来,然后参加海市的高考,好好考个大学。你表哥不是已经换了蓝印户口?有蓝印户口就能办学籍,参加高考了。”


    余自新很惊讶,你还都打听好、计划好了?


    “我听姑姑说你很聪明,法语考了第一,学画画很认真,你还自学英语。原先我以为你因为经济原因才不上高中的,可见到你姐姐以后我才想到,你也不缺钱。那你是为什么不去上学呢?为了早点赚钱?”李英琪一脸不认同,语气里也有明显的责备和告诫,“人生,可没有捷径啊!你急着赚钱放弃学业,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余自新盯着李英琪,懵了。


    她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语重心长地教训了。


    春节后她又去过李家几次,每次都是为了看媛媛去的,遇到李英琪只是点头之交,打个招呼,说话最多的一次是魏蓝在她到之前被叫回医院紧急加班了,家里只剩下李英琪一个主人,他给她开了门,接过她带来的水果,问她想喝什么饮料。她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无菌包菊花茶就随口说菊花茶,吸管刚插上,媛媛就从楼上哒哒哒飞跑下来了,她放下菊花茶跟媛媛一起上楼。


    没了。


    上辈子她对李英琪的印象就是“小李医生”,“媛媛的表哥”,一个沉默寡言但再忙每周都会来看媛媛一次的中年男人,他跟她说过的最多的话是“谢谢宋阿姨”。


    没了。


    余自新第一次好好端详眼前这小少年,他年轻的脸现在远称不上棱角分明,但每一条稚气尚存的线条都是规正的,两条眉毛如同尺子画出,几乎一根杂乱的都没有,两眼双眼皮浅浅一道,瞳仁清亮,睫毛直不楞登,就连鼻尖——也像谁用拇指指甲在上面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比旁人多出几条直线。


    他真的是认真在劝她呢!


    余自新深呼吸一下,看着李英琪的眼睛,“我要先谢谢你。”


    他似乎预知到她要说什么,嘴角抿得更紧了,下巴微微皱起。


    余自新一字一句说:“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当然有我的个人经历、家庭环境造成的,但那些都是历史了,我这么选择,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对自己的未来,有非常清晰的规划。不止是今年、明年要做什么,再过五年,甚至十年后我想做什么,我都计划好了。”


    “不过,真的,谢谢你。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劝我好好读书,别忙着赚钱!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正式的大学文凭,住集体宿舍的校园生活,这些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余自新说完,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放下了一个遗憾。


    重生前她幻想过许多次,如果能上高中、参加高考、再上四年上大学,她的人生会是怎么样的,甚至刚重生那会儿她还曾短暂地幻想过,但很快她就发现,人生是一条不断奔流的河流,没人能踏入相同的河流两次。


    哪怕重生了,再来一次,一旦做出选择,河水依然会不停向前流动。


    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除非有人能不断回到起点,可以一次次做出不同选择。但那又怎样?不断回到起点重新选择,时间和人生都浪费在“做选择”而非“尝试、体验、承担错误再继续向前”上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刘洋最近痴迷的那个游戏,满分通过第一关有什么意义?继续探索新关卡才有意义。


    三年高中,为高考点灯夜读,艰辛奋斗考上大学,四年大学,期末和舍友一起熬夜在图书馆考前突击,偶尔在宿舍睡懒觉逃课,收到男生的情书,谈恋爱,轧马路……


    这些当然也很美好,是非常宝贵的人生经历,可是,她已经不再是十六岁了。


    即使重生了,身体变回了少女,心境越来越积极,心态也有年轻的感觉,但要她苦读、刷题、高考?和几个小女孩住宿舍?收到小男生的告白和人牵手玩恋爱游戏?


    谢谢,不了。


    她会继续学习,贪婪地学习,但还需要一纸文凭帮她求职吗?


