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怔住。
时间线仿佛被舒缓拉长,周遭的一切声音,画面都自动慢了半拍。
而他就像被罩在了真空壳子里,静静看着时间流在自己眼前流淌,仿佛在某个时间点上,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改变了。
他根本想不到岑崤会说出这句话,以至于他对这种‘改变’毫无准备。
他知道,自己升温的侧脸和压抑不住的心乱,会将他还琢磨不清的情愫泄露出来。
至少在这一刻,他对岑崤产生了情侣间那种热切的欲望。
有点糟糕。
黎容想克制这种念头,因为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
可惜并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被压制住,他的大脑仿佛坏掉了,神经元不断刺激着他的枕叶,暗示他,他想用力勾住岑崤的脖颈,想亲吻岑崤,想抚摸健康有力的肌肉,想占有和被占有。
他不知道岑崤能不能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但经历过上一世的他,却感受到了重于千斤的承诺。
在群情倾覆的现实下,相信他,相信他父母,将未来和生命押注在摇摇欲坠的危塔,这真的是十八岁的岑崤,意乱情迷之下可以做出的决定吗?
但他此刻却又不敢深想某种猜测,因为如果猜测成真,那岑崤……
至少是现在,他知道岑崤站在他身边,他也很喜欢岑崤就够了。
电影一如既往的聒噪,圆滚滚的大熊猫笨拙的爬上树枝,看着一群不会爬树的同伴捧腹大笑,然而树枝承受不住它的重量,摇晃了几下,“咔吧”一声折断,大熊猫悚然一愣,先是四肢乱刨,然后长大嘴巴哀嚎一声,卷着尘土和叶片狼狈的滚了下来。
林溱和简复被它滑稽的样子逗的哈哈大笑。
黎容也笑了。
他目光轻垂,落在岑崤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舌尖在唇齿间缓慢扫过。
“要不是林溱他们在,我真想就这么亲下去。”
他说罢,抬起手按住岑崤的肩膀,用力攥了两下,然后手掌缓慢上移,抚过岑崤温热的脖颈,食指停留在岑崤唇上,不轻不重的揉擦了一下。
岑崤的嘴唇很热,贴着他柔软的指腹,黎容不由得回想起被吻遍全身的曾经。
岑崤深吸了一口气,捏住黎容的手心,将他的手指拉离自己的唇,低声警告道:“真要擦枪走火,就不是亲一下这么简单了。”
黎容非但没躲,反而手掌一攥,紧紧握住了岑崤的拇指。
他声音柔缓,轻笑出声:“啊……那是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电影院看似昏暗,却绝不隐秘,更何况这是林溱特意安排的生日惊喜,必然有人在后台监控着,等到约定的时候,会将蛋糕推出来。
岑崤显然也知道这这点,所以及时拉开了他的手。
果然如黎容所料,影片结束的那一瞬,林溱和简复默契的向后望来,大屏幕上片尾曲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祝班长生日快乐’几个大字。
字体做了特效,一边滚动一边闪烁,伴随着哼鸣起的生日快乐歌,影厅内的气氛被烘托到极致。
安全通道的大门豁然打开,清凉的走廊风鱼贯而入,工作人员推着制作精美的生日蛋糕,小心走了出来。
蛋糕上插好写着数字‘十八’的蜡烛,蜡烛的火苗小心的跳动着,橘红色的旺盛的光在深红地毯上留下一圈圆润可爱的光晕。
林溱和简复立刻站起来鼓掌:“班长生日快乐!”
“喔!大熊猫生日快乐!”
林溱鼓的最用力也最兴奋,充满温度的光源照在他的脸上,带着少年气的面孔熠熠生辉。
简复正努力给岑崤使眼色,让岑崤也跟他一起嗨起来,但岑崤润了润嗓子,认真努力了一下,还是没法像简复一样没心没肺的跳起来鼓掌,于是他短暂的思索了几秒,果断放弃了一起发疯。
黎容忍俊不禁,微微摇头。
他得承认他是喜欢这种仪式感的,虽然他曾经觉得很俗很土,但当成为身在其中的人,才发现,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参与进来的人。
他上一世,将自己包裹的封闭,身边并没有这么多天真且热情的朋友。
热情很好,天真很好。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不想一如既往的天真呢?
“谢谢,你们为我准备这些。”
黎容扶着岑崤的肩膀站起来,难得拘谨的抿紧嘴唇,漂亮的桃花眼澄澈明亮,脸颊挂着兴奋和惊喜的羞红。
他望了望生日蛋糕,忍不住翘起唇角,低头拨弄了一下额前碎发。
发丝随着他垂眸的动作在他眼前一摆,屏幕上的光亮随之晃动,他眼底的神情是难得一见的娇羞。
岑崤这次倒忍不住想鼓掌,黎容惊喜羞涩的样子,演的确实是惟妙惟肖。
真好像完全没有猜出流程。
林溱和简复果然很开心。
简复得意的哼哼两声:“没想到吧,电影院可是我安排的,蛋糕也是我选的,电影不是没人看,而是被我包了。”
林溱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拍拍简复的肩膀,然后从座位上绕出来,一溜烟跑到最后一排,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给捧了出来。
“我和简复去逛街看到这幅画,觉得特别好看,就打算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噢,画框是简复花钱裱的,画是我选的,希望你能像这画一样,内心充满光明。”
这是一副色彩绚丽的油画,蓝色和橘色交织,共同勾勒了一片粼粼波光的海面,浓郁的光线驱散海上升腾的雾气,卷尾的海豚跳跃出水面,它的身影,映在遥远且巍峨的岛屿上。
这幅画有一个寓意美好的名字——黎明到来那天。
黎容借着荧幕的光歪头端详,感叹道:“不愧是学艺术的,这么有价值的画都能被你买到。”
林溱只是看着这画赏心悦目,其实并不太懂美术,他被黎容夸的不住揉搓双手,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很有价值吗?其实我就是在几家店里挑了最有眼缘的,也不是很会鉴赏。”
他不好意思邀功,开始害羞的解释。
黎容却一本正经的介绍:“这个画家我了解,他每年产出的作品不多,但都有很大的升值空间,你知道NFT吗?这画家的一幅作品作为区块链中的非同质化代币,已经涨到了一千万。他的作品我爸爸也很喜欢,谢谢,这么让人惊喜的礼物。”
林溱惊呆了。
黎容说的这些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他只知道,他凭眼缘选的这幅画是捡到宝了,撞大运了,不光黎容喜欢,就连黎容的父亲也喜欢。
林溱脸颊发烫,赶紧谦虚摆手:“你你你……喜欢就好!”
岑崤轻挑了下眉,意味深长的看向黎容:“真的?”
这种新型玩法还没有流行起来,就连网络上都几乎查询不到什么信息,黎容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黎容给了他一个狡黠的眼神。
简复一直没忘了岑崤,见林溱送完礼物了,黎容还那么开心,他重重咳了一声,开始给岑崤找补。
“我哥可不是忘了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你不知道他爸盯他盯的多严,他各种账号都被人监控着,每笔钱怎么花的他爸都知道,哎反正少不了我爸的帮忙吧,就是他爸……”
黎容轻笑,打断简复绞尽脑汁的编排:“他送过了。”
简复好像完全没有变化,因为在上一世,他也是经常跟岑崤打配合。
黎容记得宋沅沅在岑崤的公寓撞到衣衫不整的他,受了不小的打击,回去就跟宋母诉苦,宋母又把这件事告诉了萧沐然。
萧沐然反应格外激烈,要求岑崤必须和黎容分开。
黎容也能理解,岑家必定不愿意跟他和他背后一团乱麻的事情扯上关系,萧沐然大概也很难接受儿子跟另一个男人搅合在一起。
他那时候才知道岑崤和父母的关系一点都不好。
因为他不慎路过岑崤的书房,恰巧看到,岑崤挂断萧沐然电话的最后一句,是毫无情绪的“长得漂亮,玩玩而已”。
黎容当时,平静的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而岑崤一回头,看见他,却欲言又止。
后来简复找到他,别别扭扭拐弯抹角的暗示:“喂,你能听出来什么是权宜之计吧?你知道有的事挑明了,蓝枢就不是你的盾而是刺向你的刀了吧?我只能说这里面水很深,懂则懂,不懂你就自己想想,别因为一两句片面的话给我哥找不痛快,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你应该知道哈。”
然而黎容只是闲散的翻了一页学生作业,握着笔,在上面批改两句,淡淡道:“我不关心。”
烛光跳跃,奶油香被烘烤弥漫,充斥着整个小厅。
林溱一拍大腿:“我都忘了,班长快来吹蜡烛许愿!”
简复却被困在上一个话题里,好奇的要死要活。
“我哥送了?什么时候送的?他不是说没买东西吗?我没看他拿东西啊!”
简复一脸茫然,他垫起脚,扒着椅背,探头往黎容腿边看。
黎容身边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我哥送什么了?”
黎容听林溱的安排,推着岑崤下去吹蜡烛许愿,路过简复,他神神秘秘的说了句:“你猜?”
简复抓心挠肝:“靠!”
他相信黎容要是不想告诉他,他就绝不会知道。
林溱帮着工作人员一起,将蛋糕推到了黎容面前,小心护着烛光。
“快许愿,我妈说十八岁的愿望最灵了,一定会实现的!”
黎容看着不断流汗的彩色蜡烛,撅着嘴,试探性的吹了口气。
烛光猛的一抖,很快又更旺盛的窜了起来。
他顽皮了一下,才阖上充满笑意的眼睛,十指交错攥紧,低着头,安静了数秒。
随后他扶着推车躬腰,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吹,将橘色的烛光吹灭。
影厅里的大灯瞬间亮了起来。
简复被强光刺的眯眼,还不忘催促黎容:“快说快说快说,许的什么愿?”
