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情绪障碍, 这个病在21世纪并不算罕见病,多发于儿童。
只是在21世纪,有专业医生能治疗, 在这里, 只能简单定义为神经病、疯了。
是疯了吗?不是,阿梁的情况其实很简单,他自小生活在一个备受宠爱的环境中,突然有一天,他不再是最受宠爱的孩子了。围着他转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他无法接受。
试着去模仿弟弟获得关注, 可这时候他挨了打,挨打后他对父亲产生害怕抗拒的心理。但他实在是太想回到从前了, 于是一次两次的通过吵闹获得关注, 然后得到更重的殴打。
没人知道他想得到什么,家人觉得他变得不听话了, 不乖了。或许还当着他的面, 经常说他怎么没以前乖巧,怎么没以前听话。也可能拿弟弟打比方,说弟弟比他听话。
可在他眼里, 弟弟也哭闹, 弟弟不会挨打, 弟弟还是被夸很乖。
那时候他才五岁,他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情绪。
甘州县四季如春,意味着这里气温适合耕种,一年四季, 除了孩子其他人都要出去上工。
苏小春猜测,家里会留下一个人照顾孩子, 留谁呢?刘奶奶或者二儿媳妇,刘奶奶年纪大了,自然会形影不离的照顾小的弟弟,忽视大点的阿梁。
二儿媳妇也会更照顾自己的孩子,阿梁父母下工回来了,很累,没人有空搭理阿梁。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阿梁一直处于被忽视的阶段。
每当他想获得注视时,就会迎来父亲的骂声和殴打。
随着他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服管教,家里人都觉得,他病了。所以大家商量着,去医院,找医生给他看吧。
老安只跟苏小春说是怪病,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大孙子疯了。
因为去的每一个医院,碰到的每一个医生都会这么告诉他,孩子疯了,得了神经病。
他不想相信,可不相信的话那能是什么病呢?
于是这一家子,还是把他当成疯子对待。把他绑起来,锁在一个小房间里,从七岁锁到了十五岁。
这种方式极其粗暴,但能让这一家子人安安心心吃饭睡觉上工。
他们也不会觉得阿梁可怜,甚至会想,我们辛辛苦苦去上工挣工分,拿去给你治病都没有怨言。把他关起来,也只是让这个家恢复平静。
他们没有像其他家庭对待疯子那样,把人赶出去,死在外头。而是好好的养在家里,只是关起来了而已。
所以之后几年,几对夫妻,又生了几个孩子。包括阿梁父母,相静就是他们的女儿。
阿梁毕竟是第一个孙子,老安到底是记挂的,可他再记挂,年纪大了,也管不了。苏小春想,他们肯定有好多年没再带阿梁去治过病了。只是这次碰到苏小春,随口提了下,毕竟多个医生看看,也不是坏事。
于是苏小春来了,通过这一天对整个家庭的观察,再加上一下去对阿梁的观察。
她发现,阿梁是童年情绪障碍。
根本不是疯了。
……
阿梁的妈妈扑过来抱着他哭,然而阿梁却突然表现得非常抗拒,他用力嘶吼尖叫,吓得阿梁妈妈紧急往后退,她的脸上有惊恐和害怕。
苏小春直接上前,拉着阿梁的手,轻轻哼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唱着唱着,阿梁妈妈捂着脸蹲下来痛哭,而阿梁,他的嘶吼尖叫已经收回去了,只是用一种非常平静的眼神,看着蹲在地上的痛哭的母亲。
也不知道唱了多久,阿梁又睡了过去,苏小春陪着把他送到房间。
这个房间很小,没有窗户,只有一张铺在地上散发着馊味的床。暗黄色油灯下,苏小春皱皱眉,怕打扰阿梁睡觉,也没再说什么。
等她出来,一家子都在等她。
老安坐在凳子上,非常小心的问苏小春,“这孩子,苏医生你能治吗?”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苏小春能看出来,他们确实希望阿梁恢复正常。她不想指责什么,因为在这个年代,能做到像他们这样对待一个被认为是疯子的孩子,已经很不错了,哪怕这个‘疯’其实是他们逼的。
在一个缺医少药的年代,让一个家庭关注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怎么可能呢?
苏小春并不是精神科的医生,她最擅长儿科。可碰到一个这样的孩子,她无法放任不管。
于是她点了头,“我只能试试,不过大家要配合我。”
老安带着阿梁去过很多医院,县里的,市里的,隔壁省的。受家庭条件限制,他没办法带孩子去更远的地方。
那些医生也给治疗,开药扎针,或是做一些他完全不懂的治疗方法。
吃□□吃老鼠找神婆,什么都干过,阿梁还是这样。
苏小春没说一定能治,反而安了老安的心。他在下午透过窗户看到阿梁靠在苏小春手上睡着时,就相信,她能治好阿梁。
“一定配合,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做什么。”
老安一锤定音。
饭还没吃,大家边吃饭边聊。
“首先,是换房间,需要一个有大窗户的房间,通风好光线好,最好还比较安静,不是大家的必经之地。”
病人住在一个那样的房间里,是绝不利于康复的。新鲜的空气,明亮的光线,安静的环境,对阿梁来说,也是治愈良药中的一种。
“我们俩老的房间,就在二楼靠近后山,推开窗就是后山的竹林,另一扇窗也大。”
这栋房子是老安建起来的,他们俩老自然住最好的房间。
“不行不行,他怎么能住那么好的房间?我和他妈把房间让出来就行。”阿梁爸爸率先反对。
老安摇头,“你们那房间就一个窗户,平日里都没什么太阳照进去。正好我和你妈腿脚都不舒服,上下楼也难受,干脆搬到一楼前面房间。”
他这么说,阿梁爸爸也没办法再反对,只好默认了这一决定。
“第二,阿梁爸爸,近十天,别出现在阿梁面前了。”
阿梁爸爸惊愕抬头,他是亲爹,都不能出现在亲儿子面前?
“嗯,你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因为你对他造成了很大的焦虑,他会发展成这种状态,跟你有很大关系。我知道你想说别人家都打孩子,阿梁怎么打不得。那我告诉你,就是打不得。如果你再像之前那样对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那我只能说,阿梁就算好了,也会再犯病。”
苏小春抱着碗,表情严肃且认真。
老安瞪了眼不服气的儿子,“你这些天都到下面牛栏住,别上来了,吃饭叫你媳妇送下去。”
苏小春微微摇头,“不行,离得再远些,声音都不要让阿梁听见。”
“另外,把相静也带走。”
相静正坐在她妈妈怀里,听苏小春提到自己名字,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苏小春。
“哥哥讨厌我对吗?”
苏小春嗯了一声,因为相静是阿梁的亲妹妹,下午苏小春唱歌的时候,相静在屋子里也跟着学,只要她唱,阿梁就没法冷静下来。
相静是他亲妹妹没错,可相静的出现,把阿梁仅剩的母爱也剥夺了。
苏小春望着阿梁妈妈,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有些躲闪。
“等哥哥病好了,就不会讨厌你的。”
苏小春收回视线,柔声对相静说道。
相静很懂事,虽然大家都说哥哥是疯子,可相静听爷爷妈妈说过,哥哥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病了。
“好,我和爸爸一起去外婆家好了。”
老二媳妇在这时候弱弱问道:“要不我把孩子们也带回娘家?”
因为她的大儿子,阿梁才会犯病的。她想着既然大伯哥和他女儿都要走,那自己最好也带孩子回去。
苏小春看向那个坐在她身边,只有十岁的乖巧男孩。
她猜测,这个男孩应该和曾经的阿梁一样乖巧吧。
苏小春摇了头,“不用,你们不用走。”
接下来苏小春又安排了些事,整个安家都高度配合,有商有量。
这也让苏小春在心里感慨,自己运气真好,碰到这么配合的家庭。
安排好所有事,苏小春住进了安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就在二楼老安夫妻隔壁,是苏小春主动要求的。她需要离阿梁近些,方便观察阿梁的情况。
当她精疲力尽躺到床上即将陷入睡眠时,懵懵懂懂的想着,富贵会不会找她?
不对,是赵翎会不会找她。
应该不会吧。
就算找了又怎么样?反正她不会和赵翎在一起的。
……
赵翎开车直奔甘州市,到达火车站时,他身上的焦躁已经到达了顶峰。
因为身上的衣服和出示的整件,赵翎很快就知道了,苏小春没买火车票。
这一瞬,赵翎已经不是焦躁了,而是害怕。
甘州偏远人口杂乱,苏小春又那么单纯,她跑出去能去哪?不就是为了买车票回去吗?可偏偏现在苏小春没坐班车,也没坐火车。
她凭空消失了。
赵翎心里也只剩下一个想法。
苏小春,被拐走了。
第62章
伴随着叽叽喳喳鸟鸣声, 苏小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换好衣服来到隔壁房门口,先敲敲门,里头没有回应。
“阿梁, 我是小春, 我进来咯。”
苏小春隔着门说了一句,便打开房门。这间房既宽敞又明亮,首先看见的,便是窗外随风飘荡的碧绿竹林,包括空气,都很清新。
没在床上找到阿梁, 苏小春很熟练的打开屋内唯一一个衣柜。
十五岁的男孩蜷缩着在衣柜里,抱着腿, 听见衣柜打开的动静时, 抬起头对苏小春微微一笑。
“小春姐,你找到我了。”
苏小春笑眯眯点头, “对啊, 我找到你了。走吧,我们出去吃早饭,奶奶肯定做了阿梁喜欢吃的米果。”
这已经是苏小春来到乌连生产队的第二十天了, 因为安家人的配合, 再加上周围的环境很适合疗愈, 所以阿梁目前的状态在短短的时间内恢复得很好。
不过他的状态,只针对苏小春。
比如现在苏小春提到奶奶做的米果,其实是阿梁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然而他听到这番话时,脸上的笑容一收, 砰的一下又把柜门拉上。
“我不去。”
苏小春耐心的蹲下来,敲敲柜门, “为什么不去啊,奶奶说,这是阿梁最喜欢吃的米果哦!她从昨晚就开始准备了,如果阿梁不去,奶奶会很伤心的。”
柜子里没有声音,但苏小春知道阿梁肯定松动了。
“香香的米果阿强也很喜欢吃,不会全被他吃掉吧!”
话音刚落,柜门从里面被推开,阿梁果断钻出来,拉着苏小春就要下楼。
“小春姐,我们快点下去,不能被阿强吃了。”
苏小春还没准备好,被拽得跌跌撞撞,但她仍然忍着笑,“好好好,我们快点。”
来到楼下饭厅,阿梁妈妈笑着迎上来,给了阿梁一个拥抱,并对着他的脸亲了亲。
阿梁很自然的回抱回去,并且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头,“我已经长大了了。”
苏小春赶忙问道,“那阿梁长大了就不可以让妈妈亲妈?”
阿梁点点头,“嗯,怪羞人的。”
由着阿梁和阿强等兄弟妹几个抢米果时,苏小春把老安还有阿梁妈妈叫了出来。
“你们觉得阿梁目前的状态怎么样?”
老安看着苏小春,“我觉得很好。”
自那天苏小春说给阿梁换房间,再让阿梁爸爸和妹妹不要出现在阿梁跟前时,老安其实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房间只是一个休息的地方,换了又怎么样?阿梁爸爸和妹妹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阿梁跟前?
然而接下来几天,老安就懂了苏小春的用意。
首先换房间后的阿梁并不怎么下楼,他就呆在房间里,为了他的安全,依然需要捆着他,但只是捆着一条腿,在房间内自由活动是没问题。
苏小春也不干别的·,就只是每天在房间里陪着阿梁,老安在楼下听到小春给阿梁唱歌,给阿梁讲故事。那些故事也不知道从哪知道的,千奇百怪,别说阿梁了,就连他一个活这么多年的老头子,都听得入了迷。
刚开始大家都不明白,唱歌讲故事有什么用。
直到有一天,苏小春故意把故事停在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位置,这么多年都没主动跟人说话的阿梁,居然用嘶哑的声音问。
“接下来呢?”
这仿佛是一个越来越好的信号,阿梁跟苏小春说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他会问接下来的故事,会说故事里的公主太傻,还会讲王子不是好人。
总而言之,他似乎越来越正常了。
与此同时,苏小春要求家里所有长辈看见阿梁时,都要笑着,要轻声的跟他讲话。阿梁妈妈在每次看到阿梁时,必须给他一个拥抱,并亲吻他的额头或者脸颊,还得是发自内心的,充满爱意的拥抱和亲吻。
刚开始的时候,阿梁有些抗拒,但在抗拒的同时,更多是羞涩。
怎么会有孩子不渴望母亲的爱呢?
于是到现在,阿梁已经能坦然的接受妈妈拥抱他和亲吻他了。
苏小春还跟阿强和另外几个孩子说了,不需要太让着阿梁,吃饭的时候可以跟他抢,也可以捉弄他,前提是,家长们都不许插手。
阿梁对别的弟妹都没什么感觉,唯独对阿强比较介意。
苏小春为什么不让别的孩子让着阿梁,其实就是为了在疗愈的基础上,再给于一定的刺-激。
这个家庭是不可能为了阿梁放弃别的孩子,那就只能逼着阿梁和别的孩子和平共处。
或者没法和平也没关系,小打小闹也是兄弟姐妹间相处的模式。
显而易见的,在没有阿梁爸爸和妹妹在的情况下,在大家都微笑温和对待他的时候,这种刺-激对阿梁非常有用。
他并讨厌弟弟妹妹,甚至他其实是喜欢弟弟妹妹的,他讨厌的大人因为弟弟妹妹忽视他的感受。
老安在背后偷偷哭过很多次,他感觉好像一场梦,阿梁现在,居然不太会大吵大闹了。
苏小春又看向阿梁妈妈,“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要让阿梁爸爸和相静离开。”
阿梁妈妈紧张的捏着衣角,这二十天她只能偷偷摸摸去看孩子爸爸和女儿,确实早就想问苏小春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这个家里,给阿梁最大伤害的,是你们这对父母。”
苏小春冷淡的看着阿梁妈妈。
阿梁妈妈直摇头,“怎,怎么可能呢!”