    余自新拍拍李英琪的肩膀,笑着说,“我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我已经接受了。其实,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


    李英琪皱着眉,显然并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余自新轻轻摇头,靠在车座上,她自己闭着眼睛笑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李英琪说,“真的,谢谢你。”


    第100章 夜奔   她和她的未来


    余自新飞回海市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雯雯打电话。


    1999年时高考时间还在7月的7、8、9三天, 每年都有考生因为酷热和紧张在考场晕倒,忘了是从哪一年开始,高考改到了六月初。


    雯雯考得挺不错, 但他们那个省是出分数前先填报志愿, 本来就是高考生最多大学最少的省, 又搞这一套, 简直是地狱模式。


    理科生还好点, 文科生估分更困难,是地狱模式里的第十八层。


    雯雯就是因为这个当初才选了理科。


    但就算理科比较容易估分,也不知道最终成绩如何。因为他们省考生太多, 只按原始分排名的话,那真是一分一操场, 只能搞“标准分”,算法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每一科全省考生的成绩排序,最高分900,最低分400还是多少, 最终成绩几科加起来再进行排序。


    地狱吧?


    但是余自新对雯雯很有自信。


    雯雯是那种稳定发挥型选手, 上辈子父亲重伤之后都能考出来,这辈子安安心心准备考试,考前三次模考成绩也都不错,高考完估分成绩也在她的预期内。


    “要是按二模的标准分算,上海市这几所大学是没问题的,我就是还在犹豫选什么专业。”雯雯春节回家后比原先还用功,目标具体化了呀,大学校园那么漂亮, 图书馆那么大,海市繁荣先进,她想留在那里,可是,要选什么专业?


    看了招生目录之后才发现,好多专业学什么她根本不了解,周围的老师也没人了解,更糟糕的是,她高中三年全用在刷题上了,几乎从没认真想过将来要做什么。


    雯雯很苦恼,“新新,你觉着呢?我妈说女孩子学教育,以后当老师挺好,可我哥说计算机专业好,以后发展机会更多,我爸觉着啥都好,只要先考出来!最不济以后还能考研,能学第二专业。而且好多大学生最后找的工作和他们大学学的专业也不怎么相关。”


    每个专业的录取线不一样,热门专业当然更高,但也难保很多人都抱着“宁愿进一流大学二流专业”的想法,结果前一年的冷门专业反而报考人多,结果落榜了。那可就太倒霉了。


    要是成绩出来了,发现自己原本能上心仪的专业,结果因为保守选了个不喜欢的,也是很揪心的。


    余自新也给不出什么具体的意见,但她认真想了想,“我觉得洋洋说的有道理。”从大趋势看以后十几年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时代,电商平台、各种APP、手机游戏全都是能快速创造积累财富的行业。


    雯雯决定了。就报计算机。


    余自新又问二姑,“要不要你们先来海市一阵?雯雯现在可彻底放假了!好好休息,先熟悉熟悉环境,顺便再来赚点零花钱?”


    二姑笑道:“怎么?小余老板要找暑假工呀?”


    “要的!要的!”


    二姑也确实想念丈夫和儿子,从春节到现在都快五个月没见了,“我买三天后的票吧,家里的杂事也得收拾完。”


    余自新挂了电话,又翻看起账本,她不在这一周,小店全靠娜娜管着。


    娜娜心细,可能也是为了避嫌,这一周的预约记录还复印了一份夹在账本里。


    店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人出差,生意就受影响。扩张势在必行了。


    这次在东京,余自新跟金姐和二姐汇报了在海市开分店的筹备工作,她最终选定的地址是景阳大厦,十一后就能交房,开发商广告上打的是“献给对市中心依依不舍的您”,还真不是夸大其词,这座大厦在内环内,真正的市中心的中心,宣称是是海市最高标准的住宅,在二十几年后由于位置优越,均价依旧是海市最高的那一档,但在1999年,它的均价是4500元。