林溱刚想告诉简复,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黎容就直言不讳道:“许愿……蛋糕好吃。”
简复:“……”
岑崤抬手将两根蜡烛抽了出来,淡定道:“得了,他不信这个。”
没有愿望可以靠寄希望于老天睁眼实现,哪怕是十八岁这年的生日,黎容也不允许自己有这种侥幸。
他总是无比清醒。
黎容端着双臂,扭头看向岑崤,眼神落在他左肋的位置,但笑不语。
——希望选择站在我身边的你,可以好好活着。
这才是,他许的愿望。
第42章
蛋糕在影院吃不方便,简复带路,岑崤提着,他们直接去了早就预定好的新加坡餐厅。
等菜的时候,林溱小心翼翼的揭开包装,将蛋糕刀递给黎容:“班长,你来切蛋糕。”
简复用筷子毫无节奏的敲着瓷盘:“快快快,饿死我了,看电影的时候我就饿了。”
黎容接塑料刀的同时暼了一眼制造噪音的简复,他也没注意,自己顺势转了一下刀,习惯性的将刀锋冲外。
就像转惯了笔的学生,上课拿起笔的同时,肌肉记忆会先于大脑作出反应,他在捏着刀的时候,也会下意识调动起上一世学格斗搏击时的习惯。
简复一直盯着黎容切蛋糕的手,看到黎容的动作,他不禁歪头,迷惑的皱了皱眉。
黎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使小刀的,但这手法好像比他都熟练。
黎容很敏锐的察觉到了简复的疑惑,他动作稍微僵硬了一下,很快笑着抬头问林溱:“你要保持身材,我给你切多点水果,高糖的马卡龙就给简复吃。”
林溱不好意思的揉了揉脖子:“啊……班长你不用太照顾我,我都可以的。”
简复确实没长一颗深思熟虑的大脑,他一听黎容明目张胆的区别对待,立刻把刚才的疑惑扔到了脑后:“我去,最毒妇人心,这蛋糕还是我订的呢!”
“你才最毒妇人心!”黎容微微勾唇,嘴里挤兑简复,但还是认认真真给他切了块很漂亮的蛋糕,里面加满了荔枝果肉。
林溱要保持身材,黎容胃不好,岑崤对甜食不感兴趣,所以即便简复认认真真吃了很多,蛋糕还是剩下一半。
黎容要住宿舍不方便,剩下的蛋糕就拜托简复拎回家。
在餐厅吃完黑胡椒蟹和麦片虾,已经夜里十点了。
学校宿舍十一点关门,再晚回去,会吵到宿管阿姨休息。
浓稠湿寒的夜色下,车内空调熏得人暖烘烘的,在这种昏暗温暖又轻柔摇晃的环境中,人很容易放松紧绷的神经,快速卸下防备。
精力消耗最大的林溱一上车就昏昏欲睡。
他微涨着唇,随着车子的起伏左右摇晃,然后一个不慎,脑袋重重的撞在简复肩膀上。
简复吓得一惊,立刻绷直背,朝林溱看了过来。
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林溱把自己撞醒了,迷迷糊糊看到了简复的眼神,他努力提起一丝精神,低喃了一句“抱歉”,然后把头歪向了车窗那边。
简复心里怪怪的,伸手揉了揉被撞的并不疼的肩膀。
其实他也没说不能靠,就是他以前没被人靠过,有点不适应。
黎容没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他扶着座椅背,问岑崤:“周末你做点什么?”
有了英才计划的提名,他的高三生活轻松多了,偶尔没有事情忙,他也想多感受下曾经被自己遗忘的生活。
岑崤转过头来,目光掠过坐得挺直的简复,落在黎容身上:“我周末有训练。”
黎容挑了挑眉:“体能训练?”
岑崤点点头:“嗯。”
黎容:“你那些伤好差不多了?”
岑崤:“没什么影响了,印子消失还得一段时间。”
黎容若有所思,突然道:“我也想看看,考……需要怎样的训练强度。”
岑崤略感诧异:“你想去?”
“嗯,涨涨见识。”黎容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笑,“顺便看一看,我和你有多大的差距,得多久能超过去。”
“呵。”岑崤轻笑一声,“在任何领域都想争第一不是什么好事。”
黎容的关注点倒是很奇怪,他问道:“你怎么这么确定,超过你就是第一了?你就不怕再有深藏不露的考生?”
他脑袋里浮现出下任鬼眼组组长杜溟立的样子。
岑崤还没说话,简复不乐意了:“你还怀疑我哥的水平,我哥的测试成绩都是近几年最佳的好不好。”
“好好好,你说的对。”黎容慢慢收回打量岑崤的眼神,随声附和简复的话,然后朝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让他不要把林溱吵醒。
与此同时,蓝枢三区办公大楼里,岑擎的办公室依旧亮着灯。
跟了他十多年的亲信周泯递上了几张拍的有些模糊的照片,低声道:“会长,调查组那边的确有人想买通,就是这个叫李白守的,他曾经跟黎清立做过同事,但我调查了一下,他们没什么私交,只是同年进入红娑研究院工作。
这个李白守因为科研上没有突破,接到的项目,拿到的经费都没黎清立多,所以他很嫉妒黎清立,私下里也没少跟人吐槽黎清立。”
岑擎皱着眉,动手翻了翻那些照片,然后嫌弃的扔在了桌面上。
“这种时候还跳的这么高,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蠢。”
岑崤拜托他办事的时候,他将信将疑,总觉得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拿黎清立的东西,但没想到,还真有愿意往枪口上撞的。
不过如果他没提前盯着,这人倒也有可能成为漏网之鱼。
周泯凝眉深思,喃喃自语:“看来这个黎清立确实有点东西,人都死了,还被人惦记着。”
岑擎冷哼一声,挽了挽袖子,手指用力按揉着眉心:“黎清立的科研才能没什么可质疑的,我甚至觉得律因絮这个药都是……”岑擎话说了一半,及时停住,哪怕在亲信面前,他也不习惯留下话柄,“算了,你记得打扫好一点,岑崤最近跟黎清立儿子走的很近,不管他听不听我的,在外界看来我们都是一体的,所以三区必须跟调查组撇清关系。”
周泯:“您放心,这次施压我是找人以四区的名义做的,四区研发组跟红娑研究院是死对头了,盯着黎清立也合情合理。”
岑擎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挂满了红血丝,他朝周泯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班吧。”
周泯踌躇片刻,脸上表情欲言又止。
岑擎看出来了,疑惑道:“还有话?”
周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这件事我不应当说,您就随便听听。岑崤跟黎清立的儿子走的太近,我总觉得是个隐患,这件事虽然闹的沸沸扬扬,但看联合商会其他区的意思,好像是想压下去,九区韩江那边大概也收到了消息,一直都没动静。我觉得这里面水很深,咱们应该少掺合。”
岑擎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我夫人觉得是我做了手脚,我儿子跟黎容纠缠不清传的整个蓝枢都知道,我倒是想少掺合。”
周泯尴尬的陪笑:“岑崤到底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孩子,叛逆一点也正常,您好好跟他讲道理……”
岑擎回想起那张令他震惊不已的体能报告,抬起眼,打断周泯的话:“真的吗?你真以为他还是个你让他做什么他就能听的孩子吗?”
周泯顿住:“呃……”
岑擎收回眼神,望向窗外飘渺的黑夜:“你最好祈祷他不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是没办法在九区生存下去的。”-
周末,天有些阴,这么冷的天气居然还能下一场雨。
地面潮湿泥泞,空气里飘着清冽的雨腥气。
黎容一早起来,在食堂吃了碗干丝,就打车到岑崤告诉他的训练馆。
这场馆的会费极其高昂,如果想找专业人员陪练,还得另外支付不菲的私教课。
不过据说这家训练馆的老板,是带过九区体能测验的教练,有十年的培训经验,想考九区的考生几乎都会来他这里做测试,当然考生的体能资料是绝对保密的,就连训练馆的员工都接触不到。
正因为保密工作做的够好,训练也安全,所以老板的威望很高。
黎容有些明白,为什么九区在大众层面很神秘,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商会只有八个区了。
光是这笔培养经费,就不是普通家庭能够承受的,自然也只有资源人脉金钱尽数具备的家庭,才能了解到九区的存在。
他一进门,前台的专员看着他的脸,不由得意乱神迷了一会儿。
黎容长的的确好看,是那种第一眼看去,会觉得是意外之喜的好看。
尤其在这阴蒙蒙的,风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的下雨天,前台赶早来上班的心情本就不好,但迎面撞进来一个小美人,瞬间冲散了她胸口一切郁结。
黎容看起来清瘦苍白,发梢被雨水打湿,湿漉漉的抱在一起。
他眉眼精致,鼻梁高挺,眼尾与太阳穴之间,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淡痣,就是这个痣,让他在好看的同时,又多了个让人不会轻易忘记的印记。
前台热情的给黎容倒了一杯温水,温声温语的问:“您有点面生,大概是第一次来。”
黎容看着还很年轻,最多也就刚上大学的年纪,她叫不出先生,也不好意思叫小同学。
黎容四下打量大厅的装潢,闻言含笑点头,表情人畜无害:“是第一次,谢谢。”
前台忍不住想把他留下,希望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于是赶紧掏出项目介绍表:“请问您想了解什么项目呢,我们这里的射击,柔术,格斗,擒拿……都有国际上获奖的教练培训。“
黎容冷不丁问道:“我朋友说,这儿的老板还能做蓝枢九区的体能测验,你知不知道一般想考进九区,需要训练多久啊?”
前台不免诧异。
看黎容的长相和身材,怎么也不该是对九区有野心的。
而且在黎容没有成为馆内VIP前,他们一般不能透露任何跟九区考试有关的信息。
但看向黎容澄澈漂亮的桃花眼,前台心一软,还是忍不住说:“九区可不是一般人能考的,我们老板也不是轻易可以约到的,哪怕是身体素质很好,也得训练半年到一年才能有把握吧。”
黎容若有所思,弯眸笑道:“我朋友就在这训练,我今天是来找他,他叫岑崤,你帮我通知一下。”
黎容说罢,抬起手,慢条斯理的抿了口热水。
一股热流滑进胃里,多少驱散了些雨水的凉气,他舒服的眯了眯眼。
前台愣了几秒:“呃……您稍等一下,岑先生是我们的高级客户,我去问问老板。”
说着,前台摸起了内部电话。
岑崤并没开始训练,他坐在老板唐河的休息室里,在面前的浓缩咖啡中加了小半杯奶,他随意搅了搅,看着深棕色的咖啡和牛奶混合在一起,颜色浅了几个度。
唐河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考究,可考究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他干脆放弃,摇着头低声道:“你想让岑会长看到的东西,我已经通过助理交给他了,他应该没怀疑。”
“谢谢。”岑崤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将苦涩的液体吞咽下去。
唐河皱着眉,抓了抓带着胡茬的下巴:“我就是好奇,你既然想给他看,成绩也是真的,为什么要让他以为能派人渗透进我这里,偷偷弄出去?”
岑崤将冒着热气的咖啡喝干净,将杯子放下,轻描淡写道:“不告诉你。”
唐河气结,还不等他想出法子逼岑崤说实话,前台电话就打进了办公室。
唐河抓过来,有些烦躁:“怎么啦?”