孩子变成那样,他们也没有丢下他,她男人辛苦挣钱,也全给孩子看病,还需要两个弟弟补贴,为什么是他们对阿梁伤害最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吧。阿梁爸爸打他,这是其一,你们没及时安抚他,这是其二,这么多年你们粗暴对待他,这是其三。”
“孩子其实不太在乎其他人的关心,他们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父母的关心。”
“阿梁害怕他的爸爸,因为爸爸揍他吼他,你作为妈妈不管是上手拉架或者安抚阿梁,再不济你可以骂你男人,但你都没做到。”
苏小春想到刚来那天,阿梁爸爸揍阿梁吼阿梁的时候,这个女人居然都没什么表情波动,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同样作为女人,苏小春不想给一个母亲添上太多枷锁,更何况阿梁会变成这样,主要在他父亲身上。但既然是一个家庭,既然承担了母亲这个角色,那就请做到保护孩子。
苏小春能肯定,小时候的阿梁一定跟妈妈求救过。
“如果父母能关注他,能跟他聊聊,能陪他玩耍,阿梁也不会变成这样。”
阿梁妈妈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老安叹了口气,“不怪她,那时候家里正忙,老二媳妇要带孩子,她身为大嫂忙得转不开身。在阿梁开始犯病后,她因为累还掉了个孩子。”
穷苦人家没别的法子,一家人都要张嘴吃饭的,少了劳动力就得补上,不然哪里够吃。
现在苏小春也懂了,她实在没办法再指责女人,孩子病了,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她比谁都更痛苦。
苏小春也只能深深的舒一口气,语气轻了下来。
“明天开始,相静可以回来了,但相静回来,你不能在阿梁面前表现出任何偏颇的行为。比如妹妹小,让着妹妹这样的话也不能说,只要不是伤害相静的行为,尽可能让他们兄妹俩自行解决。”
阿梁妈妈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孩子爸爸……”
提到阿梁爸爸,苏小春脸色冷了下来。
“他还不能回来,再过几天吧,看看阿梁和相静相处的情况。”
让阿梁妈妈先回去,苏小春对老安说。
“阿梁爸爸的脾气,安爷爷你一定要盯着,他如果回来还是这样,阿梁的病永远好不了。不过我最希望,阿梁爸爸在回来的时候,能给阿梁道个歉。”
这些天的相处,苏小春知道阿梁本性上就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哪怕这么多年粗暴的对待,他仍旧爱着这个家庭,不然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道歉会让阿梁和他爸变好吗?”老安问。
“不会,但可以让阿梁慢慢接受他爸。”
苏小春实话实说,一个道歉就能免除这么多年伤害,想什么呢。
老安不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喃喃自语。
“能接受也行,能接受也行。”
他极其信任苏小春,阿梁在她手下确实越来越好了。
老安慢慢往外走,苏小春又追上去喊住他,“安爷爷,我快要回去了。”
“啥?就要回去了?”老安搓手,想说阿梁还没好,但转念一想,阿梁已经好很多了。
“嗯,快过年了,我得回家啊!”
甘州的天气让苏小春没有感觉到太多临近过年的氛围,她还是喜欢自家那冰天雪地的感觉。
也不知道秋萍婶会不会念叨她怎么还不回去。
要过年了,老安确实没脸开口让苏小春继续留在这。
“到时候我就给你们写信,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对阿梁,有任何情况可以给我拍电报或者写信。相信我,医生的陪伴永远不如家人的陪伴,阿梁会在你们身边越来越好的。”
老安感动的点头,他第一次碰到像苏小春这样的医生,认真负责,还不邀功。
看着苏小春的笑容,老安突然想起了个事。
“苏医生,之前你呆的部队,被调出去,说打仗去了。”
第63章
越国中方军队驻扎的营地内, 赵翎躺在简陋的帐篷内,手中捏着绿色带铃铛的头绳,借着外面的月光细细打量着。
“还看呢?人都跑了你咋能惦记成这样?”
卢正清摇头, 这头绳一天能看八百回, 都摸出浆了。不就一没送出去的头绳,能看出啥花来。
“咱们来多少天了?”
赵翎睁着一双疲惫的双眼,问卢正清。
“小半个月了,咱们这可是战场,没那么多功夫给你带信,你小子又不是不清楚。别问了别问了, 等战争结束,你就可以回去找她了。”
卢正清想到赵翎那天浑身凌冽的样子, 要不是他和汪洋死拉着, 他们赵团长就要以公谋私,差点犯军纪了。
饶是如此, 赵翎还是连请好几天假, 整个甘州县每个角落里打听。
他怕苏小春真被拐了,以前绝不谋私的人找了各个生产队的队长,让他们帮忙找找苏小春。他还恨自己没有带苏小春拍过照片, 不然有照片也好找些。
好不容易有了点消息, 得知苏小春是去某个生产队给人治病了, 赵翎还没来得及动身过去,就来了调令。
确认了苏小春目前还安全,赵翎想了又想,给他姐姐打了个电话, 让他姐姐平时注意下苏小春的行动。
来到越国这么多天,他没收到任何消息。
其实赵翎也清楚, 越国目前让漂亮国搅得一锅粥,物资枪炮都难送进来,让人带信实在是太浪费了。
所以赵翎也只能压着内心的焦灼和思念,平时只靠看着绿头绳缓一缓。
等战争结束啊!
赵翎想,等到战争结束,他还活着的话,就去找小春,告诉她,自己喜欢她,想和她结婚。
如果他死了,苏小春既然是失望而去的,那她肯定也不会对自己有所留念。
所以赵翎在临走前,跟他姐姐说的,就是不要让苏小春发现,有人在关注她。确认她安全回到家中,就不用再关注了。
她有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在战场上生死难料。
赵翎收起头绳,还想和卢正清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见他鼾声响起。
他自己也很累,来到这里后局势比来之前更加艰难,他们是在别人的地盘打仗,虽然是帮忙,可受制还是很多。
尤其敌人还是那么强大的存在。
所以在来之前,整个飞虎团都写了遗书。死或者生,谁也无法预料。
赵翎闭上眼睛,他现在实在没办法多想别的。在闭上眼的同时,他便陷入沉睡。
梦里的他出现在一个简陋的厨房内,锅里炖着香浓的鸡汤,根据赵翎吃野鸡的经验,这是一锅野鸡汤。
外面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他想转头去看,却没办法。
只听到有人冲进院子,高声喊了句,“富贵,我回来啦!”
“赵翎,醒了,有紧急任务。”
才睡没多久的赵翎猛的蹦起来,月光洒在他刚毅的脸上,印出一双坚定的眼眸。
……
按照苏小春的吩咐,相静在第二天就回来了,这是一个很懂事的女孩,她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刺-激到哥哥,总是在远处徘徊。
而阿梁看到她也确实不如跟阿强他们相处那么自然,他会无视相静。
不管是做游戏吃饭还是苏小春给大家讲故事,他都不会看相静,仿佛她不存在。
相静是很失落的,但她忍着,不会当着哥哥的面扑进妈妈的怀里。
因为小春姐姐说过,哥哥现在需要妈妈。
而阿梁妈妈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照顾相静,更多的时候是在关注着阿梁。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相静回来的第四天,同个生产队有孩子欺负相静,说相静有个疯子哥哥。然后阿梁突然冲了出去,发疯把人赶走了。就直接拉着相静来到他们的妈妈面前,指着相静的头发问。
“你为什么不给她梳头。”
“小春姐姐有红头绳,你为什么不给她买?”
阿梁妈妈又哭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很难接受相静,可他在被那样对待了多年,仍然知道,相静是他的妹妹。哪怕妈妈因为妹妹的出现,对他更没多少关注。
这也印证了苏小春的治疗方案是对的,他不是因为弟弟的出现产生情绪障碍,完全是大人的处理方式,以及爸爸的殴打造成的。
苏小春坚持呆到了阿梁爸爸回来,看到爸爸的那一瞬间。阿梁就猛的跑回去,躲进了衣柜。
然后阿梁爸爸在老安的呵斥下,隔着柜门跟阿梁道歉。
阿梁没接受,苏小春就让阿梁爸爸做到二十天出现在阿梁面前一次,不允许发火生气打人骂人,不管是骂阿梁还是骂别人,都不允许。
什么时候阿梁看到他没那么抗拒了,就可以慢慢缩短时间。
阿梁爸爸是什么心情,苏小春不关心。老安看到了孩子恢复的希望,会让他的大儿子一切照做的。
苏小春在离开前,努力教阿梁认识了许多字。
他是个聪明孩子,几乎是一点就通,随后苏小春还带着阿梁坐上了老安的牛车,去了趟县里。
路过部队时,除了站岗的哨兵,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人烟。
苏小春看了好一会,从知道赵翎去打仗后,她就在心里想过。
无论赵翎是谁,哪怕他不是富贵了,但她还是希望赵翎平安。
到县里苏小春给阿梁买了许多书,从简单的到稍微难懂些的,她告诉阿梁,碰到难受的事,就看书吧,书会让人平静下来,书也会为他找到答案。
苏小春知道,阿梁会渐渐长大,他也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被家人小心照顾着。所以他必须学会自己排解情绪,自己思考。
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唯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
这也是苏小春为什么要给阿梁讲故事的原因,她想让阿梁在故事中学会思考,也在培养他养成一个兴趣爱好,兴趣爱好可以成为排解情绪工具。
……
苏小春是在清晨离开的,老安头一天就把牛车洗刷得干干净净,铺上柔软的垫子,让苏小春坐得更舒服些。
“大家都不想你走,要是小春你能留在这就好了。”
老安甩着缰绳,赶着牛车慢悠悠的走在路上。
“万队长说,明年开春就会有村卫生员下来,到时候你们也有医生啦。”
苏小春回头看看当初进来时就惊艳了自己的生产队,内心也产生了些不舍。不过这种不舍稍纵即逝,这不是她家,她想回家了。
“那不一样,能有几个医生像小春你脾气这么好的,医术还高明。刘大牙的腿坏了十多年,吃着你的药现在都能快走两步。老王的孙女发烧差点没了,也是你不眠不休守了两天给救回来的。还有李寡妇的儿子,时不时抽一下,你三下五除二就治好了。你说你一走,我们谁能舍得?”
这些时间在治疗阿梁没错,但苏小春也确实没闲着,村里但凡有个人找她看病,能治都给治,治不了就让带回家准备后事。
老安夸得其实有点过头,因为苏小春脾气还真不好,李寡妇儿子是抽动症,因为李寡妇对他太严格了造成的。然后苏小春就给李寡妇一顿骂,骂得李寡妇当场都要和苏小春吵起来。
苏小春才不怕她,直说就算要打架也奉陪,最后给李寡妇给整得灰溜溜回去。悄悄按苏小春的法子让孩子放松,尽量不给那么大压力,结果孩子脸上真不抽了。
条件不大好的李寡妇悄悄提了一篮子鸡蛋放门口,被早起的老安瞧见了。
还有刘大牙,他腿根本没坏,就是懒不想干活啊,家里啥活都丢给他老婆,自己安安心心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苏小春没明说,她就给配了药,这药除了又臭又苦之外,喝下去还能让人浑身痒痒,必须得靠走动吹着风才能舒服些。苏小春跟刘大牙老婆讲,要天天喝,喝了才能好。于是刘大牙被逼着天天喝药,一痒就爬起来到处溜达。
他都能溜达了,他老婆肯定不会让他再闲着,啥事都叫他做。刘大牙也没法不干,他说自己身上痒,没人信啊,又不红不肿的,痒什么?
于是他只能苦兮兮的干活,别人看刘大牙还真好了,个个都夸苏小春医术好。
总之,在乌连生产队这段时间,苏小春帮忙看了不少病。基本有钱的给点药钱,没钱的就给点自家种的菜,收的鸡蛋。苏小春也都收着,她才不客气呢,自己又不是不要吃饭。
快出生产队的时候,透过薄雾,苏小春看到路边站着好多人。
阿梁和相静等人不知道什么起来的,居然就在最前方。再往后,居然是所有被苏小春治过病的男女老少们。
看到牛车过来,这些人团团围上来。
有人拿出自己装好乳饼塞到苏小春手里,“我自己做的乳饼,香得嘞,苏医生你带在车上吃。”
有人把一兜子羊奶果放到她身后,“我昨天摘的羊奶果,可甜了,苏医生你快点吃啊,不吃快点要坏了的。”
“苏医生你喜欢蘸水,这是我自己做的糊辣椒,拿回去慢慢吃啊~”有人又扔下了一大包用油布包得很好的包裹。
阿梁也挤了过来,他对苏小春说,“小春姐,等我好了,我就读书也去做一名医生。”
苏小春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上身上被挤满了的东西,再望向晨曦中那些黝黑淳朴带着热情笑容的脸。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我都要偷偷的走了,为什么还搞这么煽情啊?”
第64章
乌连生产队的人都太热情了, 于是苏小春离开时除了自己的行李,还大包小包拿了好多东西。
老安给她送到车站里面,实在没法子再给她送到市里了。
“小春, 有空再来玩啊!”