    余自新准备买两套,一套是一楼临街店面,一楼二楼公寓,在室内打上楼梯连同,美容护理加健身的地方都有了。


    交房之后还需要装修,那么,最好的情况是在圣诞节前就能正式开业了。


    现在她手头能动用的活钱不少,春节和二姐摆摊卖衣服卖丝巾,姐俩赚了小二十万,再加上VIP客户办卡的钱,两套房的首付绰绰有余,要是再拉上金姐入股,全款买下来也可以。


    但是金姐觉着,海市的运营自己全程没参与,只提供了仙姬的产品,现在出钱拿干股?她哪里好意思。何况,今年谢氏会所九月分红,姐妹俩哪还需要她出钱?不如就用联盟合作的方案,姐妹体验馆和仙姬品牌合作。


    金姐是个厚道人,作风一贯豪放果断,她在东京给了余自新一张银行卡,里面是五十万现金,活动经费。不管小妹是有意还是无心,只要结识上李家人,她们在海市的人脉就能慢慢打通,明年也许就能把明星会所开到海市。这种人家,你上门去拿个普通的水果礼篮都要被保姆嫌弃的,怎么好叫小妹自己出钱?


    她还嘱咐余自新,如果见到合适的房子,可以先交定金定住,比照她在G市开明星会所的标准,要环境好,24小时保安,停车方便,私密性高。换句话说,要么是高档公寓,要么得是独栋别墅了。


    余自新心里倒是有几个备选,古北金宏大厦,以后是外企高管扎堆的地方,旁边还有高尔夫球场,她重生前有钟点工姐妹专门到那边打工,时薪要高很多,另一个是西郊的龙柏别墅,庭园修得很好,这两个地方以后发展都很好,房价好多人这辈子只能想想了,可现在,也就四千多一平方。


    不过,要是想明年就开业做明星会所,这两个地方现在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既然金姐预算充足,找个老洋房买下改造。


    但老洋房独栋别墅哪是那么好找的,可遇不可求,只能托人慢慢找。


    她把海市地图摊在桌上,跟娜娜一起看。


    娜娜也想买房子。


    她换了工作后一直住在舅舅家,舅妈人很好,表弟和舅舅更不用说了,但毕竟不是自己家。而且,她妈还因为这个事总说舅妈。上个月外婆过生日,她爸妈又闹了一场,指桑骂槐说舅舅舅妈不知安的什么心。


    她来小余这儿几个月攒了快六千块钱,加上积蓄,首付是凑够了。


    余自新很支持她买房,“之前蒋老师她们买房子跟人家经理说好了,算团购,有额外优惠,找天我陪你去看看。”


    再叫上王姐一起。最好能撺掇着她也买几套。王姐和常建刚一直到2008年,儿子有对象了,才动了要买房子的心思,可那时房价已经涨起来了,可公务员工资没跟着房价涨呀。


    她儿子女朋友家里又挑剔,买得起看不上,看得上的,那真得要把老爸老妈那点老本榨干才行。


    就这么又犹豫了一阵,海市的房价彻底起飞了。


    余自新很看好娜娜,想到金姐是怎么笼络她和二姐这俩“人才”的,她也照搬来用才能留住人才呀,“娜娜姐,你买了房子不是要装修吗?我再给你个员工福利——免息装修贷款!你可以分成三十六期慢慢还,不要利息!”


    娜娜又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推辞说:“不用!我就一个人住,还装什么啦!”


    余自新正经地说:“不不,我打算开公司,开分店,还得招新员工,以后就这样,在我这里工作两年以上的,买房可以申请‘安家福利贷款’,咱们以后招聘的时候把这一条写进去!”


    两人正说着,余自新手机突然响了。


    这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会是谁呢?


    来电是个海市固话,余自新接起来,喂喂了几声,那边才有声音:“小余?”


    “李老师?”听出李婉晴的声音,余自新心里一咯噔,她尽量放松,努力咧着嘴微笑,“你也还没睡呀?我跟娜娜在聊天呢,什么事啊?”


    李婉晴沉默了几秒钟问,“你现在有空么?我在阿香居酒屋,出来吃夜宵吧?”


    “好!我十分钟后就到!”


    余自新挂了电话,匆匆忙忙拿上包,跟娜娜一起下楼。


    到了路口娜娜还问,“要不要我陪你去啊?这么晚了……”


    “没事!不远。朋友约我吃夜宵!”