片刻后,唐河挑挑眉,挂断了电话。
唐河看向岑崤,想到刚才岑崤的不给面子,他故意挖苦:“外头说有位小美人来找你,不愧是商会会长的儿子,备考九区的间隙还有时间搞风花雪月。”
唐河还不满意,又凑过来,看着比自己小将近二十岁,却深沉的像是他领导一样的岑崤,半开玩笑半好奇:“前台说人长的特别漂亮,这得多漂亮才能让你意乱情迷的把九区的事都告诉他?”
岑崤站起身,扯了扯唇角,半真半假道:“何止是漂亮,他要是想杀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43章
“少诓我。”
唐河自然不信,他年轻时可在九区鬼眼组下当过队长,不过因为受不了那种高压环境,所以辞职出来创业。
但这么多年了,基础技能一直没忘,能制服他的人,全国数一数,也没有多少。
不过他确实被勾起了兴趣 。
能让岑崤这么评价的人,不是有真本事,就是已经把岑崤迷的毫无理智了。
岑崤出了休息室,沿着走廊走到大厅,发现黎容正端坐在沙发里,膝盖乖巧的贴在一起,双手捧着纸杯,一口一口的抿热柠檬水。
前台坐在工位上,一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他,显然半点没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看到黎容不经意的歪头,吹热气的小动作,前台还忍不住一脸甜蜜的偷笑。
岑崤看这样子就明白,黎容想知道的事情,这前台大概给透漏光了。
这世上两种诱惑,金钱和美色,没有人能躲开。
他走过去,抬手揉了揉黎容潮湿的头发,剩一绺捏在指间,细细摩擦。
“怎么湿成这样?”
黎容放下纸杯,云淡风轻道:“风大,伞没有用。”
岑崤去找了条干净的毛巾,扯开包装袋,将毛巾罩在黎容头上,慢腾腾的擦他湿漉漉的发梢。
黎容并未害羞推辞,他坦坦荡荡的坐着,舒适的眯着眼,任由岑崤服务。
唐河环抱双臂,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觉得岑崤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黎容是长得漂亮,但看起来弱不经风,脸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而且年纪还很小,阅历不一定及得上半个岑崤,怎么看都是个绣花枕头。
不过唐河有一点纳闷,就是黎容的淡定。
这种淡定让黎容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气场,哪怕跟岑崤站在一个画面里也毫不逊色。
黎容歪了歪头,躲开毛巾,抬眼望向岑崤:“老板怎么不过来?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站起来打个招呼。”
他一早就注意到了唐河,只看几眼,就判断出那是训练场的老板。
岑崤见擦的差不多了,将毛巾攥在手里,捋了捋黎容被他弄乱的发丝:“观察你呢。”
黎容闻言一怔,不禁勾了勾唇:“发生了什么,让他对我这么在意?”
岑崤一本正经道:“脸。”
黎容挑眉,也不说自己相不相信,轻飘飘应了一声:“啧。”
唐河见黎容的目光朝他看过来,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友好的等待,他就知道,自己被人发现了。
唐河走过来,朝黎容伸出手:“怎么样,有兴趣来我这里强身健体吗?”
黎容站起身,轻轻握了下唐河的手,笑道:“现在身体不好,以后一定。”
他知道,唐河大概把他当成了弱不禁风的绣花枕头。
不过他不介意,有时候被人轻视,往往能占据更大的主动权。
岑崤垂眸盯着黎容和唐河交握的手,不由分说的扯开:“行了,训练吧。”
黎容顺势撤回手,含笑站在岑崤身边。
唐河对岑崤的占有欲默默翻了个白眼,他一个快要半百的老大爷了,能对小孩有什么念头。
握个手指而已。
堂堂商会会长的儿子,果然是被美色迷的神智不清了。
但在去训练室的路上,黎容的目光却掠过岑崤,看向唐河,冷不丁的开口问:“明年参加九区考试的大概有多少人?”
因为九区考试的特殊性,每年参加的人数有很大区别,有的年份竞争激烈,有的年份轻松,提前了解考试人数,做出合理规划,大概是每个考生的愿望。
唐河警惕的看向黎容,片刻后,不咸不淡道:“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主考官。”
黎容将手揣进棉衣兜里,笑容无辜:“不能透露是吧,不好意思,我不问了。”
唐河眉心一跳。
因为来他这里模拟考试的人很多,根据往年的规律,他的确可以预估出大概人数。
但为了考试公平,他不可能跟任何人透露。
即便是岑崤也不能。
不过唐河听着黎容和煦温柔的声音,又不忍心硬邦邦的拒绝。
他说:“你放心,岑崤肯定能考上。”
可他很快发现,得到他这句安慰的黎容,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就好像黎容根本不担心岑崤能不能考上的问题。
走到训练室,唐河立刻甩掉外衣,从道具柜里,拿出一把特质手枪。
这手枪里面装的是橡胶弹头的空包弹,子弹打在人身上会疼,但不会出事。
唐河把枪捏在手里转了两圈,随后岔开腿,大咧咧往训练室中心一站,朝岑崤扬了扬下巴:“来。”
黎容靠在窗边,手肘撑着小阳台,眼神落在岑崤身上。
枪斗术?
九区明明只是个遏制不良商业行为,监督联合商会运行的组织,但从对成员的苛刻要求上看,这工作比它本身承载的权利危险的多。
岑崤并未反驳,他抖掉外套,里面穿的就是普通衬衫牛仔裤。
不过他身材很好,这么平常的穿搭也盖不住漂亮的肌肉轮廓。
黎容盯着衬衫上的皱痕舔了舔唇,他突然觉得口有点干,自己还能再喝一杯柠檬水。
唐河手里捏着枪,而岑崤是赤手空拳,无论怎么看,都是明显吃亏。
但岑崤只是稍微活动了下手指,走到了唐河面前。
唐河自然是有经验的,他知道离得太近,手枪并不占最大优势,所以他向后撤了一步,在确定岑崤不能抬手握住手枪套筒后,他笑了笑。
“我还没遇到过能避开的考生,你最好祈祷,以后进了九区,别碰上这种棘手的对手。”
套筒被人握住,手枪会卡壳,这是空手夺枪中最关键的一环,唐河作为有经验的老手,当然不会吃这个亏。
他将枪头对准了岑崤的胸口。
黎容眼睑轻颤,慢慢将目光从岑崤身上移开,落在唐河的手上。
这种情况,自己一定是躲不开的。
训练室内格外安静,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消失不见。
枪下生存不只是对身体的考验,还是一场心理战,在这种场合下,一个眼神都可能决定了结局。
虽然明知道只是空包弹的训练,但黎容不知怎的,突然紧张了起来。
他开始想,如果有一天岑崤真的因为他遇到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唐河收起笑容,拇指扳起击锤,这种单动激发的手枪,食指稍扣动扳机,子弹就可以射出去,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九区的惯用配枪,都是这种。
唐河:“我只给你五秒,你可以试着侧闪,蹲身,但我的枪口很快就能追上去,你没有胜算。现在……开始!”
唐河的话音一落,岑崤突然开口:“1351人,目前报名参加九区基础考核的人数。”
如果是一般的闲话,唐河必然不会被分散精力,他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心理战也同样重要,在说开始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让自己不受任何外界信息的干扰。
这其实对岑崤来说是有点不公平的,因为并不是每个拿枪的敌人,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但唐河万万没想到,岑崤报出了参加九区考核的准确人数。
他拿着馆里的大数据,根据往年的模型,预估出明年参加的人数大概是一千三到一千四百人。
除了九区内部负责考试的人员,他这已经是最精准的数据了。
但岑崤居然知道。
训练之前,黎容的随口一问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他都没有察觉,他下意识想要提防避开这件事。
所以当岑崤贸然报出答案的时候,唐河无法控制的怔忪了几秒。
这个时间必然超过了他规定的五秒钟,而岑崤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黎容曾经看过魔术师的表演,他知道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人可以练出超越眼睛判断能力的速度。
就像魔术师在你眼皮底下让一枚硬币消失,你明知道他是夹在了指缝下,但在那个瞬间,你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硬币的身影。
就像他的眼睛也捕捉不到岑崤的动作,好像就一刹那,等他再回过神来,岑崤已经将要害部位离开了唐河的枪口。
抢出的那几秒,足够他上前一步,一手扣住套筒,一手猛击唐河的手腕夺枪。
唐河到底受过专业训练,他很快反应过来,猛的扣动扳机,用枪身剧烈的震动阻断岑崤的速度,让巨大的响声干扰岑崤的听力。
这样他还会有下一次上膛的机会。
虽然手枪卡壳,但岑崤的左手的确被震了一下,动作迟缓了下来。
但当唐河打算抬腿猛击岑崤的小腹,抖手甩枪的时候,他的动作霎时停了下来。
唐河低头,看清了岑崤的动作。
岑崤的左手虽然被震了一下,但他的右手却不是为了击打自己腕骨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岑崤的皮带扣上缺了一块尖锐的金属配件。
而那配件正藏在他右手里,如今锋利的刃口,对准了唐河的手腕静脉。
如果这一刀划下去,切断静脉,不出十分钟,唐河就会失血休克。
岑崤的目的并不是将枪夺下,他是要对方死。
就像在不分对错的战场上,不需要获得任何讯息,秘密,人质,单纯的,杀死对方就好了。
生活在现代社会,能产生这样的意识,让唐河觉得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岑崤是不是跟小美人提前打过招呼,故意让小美人先问问题,在他心里埋下印象。
如果没有,如果那只是岑崤根据当时情况的随机应变,就更让人觉得可怕了。
黎容和唐河一样,被那个精准的数字震惊了。
他迟疑了更长时间,然后脑袋里才蹦出几个字。
蓝枢一区,简复。
大概是简复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让他形成了刻板印象,他甚至都忘了,简复是一区特招的心算天才,能通过层层审核和考试,可不是有一对好爸妈能够办到的。
一区负责互联网,大数据,怎么可能拿不到九区报名考试的人数呢。
术业有专攻,九区虽然威名在外,但也免不了被其他各区监视。
所以上次杨芬芳问起,岑崤说简复在学密码学,真的是随口编的吗?
有时候太像谎言的真相,才最容易被人忽略。
唐河自然没有义务跟九区上报这件事,因为岑崤大可以说自己是随口编的,如果对上就是巧合,对不上就是玩笑。
但他心里却相信,岑崤没有说假话。
唐河笑着松了手劲,让枪虚挂在自己食指上,代表自己认可了岑崤的成功。
他轻松的打趣道:“行啊,深藏不露,我还是小看你了。”
岑崤也顺势收起了金属配件,在皮带扣上一贴,配件严丝合缝的嵌了进去,看起来和普通的腰带没有两样。
岑崤提了提皮带,理好滑出来的半截衬衫,接过唐河的枪,将子弹匣卸了出来:“不用太受打击,你不是第一个没躲开的人。”
黎容心中微动。
不是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岑崤难道不只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唐河懒洋洋叹了口气:“老啦老啦,反应不如你们年轻人喽。”他感叹一句,又重新打量岑崤,忍不住问,“之前那个人……比我厉害吗?”