“再说再说, 反正阿梁身上有任何问题你们就给我写信啊。”
苏小春最担心的就是阿梁的问题了,她想着自己要是有机会的话,最好还是咨询一些精神科的前辈。她的法子都是半瓶子水,晃荡得不行。
老安点头,“嗯嗯。”
等车子启动了,老安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袋子甩进去, 然后凑到苏小春耳边小声说。
“小春,这是大家伙凑的一点钱, 你拿着花。”
接着就在苏小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玻璃拉上, 快步跑远,这让捏着布袋子的小春扔都没法扔。
隔着老远的距离, 老安遥遥对苏小春挥手, 苏小春也摆摆手,眼中又有点酸的眨了眨。
她将布袋子收起来,这车上人多眼杂的, 她也不敢马上打开来看, 怕有人看到盯上了。
车子开到甘州市汽车站, 苏小春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好一个人提到着火车站去,正张望着看能不能找个小拖车帮忙的时候,边上来了个专门踩三轮载客的。
“去火车站一毛钱。”
人拉客师傅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看出来苏小春这大包小包要去火车站。
“八分钱。”
苏小春摸摸自己藏在夹层的钱, 虽然来这里一趟也没花几个钱,但现在她没有富贵了, 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乱花钱。
拉客师傅做出为难的表情,“不行不行,去火车站远得很,你东西又多……”
“那我不坐你的车。”苏小春果断对另一边等着拉客师傅招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结果这个拉客师傅一下跳下来,热情的将苏小春的行李放车上落脚的空地方放。
“哎呀,八分就八分,快快快,小姑娘你上车。”
苏小春施施然上了车坐下,师傅体力好,一脚蹬着车哧溜滑出去,还没来得及扶着边边的苏小春差点没甩出去。
到火车站后就只能自己提了,好在苏小春干农活干习惯了,力气是有的。
扛着大包小包挤进车站,里面跟她来的时候一样,人山人海,甚至因为临近过年,比之前的人还要多。
排队买票的人也多,苏小春怕东西丢,只能挤在人群中自己艰难的拿手提着。实在提不动了,就放下来休息会。
眼看队伍半天都不动一下,苏小春累得手指头都疼了。
渐渐的,一种特别委屈的心情涌上苏小春心头。她觉得自己跑来这一趟,简直是自讨苦吃。
赵翎既然给她安排了工作,她又不是没看过书,就应该知道,自己和书里的严娇娇没有区别啊。什么他答应了做自己男人,什么他都要和自己结婚了。
人家既然恢复了记忆,就已经不是她熟悉的富贵了。跑这么大老远的,要个答案,这个答案要得好吧?
越想苏小春越委屈,越委屈她就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在心里骂赵翎。
她眼神放空的骂着人,突然有个人悄悄过来。
“去安城软卧票一张,有人要不?”
苏小春陡然回神,哎嘿,安城不就她老家的市么?
眼前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穿着黑色粗布外套,戴一顶大帽子,神情紧张眼神飘忽,一看就是有鬼。
苏小春前后左右看看,她这一列后面没人排,左右有栏杆隔出一点距离。
风水宝地,适合交易。
苏小春鬼鬼祟祟朝人招手,那小伙子眼睛一亮,挤了过来。
“是真票吗?什么时候出发的火车?”她捂着嘴,压着声音问。
“甘州到北京,中午十二点出发,途径安城。”小伙子也压着声音飞快跟苏小春说清楚路线。
中午十二点?诶嘿,那不就还有一个小时?来之前苏小春就担心现在买票不好买来着,可她不能留在这里过年啊。
都打算好了,可能要在甘州市住几天买票的。
结果她运气居然这么好,有人刚好卖票。
但这事太巧了,苏小春再傻也还是有点脑子思考下的。
“那你为啥直接说去安城?不应该是去北京的吗?”
苏小春睁着一双清透无比的眼睛望着这个小伙子。
长得挺正派的,可别是个骗子。
小伙子心虚的支吾了下,“我又不是只说安城,这一路我说了安城宋城明城,能经停的我都说了,就看有没有运气碰到刚好要去的人。”
私底下卖票哪里是那么好买的,被人发现可是要被批评的。
苏小春想想也是,她往外面侧了下,“你把票给我看看,不是假的吧?什么来路?”
“不假不假,我姐在车站做事,有些票得专门留着,但没人用上就是浪费,你懂吧?”小伙子叽咕叽咕眼睛。
说着,把票给她看,印章时间都是对的。
“多少钱?”苏小春直接问,只要印章时间都是对的,上车给乘务员检查她的证明,就可以了。
至于这个小伙子说的真假,苏小春不关心的,票是真的就行了。
“这个数。”小伙子比划了几个手指头。
比硬卧贵,但价钱在苏小春接受范围,她果断点头接受。
“行,你要是骗子天打五雷轰,发誓。”
苏小春捂着口袋,只要小伙子发誓了,她就买了。
小伙子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一套,再看她一副不发誓不买的样子,只能强忍着无奈举起手快速发了个誓。
苏小春满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票,快速完成交易后小伙子跟鱼入了水似的消失在人群中。
而苏小春也捏着票,果断提上东西去检票了。
小伙子确实卖真票,就是检票的看看票又看看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都带上了笑容,还让苏小春小心脚下,尽快去站台准备上车。
苏小春认为是软卧的原因,上次她坐硬卧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软卧有钱也买不着。
在她进了候车区后,卖票的小伙子也挤到车站外面。
赵渺站在角落里,看见人过来迎上前几步。
“怎么样?买了吗?”
小伙子一改之前心虚卖票的样子,面容坚毅,眼神都坚定得很。
“买了。”
赵渺轻舒一口气,“买了就好。”
她看向车站内拥挤的人群,又觉得好笑。哪有这么单纯的小姑娘,居然敢买这种票,这年月谁有胆子卖私票啊。原本她是打点好车站里面的,等苏小春排到队了就说有软卧票问她要不要。然而排队的人太多,苏小春又提那么多东西。
赵渺在外面远远的看见好几次,她把东西放脚下歇着,手都勒红了。
而且除了今天中午这趟车能去安城,下一趟就得过几天了。要是等过几天的,她回到家年都过完了。
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没想到这小姑娘是一点没怀疑啊,整个过程比她想的要迅速很多。
笑着笑着,赵渺神情又染上忧虑。这姑娘回家了,
赵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
软卧车厢私密性更好,她住的这间卧铺里,四个床位,苏小春在左上。剩下三个卧铺一开始没人来,后来经停一个站台上来个充满学究气息的干练女人。
再往后又上来一对说话温和,头发花白的老夫妻。
苏小春在上面那个位置不怎么下来,除了吃饭或者要方便了才下来,其余时间要不就看书要不就睡觉。
下床那对老夫妻对她很和善,还拿一个苹果给苏小春吃。
苏小春礼尚往来,把乌连生产队那给的羊奶果和其他比较容易坏的水果拿出来请老夫妻和干练女人吃。
偶尔也能听那个干练女人吹一段柔情似水的口风琴。
苏小春每次都用力鼓掌,整得那干练女人还有点不好意思。
回去这趟火车是非常轻松的,苏小春也在越来越近安城时,慢慢的将影响她心情的富贵给放到不会轻易翻出来的心底。
她想,富贵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自己可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影响心情。
好好做一名医生,才是她最应该做的。
……
李秋萍早早爬起来生炉子熬粥,今年他们向阳生产队收成好,还不用交公粮,这粮食分得比往常还要富裕些。
锅里倒入洗好的大米,再切几分红薯扔进去,过会就是一锅香喷喷的红薯稀饭了。等会再糊几个玉米饼子,配着小咸菜,别提多有滋味了。
她今天还得炸萝卜丸子红薯丸子芋头丸子。放往年,李秋萍是不舍得做的,太费油了。但今年他们工分赚得多,年底分粮后她男人往其他收成不好的村里卖了点,赶着运气好,又买到了板油。
李秋萍拿这板油熬了满满一壶的油,都能用到明年了。恰好她女儿珍珍,跟女婿去部队后在部队托育做事,有工资有票。他们夫妻俩都吃部队食堂也用不上那么多,就给她寄了油票回来。
所以李秋萍可有底气了,今年就想做点费油的,过年来客的时候有面子啊。
昨儿个下了场大雪,李秋萍裹着厚棉袄躬着背,再把帽子拉着,出厨房到墙角去搬点柴火。
大雪天大家都猫在家里,除了烟囱冒出来的白烟有点人气,大多数人家门都不带开的。李秋萍年纪也上来了,天还有点暗,看不太清。
搬柴火的时候瞅见隔壁苏小春家隐隐约约有个人影时,骇了一大跳,马上反应过来大喝一声。
“什么人?”
那人影欢快的蹦跶到两家中间的简易围栏边上,把头上厚厚的帽子扯开,露出一张冻得通红仍旧灿烂无比的笑脸。
“秋萍婶,是我呀是我呀,我是小春。”
清脆的声调带着浓浓笑意,李秋萍眨眨眼睛,手里抓着的柴火差点都掉了。
“小春小春,你可算回来了。”
……
苏小春坐在灶膛后面,抱着碗西里呼噜喝着粥,一大口下去暖了肠胃,仰头感叹一声。
“太好喝了。”
她这夸张的样子逗坏了李秋萍,边上同样喝粥的大毛从碗后面露出双眼睛。
“小春姐你别哄我妈了,好喝啥啊好喝,不就红薯稀饭的味。”
李秋萍一个爆栗子砸大毛脑呆上,给他砸得嗷了一声。
“不好喝你一喝喝半锅,有本事别喝。”
苏小春嘎嘎直乐,对疼得龇牙咧嘴的大毛略略略。
“活该呀活该。”
闹了一通,李秋萍放下碗,看向被灶膛里的火印得脸上通红,但眼神却不如以前活泼的小春,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小春,富贵呢!”
这孩子出门前跟她说过,要去找富贵的,出去这么久回来,却没看见富贵。
“富贵,富贵不回来了。”
苏小春咧咧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刘秋萍眼睛一瞪,“啥意思?啥叫不回来了?他不认账了还是怎么的?嘿,当初可是你把他从河边捡回来的,不然他啥也不记得谁敢收留他,在你家吃住半年,大家都知道他是你男人了,他说不回来就不回来。”
她急得就要出去,“不行,我叫你叔一道,我们都去找他要说法,他这是啥,是始乱终弃是陈世美是要遭报应的。”
虽说他们也不太讲究名声,小春和富贵相处这么久,就算没办酒,大家也把他们当一对了。现在富贵说跑就跑,还不回来,那苏小春在其他人眼里成什么样了?
“他在越国打仗呢,回不来。”苏小春一句话定住了李秋萍的脚步。
李秋萍惊讶的问,“啥意思?富贵原来是当兵的?”
这么一想,以前富贵确实有好多不一样的地方,首先他永远站得板板正正,其次他体力特别好,然后平时下了工回来还能出去跑步,早上起来也会在院子里打拳。
对比了下自己女婿,李秋萍这才发现富贵身上军人的感觉比她女婿的还强。
只是以前他们也没太见过当兵的,又没想到一个当兵的能失忆,这才没把他往当兵的身上联想。
“嗯嗯,还是个团长呢,管好几千人,他那个部队里他最大了。”
苏小春笑嘻嘻的比划了好大好大的手势。
大毛哇了一声,“那富贵哥是大将军。”
“也可以这么说。”苏小春点头,她也觉得是大将军。
李秋萍脸色轻松了不少,“那富贵他去打仗了肯定回不来,你这孩子,怎么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这里,跟你分开了呢。”
“是啊,就是分开了。”
李秋萍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又因为苏小春这句话生生憋回去,她急得原地跳脚。
“分开啥意思?去打仗就去打仗,咱们等着回来就行了。只要打仗没打死,其他都不算什么。这分开怎么行呢?是不是他要分开?知道自己是团长了,看不上你了是不是?还是说他其实有老婆孩子?”
越想越觉得是有老婆孩子,她虽然不懂军职,也知道团长是好大的官了,能管几千人能不是好大的官吗?反正比她女婿强很多。
这么大的官,长得又好,肯定早有老婆孩子。
“我苦命的小春啊,咱们当初就不该稀里糊涂的收留他,这可怎么办呢。”
李秋萍挤过来抱着苏小春,嚎得可惨了。
苏小春表情淡定得很,“啊,他没老婆孩子,一个人,是我要分开的。”
在李秋萍又要嚎的时候,将手里没吃的玉米饼塞她嘴里。
“秋萍婶,你先听我说。首先,富贵他恢复记忆了,我觉得·富贵不是以前的富贵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富贵。然后就是我只喜欢富贵,不喜欢赵翎,就这样,所以我不想和他在一块我回来了。”
苏小春快速解释完,李秋萍和大毛俩头上都挂满了问号。
“小春你不是都不傻了吗?怎么还干傻事,人既然没老婆孩子,又跟你在一块这么久,怎么着也要对你负责吧?就这么稀里糊涂回来,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啊?”