    阿香居酒屋在大学西门附近,平时可以穿过校园抄近道,余自新心挑得很快,问自己,要不要抄近道?


    李婉晴听起来不太好——不,不是不太好,是很不好!


    她是不是跟丈夫吵架了?因为什么?


    不会想不开吧?


    万一……


    不,停下。


    不能慌张。


    余自新深呼吸几下,站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招到一辆出租车。


    车子还没停,她已经看见李婉晴了。


    她站在店门口,穿的还是早上坐飞机那身衣服,不过,脚上穿的是双拖鞋,店招上浅粉紫色的灯光从她头顶照下来,活泼的颜色并不能使她的五官多一丝生气。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抽掉了线的木偶……


    余自新担心地想。


    但下车之后,她大咧咧笑着走过去,像是没看出李婉晴的沮丧,“李老师,你饿不饿?我在路上都想好要吃什么了,你怎么不先进去等座啊?”


    李婉晴勉强笑笑,“放假了人少,不用等座了。”


    两人要了个单间,点了几个小菜,余自新还要了两罐啤酒,吃着毛豆,给李婉晴也倒上酒,“媛媛睡了?”


    李婉晴轻笑一声,“不知道。应该吧。我妈领她回大院了。”她脸上带着嘲讽,举杯慢悠悠喝啤酒,再放下杯子,她突然问,“小余,要是我说我想离婚,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余自新剥毛豆的手停了一下,又继续,她塞了粒毛豆进嘴里,慢慢嚼着,“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跟你老公离婚,需要我同意咋的?”她说着笑了,看着李婉晴,“鞋里有没有沙子,只有穿鞋的人知道。”


    李婉晴吸一下鼻子,苦笑,“说的是啊,可是,好多人会说你鞋子那么漂亮,那么贵,你要脱了鞋打赤脚?你疯了!”


    回到海市,先到了大院吃饭。


    方悦棠在这种时候总是很给面子。他也来吃了晚饭。


    饭后,钱效云让媛媛今天就留在她这儿,“你爸爸妈妈一周没见面了,给他们过二人世界嘛!你要回去当电灯泡呀?”


    李婉晴确实也想找个机会跟方悦棠好好谈谈。


    她想换工作。想回日化厂。即使回不了日化厂,她可以找别的工作,或者进修,念研究生——总之,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清闲的大学行政工作对别人来说也许梦寐以求,可对她来说,是折磨!是提前几十年让她过上退休生活!


    她受够了。


    回到自己家,李婉晴先拿出给方悦棠的礼物,是最新款式的电动剃须刀,还有一条爱马仕的领带。


    方悦棠也挺给她面子,“哦,专门给我买的呀。”


    他拿起剃须刀看看,走到镜子前试领带。


    李婉晴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背,脑子里乱哄哄,心脏一蹦一蹦的,不知为什么,她恍惚有种自己在准备刺杀的错觉。


    他系好后对着镜子调整一下,正要转过身,她就在这一刻发动偷袭:“我要回日化厂!”


    方悦棠定了一下,转过来,意兴阑珊,解开领带,“挺好看的,我很喜欢,谢谢。”他说着往衣帽间走。


    “我说,我要回日化厂!我不想再做什么大学行政老师了!什么老师——我根本不教课,算什么老师?我是我们办公室年纪最小的——我——”她对着空气喊起来,“我要活着!”


    方悦棠走出来,脸上还是那副不甚在意,微微烦恼的样子,“你现在怎么不好了?回日化厂?日化厂最高级的研究员一年赚多少钱?媛媛开学就四年级了,五年级之后就要上初中了,你在家多照顾孩子不好么?”


    李婉晴这时已经哭得满脸泪,“是,我赚钱不如你多,我做十年、二十年可能也没你一年多,可我——我也上了四年大学!我的大学文凭是我自己念下来的!我还是优秀毕业生!我在日化厂年年是先进!我——”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那种神色,厌烦,无奈,轻蔑……


    他早就不把她当爱人了。


    他只是不得不应付她。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一个身世、容貌、智商等等方面都是“优秀”评级的配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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