岑崤低着头,手里把玩着橡胶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唇,眸色一凛:“不告诉你。”
黎容轻抬了下眉,看向岑崤下意识按紧的手指,心里冒出个念头。
那个人,是比唐河厉害的。
唐河又被岑崤给拒绝了,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脑袋一热,故作神秘道:“你也别太自信,我最近可是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考生哦。”
第44章
别管年纪多大,骨子里的争强好胜是改不掉的。
唐河的话说完,便带着点得意等着看岑崤的脸色,他以为,岑崤怎么也得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毕竟能被他称为厉害的人并不多。
当然唐河也并没夸张,那个人确实很厉害。
当他听说对方已经是金融公司的高层,且年入近千万时,也很诧异,对方为什么要放弃丰厚的收入,掺合九区这趟浑水。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测验之后,他发现对方的确有进入九区的能力。
唐河等了一会儿,却见岑崤丝毫没有反应。
岑崤只是慢条斯理的将取了子弹的枪装好,放在手里掂了掂分量。
唐河以为他没听清,又跟了一句:“人家可比你社会经验丰富的多,别的我就不能多说了。”
“哦。”岑崤将枪还给他,依旧对他口中的那个厉害人物没有半点兴趣。
唐河嘬着牙花,深深拧起眉:“你特么跟谁学的喜怒不形于色?你就不担心?”
岑崤轻嗤一声,表情似乎有些嫌弃:“不管是谁都比不过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唐河被他这股自信堵的没话说,他总是教导考生要有自信,因为在九区工作,没有自信和底气很容易被调查对象压制,毕竟能被九区调查的人,都不是一般的狡诈。
但有自信成岑崤这样,真的不会轻敌么?
唐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他一扭头冲着黎容喊道:“喂,你就不担心?”
黎容远远靠着阳台,正在发呆神游,突然被唐河一点,他瞬间有些错愕。
“什么?”
唐河对上那张迷茫的脸,发现小美人居然真的不担心,甚至还在溜号,他突然佩服起年轻人的简单。
“哈,还真是我多嘴了,果然没人担心。”
黎容顿了顿,只好继续装作无辜:“担心也无济于事啊,反正考试是公平的,只要尽力了就好。”
其实他是在回忆杜溟立。
杜溟立这个人的名声过于好了,好的有点不真实。
他听到有关杜溟立的传闻,都是肯定,赞赏,钦佩。
实验室的同事谈论起他,都说对方一点也不像鬼眼组组长,反而和蔼可亲,儒雅斯文,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完全没有架子。
甚至连他那个提起胡育明就破口大骂的导师,都没有说过杜溟立半点不好。
杜溟立好像一股清流,贸然闯入九区,涤清了一切乌烟瘴气。
所以这样的人,到底抓住了韩江什么把柄呢?
九区历来有上治下,下克上的传统,韩江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他怎么可能轻易被没有任何资本背景,意外横插一杠子的杜溟立找出错漏?
黎容思来想去,或许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韩江信任杜溟立。
就像所有见过杜溟立便会产生好感的人一样,韩江也不能免俗。
杜溟立平民出身,身后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一来就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上队长,比那些老油条看起来顺眼多了。
信任杜溟立的韩江,总有放松戒备,暴露缺点的那天。
他或许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好的不能再好的杜溟立背刺。
黎容发现岑崤在看着他。
他抬起眼,下意识与岑崤对望,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第一次直白的读出了对方的心思——
你怎么也不对那位厉害的人好奇一下?
黎容:“……”
如果岑崤也是重生的,那看了他的反应,大概就能知道他的秘密。
但鉴于上辈子并不太美好的回忆,黎容移开了目光。
就在气氛变得些许尴尬时,唐河的助理及时来解围了。
他先是敲了敲门,在得到了唐河的允许后,便推门进来,对唐河说:“唐总,之前那位VIP用户听说您今天在,问您有没有时间陪练,他可以加钱。”
唐河的陪练时间都是提前预约的,毕竟慕名而来的考生多,这帮人又不差钱,只想跟最接近九区标准的人对练。
但唐河也不是机器人,而且训练难免受伤,所以他一周基本只接待一位VIP用户。
大多数考生在做完模拟考试后,就没机会见到他了。
唐河皱了皱眉:“没看我这里已经有人了吗,跟钱没关系,规矩不能坏,你跟他约别的时间吧。”
助理表情稍僵,强笑了几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岑崤:“对方是想问岑先生,他给岑先生钱,岑先生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唐河怔了怔,显然没想到对方是这个路数。
助理肯定没有跟对方透露岑崤的身份,不然对方就会知道,岑崤根本不缺钱。
唐河认为,岑崤听了这话肯定会黑脸,直接让助理回绝,但岑崤并没有。
今天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唐河误判岑崤反应的事情了。
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观察力是不是退化了。
倒是黎容笑了笑,好奇的问:“他愿意出多少钱?”
现在的杜溟立不知道他们的背景,是最好试探的时候,他们高中生的身份,也是天然的掩护。
杜溟立看他们,大概就像上辈子韩江看杜溟立。
“呃……”助理看了一眼黎容,又去望岑崤的脸色,见岑崤没有拦着的意思,才回答道,“对方就在贵宾休息室,说价钱可以商量。”
黎容又问岑崤:“要回绝吗?”
岑崤见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别的想法,此刻只是客气的跟自己打声招呼,毕竟陪练还是要花不少钱的。
岑崤因为跟唐河认识的早,所以并不缺这次训练的机会。
他回道:“你随意。”
黎容站直身子,轻轻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灰,对助理说:“好,我去跟他谈谈。”
唐河并不阻止考生们联络,以前也有在他这里训练的考生,私下拉了群,互相打气,鼓励。
后来,群里发生了背刺陷害之类不好的事情,唐河看不下这些影影绰绰的鬼东西,以后就不再提供平台。
他以为来他这里的人,多少都会避嫌,毕竟大家一直都是竞争对手。
而且这个人跟岑崤,很有可能还要角逐第一。
黎容朝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向岑崤,随口问道:“我走了,你一起吗?”
他想,岑崤也应该见一见杜溟立,如果岑崤真的不认识杜溟立这个人的话。
可岑崤听了他的话,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这对岑崤来说,是很难出现的表情。
但这个表情却挂在岑崤眼中很久,哪怕这是一个不那么私密的场合。
黎容怔忪,心头莫名一揪,丝丝的疼痛弥散开来。
但他很快失笑,眨了眨眼,柔声细语:“我还挺想你我一起。”
岑崤喉结滚动,总算回过神来,他低头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热毛巾,仔细擦了擦方才夹着金属配件的右手,半晌才低声道:“我陪你。”
唐河也明显察觉到了岑崤的不自然。
他百思不得其解。
提到厉害的考生,岑崤不在意,提到对方要花钱买他的训练,岑崤也不在意,但小美人说了句稀松平常的话,岑崤就像一瞬间中了邪似的。
黎容站在原地等着岑崤,见岑崤差不多走到自己身边了,他这才打算推门出去。
但他没想到,岑崤突然攥住了他的左手:“等我一下。”
刚被热毛巾擦过的手心还有些潮湿发烫,捏着他微凉的指尖,瞬间将温度渡了过来。
黎容抵在门上的右手,一瞬间没了力气。
倒不是他觉得和岑崤牵手有多么尴尬,只是他很敏锐的察觉到,虽然是岑崤在温暖他的手指,但此刻,岑崤才是那个需要支撑和安慰的人。
第六感就是那么没有缘由,但却强烈的,让他觉得他必须得抓紧岑崤。
黎容抿了抿稍干的唇,用了些力气,回握住岑崤的手。
唐河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忍不住挑了挑眉,但惊讶的同时,他又觉得合乎常理。
毕竟那小美人的确有点特别,他甚至开始好奇,这是岑崤从哪儿找来的。
走在宽阔的走廊里,黎容用余光暼了暼表情严肃的岑崤,打趣道:“你这么主动,我花瓶的身份算是在老板那里做实了。”
被黎容用力回握,感受着真实的触感,岑崤似乎已经从刚才低沉的情绪里恢复过来了:“他眼光没那么差。”
黎容轻笑:“被人当成花瓶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证明光靠脸就可以吃喝不愁,轻松多了。”
岑崤深深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你又不想。”
黎容:“啧。”
他还以为,岑崤会指出他歪掉的价值观,劝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容貌是一时的,谁都有变老的一天,只有知识和财富是靠得住的。
但黎容很快意识到,这个话题该终止了,因为话聊到这里,很容易就问出来下一个烂俗问题——
“你养我啊?”
他不用揣测,就能知道岑崤的答案。
然后他们貌似就回到了上一世岑崤想要的模式。
走到贵宾休息室门口,黎容和岑崤默契的松开了手。
黎容刚想提醒岑崤,别对里面这人产生什么好印象,他不一定如他表现的那么友善。
但看向岑崤的神情,黎容又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岑崤看样子,不会对杜溟立产生什么好感。
助理推开大门,黎容看见的是一张年轻许多的,和善的脸。
杜溟立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手肘搭在膝盖,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休息室内音乐的节奏点头。
这样放松且不拘小节的举动,很容易跟人拉近距离,不像绝大多数蓝枢和红娑的员工,只想让人敬而远之。
见门一开,杜溟立仰起脸的同时,脸上就挂上了一丝亲和的笑。
他长得跟英俊没有半毛钱关系,不仅眼睛不大,眉毛很淡,皮肤还有点黑。
即便外表并不突出,他仍然把自己整理的十分干净整洁,让人看着莫名顺眼。
发现黎容和岑崤只有高中生大小,杜溟立怔了怔。
但他没有露出丝毫轻视的神情,反而主动站起身,走过来,伸出了手。
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剜了痦子留下的疤,淡褐色,形状像杨桃的截面。
“你们好,打扰了。”
作为金融公司年薪千万的高层,杜溟立实在算是没有任何架子了。
但黎容却因此变得机谨。
杜溟立这个人的城府一定很深。
他和岑崤一起从外面走进来,唐河的助理也下意识的关注着岑崤的眼色,岑崤比病怏怏的他更像是来训练的考生,但杜溟立却先是将手伸给了他。
杜溟立好像看一眼就判断出,两个人中真正做决定的会是他。
黎容垂眸暼了暼悬在空中的宽厚的手掌。
他没有接过杜溟立的手,而是不经意的勾起唇角,眼神中带着纨绔子弟的轻狂:“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考什么九区啊?”