李秋萍把玉米饼又甩大毛碗里,指着苏小春,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
她是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像她和她男人,就结婚前见过一面,人脸都没瞧清呢,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辈子,不也挺好的。
那小春和富贵,又是恢复记忆又是不是以前的富贵了,给李秋萍都整糊涂了。
哪里不是以前的富贵,都一个身体,又不是换了个人。
她想骂小春傻,又不好骂,只是心里仍旧骂了好几句。嫁给当兵的还是团长,以后日子不晓得多好过,偏偏这孩子跟人分开,自己大雪天黑灯瞎火孤零零的回来,这不是傻是什么。
“能叫什么事啊?秋萍婶,您别操心了,我和富贵都没办酒,也不算真正的夫妻。就当是谈个对象又分手了,问题不大。”
苏小春一口气把粥喝完,将碗放到灶台边。
“碗我就不洗啦,先回去收拾东西,家里肯定落了一层灰,等卫生搞好了我再来接大黑小黄它们。我还带了好多甘州特色回来呢,收拾了给你们拿来。”
李秋萍看着苏小春走出去的背影,有些愣神。
她觉得这孩子出去一趟,回来后成熟了不少。以前她毛手毛脚,家里什么事都是富贵操心,也不太说这种客套话,都是富贵讲的。
可现在,李秋萍就觉得挺难过的。
这孩子,应该像以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
她回头瞪了眼啃着玉米饼的大毛,“快吃,吃完把碗洗了,我去帮你小春姐收拾房间。等会叫你爸搬些柴火过去,这孩子回来得晚,柴火都没多少,没柴火怎么过年啊!”
说着就风风火火去了隔壁。
……
家里确实落了好多灰,但本来就是土房子,也就是擦擦洗洗,拿大笤帚扫灰,再把床单被套换掉的事。
这次苏小春不再住她爸妈的房间了,而是搬回了以前的房间。
她以前的房间就是富贵住的,屋里还有不少他生活过的痕迹,比如放在床头的小本子和铅笔,比如随手摊在木箱子上的报纸,还有他换洗下来的粗布衣服。
苏小春把这些全收起来,放她爸妈房间去了,眼不见为净。
有李秋萍热情的帮忙,家里很快就收拾干净了。
苏小春还把厨房都收拾了出来,以后没有富贵为她做饭啦,她得学着自己烧饭呢。
“分给你的粮食还在文队长那,我们怕被刘爱红给偷走了,特意放他那的,等会我和你叔一道去给你搬过来。”
李秋萍瞧着厨房冷锅冷灶的,越想越替苏小春心酸。
都以为小春日子越过越好了,哪知道又成了孤零零一个。
苏小春不心酸,她还挺兴致勃勃的,把自己带回来的大包小包打开,拿出乳扇乳饼鲜花饼等稀奇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李秋萍一堆。
“秋萍婶,你拿去,都是可以直接吃的。”
李秋萍倒也不跟苏小春客气,但她不要那么多,各拿了一点就说够了。
“你自己留着吃,以前富贵老给你买零嘴,诶,呸呸呸,你留着当零嘴吃。”
不知不觉就说到富贵,李秋萍赶紧呸几声。
苏小春神情不变,笑呵呵的又往她手上塞几块鲜花饼。
“这个饼好吃,你多拿点回去给大毛,等会我还要给秀秀铃姐他们都送点的。”
都这么说了,李秋萍也不推了,心里就高兴,这孩子在外面都惦记着他们呢。
收拾好东西,苏小春踏着雪地先给朱玲送了些东西。
回来还端了一大腕饺子,朱玲硬要给的,叫她中午和富贵一起吃。
苏小春没再解释富贵没回来,反正过不了两天大家都会知道的。
又和李秋萍还有卢国华去文队长家搬粮食。
“富贵呢?他怎么没来搬?”
文茂华可就盼着富贵回来的,结果往后面看半天,没瞧见。
李秋萍把文茂华拉到一旁解释了遍,文茂华那烟杆都敲碎了。
“什么人啊?欺负我们生产队的姑娘是不是?他什么时候打仗回来,我去找那兔崽子要个说法。”
富贵成了兔崽子,小春抿唇勉强笑了笑。
“这我就不知道了,就是去那太远了,早知道就该听您的,太远了不该去的。”
文茂华看她好一会,重重叹口气,在一旁全听到了的沈淑兰把苏小春搂着。
“好孩子,没事没事啊。”
苏小春能拿到的粮食有很多,还有不少票。这些粮食,绝大多数,都是拿富贵的工分换来的。那些票,也是他出去修坝挣来的。
这也不可能给别人,全叫苏小春收着了。
粮食够苏小春一个人吃到后年,就连那些票也够苏小春花的。
苏小春收得安心极了,住她家这么久,就当是收房租了。
不过粮食放太久容易发霉生虫,原来文茂华以为她和富贵都会回来,分的两人份。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要不了那么多。
于是苏小春托卢国华帮她卖掉一些,左右边上不少生产队收成都不好,这些粮食也容易出手的。
苏小春家这么大动静,中午还没到,大家伙都知道她回来了。
也知道了,富贵没回来。
李秋萍铆足了劲当一个大喇叭的作用,在她口中,富贵恢复了记忆,人就变了,跟以前不一样。苏小春跟他相处不来,就干脆分开拉倒。
俩人虽然住一个屋里,却一直睡两个房间的,没睡一块,苏小春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虽然苏小春跟李秋萍强调了不用特意解释这个,然而李秋萍坚持,还说她傻。与其叫人以后说难听的,还不如先解释清楚。
可是苏小春在21世界看过一段话,永远不要自证。
越自证越说不清,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无论别人想,那都是她左右不了的。
但她知道李秋萍是好心,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过她确实想对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很快生产队就气了谣言。
“富贵有家庭的,人恢复记忆了肯定回自己家了,哪能跟苏小春在一块啊。”
“听说富贵是团长呢,好大的官,她苏小春就一村卫生员,配不上。”
“不是她自己要回来的,是叫人撵回来的。”
“你看苏小春那灰溜溜的样子,哎呦,没那么好的命当团长夫人。”
说这话的人不少,李秋萍和朱玲找了一圈,逮着几个碎嘴的骂一通,骂是骂了,但人家该怎么说怎么说。
这还不算什么,刘爱红又噔噔噔跑过来,幸灾乐祸的站在苏小春家门口。
“小春啊,你当初就该听婶婶的,嫁给铁牛有什么不好的,这大冬天的你顿顿能吃肉,前几天铁牛他爸还逮了只大野猪呢。”
“看看,你非要和那个捡回来的富贵在一块,人说跑就跑,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你看看你还落了个啥?”
“这马上要过年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屋多冷清,还是叔叔婶婶回来陪你。”
苏小春啥也没说,只举着锄头。
“回来陪我啊,可以啊,要不再尝尝我这锄头的威力?”
刘爱红脸色大变,见苏小春慢慢走过来,撒丫子就跑。
“你这孩子,不识好人心,活该没人要你。”
第65章
苏小春被抛弃啦!
这事成了向阳生产队过年头两天最津津乐道的消息了。
天气冷, 地上积着雪,为了省柴火,经常好几家挤一个小房间里烤火。
烤火吃着瓜子聊天时, 就得把苏小春这事拉出来说说。
“坐了几天的火车, 跑到老远的地方,说是门都没进去。为啥,人不让她进啊。”
“她哭着喊着叫富贵跟她回来,富贵都不理她。”
“瞧瞧,一个人孤零零的回来了,啧啧, 有这一遭,她再想说人家, 难咯。”
苏小春头半年因为富贵, 在生产队很出风头,自己又成了村卫生员, 更有面子了。大家捧着夸着, 自然也有好多看不顺眼的,结果现在富贵不回来了,那些看不顺眼心里酸唧唧的迫不及待的开始讲风凉话。
不过这些话没人敢到苏小春跟前说, 她好歹也是村卫生员呢, 都有求到她身上的时候, 得罪了可不好,只能在私底下悄悄说些闲话。
不敢到苏小春跟前说,那苏小春就当没有人说闲话呗。
她把炭火烧得旺旺的,在火钳上烤乳饼, 烤得香喷喷拿起来,掰开分给姜秀秀和严娇娇。
姜秀秀跟严娇娇俩一直守着村卫生所, 这么长时间下来,都有不少进步呢。
首先是严娇娇,跟县医院派来义诊的医生学着做开刀手术,现在都已经能独立完成小型的缝针了。
再就是姜秀秀,不管是打针上药还是抓药,全都一手包办。
她们俩个人就把村卫生所给维护得井井有条。
不过苏小春的回来还是受到了热烈欢迎。
“你一回来,就跟有了定海神针一样,我和秀秀都不慌了,之前我们俩只要一开门,就发愁。”
严娇娇笑着咬了口香香的乳饼,好吃得很。
“我觉得你们搞得特别好呀。”
苏小春慢悠悠的说着,还冲她们比划了个大拇哥。
“是这样的,棒棒哒。”
“还是你在比较好,你在我们安心些。之前你不在的时候,医疗组下来都问了好几趟,有一次汪院长都来了。”
那次汪院长来给她们俩吓坏了,结果汪院长主要是问小春去哪了,她解释了以后汪院长那表情她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最后就听到汪院长说小春傻。
那时候姜秀秀不觉得小春傻,等小春这次回来,她才知道这句话傻是什么意思。
然而姜秀秀还是不认为小春傻,去了知道了答案,看清了本心,小春还是小春,怎么是傻呢。
她觉得最傻的是那个男人,失去了小春这么好的姑娘。
“汪院长没骂我吧!”
苏小春假装害怕的缩缩脖子。
严娇娇翻了个大白眼,“骂你干啥?你是汪院长的心头宝,人家还叫我们劝你去县医院呢。”
“不去不去,就在这多好啊,没事跟你们喝喝茶,烤烤红薯,嘿嘿,生活自由又自在。”
苏小春端起泡着菊花茶的茶杯美滋滋来一口,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小春。”
她刚放下杯子,就听到了严娇娇严肃的声音。苏小春扭头看她,见她板着一张脸时,歪歪脑袋。
“哇,娇娇你好严肃,好吓人呢。”
刚调整好表情的严娇娇泄了气,气急败坏的点着苏小春的脑袋,点得苏小春直往后躲。
俩人笑闹一阵,严娇娇轻舒一口气。
“我认真跟你讲件事。”
苏小春也收了笑,“你讲吧。”
“小春,你和我们不一样。你的医术,是我们可望不可及的程度,很高,很厉害。虽然你从来不说自己多厉害,但我们知道,你非常的厉害。”
“我不是说做村卫生员不好,可在这里,发挥不出来你完全的价值。你的价值,不应该只存在这小小的三个生产队中。”
“其实我们都知道,村卫生员,只需要稍微具备一些医疗知识,就能干下来。说白了,我们放下锄头就是村卫生员,扛起锄头还是农民。做村卫生员,确实很有成就感,也很有价值,可那只是针对我们这些水平的人而言。但你的价值,不能只是村卫生员啊。”
这是严娇娇第一次,当着苏小春的面,承认她不如苏小春。
严娇娇是骄傲的,当初去县医院学习,严娇娇在其中是佼佼者,她没怎么关注过好像从来没认真学过的苏小春。哪怕后来苏小春跟到汪院长身边,她也不认为自己比苏小春差不多。
后来回到生产队,越和苏小春一起共事,她就越能感受到苏小春跟她之间的差距。
太大了,已经不只是鸿沟之间的差距了,是银河,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对病人,永远那么游刃有余。在他们还没想到应该怎么治的时候,她已经把事情解决了。
疟疾来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三个生产队不会那么快控制住。
医疗组下来,看到他们感染情况少,夸的其实全是苏小春做的功劳。
如果说到这时候,严娇娇还没意识到苏小春有多厉害时。
那到汪院长拿出一本,《必备儿童急救手册》里面所有急救的法子,都是苏小春提出来时,严娇娇彻底没了话。
一个人能厉害到什么程度,才能写出一本这样的手册。
而这本手册的推广,又能降低多少儿童夭折率。
严娇娇是不敢想的。
苏小春没在的这段日子里,严娇娇拼命学习,不行,她做不到,哪怕她比苏小春年长,她也没办法做到苏小春这个程度。
她意识到,苏小春其实不适合呆在村卫生所。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汪院长,很想苏小春去县医院。
龙游浅滩,注定了是无法自由游动的,它应该在广阔大海中畅行。
于是严娇娇和姜秀秀商量,她们俩,需要把这个村卫生所顶起来,让苏小春没有后顾之忧的去更远大的地方发展。
苏小春对这个地方是有感情的,她最初也只是想成为一名可以给病人治病的医生。
可她,实在不应该呆在这里。
“你们要赶我走?”
苏小春泫然欲泣,她懂了,姜秀秀和严娇娇,不想她呆在这里。
她一哭,严娇娇就慌得不行,赶紧摇头摆手。
“不是不是不是,我们怎么可能赶你走呢。我们只是,只是哎哎哎秀秀你跟她说啊!”