第45章
杜溟立虽然比黎容大得多,但也尚在壮年。
他今年三十四岁,没有白发,没有赘肉,精壮强干,身材保持的很好。
听了黎容口无遮拦的挑衅,杜溟立也并没有生气,他看黎容的眼神,就像一个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宽容长辈,在看不谙世事满脑子不切实际幻想的孩子。
杜溟立丝毫不尴尬的撤回手,温和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哪怕年纪大了,我也想为社会做点贡献。”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坦荡无遗,根本不惧任何人的揣度。
唐河的小助理在后面唏嘘了一声,眼里露出羡慕的光,但他很快发现整个休息室里只有他的声音,吓得他赶紧捂住了嘴。
他只是没见过,真把这种理想挂在嘴边上的人。
黎容对上杜溟立的眼神,目光锐利的审视了几秒,他发现,杜溟立说的是真话。
目前九区的成员的确各有各的背景,哪怕表面上看着没有,但拐几道弯查一下五伏之内的亲戚,也能摸索到蓝枢或红娑的身影。
这倒不是有意为之,而是九区严苛的录取条件,筛选掉了一批支付不起高额培养费用的家庭。
杜溟立在金融行业久了,大概是发现了一些不公平的交易,所以不信任这种变相的自查自纠,这才想要考进九区亲自看看。
如果是抱着这样的志向,那黎容倒是可以说一声佩服。
因为这种话,黎清立也曾经说过。
只有岑崤听过后轻嗤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把杜溟立的话放在心上。
他甚至并不拿正眼打量杜溟立,就好像自己是勉为其难被拽过来,但其实根本不把杜溟立当回事。
杜溟立看向岑崤,疑惑几秒,他好脾气的笑笑:“听起来是有些理想主义,你们就当我胡乱说说。”
他也不求自己的想法能被这些二代们理解。
黎容转回头,看了看岑崤。
杜溟立的确有让人想要亲近的能力,至少见过他的人不会觉得他讨厌。
黎容知道他城府深,处事圆滑稳重,但这和他有个很好的理想并不冲突。
就连他自己,对杜溟立的警惕也不由得有些放松。
可岑崤却完全没有。
看样子,岑崤是十分轻蔑杜溟立的,还是那种从能力到人格的全方位轻蔑。
黎容微微挑了下眉,慵懒的笑道:“你这话说的,谁进九区不是为了给社会做贡献啊。”
杜溟立显然是对一些纨绔子弟有成见,听了黎容的话,他被噎了一下,但很快露出自我反省的表情:“你说的对,大家虽然年龄不同,出身不同,背景经历不同,但至少目标是一致的。”
黎容故作轻浮的撇了撇嘴,似乎并不愿被杜溟立归位同类。
“你说你想买我们的课?”
话题总算被扯了回来,杜溟立用余光扫了岑崤一眼,他显然很少遇到刚一见面就对他充满反感的人,好像这种反感没有缘由。
杜溟立点点头,重新看向还算好说话的黎容:“是的,我了解到这家店比较晚,老板的时间已经被其他考生约没了,所以没办法,只能看课多的人愿不愿意让给我一节。”
黎容低着头,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掌心的薄汗,轻呵一声:“那还真不一样,我们周末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变相表现了预约的课很多后,黎容一抬眼,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对金钱的渴望,“那你愿意出多少?”
杜溟立笑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沙发:“我们别站着聊了,坐吧。”
黎容也不客气,他回身抓着岑崤的胳膊,拉着岑崤,主动坐在了沙发正当中的位置,仿佛在无声宣告着自己的主导地位。
而他占的,也正好是杜溟立刚刚坐的位置,沙发上还有没来得及恢复的褶痕。
杜溟立目光一顿,不动声色的走到饮水机边,抽出两个纸杯,开始接水。
他说:“老板的一节陪练课是两万,你们想要多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如果实在太多,我也支付不起。”
黎容狮子大开口:“十万,你同意吗?”
在极端条件下,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反应。
杜溟立正巧按灭按钮,淅沥沥的水声戛然而止,他顿了几秒,才叹了口气,坦诚道:“这有点太贵了,四万我还可以接受。”
黎容听了他的话,表情悻悻:“能拿出四万买课的人很多吧,我们为什么要换给你?”
杜溟立思忖片刻,点点头:“是的,但实不相瞒,虽然我已经工作了,收入看起来也算光鲜亮丽,但一时真的拿不出太多钱,我以天使基金的名义赞助了国内十家残障人士餐厅,流动资金都压在里头,现在还没有开始盈利。”
黎容若有所思:“哦,这么说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杜溟立端起两杯水,朝黎容走过来:“好人谈不上,我也是期待餐厅盈利的,只有良性商业循环才能真正帮助那些人,一味靠补贴,这个项目做不长久。”
他说罢,同时将两杯水递给岑崤和黎容。
黎容听罢有些恍惚,曾经黎清立赞助特殊学校的时候也说,他不是一股脑的往里面砸钱,他是给那些孩子请了很好的老师学习做手工艺品,剪纸贴画,小装饰物,这些都可以盈利,等她们能赚钱了,自给自足,就不需要人再资助了。
岑崤没有接杜溟立的水,杜溟立下意识看向岑崤,眼中带着对这种轻蔑的不解,他没注意,黎容的手还没有抓紧纸杯,他松手的瞬间,纸杯滑落,杯内的热水倾倒在黎容腿上。
嘶。
黎容感觉到热度,快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岑崤立刻拨开杜溟立,从桌边抽过纸巾,去擦黎容裤子上的热水。
他紧张的问:“烫到了么?”
杜溟立怔忪一瞬,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拿稳,还好吗,如果烫伤了我愿意赔偿。”
黎容将手覆上岑崤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然后将他手里的纸巾取过来,自己擦拭。
其实没事。
天气凉,他穿的又厚,等水浸透全部布料触碰到他的皮肤,就已经没那么烫了。
而且纸杯脱落的时候,有些水珠迸到了他手上,他发现,这并不是一百度的开水,最多也就五十多度,根本不会把人烫伤。
杜溟立在热水中掺了凉水。
黎容不相信这么巧合的摩擦,杜溟立这么做,大概是想试探他和岑崤的关系。
而岑崤的反应,也的确被试探出来了。
黎容慢悠悠的擦着裤子,脑子里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如果杜溟立顺利进入九区,他和岑崤的身份早晚会曝光,那他们俩的关系,是不是不该被杜溟立知道?
但目前看着,杜溟立只是把他们当作参与九区角逐的考生提防,确实没有什么坏心。
杜溟立主持建立全国连锁残障餐厅的事,黎容在上一世也听说过。
这给杜溟立赢得了不少好名声。
他能看出来,杜溟立是真的想买课,也很坦诚了说了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原因,虽然这原因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
岑崤扶着黎容的腰:“我带你去盥洗室,里面有烘干机。”
黎容感受到轻贴在自己腰上的手,轻挑了下眉。
他发现岑崤并不在意在杜溟立面前暴露他们两人的关系。
黎容跟着岑崤走之前,不冷不热的冲杜溟立道:“课我们不卖了。”
杜溟立因为得罪了黎容,也不好再纠缠,只是继续好言好语的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卖给我课没关系,你如果受伤千万告诉我。”
他说罢,慢慢收敛了笑容,手指一用力,将脆弱的纸杯攥在掌心,眼神深沉的望着黎容的背影。
盥洗室此刻还没有人。
阴天下雨选择来训练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现在还早,也就岑崤喜欢避开人群,愿意大早上来。
黎容关上门,耸了耸肩:“一点都不烫,他掺了凉水。”
除了潮湿的裤子黏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外,黎容没受什么伤害,也不至于因此记恨杜溟立一笔。
岑崤却别有意味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
黎容今天第一次见唐河,按理来说唐河的话不会引起黎容的重视,但黎容却要亲自见这个人。
休息室里的言语交锋,也是试探居多,对一个突如其来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实在是过于重视了。
盥洗室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清新的柠檬薄荷香,空调嗡嗡运作着,热气弥散在空气里,一面的玻璃窗上,挂着层模糊的雾气。
空气缓慢流淌,将不轻不重的声音传递到黎容耳中。
黎容心道,自然是为了见见还没踏入权力漩涡的鬼眼组组长。
但他却无辜眨眼:“你的竞争对手,我当然还是有点兴趣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黎容还不等岑崤做出反应,就快速反问:“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看不起他,你们之前明明都没有见过。”
他端着双臂,手指悠然的轻敲,气定神闲的等待着岑崤的回答。
他和杜溟立见这一面,只能看到杜溟立是个精明的好人,有向上攀爬的野心,有肃清乱象的决心,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和沉稳大气的胸怀。
如果不是韩江的事始终压在他心里,他也不会排斥和杜溟立接触。
岑崤对杜溟立的轻蔑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而岑崤并不是一个会轻敌的人,除非他确信,这个杜溟立真的道貌岸然且能力有限。
黎容很期待岑崤的回答。
岑崤抬手拨弄了下黎容早已经干透的头发,看似不经意道:“这世上最让人看不起的,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而是以好人自居,打着正义的旗号,通过让无辜之人付出代价,遭受苦痛,来完成他自己理想主义的人。”
黎容稍一歪头,侧脸擦过岑崤的手背,亲昵的举动后,他目光敏锐的看向岑崤:“你觉得他是这种人?”
岑崤轻笑,慢慢撤回手,离开之前,指尖不经意碰了一下黎容的耳垂:“或许只是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平白对他有偏见吧。”
黎容虽然知道他是找借口,但姑且吃下了这个吃醋的理由。
黎容向四周暼了暼,才勾唇道:“那你倒是毫不遮掩我们俩的关系,尤其是对那杯热水的反应。我还以为你能从不怎么冒热气的纸杯上看出来,他没想真的烫我。”
岑崤反问:“万一呢?”
黎容:“什么?”
岑崤目光深沉:“如果家里放了至关重要的东西,哪怕记得自己关好了门,也还是会在离开之前望一眼。”
黎容迟愣片刻,心头蹙的一软。
哪怕那杯水看起来并不烫,但一想到有万分之一会烫到他的可能,就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第46章
盥洗室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鞋底踩踏大理石瓷砖的声音。
黎容清了清嗓子,要笑不要的看着岑崤:“咳,我要烘裤子了,你还留在这儿吗?”
他的裤子全湿透了,势必要全部脱下来。
倒也不是怕岑崤看,只是他们现在不是上一世走肾的模式,多少也得纯情点。
岑崤的目光缓慢下移,停在某个位置,轻飘飘反问:“我不能留?”
黎容吞咽了下口水,坐在身后的木椅上,左手搭在岑崤手腕,仰着头:“课还没卖呢,两万块。”
岑崤暼了一眼黎容苍白的手指,无动于衷:“我不太心疼。”
黎容忍俊不禁,推了一下岑崤的手腕:“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还想做什么?”
岑崤其实也没打算做什么,这地方不保险,而且唐河等不到他肯定会来找。
不过他有点不舍得放过这次调戏黎容的机会,毕竟之前黎容主动解衣服耀武扬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岑崤纹丝不动,垂眸看着裹在棉衣里的黎容:“没用过这儿的烘干机吧,我帮你?”
黎容抽回手,略感无语:“你觉得我蠢吗?”
没用过难道不会自己看?
岑崤还想再说什么,唐河已经等不及了,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过来。
这么贵的课时费,唐河也是有职业操守的,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训练室里喝茶把时长混过去。
岑崤低头看了眼手机,皱了皱眉。
黎容立刻心领神会,立刻催促他:“这老板在九区工作过就敢收这么多钱,我一个……年级第一,才收二百,你不心疼我心疼。”
这句话有种若有若无的暧昧,黎容明白,岑崤自然也听的明白。
如果不是把对方当成很亲近的人,认可了某种私密关系,他是不会心疼对方的钱的。
岑崤接听一瞬,又很快挂断了唐河的电话,示意自己知道了。
临出门前,他突然转头叮嘱黎容:“你这点水烘二十分钟就可以了,门锁好,小心点。”
黎容正准备解衣服,闻言诧异:“小心什么?”
这是在训练馆,说里面的员工都会点功夫也不为过,更何况他自己也不是真的弱不禁风,还能出什么事?
岑崤顿了顿,扭过脸:“随口一说。”
他虽然说是随口一说,但出门后,还是替黎容锁紧了门。
黎容手上动作停下,静静望着大门,不由得皱起眉头。
岑崤两处让他觉得古怪的地方,一是对杜溟立的态度,二是对他那句话的反应。
“我走了,你一起吗?”
这句话明明没什么特别,甚至是他曾经经常挂在嘴边上的。
他对同实验室的同事说过,对A大的学生说过,对导师级别的前辈说过。
这句话甚至都不算是邀请,只是在自己要离开时,客气的一种方式。
不过。
他唯独没有对岑崤说过。
上一世岑崤基本会送他去红娑上班,他根本不需要跟岑崤说这句话。
有时候自己出门,也大多是跟岑崤不欢而散,怎么可能客气的邀请他一起。
黎容暂时想不明白。
或许时机合适了,他可以亲自问问岑崤。
烘裤子的时间不长,的确二十分钟就能干了,热乎乎的裤子,穿在身上还很舒服。
黎容出门的时候,杜溟立已经不见了,或许是找别人训练,或许离开,他并不关心。
岑崤还和唐河打得不可开交,黎容看一会儿也乏了,就端着个杯子,在训练馆乱转。
转到门口,前台突然叫住他:“哎……”
黎容停下脚步,抬眸看向她:“嗯?”
前台脸颊稍红,明显兴奋了不少,她私下看了看,偷偷对黎容道:“想跟岑先生换课的那位客户,刚才突然过来问我,你是不是这里的学员,我没告诉他,嗯……你注意一点这些中年男人,我怕他不怀好意。”
黎容失笑,双眼弯起:“好的,谢谢。”
前台大概以为杜溟立是看上他了,但他知道,杜溟立是想打听他的身份。
杜溟立能这么重视他,他还是挺意外的。
大概在聪明人眼里,有些东西,越是想隐藏就越是藏不住吧。
岑崤训练完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他和唐河又休息了一会儿,擦了药,这才换衣服打算离开。
黎容向门外一望,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这是A市今年的初雪,雪团很大,很蓬松,被风刮的上下翻滚,生怕落在地上,被泥泞的路面吞噬。
黎容的聊天软件头像就是雪花,他是挺喜欢雪的,小时候黎清立和顾浓每年都会带着他堆雪人。
顾浓是南方人,很少见雪,后来去国外留学,到了一个大雪封城的地方,才能尽情在雪里打滚。
大概是顾浓对雪的特殊喜爱影响了他,冬天下雪,对他来说意味着父母会变成孩子,跟他一起疯玩。
他爸妈似乎是没有成长的概念的,每次下雪都比他更闹腾。
他四五岁的时候是这样,十一二岁的时候是这样,到他还有一年就要成年时,还是这样。
只是今年,没有了。
黎容顶着风推开玻璃门,伸出手,去接天上的雪花。
雪花刚碰到他的皮肤,冰凉一瞬,就很快化成了水珠。
“不冷吗?”岑崤默默走到黎容的右侧,挡住了从那个方向吹来的风。
他话刚说完,黎容就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嗓子有点痒。
大概是心里脆弱的时候,身体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脆弱。
黎容赶紧清空脑子里的回忆,缩回手,摇了摇头:“没事。”
岑崤:“进去坐着,我去启动车。”
黎容:“我跟你去车里等,下雪又不冷。”
训练馆有自己的后院停车场,岑崤带着黎容绕到后院,上车打开空调。
从室内出来,的确是有点凉的,但好在空调温度上升的快,黎容很快就不用缩着袖子搓手了。
雪花太大太密,天空又一直灰蒙蒙的,路上车辆普遍很慢。
岑崤打算带黎容去吃点东西,但车还没开到繁华区,黎容突然敲了敲车窗:“路边停一下,看到个熟人。”
岑崤看了一眼模糊的后视镜,靠路边停了下来。
马路牙子上,有一个慢吞吞往前走的身影。
那人个子不高,穿的也不厚,只有一件灰黄色的大衣,雪花肆无忌惮的贴在她脖子和脸上,化成水往衣领里钻。
她的耳朵冻的通红,头发虽然系了个马尾,但是前面的刘海被吹的乱七八糟,好在厚大的镜框挡住了乱飞的头发和一部分莽撞的雪团,让她能睁开眼睛。
纪小川。
怎么每次看见她,都是一副可怜兮兮乱七八糟的模样?
黎容暗自摇头,推开车门,喊了一声:“纪小川!”
纪小川贸然被人喊,吓了一跳,脚下踩空,踉踉跄跄从马路牙子上掉了下来。
好在她反应不错,没有一头栽进路边的泥水里。
纪小川拢了拢乱飞的头发,扭回头看:“啊……我你。”
她认出黎容了,但她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黎容。
她听人说黎容是住校了,一般住校的学生周末都不怎么出校的。
黎容抬起袖子,挡着风:“要去哪儿,送你去。”
纪小川赶紧摆手推辞:“我…我不去哪儿,我…在路上闲逛一会儿,你不用…管我。"
风一吹起厚厚的刘海,黎容看见了她额头上新鲜的结痂,看架势,就是这两天的。
黎容叹了口气:“你先上车,外面风大。”
纪小川踌躇了一下。
她不想给黎容添麻烦,她更希望黎容没看见她,直接把车开过去。
但黎容没有要装瞎的意思,她多拖延一会儿,黎容就多吹一会儿冷风。
她听宋沅沅她们说过,黎容身体特别差。
纪小川咬了咬牙,只好跑过去,拉开后车门。
她刚一坐下去,就看到了驾驶位的岑崤。
“你你你…岑…崤?”
她本来就有点结巴,一紧张就更结巴了。
她局促的靠着车门,恨不得缩到座位和靠背之间的夹缝里去。
岑崤看了一眼黎容,不解的问:“我高中这三年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在外面是什么名声?”
他思索了一下,他不仅没欺负过老实巴交的同学,有时候还很好说话。
黎容抖了抖头发上的雪,忍不住轻笑。
其实细想,高中是岑崤的蛰伏期,他在没有实权的时候,从不过分张扬。
不过似乎每个学校每个年级都需要有那么一个有背景,有钱,校长都不敢惹的人镇场子。
由于绝大部分同学都不会亲自接触这个人,所以一些真实性不足一半的传闻会在学校里广为流传,而学生群体,偏偏很爱听这些叛逆不羁的段子。
岑崤在各方面,都符合幻想模版,所以哪怕他不做什么,也有传闻帮他做。
“纪小川,岑崤是我朋友。”黎容扭回头,从座位间的缝隙看着纪小川。
“啊…好,你好。”纪小川小心翼翼的跟岑崤打招呼。
她不知道黎容是怎么跟岑崤这个蓝枢大佬成为朋友的,但好像宋沅沅说过,谁都不许在班里提黎容和岑崤的名字。
岑崤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当然不是问黎容,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有目的地。
纪小川也很聪明,她低着头,努力让厚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小声道:“我没…地方去。”
她已经在街上呆着几个小时了,因为冷,不得不走动起来。
她出来的匆忙,手机和钱都没揣在兜里,连去个咖啡厅避寒都不好意思。
车内的暖气吹的她很暖和,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四肢都冻的没什么知觉了,耳朵也刺刺的发疼。
黎容:“那跟我们去吃饭吧。”
纪小川想推辞,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在黎容面前,她的一切掩饰和伪装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黎容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能看穿一切,根据她的反应,就能猜出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确饿了,又冷又饿。
纪小川嗫嚅道:“我…忘带手机,等周一…我…”
她现在没办法跟黎容他们AA,她得提前说。
“等英才计划公示通过了,我就没什么事,刚刚受到点市场刺激,我打算提一提补课的费用,你来给我当助教吧。”黎容打断她的话。
唐河在九区工作两年,就可以收两万的课时费,他可是在职的红娑研究员,而且还亲自参加过这次高考。
“我…谢谢。”纪小川知道,黎容是给她一个赚生活费的机会,毕竟她伸手管那对父母要钱,真的挺痛苦的。
幸好她学习好,是真的能帮到黎容的忙,不会给黎容拖后腿。
黎容转回头,坐直身子,调了调安全带,目光望向窗外。
安静了片刻,他冷不丁道:“头发上很多细菌,总遮着容易感染,我们不会多问也不会跟别人说什么。”
纪小川知道他看到了,也猜到了个大概。
她怯生生抬起眼,默默咬着唇,眼圈有点发热:“他们…不是故意的,我妈的雇主家总…吵架,挑她毛病泄愤,她回来总要…发泄,我弟弟…有点发烧,外面下雪…叫不到出租车,医院人也多,他们…很累,脾气不好。”
纪小川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因为结巴的毛病,她平时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蹦,能不说就不说。
但她却特别信赖黎容,她相信不管她说话有多滑稽,黎容都不会有嘲笑的心思。
这也是她第一次跟别人透露她家里的情况,大概是因为,黎容能注意到她额头上的伤吧。
别人是不会在意的,更不会提醒她当心感染。
岑崤似乎在父母关系上和纪小川有些共鸣,所以平时根本不会搭理的无关紧要的事,他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换个雇主。”
根据逻辑,似乎纪小川的遭遇根源在雇主身上。
纪小川没想到岑崤会跟她对话,赶紧回道:“这家…给的钱多,事情少,我妈就管…做饭,别的房间…不让进。”
黎容淡淡道:“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纪小川小声反驳:“好…好人吧,还是红娑研究院的…教授,我将来也想进…红娑研究院。”
黎容敏感的反问:“哪个教授?”