姜秀秀其实也很慌,但她掐了掐自己掌心,起身给苏小春擦掉眼泪,用一种很坚定温和的声音告诉她。
“小春,我们巴不得,你一直在这里。但是,你太厉害了,你留在这里,屈才。在村卫生所,最大病,不过是手脚断了。更重的病,就直接送去县医院或者市医院。”
“但你不同啊,你可以治更严重的病,但在这里没条件,没助手,也没人敢让你治。只有去了更大的地方,你才能发展出自己的优势,才能帮助更多,需要你帮助的人。”
苏小春呆呆的看着她,喃喃自语,“需要我帮助的人。”
“嗯,小春,你最喜欢的,是儿科。你最最擅长的,也是儿科。在这里,各种杂乱的病症,你能解决,却不是你喜欢的方向。有多少孩子患上疑难杂症,家长四处求医也无法治呢?有多少孩子又因为疾病只能痛苦等死呢?还有多少孩子,甚至都来不及求医,就只能被放弃。”
姜秀秀轻抚着苏小春柔软的头发,她说。
“小春,你去吧。”
“大胆些,去更能让你发挥医术的地方。”
……
过年头一天,村卫生所放假,苏小春和严娇娇还有姜秀秀,约好了去县里逛街。
三个女孩子都要被挤哭了,从车上下来后,连连表示以后再也不这个时间段来县里了,那不是人能干的。
不过到了县城,快乐也就来了。
三个女孩每个月都拿满工分,今年是村卫生所成立第一年,不管是生产队还是县里,都发了不少好东西。
所以她们三个,有钱得嘞。
当然,苏小春才是里面最阔气的。
大方请姜秀秀和严娇娇一人吃了一碗糯叽叽的桂花大汤圆,三人就开始买买买模式。
苏小春嘴馋,冬天烤火吃的冻梨得来几个,拿回去就埋雪地里,想吃随时取一个。大糖片小麻花芝麻饼都得称一些,嘴闲的时候来一块嚼吧嚼吧。
哄小孩用的橘子糖得装一小袋吧,不然孩子来拜年了没东西能拿出去哄多丢人啊,虽然很可能全被她吃光光。
严娇娇家里有后妈,她分到的票被后妈拿走了不少,不如苏小春阔气。只能稍微买一点她日常需要的,比如本子和笔。
姜秀秀主要就是给家里添置年货了,还给小鹿买了双鞋。
买了一通,三人路过一个摆摊的货郎,几根架子上摆了不少头巾头绳,都是女孩,看到这些很难挪得动脚。
严娇娇和姜秀秀很有兴趣的过去看,苏小春瞅了瞅,站在一旁没动。
姜秀秀挑来选去的,看中一对很漂亮红色头绳。颜色鲜艳又很正,姜秀秀喜欢得不舍得撒手。
“我戴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不会,你看小春戴红头绳还有红发卡都很好看呢。”
严娇娇指了指苏小春,然后手一停,“诶,小春你怎么没戴红头绳和红发卡啦?”
她都没发现,小春只用两根细线把头发绑着。
苏小春撅撅嘴,“不喜欢了。”
她随手拿起两根黑色头绳。
“我买黑色的。”
第66章
大年三十, 向阳生产队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拿着铁铲出来,昨天夜里下了一晚上的雪,屋顶厚厚一层, 院子里的积雪也深到了脚踝。
房顶盖的是普通的瓦, 雪厚了容易压坏,得先把屋顶的雪扫下去,再把院子的积雪清开。
邻居两户的男人碰到一起,得无奈摇摇头。
“你也出来扫雪啊?”
“是啊,不扫就在家里骂,还不如出来躲清净。”
说完, 俩人又相视一笑,家里婆娘要求的, 谁敢不干啊!
苏小春一个人住, 当年她爸妈做的房子不算特别大,就四间房一个厅带个小厨房厕所和院子。
她自己搬了把梯子, 用笤帚把房顶的积雪扫下去, 成块的积雪扑簌簌砸到地上,像碎掉的白玉盏件。
隔壁李秋萍听到动静探出半个身子,见苏小春一个人颤巍巍的站在梯子上, 本来雪天就滑, 这要是摔一跤可不得了。
“春啊, 别动别动,卢国华,快快快,别摊床上跟撅了一样, 赶快出来帮忙,小春房顶的雪还没搞下来呢。”
她边喊边往苏小春这院子来。
卢国华披着大棉袄就出来了, 一开口就是白烟。
“小春你下来,叔来给你弄。”
苏小春乐呵呵的蹦跶下来,看得李秋萍心惊胆战的,忙用手扶着她胳膊。
“要弄屋顶咋不叫你叔,自己瞎弄什么?别大过年的摔了,这么好的日子可不兴出事。”
“没事没事,我晃了好几下,稳得很,就是我胳膊短了点,再往上一点我弄不下来在,还是要麻烦叔。”
苏小春笑眯眯的晃了晃梯子,确实很稳当。
李秋萍见她这样,心里一酸。以前她哪里会搞这些东西,就算是和刘爱红他们一起,也没干过这种活啊!
现在就她一个人,什么都得自己来,大到扫雪,小到起炉子烧炭。
“小春,你今年一个人过年,这多孤单啊!”
她眼神中溢出来同情,看得苏小春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不孤单的,总比以前跟我婶他们好!那头两年,我早上还得提着一家子的衣服去河里洗呢,手都给冻伤了。”
苏小春不觉得孤单,也不觉得苦,至少比跟刘爱红他们一块生活好太多了。
过去两年,到过年边上都是这样的大雪,刘爱红故意在大年三十这天收拾一堆要洗的东西,使唤她去河里洗。
那时候她基本是一整天蹲在河边,到晚边回来吃年夜饭了,刘爱红可不想让她多吃一口好吃的。往往就是锅里剩点菜汤,叫她拌饭吃。
他们一家四口坐在她爸妈打起来的四方桌上,吃着年夜饭,自己只能蹲在灶膛后面,就着一点点余温,勉强吃个饱饭。
所以过去两年,苏小春是极讨厌冬天的,冬天意味着冷和难受。
不过现在她可不讨厌了,这么大的房子,都是她的。
就在她自己房间里烧着炭盆,自己穿得厚实又舒服,坐在炭盆边上看书吃糖片,饿了就烤点糍粑红薯或者乳扇,渴了再来一杯温热的菊花茶。
苏小春觉得,这简直是她近两年最快活的日子了,和他们说的神仙日子也没啥区别。
李秋萍觉得苏小春心态可真好啊,不过她说得也对,总比跟刘爱红他们过日子强多了。
俩人聊着天的功夫,卢国华已经把屋顶都搞好了,还顺手把可能要漏雨的地方翻修了下。
至于院子,原本李秋萍要卢国华顺手再把院子搞干净的。苏小春没让,说她要堆雪人。
什么雪人?
李秋萍没搞明天这什么玩意儿,在隔壁跑出来看好几天,就看到苏小春跟不怕冷似的,在院子里团雪球,再把一个小雪球垒到大雪球上头。拿出她自己夏天用的蓝底小白花头巾将小雪球裹着。
接着用两个黑色石头子和一根长得细细长长的红薯,做出了眼睛鼻子。
别说,确实挺像个人了。
李秋萍笑着摇头,小春还能给自己找乐子,那确实也没啥好操心的了。
反正他们俩家挨着,真有点啥事她一个女孩做不来的时候,就去帮忙好了。
上午九点,文茂华挨着生产队一路敲锣打鼓。
“杀年猪咯,杀年猪咯!”
今年生产队一共养了五头大肥猪,原本要交两头猪上去的,然而今年公粮全省了,这五头猪都是向阳生产队的。
他这么一吆喝,生产队所有人比过年还高兴,赶忙拿着家里的碗筷,迅速赶往杀年猪地点,
往年杀年猪都是在大队中心,今年也不例外。
苏小春捏着根麻花,随着李秋萍一家一道去大队中心。
到的时候有四头猪被拉着扯着拽出来,嗷嗷嗷叫个不停。
“文队长说留一只做种,明年再去配个种,咱们生产队就不用买小猪仔了。”
李秋萍望着那四头肥头大耳的猪,“往年一人只能分斤把两斤肉,今年多一头猪,每人估计能两斤打底没啥问题。”
他们家三口人,算下来最起码就六斤肉,六斤肉啊,这个年可以算得上她嫁过来油水最多的年了。
苏小春舔了舔唇,她也爱吃猪肉,这会听李秋萍说着,倒是突然想起了富贵做的红烧肉。
肥而不腻,又香又美。
最关键的是,他每次都会给自己盛一大碗,叫自己吃得饱饱的。
这么一想,苏小春又馋肉了。
也有那么一点点的想富贵。
……
杀猪虽然血腥,但生产队的人却很喜欢看,熟练的杀猪匠拿刀往猪脖子里一捅,血就顺着往地下放着用来接猪血的盆里淌。
四头猪,一个接一个杀完,再利落的将猪肉分起。
生产队按家庭人口分类的,比如十口人的有十户,这十户就算一类,十户分别派一个家庭成员出来抓阄,抓到哪个就分哪一堆肉。
为了公平起见,是不能挑不能选的。
先从人多的开始分,再到人少的。
苏小春目前就她一个人,那肯定是排到了最后。
不过苏小春先不操心这个,她就蹲在村里做杀猪菜的大锅边,随时等菜做好了捞一碗呢。
每年向阳生产队都会拿猪血还有一些下水做杀猪菜,全生产队的人每个人都能分一碗。
苏小春喜欢吃这个,放厚厚的胡椒还有辣椒,吃上一碗脑门都能冒汗。
往年她爹妈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能分三碗,爸妈知道她爱吃,往往他们都不吃,让苏小春中午吃一碗,晚上吃一碗,大年初一还能吃一碗。
跟刘爱红他们那两年,苏小春没吃过杀猪菜,刘爱红给端走了,到晚上就摆在年夜饭的桌上成了他们一家四口吃的。
苏小春馋这一口馋两年了,谁再敢抢她的她咬死对方。
她守着的这一锅是沈淑兰在烧,赵慧莲帮忙烧火切菜。
都是她熟人,说好了要给她盛满满一大碗的。
等那边的猪肉分完,李秋萍把给苏小春分的两斤半肉和另外补给她的大棒骨提过来。
“生产队独一人一户的就你了,文队长说,这剩下的大棒骨也不好加到杀猪菜里,干脆全给你拿着。原本富贵要是在,你们应该能分五斤肉的。现在嘛,就只能这么分给你,分多了其他人要有意见的。”
其实这也是文队长特意照顾苏小春,大棒骨炖汤加点萝卜别提多香了,刚刚有不少人想要啊。是文队长说富贵好歹在生产队干了半年活,就算人不在,也得分点东西,这些棒骨就分给了苏小春。
苏小春没想到分肉也能有富贵的身影,她瞅了瞅肉剃得干干净净的大棒骨,很坦然的接受了。
“婶你们要回去就帮我一道拿回去,不回去就先放这吧,我想等着吃第一口杀猪菜呢。”
李秋萍好笑的睨她一眼,“这么大人了,还嘴馋,行,反正你叔也是要回去的,叫他拿回去。你回去后记得去拿就行,不然我就剁吧剁吧下锅烧了吃。”
“嘿嘿,您烧了吃那只要到饭点了,我天天上您家吃饭去。”、
苏小春笑得一脸狡黠,跟小狐狸似的。
说笑两声,姜秀秀过来找苏小春聊天,身边还跟着小鹿。苏小春从兜里掏出块橘子糖给小鹿,获得一句软乎乎的谢谢。
“不客气啊小鹿,你的腿还疼不疼?”
苏小春见他脚下穿着的是姜秀秀特意给买的厚实棉鞋,问了一句。
小鹿奶声奶气的说不疼,“一点都不疼了,小春姨的药可管用了。”
“管用就行,你去玩吧,我看大毛哥哥就在边上玩打老虎呢。”
小鹿一蹦一跳的走了,姜秀秀满目慈祥的喊他慢点,注意脚下。
……
到了中午,也没人回家吃饭,都等着杀猪菜煮好,好好吃一顿。
沈淑兰在煮好的第一时间,舀着底下煮好的猪血还有猪下水给苏小春盛了一大碗,冲她眨眨眼睛。
“快吃快吃快吃,等吃完了再来,我悄悄给你再盛一碗。”
掌勺的是有这点特权,苏小春心领神会的赶紧端着碗去边上蹲着吃起来。
杀猪菜还跟她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又香又辣,猪血滑嫩,下水滋味醇厚。吃完了再把汤喝下去,一脑袋细密的汗都逼出来了。
苏小春悄悄又挪过去,果然再次收获一大碗。
她打算端这一碗回去,晚上再拿大棒骨煮汤,切点土豆萝卜,整点肉菜,直接用汤煮火锅吃。
哦哦,还得配上从甘州拿来的糊辣椒,调一碗蘸水。
想到今晚又能有口福,苏小春乐得见牙不见眼的,连边上古里古怪打量她的眼神都不在意。
她不在意事小,有人倒是非得站出来显摆两句讨人嫌。
……
蔡素芬从得知苏小春一个人回来,富贵没要她之后,就乐得直拍巴掌。
有事没事就在家里高喊有报应啊有报应啊。
虽然之前苏小春让她躺在床上别动,然而蔡素芬是个什么人,怎么可能真在床上一直躺到生。
她还觉得苏小春是故意折磨她,才叫她那样的呢。
自己试探着爬起来,觉得没啥事就不管了。
现在也是,端着碗杀猪菜挺着高高的肚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瞅着苏小春。
“我就说有人命不好吧,到手的团长夫人都能不见了。”
“其实也怪不了别人,那团长夫人可不是一个傻子能当的。”
“人刚开始是没了记忆,被骗啦!结果一恢复记忆,就知道了好赖,某些人就算成了村卫生员,也改不了满脑子的傻气。”
她句句不提苏小春,句句都是苏小春。
苏小春本来乐呵呵的,她非要找不痛快,那这大过年的她也别想好过了。
“我还以为谁家粪坑炸了呢,差点给臭晕过去。哦,原来是你嘴张着啊!”
她一下来个狠的,直接把蔡素芬的嘴比作粪坑,边上准备开口帮忙骂蔡素芬的朱玲噗嗤一下笑开了。
别说她一个人笑,四周或蹲或站吃着杀猪菜都笑了。
“确实确实,我说怎么这么臭呢。”
“给我熏得差点吃不下去。”
“这谁吃得下去啊,我闻着可吃不下。”
蔡素芬连着被挤兑,脸上表情变幻,直说大家都拍苏小春马屁。
“那小春可是村卫生员,不拍她马屁难道拍你马屁?指望你撅着个臭嘴给我们治病吗?”