纪小川:“李…李白守教授。”
黎容精神一震,下意识看向岑崤。
岑崤虽然开着车,目光直视着前方,但听到纪小川的回答,也下意识减慢了车速。
纪小川一脸迷茫,不知道为什么,黎容好像反应很大。
黎容凝眉冲岑崤道:“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李白守好像不知道刘檀芝那些媒体的事。”
第47章
刘檀芝,今年三十四,身材清瘦,面容姣好。
她二十二岁从A大外语院毕业后,因为没考上本专业研究生,便选择以学生教务的身份留校工作。
工作只一年,就和当时身为生化院副教授的李白守走在了一起,交往五个月后结婚。
在李白守的帮衬下,刘檀芝是那一批留校的毕业生里晋升最快的,她从教务科调到了国际部,再从国际部调到生化院环境治理专业,成了教务主任。
这个路径其实有点奇怪,A大国际部是个公认的好单位,超凡脱俗,清闲安逸,每天处理一些学生交流和留学申请的事情,根本不用走出办公室,虽然晋升的岗位少,但刘檀芝应该不受影响。
教务主任管的杂事就多的多了,不可能像在国际部一样,喝喝茶养养生,等着学生来打印资料,咨询信息。
教务主任要处理各种乱七八糟的纠纷,还得帮助各位教授应付难缠的学生家长。
当时大家都以为,刘檀芝放弃国际部的职位改去生化院,是为了离老公李白守近一点,毕竟李白守一门心思扎在实验课题上,连家都很少回。
刘檀芝对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平时在工作上也还算是尽心尽力,行事低调。
承办那些媒体的注册资金对当初的刘檀芝和李白守来说,多少有点勉强,除非他们有灰色收入。
不过现在这些媒体账号已经开始盈利,偶尔做一些产品推广,报价从三千到一万不等。
综合起来,已经是一笔很高的进账了,按理说,刘檀芝大可以辞去A大的工作,在家专心当富婆经营这些账号。
简复在电话那头小声说:“我现在就能查到这么多,还是因为上次媒体的事情引起了一区的注意,不然这种小人物都不可能给她建档。”
岑崤问:“你用谁的账号查的?”
简复:“就一区一个技术员,内部网络共通的嘛,哎现在的确是管的严,要不是我被特招,算是半实习的身份,他都不愿意给我看。”
岑崤沉默了一会儿:“内部网络是共通的,但是查询权限可不一样。”
一区一个普通技术员顶多能调一下个人信息,如果蓝枢一区怀疑刘檀芝背后的媒体是红娑背景的,那绝不会只记录这些。
除非更多的内容被权限掉了,得用高职位的账号才能查询。
简复:“你说的也是,但我也不敢轻易跟我爸妈说,怕他们大局为重你知道吧。”
在他父母眼中,一区的平安和稳定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黎容想查什么,黎清立又是怎么回事,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如果简复硬要淌入这趟浑水,他父母一定会变成阻力。
纪小川弓着背,上半身抵着桌边,一只胳膊放在桌子下面,一只搭在桌面上,捏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
她眨巴着眼睛,默默将花生米塞进嘴巴里,含糊道:“我妈…雇主是坏人吗?”
黎容听了简复的话,一直没动筷子,见纪小川问起,他才抬起眼睛问道:“你说李白守和刘檀芝不让进别的房间,只能进厨房?”
纪小川拧起眉头回忆了一下。
其实她妈妈每次下班回来都很累很暴躁,根本没空跟她谈心,她也就在妈妈发脾气的时候,从只言片语间捕捉点信息。
“有次我妈去给她家…做饭,有个房间好像是水…管裂了,有水从门缝里流…流出来,李教授和他老婆都…都没回来,我妈怕屋里有…不能沾水的东西,就找了…认识的修水管的叔叔,也给他老婆…打了电话。
他老婆听说…说我妈找了别人来就破口大骂,明明我妈和那个…叔叔根本打不开房门,但他老婆就说我妈侵…犯她隐私了,不仅要把我妈赶走,还扬言要告…告我妈,后来我妈为了工资…忍了,给他老婆道…道了歉,但是回来就……”
纪小川说到这里,话音一停,低下头,把那颗花生米嚼了。
回来后,自然没发生什么好事。
明明是为了雇主着想,怕水泡坏重要的东西,怕浪费水费,还主动找了师傅来修,结果非但没被感谢,反而被辱骂被威胁。
任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憋闷,愤恨,可为了高昂的工资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委屈溢满胸腔,就只好向更弱小,更隐忍,无法反抗又无法逃离的孩子发泄,毕竟受这份气,也都是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所以哪怕对无辜的纪小川施暴,也是理所应当的。
黎容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曾经他以为黎清立和顾浓是很平常的父母的样子,但见的人多了,他才发现,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黎清立和顾浓。
刘檀芝房间里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但那些东西跟他父母的事有没有关系,他就不清楚了。
黎容又问:“所以李白守和他老婆的关系不好,经常吵架是吗?”
纪小川:“我就记得我妈说,他俩都…分居了,不在一个…房间住,早晚要离婚。噢那个教授很…少回来的,但是他老婆每天都…都回来,我妈主要是给他…老婆做饭,他老婆很注…注意健康,不吃外面的东西。”
黎容想了一下上一世。
做科研很苦很乏味,各类八卦消息也是大家消解焦虑的谈资,办公室里经常有人议论,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离婚了,谁找了小三,谁私下里偷偷看大尺度主播。
黎容虽然不爱听,但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难免接收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李白守当时在红娑研究院已经有一定地位了,身处漩涡中心,关于他学术水平不足的吐槽层出不穷,但对他家庭的八卦却一点没有。
刘檀芝就像个隐形人,不起眼,不冒尖,仿佛是李白守背后默默奉献的女人,安逸的呆在环境系,一切为了支持老公的事业。
至少黎容从没听说过李白守和夫人关系不好,更没听说他们离婚了。
和简复给的调查结果相似,刘檀芝低调的不可思议。
按理说有一个在红娑研究院任职的教授老公,怎么也比同龄人强了太多,但刘檀芝偏偏不炫耀,不张扬,恨不得自己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但这样低调的人,背后却经营着数个媒体账号,掌控着一定的网络话语权,不仅偶尔推广三无产品,还对各种热点事件添油加醋,散播谣言。
岑崤倒了一杯温茶,递到黎容手里。
清亮的茶汤冒着丝丝热气,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
“如果不是从纪小川这里得到了另外的信息,我们的思路可能会偏。”
黎容垂眸,将茶杯捧在掌心,温了温指尖。
的确。
不管是一区的调查结果,还是他上一世的印象,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刘檀芝和李白守是夫妻一体的,刘檀芝不管做什么对黎清立不好的事情,都是在给李白守铺路。
黎容:“刘檀芝用自己的名字投资峰光文化,经营那些媒体账号,不管是给三无产品推广,还是引导舆论达到自己的目的,她都不怕被人发现,因为有在风口浪尖上的李白守给她背书,甚至她很有可能是引导别人,去怀疑李白守。”
岑崤夹了一块包浆豆腐,放在勺子里,沾了沾椒盐,喂到黎容嘴边。
黎容关心则乱,思考和李白守相关的事情很专注,身体下意识替他做了反应。
他手里捧着茶杯,没空接勺子,于是往前凑了凑,乖乖将岑崤喂过来的包浆豆腐咬住,咀嚼两下,吞咽进肚子里。
纪小川捞起一块干锅脆皮肠,和着米饭吃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偷眼看着黎容根本一点菜汤都没沾的筷子。
岑崤给黎容喂了一口,确认黎容吃下去了,才继续道:“李白守是个有瑕疵的人,这样的人是非常合适的栽赃对象,你应该知道麦克唐纳三要素。”
黎容轻笑一声:“杀人三要素,一种犯罪心理学理论。”
纪小川一脸茫然,但她又不敢打断黎容和岑崤的聊天。
黎容察觉到她的迷惑,便又多说了几句:“尿床,纵火,虐杀动物,这三种特征被麦克唐纳认为是杀人凶手具有的普遍特征,虽然根据后续的研究发现,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不过……”
他觉得自己扯的有点远了,现在也不是给纪小川上课的时候。
岑崤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李白守具有A瑕疵,且A瑕疵是大众普遍不能接受的,那么当不良事件B被爆出来,大众很容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认为具有A瑕疵的人,一定做了B。”
黎容心知肚明李白守最大的瑕疵就是盗取了黎清立的研究成果。
这件事别人不知道,但刘檀芝一定知道。
如果有一天,刘檀芝真正要掩盖的人快要暴露,她就可以曝光李白守对黎清立做的事,将矛头指向李白守。
李白守春风得意这些年,恐怕没有想到,他早晚有一天要走上黎清立的道路,被污蔑,被批判,被群起攻之,被他所热爱的事业抛弃。
他可能会争辩,他只想超越黎清立,没想过害人。
但没有人会相信他,他为慈善事业捐的款,他教书数年做出的贡献,他提供了帮助的实验项目,甚至是他扔给奄奄一息的乞丐的十元钱,这些都抵消不了他的罪恶。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刘檀芝和李白守真的貌合神离的基础上。
岑崤又夹了一块煮的软烂,汤汁十足的西兰花,吹了吹升腾的热气,送到黎容嘴边。
黎容已经习惯了这种喂饭模式,根本不用思索,又把西兰花吃了下去。
纪小川咕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从菜上齐到现在,属她吃的最多了,岑崤根本一口菜都没吃,黎容……
黎容虽然自己没动,但是应该饿不着。
岑崤见他把西兰花也吃下去了,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块黎容最讨厌的胡萝卜。
胡萝卜是和牛肉一起煮的,牛肉的香气已经尽可能的掩盖了胡萝卜的味道。
岑崤将勺子递过来,嘴里却说道:“十二月底A市上流圈子会举办联谊会,红娑和蓝枢的高层为了表面和谐,基本都会参加,刘檀芝再想低调,也得跟李白守一起出席,趁对方还没察觉,我们可以收集不少信息。”
黎容听他提到上流圈子的联谊会,难免又回忆起以前。
虽然红娑研究院和联合商会之间的矛盾不断,但总有热心群众致力于让它们回到最初互帮互助的关系。
为了这一远大理想,中间人折腾出了不少活动,美其名曰互相学习,加强交流,增进友谊。
只不过一切美好的畅想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蓝枢和红娑早就渐行渐远,当初抱着伟大理想建立它们的人,也已经长埋地下。
“我没有资格去,你……呸!”