“朱玲你少在这瞎叫唤,我又没说你你插什么嘴。
“再说了,我说的还能假话。她再能耐,人家团长不要她。亏她还巴巴跑那么远找人家。”
“这要是我闺女,我把她腿打断,丢人现眼的东西。”
蔡素芬翻起大大的白眼,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她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你苏小春也就在生产队里算点东西,出去又算什么,人家说不要你就不要你呢。
苏小春气得直吸气,她是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鼓的,也知道嘴长别人身上,说两句自己死不了。
但是呢,这真说到自己跟前了,她手就发痒,不甩几个热光扯几把头发说不过去。
把碗往朱玲手上一塞,苏小春挽起袖子凶神恶煞冲向蔡素芬。
蔡素芬挺着个大肚子,还想拿肚子威胁苏小春。
苏小春扯着嘴角笑,“我抽你脸又不抽你肚子,识相点把脸伸过来,我尽量让巴掌印对称点。”
蔡素芬跑也不能跑,肚子疼啊,想伸手挠苏小春,被她轻轻松松制住。
干脆利落俩巴掌,对称又工整,苏小春还怕她站不稳倒地上,特意给按在大队中心的墙上扇的。
这动静大,愣是没人出来拦,就连蔡素芬婆婆男人,都不吭声。
苏小春打完就走,干脆利落收手。
朱玲把碗递给她,“干得好小春。”
“嘿嘿,小意思小意思。”她神清气爽的笑开了,正打算回家。
人群外头传来叮叮车铃铛的响声。
“苏小春在不,苏小春在不?甘州军区有人给你寄了好多好多东西。”
第67章
拿包裹, 从来都是自己上县邮局拿的,就没见过谁家寄过来的东西会被送到乡下。
但有时候也得看情况,比如包裹来自某个重要地区, 比如包裹经人打过招呼, 这才有邮递员送到乡下的情况出现。
一声吆喝,喊得苏小春楞在原地,也让大家伙都看向苏小春,就连刚被扇了俩巴掌的蔡素芬都捂着脸望着苏小春。
甘州军区,苏小春之前去找富贵,不就是去甘州?
是富贵给苏小春寄的东西?
不是说富贵不要苏小春了吗?怎么又给寄那么多东西?
朱玲把人群扒拉开, 看着外头撑着自行车,自行车横杠挂俩网兜, 后座绑着一个大布袋子。看是看不清里头是啥, 但鼓囊囊的,看着可重了。
“苏小春呢?要本人来领哈?我今天本来都下班要回来过年的, 我们局长把我找过去, 说这是军区寄来的,打了电话一定要妥善送到苏小春手里。这一路雪地滑得厉害,我愣是没敢摔跤。”
邮递员乐乐呵呵的, 简单几句话又让大家伙知道了这些包裹很重要, 不然不会专门打电话要送到苏小春手里。
朱玲回头看端着碗的苏小春, “小春,快过来快过来。”
苏小春定定神,往那边走去时,前两天才没讨着好的刘爱红厚着脸皮比苏小春更快的去了邮递员身边。
“我是小春婶婶, 快快快拿下来吧,我帮小春拿回去。”
她贼眉鼠眼的往前面网兜子里看, 两大兜,啥也看不出来。但都是军区寄过来的,不能是差的。
料想着自己手快点提着东西就跑,苏小春她一个人还能追过来撵回去不成?
然而那邮递员皮笑肉不笑的看看她,把她的手挡开。
“不好意思,交给本人的。”
刘爱红诶了一声,苏小春一把扯着她衣服往后拽,“婶,你再动手我今晚就把你房子烧了,叫你过一个红红火火的年。”
“你这孩子,我看东西多,怕你拿不动,想着给你拿回去的,谁稀罕这些。”刘爱红嘴硬的挥开她的手,嘀嘀咕咕翻个大白眼闪开。
“行了行了,一点破东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苏小春也不管她怎么说,她看看前后那些东西,问邮递员。
“是谁寄来的?”
那邮递员从外套内侧掏出封信,递给苏小春,“这有信。”
苏小春接过去,当着大家伙的面打开,飞快看完后合上收进口袋里。
大家伙还想从她脸上表情看出点什么来,结果她表情一点变化没有,甚至眉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有人好奇的问,“小春,谁寄来的?是富贵不?”
“肯定是富贵,他不是甘州那边什么部队的团长吗?”
“咱们都想错了,富贵还念着小春呢。”
“我就说富贵不是那样的人,他以前对小春那么好,哪能不要她啊!”
苏小春抬起眸子,笑盈盈的样,“不是富贵,是我在路上给人小孩治了病,人感谢我寄来的当地特产。”
也不管这些人又想变什么话头,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指着她家的方向。
“小哥,你帮我送过去呗,我这边不好拿。”
邮递员送都送到这了,也不差那一两步,“行,给你送完我就能回家过年了。”
把东西搬进苏小春屋里,苏小春打算去倒茶的时候,那邮递员摆手不要,又从衣服内侧口袋里掏出封信。这封信要稍厚一些,直接放手边一张四方桌上。
“这还有一封,我先走了,新年快乐啊!”
人说完就跑了,苏小春还没来得及拦。
她往桌上的信上看了眼,没去拆,而是先把网兜拆开。
苏小春刚说的是实话,还真不是富贵给她寄东西,他在外面打仗呢,哪有时间寄东西。寄东西的,是赵渺,也就是赵翎姐姐。
那封信,也是赵渺写的。
心里写的就是感谢她的帮助,按照她所说的,孩子之后确实没闹过了。末尾稍微带了几句赵翎不懂事,她作为姐姐深感愧疚,只是赵翎现在还在外面打仗,她也没办法压着他回来给苏小春道歉什么什么的。
快过年了,她搜罗了些当地特产,给苏小春寄过来,是感谢也是表达歉意。
于是就有了这大包小包堆在地上的画面。
苏小春对赵渺,其实没多大印象,那天在车站帮忙,只是举手之劳。后来在部队,她又只顾着哭,更是没仔细和赵渺说过两句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她和赵翎都这样了,赵渺如何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就是人还挺会来事的,居然给她寄这么多东西。
还别说,苏小春在21世纪,最喜欢的就是看‘苏小春’收快递了,那个年代可真好啊,想买什么在手机上随便点几下,没两天东西就被装在盒子里或者袋子里送过来。
没想到她这会,居然也能体验一把‘拆快递’的快-感。
为了有点仪式感,苏小春特意把东西都拖回房间,房间烧的炭没熄,稍微拨弄两下,再放一块炭进去,又烧得旺旺的。
窗户拨开点缝隙,就算外头凉风吹进来,也没有多冷。
她先拆网兜,网兜是用粗麻绳编的,没弹性,但很结实又能装。把裹在外头用来遮挡的油纸扯开,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
是三罐麦乳精,还有一大兜子的大白兔奶糖。
苏小春随手拆开一颗,浓浓奶香味甜得她直眯眼睛。
再来拆另一个网兜,里头是好多铁皮罐头,苏小春随手拿起来看看,外壳上印的字她也看不懂,像是老毛子那边的文字。除了罐头,还有一个铁盒的金鸡饼干,和一袋子古巴糖。
剩下最大的那一袋,苏小春站起来拆的,一个一个往外掏。
先是掏出一大块凉凉滑滑姜黄色的布料,估计是让她做衣服穿的。然后又是一双塑料凉鞋和一双内里带毛的皮鞋。最底下则是一件厚实的军大衣,另加一个厚厚的帽子。
还别说,苏小春现在最需要的,真是这军大衣。
他们这冬天可冷了,原来富贵虽然给苏小春做了棉袄,但那棉袄出门穿还是有点冷。有这军大衣,再把帽子一戴,那她绝对是整个生产队最被人羡慕的存在。
她把军大衣扔床上,再把帽子戴头上,嘴里嘀咕。
“你姐可比你会来事多了。”
苏小春把东西都收起来,担心有人惦记,特意全放到自己床头的木头箱子里,上把锁,这样她偶尔不在家也不担心有人偷走。
军大衣就直接穿身上了,去隔壁李秋萍那拿肉的时候,被拉着在厨房咬耳朵。
“小春,这是不是富贵寄来的?”
苏小春一手提肉一手提大棒骨,赶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真是我路上给人帮了点忙。人家男人也是当官的,官比富贵还大呢!”
李秋萍撒开她,瞅瞅她身上的军大衣,再瞅瞅戴在她头上给她脸包得只剩下对眼睛的帽子,还挺气愤的又骂一句。
“路上随便帮了点忙人就给寄这么好的东西,富贵真不是个玩意儿。”
对对对,真不是个玩意儿。
苏小春在心里跟着骂。
……
一根棒骨直接放敞口的陶罐子里炖,加点生姜就架在炉子上慢慢炖。
苏小春穿着军大衣也不太冷,在厨房切萝卜片和土豆片还有芋头,地窖里存了点白菜,等会也可以掏一个出来。
有肉了,还能切些肉整上一盘子,够她今晚美滋滋吃一顿了。
冬天天色也黑得早,把汤熬成奶白色后外头的天也黑得看不见人影了。
临着吃饭的点,好些人家开始放鞭炮了。
隔壁李秋萍过来找苏小春几次,叫她一起去吃年夜饭过年的。如果不是过年,苏小春去也就去了,但过年不一样。
实在没办法,李秋萍只好端了碗饺子,一盘她自己炸的丸子,还有一碗红烧鸡块。
苏小春没啥给的,抓了把大白兔奶糖给她。
她就打算在房间吃,将小碳炉放到木头箱子上,陶罐里的汤倒进浅口粗陶矮边的砂锅里,刚刚好用来打火锅,再把切好土豆萝卜这些装盘子里摆边上,李秋萍炸的那些丸子正好也可以用来烫火锅呢。
先给她爹妈排位前面各盛了碗汤,再摆上一碗饺子。
苏小春上了柱香,看着排位眼睛就红了。
“爸妈,我不傻了你们瞧见了吗?现在我可厉害了,是村卫生员呢。”
“村卫生员你们要觉得不厉害,我就去做医生,就是大医院里给人治病的大医生。”
“你们别觉得我一个人过年可怜,不可怜的,挺好的,我想吃吃啥,别人都管不了我。”
“哦,你们要是不忙的话,就帮忙保佑个人吧!”
她望着排位嘟了嘟嘴,不太情愿的样子。
“就是之前住咱家,那个对我很好,差点成为你们女婿的富贵,保佑他活着就行,缺胳膊断腿无所谓。”
顿了顿,她呸了下。
“算了,还是平平安安的,别缺胳膊短腿了。”
“反正,大家都新年快乐。”
第68章
越国边境一处简陋农庄内, 防止敌机侦察到动向,整个农庄没有一丝亮光。
赵翎歪靠在易守难攻的墙角,半阖眸子, 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摸爬滚打中脏得不成样子, 脸上也脏兮兮的。
如果苏小春看到这样的赵翎,肯定不会觉得他有多帅了。
“气死了,越国那帮孬种,咱们是过来帮忙的,居然还叫咱们的人先冲。什么玩意儿,他们的命是命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卢正清边骂边躬着背往赵翎这边窜, 扑过来挤到他身边,被赵翎踹了一脚。
“起开。”
“起开什么起开, 今天过年, 老子给你拿了点好吃的。”
卢正清从衣服内侧掏出个罐头,“嘿嘿, 牛肉罐头, 就是没法热,将就吃吧。”
他把罐头打开,又掏出一张硬得硌牙的饼, 将罐头里的牛肉全倒进饼里。撕吧成两半, 把多的那半递给赵翎。
“哥哥对你好吧, 疼你呢,让你吃多的。”
赵翎横他一眼,抢过他另一半少点的,“哥也疼你, 你吃多的吧!”
“没大没小,老子比你大好几岁呢。”
就这一张饼, 争来抢去也没意思,多也多不了什么。
俩人就窝在墙角随便吃到肚子里,饼是硬的,还干巴,牛肉没加热油腻得很。就算这样,也是他们来越国难得吃到的好东西。
“让兄弟们跟着过不了好年。”
赵翎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整个农庄各个角落里,都趴着蹲着他们飞虎团的人。而这样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害,在外头打仗还能想啥。咱们是过不了好年,但咱们家人都能过个好年。”
卢正清梗着脖子把饼咽下去,剌得嗓子疼,小声吸了口气。
“我媳妇跟我妈合不来,肯定带俩小的回娘家了。回娘家也好,她能松快些,我老丈母娘肯定帮着带孩子。”
“你家那呆呆憨憨的小姑娘呢?前些日子你姐不带了信来,我看你捏着那张信纸看了好多遍,肯定有你记挂的消息吧。”
赵翎抬头看着天空中挂着的一轮月亮,“回家了她。”
“平安回家了就行,唉,哥跟你说,你嫂子因为我这次出来,临走前还跟我大吵一架,叫我这次平安回去就转业。赵团长,哥不怕敌人,也不怕枪炮,确实怕你嫂子的眼泪,还有俩姑娘。”
“我要是没能回去,她们娘三能被欺负死。为啥跟我妈合不来,是我妈说她没生个带把的,你说我们都年轻,着急啥啊?再说了,姑娘不也很好,又乖巧又孝顺,要是个带把的还吵死人。”
卢正清微微摇头,他在部队见男人见多了,可没发现有几个好东西。要自己生个不是东西的玩意儿,那要被气死去。
“回去就转吧,别叫嫂子担心。”
赵翎很理解卢正清,他在飞虎团干了最长时间,其他前辈要么丢了命,要么负了伤,要么转了业。
他们团就是专门干刀口上舔血的活,哪里有仗去哪里。
“你理解就行。”卢正清拍拍他,叹了口气。
跟赵翎静静坐一会,他突然问道:“你回去,去找那小姑娘吧。”
虽然那姑娘傻乎乎的。
赵翎笑了笑,“找,就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呢!”
“也是,那就这样吧,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回去见嫂子。”
……
苏小春在她爸妈灵牌前说了几句话,自己拎着一串炮出去放炮。
她没放过,还有点怕,一手捏着火柴,划拉几下都被风吹灭了。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钳坨炭来时,阴影角落里有个人突然打了个喷嚏。
“啊切,这么大风你可以去门后边点。”
苏小春妈呀一声,手下火柴刚好划起来了挨着引线,吓得她赶紧把炮顺手就扔到那个角落里。
严娇娇飞快从角落里蹦出来,“小春你往边上扔不行啊?”
“严娇娇你躲我家外面干啥?”苏小春扯着嗓子喊。
狂跳的心脏在看到来人后也落了下去,妈呀,差点没把她吓死。
严娇娇提着个破袋子,被她问得一阵心虚,把袋子往身后藏,支支吾吾左顾右盼。
“没,没干啥,走,走亲戚。”
“你哪有亲戚在我们这?”苏小春瞪圆了眼睛,满脸狐疑。
“你不会离家出走了吧。”
严娇娇跟炸了毛一样,“谁,谁离家出走啊,我好好的离家出走干嘛?谁大年三十离家出走,都说了走亲戚走亲戚。”
她喘着气不停解释,雪地反光,她能清楚看到苏小春越来越怀疑的小表情。
“对,我离家出走了。忘了带村卫生所的钥匙,你把钥匙给我就行。”
她深吸一口气,小声承认。
这么大的人,离家出走,怎么说脸上都不好看,但她也是没办法。她是打算去村卫生所的,但偏偏她抓了点换洗衣服,却忘了拿钥匙。
到姜秀秀家,人家一家几口人都在吃饭。姜秀秀心思细腻,能看出来她有事,找苏小春好点,苏小春单纯些,不会多问。
结果人苏小春是没多问,只是直接猜出来了。
感觉自己还是丢了好大的脸,严娇娇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垂下头。
苏小春戚一声,“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呗,多大点事啊。”
她看过书,虽然书里关于严娇娇的笔墨不多。但是在杜薇薇碰到严娇娇的时候,严娇娇是住在村卫生所的,说法是和家里闹掰了。
后来严娇娇后妈还闹过一次村卫生所,因为她想把严娇娇嫁给一个老光棍,严娇娇不愿意。不过关于大年三十有啥事,她不清楚,左不过还是那些呗。
“走走走,正好我还没吃饭呢,刚炖了大骨汤准备打火锅,你来了正好,一起吃。”
苏小春走上前抢过她手里提着的袋子,招呼着她进屋,跟没事人一样,再不多问。
严娇娇晕乎乎的跟着走进院子,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诶诶诶,不行不行,我还是去村卫生所吧,不在你这打扰你了。”
“你打扰谁?我家就我一个你不晓得?我一个吃也不热闹,嘿嘿嘿,等会给你调碗料汁,从甘州拿来的糊辣椒,跟咱们这的辣椒不一样,可香可香了。”
苏小春利索的把袋子给拿进去,外面的严娇娇犹豫了下,还是走进去了。
一进屋,她就被浓香的味道给熏一跟头。
因为气急了出门,她一口东西没吃,又在外面游荡半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嘴里争先恐后的分泌着唾液。严娇娇暗斥自己不争气,不就香得很吗?
等她去村卫生所,自己烤点红薯,一样的。
“要不,我,我还是……”
苏小春把房门打开,屋里点着几根蜡烛和油灯,亮堂堂的,都能感觉到里头钻出来的温暖热意,而那香味,也越发的浓了。
“快进来,我东西都准备好了,反正就我一个人吃。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俩都挺可怜的,搭个伴过年不挺好的吗?”
严娇娇本就松动的意志力越发溃败,她犹豫了下,跟着苏小春走进小房间。
“说得也对。”她这么想着。
有了严娇娇,房子似乎突然多了不少人气,苏小春拿了空碗和筷子,先给她舀一碗汤。
“你快喝,队里今天刚分的猪肉,整个生产队就我是一个人一户,生产队多给我分了点大棒骨,这汤可是我拿大棒骨熬一下午熬出来的。”
她叽叽喳喳的,热情得不行,熬一锅棒骨汤也露出特骄傲的表情。
就是这样,严娇娇紧绷的心也渐渐松快下去,捧着盛满了汤热乎乎的碗,她边喝边看苏小春忙着给她调料汁。
“葱要不要?蒜要不要?还有醋呢?”
“都要都要都要,你调的肯定好吃。”
苏小春露个得意的样子,“那可不,我长了张好吃嘴,虽然不太会做,可我会吃啊!”
俩姑娘围着木头箱子,烧红的炭火把奶白色浓汤烧得冒泡,丸子放下去,萝卜片放下去,土豆片放下去,煮熟了再捞起来沾料汁吃。热乎又滚烫,别提多自在了。
严娇娇吃着吃着突然吸了把鼻子,她赶紧挡着脸。
“我是被辣的。”
苏小春笑眯眯的给她夹了个萝卜丸子,“你也太不能吃辣了。”
“嗯嗯,我要学着吃辣。”
严娇娇放松的笑了出来。
吃喝到一半,苏小春从枕头底下摸出两颗大白兔,递给严娇娇一个。
“过完年我打算去县里一趟,保不准以后村卫生所就得全交给你和秀秀啦!”
“怎么?你以为没了你我们就搞不定吗?”
严娇娇把糖纸拨开,露出不服气的样子。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苏小春嗯嗯两声,然后看着严娇娇,看得严娇娇上手摸自己脸。
“我把东西吃脸上了?你这么看我干啥?”
“那倒没有,我就是想问你,以后你住我家呗。你也知道我有个婶婶,老想占我家房子。我去县里的话,她没准就要起坏心思。”
苏小春环顾了下四周,“这房子是我爸妈盖的,被她贪去可不行。反正你也离家出走了,不如就住我家,帮我守着房子也好啊。”
严娇娇心动了下,她今天把饭桌都掀了,连她爸都让她滚。
经过这些年,她也看透了,有后妈就有后爹,那已经不是她家了。与其别人拿捏,还不如不回去呢。她每个月都能拿全工分,不回去也不用上交工资啥的,是能养活自己的。
村卫生所那虽然有床,但长期住着有占公家便宜的嫌疑。如果有一个独立的房子给她住,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
“也行,那等我发了钱就给你,就当租的了。”
苏小春可不跟她客气,特意指了指外头。
“厨房有粮食,到时候我带走一些,剩下的你吃,按钱算给我就行。别的你都能吃,就是外头那三只鸡,别吃,我准备给它们养老送终的。”
严娇娇一阵无语,给鸡养老送终,也就苏小春干得出来。
不过苏小春帮了她这么大忙,她指定给这三只鸡给伺候好了。
别说苏小春给养老送终了,她来给鸡养老送终也行。
俩人达成一致,按照苏小春的方式用菊花茶碰了下杯,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严娇娇放下杯子,感激而郑重的对苏小春说了句。
“谢谢你啊,小春。”
第69章
当晚严娇娇和苏小春挤一张床睡的, 起因是俩人吃着火锅又觉得喝菊花茶不太够,于是苏小春翻出了一瓶她妈好早以前酿的杨梅酒。
杨梅酒酸甜酸甜,放炉子上小火煮开, 跟糖水似的, 俩人一杯接一杯,完全不知道后劲有多大。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俩都晕乎乎的。
苏小春扑腾一下扑床上打了个滚就睡了,还是严娇娇强撑着把碳炉火盆里的火都给盖上,他之后怎么躺床上的也不太清楚。
总归俩人都是第二天一大早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的。
苏小春头疼欲裂,在床上哼唧哼唧实在不想起来, 严娇娇酒量比苏小春好,除了稍微有点晕也没别的。
这请款也别指望苏小春能发挥一个主人优势了, 严娇娇认命的爬起来把昨晚吃剩下的盘子碗收拾干净, 再把家里卫生打扫下,最后再就着剩下的汤煮了两碗面。
忙活好一切, 苏小春走路七扭八扭踩不到实处一般, 好几次左脚绊右脚,差点载出去。
还是严娇娇实在受不了她这样,上前拉着她再把毛巾往冰水里一按, 接着往她脸上一糊, 给苏小春刺-激得一个激灵, 登时清醒过来。
“你谋杀啊?”
“等下就有人来拜年了,你指望我去招待人啊?你们生产队谁谁谁我都不认识。”
严娇娇没好气的说完,过去把面盛起来。
俩人刚吃完面,就有人一堆小孩过年拜年了。苏小春干得很, 大白兔古巴糖她是不舍得大把撒出去给孩子吃,还好她买了好多橘子糖。
并且认为, 整个生产队像她这样舍得给橘子糖的没两家,她一定会成为生产队小孩们最喜欢小春姐姐。
果然,获得一声声小春姐姐你最好小春姐姐你最棒,小春姐姐你好漂亮的夸赞后。
苏小春笑得合不拢嘴。
大年初一过完,苏小春和严娇娇基本就没什么事,严娇娇住进了苏小春家一个小房间,简单收拾出来,够她睡了。
反正白天基本都呆在村卫生所,也就晚上回来睡觉。
正月里还没法上工,都到处拜年,外出人多吃的也杂,总有那么几个小孩吃撑了吐得不行送过来的。也有喝酒喝多了人给喝伤了胃,送过来疼得直叫唤,更有不少孩子出门疯跑出了一身汗,当晚烧到打摆子。
结果他们村卫生所反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一气儿忙到正月过完,外头化了冻,文队长跑县里好几趟开会,回来就在生产队宣布。
“支持知青下乡,以前咱们队太穷了,没条件接收,去年开始稍微好一点。再加上咱们生产队今年申请下来搞养殖,能分一拨人出去。按上面要求,今年得给咱们分五个知青。先暂时住大队中心,以后有人再来就再安排。”
知青下乡十多年前就号召了,但他们这些地方太穷了,地不多人还多,本来种出来的粮食都不够分。
今年三个生产队联合申请搞养殖,头两年上头搞运动,弄了不少黑五类的子女被放下来。这类子女大多思想有问题,最适合放到穷地方改造,听说这次分到他们这的知青里就有俩个是资本家的子女。
苏小春坐在下面听,知道杜薇薇肯定要过来了。
她就是今年被安排下放的,因为是资本家的子女,来到他们生产队还挺受歧视的。
不过这些和苏小春关系不大,因为她要去县里啦。
开完会,苏小春找到文茂华,说明来意。
文茂华没想到苏小春居然要走,那叫一百个不舍得。
“你一走我们生产队在村卫生所不就没人了,那以后我们治病……”
“一样治的,严医生不住我家吗?跟咱们生产队的没啥区别。”
她想了想,小声跟文茂华说道:“还有,到时候过来的知青里,有个叫杜薇薇的,也会医术。”
苏小春觉得杜薇薇有那稀奇古怪的能力,反正也是要用的,不如早点跟文茂华提下,卖双方一个好。这样杜薇薇过来也不至于像书里那样被欺负,文茂华肯定要多照顾照顾的。
文茂华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你好好安排。”苏小春神秘兮兮的。
有人顶上去,文茂华对放苏小春走就大方多了,只不过他看着孤零零的苏小春,还是要打听清楚她接下来的安排。
不然她一个小姑娘自己去县里,没门路可怎么搞?
“去县医院,县医院汪院长叫我去。”
……
跟文茂华说了第二天,苏小春就直奔县城了。
县医院大门敞开,春季流感爆发,不少来看病治病的。
汪景林在办公室处理工作,外头等着的助理看见苏小春来,赶忙进去说了声。
“汪院长,我来啦!”
苏小春笑嘻嘻的探出个脑袋。
汪景林放下笔合上本子,神情也松散下来,打趣走进来的苏小春。
“哎哟,不叫汪老伯了,怎么叫这么正式啊?”
“这不是想着要来县医院做事了,跟您还是要公事公办,不然人家以为您给我开了好大的后门,这样不好。”
苏小春晃晃脑袋,头一次见有人把话说这么直白的。
汪景林这辈子碰过太多说话藏着得让猜的,也碰到不少年轻人在他跟前缩头缩脑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
苏小春行为举止就没有那种距离感,特亲近,跟家里小辈一样。再加上她医术好,在惜才的汪景林这,就格外招他疼一些。
“想通啦,就说叫你别去吧!不过你也别怪他,他也没想到自己恢复原来的记忆后,却失去了过去半年的记忆,大脑的构造太神奇了。”
汪景林边从办公桌后头出来,边随口跟苏小春说着。
没成想刚刚还笑嘻嘻的苏小春整个人都楞在原地,眼神放空似的看着他。
“汪老伯,你说什么?”
她这幅神情,汪景林也楞了下。
“你都过去了,不知道他不记得你了?”
这下汪景林也搞不清楚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苏小春去了那么久,赵翎那小子都没告诉她自己不记得她了。
“难怪,难怪。”苏小春恍然大悟。
难怪她从见到赵翎就觉得好怪,整个人都怪怪的,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
可他为什么要撒那些谎骗自己,直接告诉她,不记得她了不就可以。那自己肯定连去甘州都不会去,折腾这一大圈,结果找到的是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赵翎。
越想苏小春越觉得可笑。
她相对简单一些的脑瓜子实在想不通赵翎怎么想的,想不通就算了,反正不管是记得自己的赵翎还是不记得自己的赵翎,都不是她的富贵。
苏小春可想得开了,想清楚后就把这事抛脑后。
汪景林还在想怎么开导苏小春呢,人巴巴凑过来。
“之前我给您写了封信,您收到没?”
“收到了,我想着你应该要回来了,就没给回信,打算当面告诉你的。”
汪景林笑笑,叫她坐下,语气温和的问她。
“首先,你不用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村卫生员又名赤脚医生,这是伟人亲口说的。整个政策,也是伟人提出来的。你自己在村卫生所呆了几个月,应该也清楚,赤脚医生的存在,对农村人的生活帮助是非常大的。”
苏小春点头,她当然能感受到。
像以前,大家生病了都是用土方子,熬过去就熬,熬不过去拉倒。去医院太远了,又太贵了,都不敢看病。
村卫生所不一样,就开在家门口,去看一次病顶多也就花个三五毛的,普通小病可能几分钱就看完了。
看完病再把药吃上,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熬不过去。有孩子的家庭,也有了希望。单单是这几个月经她手的孩子,都有好几个是如果不及时送过来可能就没了的。
“所以你不用去在乎一个称谓,你是医生,并且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汪景林很坚定的告诉她,她就是一名医生。村卫生员们的存在,为广阔的农村奉献了自己,怎么不算医生呢?
不仅是医生,更是伟大的医生群体。
苏小春笑了,笑得格外灿烂,她紧张的拍拍胸口。
“我把结业证书拿给人看,人都不承认,说我不是医生,而且她还很看不起村卫生员呢。”
她在信里并没有说这些,就问汪景林村卫生员是不是医生。
此时听她说完,汪景林脸沉下去。
“看不起村卫生员?她有好大的本事?”
“好大的本事没有,我听出一个小孩是急性喉炎,她没听出来,我告诉她她还不信,硬说我们村卫生员就懂一点卫生常识而已,拿着鸡毛当令箭。”
汪景林是知道苏小春最擅长儿科的,她说是急性喉炎,那基本就错不了,对这个也很感兴趣,追问她。
“后来呢?”
苏小春笑容天真俏丽,“那当然我说准了,还好没耽误孩子病情。我就是被她气到了,才给您写信问你的。”
汪景林浅浅一下,苏小春的这个经历,倒是给他提供了点小思路。
“小春,姑且不论对方怎么说你,如果以后再碰到这种不信任你的,你还是要拿结业证书怼到他面前,证明自己吗?”
“不,我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我只能说自己村卫生员,人家原来是甘州市的医生,会看不起我挺正常的。”
苏小春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她说自己某某医院的医生,可能都不会被那个女人瞧不起,偏偏她只是村卫生员。
在俗世中,一个村卫生员,一个市医院医生,那肯定是市医院医生更被人信任。
汪景林倒不知道苏小春出去一趟能想得这么明白,早知道这样,那早该叫她出去的。
“所以你这次来的目的?”
“就年前那会不是给我安排了个工作嘛?我想尝试一下。”
她觉得,县医院这个平台要更厉害些,就像姜秀秀说的那样,这肯定是能让她发挥医术的地方。真
然而汪景林摇头,他语重心长的告诉苏小春。
“小春,如果你只甘心接受这份被人安排的工作,那你可能要在这呆一辈子。”
苏小春茫然,“呆一辈子不好吗?这是县医院啊!”
“县医院就够了吗?你难道不想,专注儿科,更精准的发挥你的医术。甚至是,成为震惊整个医学界的人才,为整个医学界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听起来好牛啊!苏小春惊讶得合不拢嘴。
“我,我能那么厉害?”
“当然。”
汪景林很肯定的点头。
在他和苏小春接触的过程中,他不止一次为苏小春前卫先进的医学水平震惊。他直觉,那是领先了现在医疗技术数十年的东西。
苏小春那些思想,她所知道的治疗方式,能颠覆传统。
汪景林其实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让苏小春来县医院,到县医院当然好,把她往儿科一放,成为神医都不在话下。
但那样,又太暴殄天物了。
所以汪景林思来想去,又联系各种朋友,以前的同事。
终于给苏小春,找了个好去处。
“有一名非常优秀的女士,就在安城市医院,目前由她牵头,医院提供平台,成立一个儿童研究中心,你愿意去吗?”
第70章
汪景林想过, 要不要由他推荐,送苏小春进入医大或者某些卫校先进行一个学历提升。
但他又认为,那样太浪费时间了。
苏小春也不适合再去普通卫生学校学习了, 把她送去就跟之前在县医院学习一样, 上课内容对于她来说没有学习的必要。
因此,他把推荐苏小春入学这个想法给取消了。
恰好,今年过年见了几个老朋友,聊起了安城市医院打算成立儿童研究中心的事。
这个儿童研究中心,目的就是为了规范出一套更严谨,包括儿童疾病、缺陷防治、儿童发育与疾病转化等目前国内缺失的儿科研究。
最主要的是, 这个平台同时也向各大医院输送研究人才。
汪景林认为,这个地方, 非常适合现阶段的苏小春。
如果只把这样的她送到大医院去, 做助手发挥不了她的才能,成为医生又太年轻了不够可信, 注定了是要坐冷板凳的。不如让她进入研究中心, 在那个地方学历并没有那么重要,实力才是根本。相信以她掌握的医疗知识,不仅可以给儿童研究中心提供新思路, 还能让她站稳脚跟。
最主要的是, 苏小春还能在里面认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这孩子太单纯了, 说白了,就是有那么点点傻乎乎的。然而她有本领,直接进入医院环境太复杂,不如进入研究所, 环境相对单纯一些。
可以这么说,汪景林为了苏小春, 思考得非常深远。
不过苏小春是不知道汪景林为她想了这么多,她听到汪景林说儿童研究中心,脑子里第一时间反应是,儿研所?
苏小春为什么会知道儿研所,是因为21世纪的‘苏小春’研究生时期就是在儿研所进行实验研究学习的。
可现在的苏小春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个年代比21世纪落后了好多年。如果说21世纪的儿研所已经拥有了高精尖端的设备,成熟的实验体系。那现在的儿研所,或许还只是非常简陋的存在。
但是,她要去啊,越简陋越有挑战性。
苏小春跃跃欲试,她疯狂点头。
“我去我去我去。”
汪景林本来怕她一门心思想当医生给人看病,不愿意去儿童研究中心的,没想到她这么爽快。
“可是去了儿童研究中心,就不能像坐门诊那样,给人看病治病了哦!”
苏小春笑得露出小小白白的牙齿,“你不要哄我,在儿童研究中心如果针对某种疾病研究出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案,一样是治病啊!”
她才不傻呢,儿童研究中心可不是摆设。
汪景林有些惊奇的看向苏小春,“你这孩子,还挺会逮好的吃。”
“嘻嘻嘻,那可不,我聪明着呢。”
苏小春骄傲的耸耸挺翘的鼻尖。
……
因为汪景林还得跟那边联系,确定苏小春具体可以去的日期,苏小春就先回了镇上。
天气慢慢要转热了,苏小春想去做两身春天穿的衣服。
过去半年时间,她吃得好睡得好,不仅长胖了,个子也长高了许多。
去年春天穿的裤子今年肯定要短半截,去市里要穿这样的裤子会被人笑话的嘞。
裁缝还是那个老师傅,看见苏小春来乐呵呵的。
“哎呀,你可算是来了,我还想着是不是不要衣服了呢!”
苏小春满脑袋雾水,“衣服?什么衣服?”
她之前做的衣服全部拿走了呀,没有再做衣服了。
“有的有的,你对象给你做的,诶,他说你俩要结婚了,想给你做一套红色的衣服,花了好多票呢。我做完了一直收在后头,想着你们啥时候来拿的,现在是要结婚了吗?这会穿倒也正好。”
老裁缝对苏小春和富贵挺有印象,很少有见到哪个男人给对象做衣服那么舍得,也更少看到有人会因为结婚,要专门给媳妇做一套红色衣服的。
大多数人结婚要么就是去借一套红色衣服,或者干脆不穿红色。
他还劝了好几次,说做一套不划算,实在想做,就做一件红色罩衫,套在衣服外头也一样好看。
结果那男人坚持不肯,硬是花了平时能做三四套衣服的票,换了一匹红色带花纹的布料,用了足足的棉花。
他说着,从边上箱子里拿出一件红色棉袄,他小心打开,棉袄做得特别细致,边边全围了一圈白色的毛边,还拿出了他的老底子,做了精致的盘扣。
“嘿嘿,你瞧瞧多好看,这盘扣啊,是我加上去的。做这种款式的棉袄,不做盘扣不好瞧,老手艺了。”
苏小春呆呆的看着那件漂亮的红色棉袄,忽然想到,他们说好的办酒时间,是在元旦,那会也已经冷了,穿这件棉袄正好合适。
“也快开春了,估计你们办酒正好穿,之后就穿不了了。好在明年还能穿,可别浪费我手艺啊,办酒当天打扮漂亮点。”
裁缝边说边把衣服叠好,递给苏小春。
苏小春呆呆的抱过去,棉花塞得厚实,特别柔软。颜色多漂亮啊,是她最喜欢的红色,还带花纹,还带小白毛呢。
她紧紧的抱着,心里酸得要命。
苏小春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不仅酸,还特别难过,一颗心沉甸甸的,难受得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来,滴在衣服上,洇出一团团暗红色的红晕。
老裁缝这才意识到不对,因为他隐约记得,那个男人过来做衣服的时候,说过让他做快些,那也就是说快要结婚了。可现在都翻年几个月了,才来拿?
意识到自己可能办了坏事的老裁缝尴尬的挠挠头,“那什么,姑娘你要做啥衣服?这里有的确良,又凉快又耐脏还结实,大城市里好多人拿这种布料做衣服呢。”
苏小春吸吸鼻子,声音哽咽,“你帮我做两件衬衫两条裤子,呜呜呜,挑,挑好看的颜色做,我,我给你,钱和票,呜呜呜呜呜。”
她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钱和布票,递给老裁缝,然后抱着衣服往外走。
“我,我先走了,您快点做,过几天我来拿,呜呜呜呜呜。”
边往外走还边哭,可怜得不行,老裁缝做了这么多年衣服早已冰冷的心都被她哭得酸酸的。
……
苏小春抱着衣服一路哭回去的,进了村卫生所给严娇娇和姜秀秀吓一跳。
“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姜秀秀冲过来,拉着苏小春查看。
严娇娇也挤过来,不过她看见了苏小春手上抱着的红色棉袄,稍微扯了下姜秀秀。
“富贵,富贵给我做了件我俩结婚穿的红色棉袄,你们看,你们看多好看。”
苏小春眼睛肿得高高的,她抖开棉袄,又悲伤又高兴的炫耀给她们看。
姜秀秀和严娇娇还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棉袄,不说颜色,就那样式做工,边边的小白毛,都很讨女孩喜欢。她们都能想到苏小春要是穿上这件棉袄,肯定娇俏可人,漂漂亮亮的。
但她俩实在夸不出口,因为这是富贵做给他们结婚时苏小春穿的。
俩人从苏小春回来,就没特意问过富贵和她之间的情况。但富贵走了再不回来是事实,村里那些人讲的闲话传到她们耳朵里,也猜得差不多了。
对于苏小春来说,相当于一个伤疤,不问不打听是她们唯一能做的。
严娇娇和姜秀秀对视一眼,一个夸张的夸衣服好看。
“好看,平时穿都好好看,小春你穿上试试,这么好看的衣服现在不穿放到年底穿就旧了。”
苏小春不想穿,放往常她肯定很高兴的早就穿上了,这一路回来都得穿着炫耀呢。但这件衣服,她一点都不想穿,再好看都不想穿。
原来她以为赵翎是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今天才知道赵翎是完全不记得她了。
她的富贵,最后给她留的,就是这一件衣服。
如果富贵和赵翎共存,她都不会难过成这样,可富贵消失了,就算回来,也不是独属于她的富贵。
苏小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出去弄水回来给她擦脸的姜秀秀都被她吓到了。
和严娇娇一起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严娇娇想拿走那件衣服,她觉得主要是这件衣服让苏小春看到太难过了。
可苏小春把它抓得很紧,搂进怀里,像是在透过这件衣服,拥抱着某个人。
……
赵翎从梦中惊醒,心脏处又沉又闷,都快要喘不过气。
他紧握着手里的枪杆,捏得手背青筋绷起,那股难受的滋味久久不散。
赵翎在黑暗中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环顾了下四周。
此时他们全部在一处密林中修整,没有条件,只能随处躺在地上。为了隐蔽,连鼾声都不允许出现。
这种情况对于部队来说太常见了,没有人会觉得条件辛苦,也无人抱怨。
现在他们已经快拨进到了越国中心,按照之前的作战计划,再过两天,他们就能摸到敌人后方,与前方部队前后夹击,形成包围之势。
同时要为后方设防工程部队争取时间,再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将设防工程建立起来,之后再退回已建成的设防工程后方。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赵翎身为飞虎团团长当仁不让的应下。
漂亮国去年已在中方边境屡次挑衅,攻入越国只是想打出一个豁口,最终目的还是指向中国广袤国土。
为了粉碎漂亮国的阴谋,他们必须全面无私的提供救援帮助。
飞虎团是国内派过来的第一批救援部队中之一,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如何拖延战机,为后方救援部队的到来打下基础,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赵翎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国内的事,也很久没想过苏小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想,想了就多一份牵挂,不想还能让自己像从前那样,在战场中拼杀无后顾之忧。
可现在,他心里突然这么难受。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他恢复记忆后许多次都有这种感觉,无一例外和苏小春有关。
她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她吗?有人追求她吗?这所有的问题,蜂拥而至挤入他脑海中。
突然间他猛的吐出一口气,警惕的站起来望向头顶挂着繁星的天空,笔直的树木像锋利的刺刀直直的对着天空。偶有几只小鸟扑扇着翅膀,飞快略过天空。
他额头渗出汗珠,紧紧望着头顶盘旋的红点,突然暴喝一句。
“作战准备,有敌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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