黎容毫无防备的将岑崤喂来的东西吃进嘴里,刚开始的牛肉汤汁很可口,但一咬到胡萝卜,那股味道溢出来,立刻让他生理性反胃,他嫌弃的拧巴着脸,抽了张纸巾,将胡萝卜吐在纸巾上,扔到垃圾桶里。
黎容一瞬间从回忆里抽离,他用微凉的茶漱了漱口,忿忿瞪了岑崤一眼:“想哄我吃胡萝卜,没门!”
第48章
纪小川看呆了。
她都没想到,黎容和岑崤的关系这么好。
岑崤可以随意喂黎容东西,黎容不喜欢吃,想都不想就吐出去,岑崤也不生气。
所以传言真的很离谱,黎容没有高冷不好接近,岑崤也没有蛮不讲理仗势欺人。
男生间的友情还是挺让人羡慕的。
黎容也发现了,他们分析李白守和刘檀芝这段时间,岑崤一直在投喂他吃东西,自己一口也没吃。
“你怎么不吃?来吃!”黎容故意从干锅里夹了一筷子芹菜,放到岑崤碟子里,然后抬起眼,表情无辜的望着他。
岑崤轻哼一声,看了看绿莹莹挂着油的芹菜,然后面不改色的塞进了嘴里。
他只是不爱吃,又不是不能吃,从小野蛮生长起来的,哪有黎容那么矫情的毛病。
岑崤把芹菜咽下去,低喃了一句:“真没良心。”
纪小川看出来了,胡萝卜是黎容不爱吃的,芹菜是岑崤不爱吃的。
她弱弱问:“你们…都知道对方不爱吃什么啊?”
太贴心了,没想到大大咧咧的男生也会注意这个。
岑崤眸色变化一瞬,简短道:“食堂。”
黎容也几乎同时回答:“一起吃过食堂。”
纪小川稀里糊涂的点点头,小声说:“我都…都挺爱吃的。”
黎容笑笑,将胡萝卜炖牛肉往她面前推了推:“那你多吃点。”
一顿午饭,他们吃了两个多小时。
纪小川发现,黎容不是一般的挑食,而且胃口还不好,哪怕是喜欢的菜,吃几口也就够了。
岑崤倒是没什么忌口,几乎都可以吃。
纪小川自己撑的肚子圆滚滚,连口水都装不下了。
她对黎容说:“你想…知道那个教授的事,我可以问…问我妈妈。”
黎容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不太忍心:“刘檀芝有心隐藏的,你妈妈也发现不了,还是别轻举妄动,我怕打草惊蛇。”
纪小川只好点头。
她也不知道黎容和岑崤到底要做什么,但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事,她很开心自己能够提供思路,哪怕这个思路也曾带给她痛苦。
吃过饭,纪小川决定回家了。
毕竟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在家里,哪怕不得不接受莫名其妙的怒火,她也得回去。
无解的困境还压在身上,但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世界一片黑暗,但随着高考的临近,随着她认识了黎容,她突然觉得黑暗里裂开了一道缝隙,照进了光。
她的这些苦难,和黎容的境遇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但黎容还能充满希望的活下去。
她有预感,她已经要走到苦难尽头了,等她成年,考上A大,离开家,一切都会是充满希望的-
周一,简复挤开了岑崤的前桌,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岑崤面前:“那个形式主义的联谊会?狗都不去!”
由于他说的声音太大,大概有半个班级都听到了,就连崔明洋都扭回头,深以为然的看了简复一眼。
简复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狗都不爱去的联谊会。
红娑这方的合作企业均没加入联合商会,所以两波人已经暗搓搓给彼此使绊子很多年了,平时可能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但去了联谊会的地界,还得表现出喜气洋洋,一派和谐的景象。
哪怕是一提起胡育明就破口大骂的江维德,在联谊会上也得和胡育明含笑碰杯,恭维几句对方做出的杰出贡献。
以江维德的脾气,这大概是最让他觉得“钱难赚屎难吃”的工作任务了。
黎容一向不喜欢吵闹的虚伪的地方,曾经黎清立和顾浓几次让他去,他都拒绝了。
所以他其实也没真的见过,联谊会有多么乏味无聊。
简复绘声绘色地给他描述:“他们会端上来一只烤火鸡,然后让红娑和蓝枢这边各出一个人,把火鸡从中间切开,这就算是握手言和了,按照惯例,每个人要上来切一块吃,你都不知道有多难吃,又柴又咸。
接下来就得被爸妈带着,像复读机一样,跟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人碰杯问好说吉祥话,但你心里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你也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来,他也没把你当回事,怎么说呢,就像是把一堆举足轻重的人物拉过来,表演一场荒诞剧。
蓝枢和红娑怎么可能友好相处,我说有的老头子真是闲的。”
黎容垂着眼睛,听简复竹筒倒豆子一样吐苦水,显然这些年,他被父母强拉着去,积攒了不少抱怨。
等简复说完,黎容扯了扯唇:“未见得吧,如果我代表红娑,难道你不愿意吃我切过的火鸡?”
简复想立刻开口反驳,但一时没找出合适的说辞,顿了半天,他才干巴巴道:“那不一样啊。”
他想说,咱们肯定不用装。
但他就突然意识到,如果将来黎容真去了红娑研究院,他和岑崤进了蓝枢,他们也还是朋友。
简复嘟囔:“那都是几年之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呗。”
林溱去水房洗了小番茄回来,进了教室就自觉站在黎容桌边,看看简复:“什么几年之后啊?”
简复仰起头,看了看林溱手里的小番茄,他勾了勾手指,等林溱把盒子递过来,他大大咧咧的抓了两个塞进嘴里。
“好酸!”简复皱着脸,勉强将番茄咽了下去。
林溱疑惑,赶紧也抓了一颗,嚼了嚼:“酸吗,还好啊。”
这小番茄是他用来减肥的,实在饿了就吃几颗,保持身材的效果特别棒。
简复嫌弃道:“你吃的什么破水果,等明天我给你拿个榴莲来。”
林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谁让你非要吃。”
只有黎容认真回答林溱的问题:“我们在说红娑和蓝枢的联谊会,今年我没资格去,但岑崤和简复还有。”
他说起自己没资格的时候也很平静,就好像不会牵扯到父母已经不在的伤痛。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但在教室里,他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简复没那个细腻敏感的神经,他直言不讳:“大好的跨年夜,我不吃喝玩乐,去那儿当演员?”他又看向林溱,“哎,你跨年夜怎么过啊?”
林溱虽然无数次对简复的粗神经唉声叹气,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他的话:“我们艺考班要模拟面试,没空跨年。”
简复:“模拟面试?表演节目吗?”
林溱迟疑了一下:“算是吧,还挺正式的。”
简复兴奋的敲了敲桌子:“那我也要去看,每年都听到艺考生面试滑铁卢的新闻。”
林溱:“……”
岑崤略感烦躁,对林溱说:“你赶紧把他带走吧。”
林溱拒绝的话刚打算出口,又不得不咽了下去。
他其实也不想,带简复走啊……
跨年夜那天,A市路边的绿化带挂上了彩灯,新年的氛围已经很接近了。
地上残存的积雪刚好消失殆尽,空气里除了凛冽的寒气,还有似有似无的泥土香。
灰突突的树干刷了一米高的涂白剂,和深灰色的路灯杆间次交叠,远远望去,像斑马身上的花纹。
岑崤跟岑擎说要去参加联谊会的时候,岑擎差点把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
好在他当了三区会长后也没疲于锻炼,很快便稳住了情绪。
“你说什么?”岑擎又问了一遍。
岑崤很少来三区,以至于门卫差点把他当成无关人士给拦了。
好在徐风路过,一眼看到岑崤,才把他带进来。
自从上次跟岑会长深谈过,徐风现在看岑崤总有种说不出的警惕心理。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警惕的,但就像会长说的,岑崤早就不是孩子了。
岑崤笑了笑,心平气和道:“当然是跟你和我妈去见见世面。”
岑擎无语了。
岑崤现在连个合乎逻辑的谎都懒得扯。
岑擎给徐风使了个眼色,示意徐风把门带上,然后才一脸严肃的质问岑崤:“你到底想做什么?”
但他越是疾言厉色,越是心里没底。
因为不管岑崤对他多么疏远,他最终还是得站在亲生儿子这边。
可他现在连岑崤的目的都不知道。
岑崤漫不经心,自顾自的往岑擎办公室的沙发上一坐:“想在九区站稳脚跟,不是还需要一份投名状吗,我去选一选,看看谁比较合适。”
岑擎还站在工作椅前,岑崤反倒坐下了。
不过岑擎此刻也没空纠结这点小事,他冷飕飕道:“那你让我盯着黎清立调查组,也是为了投名状?”
“不是。”岑崤直视岑擎的眼睛,对那股来自会长来自父亲的威压毫不退怯,“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这个更重要的事,他不会跟岑擎说,至于岑擎能调查多少,猜到多少,他也不关心。
虽然他对自己父母的感情很复杂,但唯一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他们不想他死。
岑擎:“你最好别害死我跟你妈。”
岑崤站起身,淡淡道:“放心,哪怕我自己去死,也不会连累你们。”
岑崤走后,岑擎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徐风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会长,你怎么了?”
岑擎摇摇头,喝了一口水,顺了顺气,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突然有点疼。”
徐风:“我看您是工作太累了,正好今天晚上去联谊会轻松一下。”
岑擎苦笑:“轻松?本来带着我夫人就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到时候你盯着点岑崤,给我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红娑与蓝枢的联谊会晚上八点在七星酒店举行,要求提前一个小时到场。
这天天气好,晚上一丝风都没有,A市几处烟花燃放点断断续续搞了几场烟火秀,大部分市民都聚集在步行街商业区,整个城市一片祥和安宁。
这个世界好像是由无数像素构成的绚丽投影,烟花燃放欢呼喝彩的那一刻,悲戚的哭声被悄然掩盖。
几个月前那件喧嚣全网的大事,已经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但在意的人,还在斑斓的夜色下前行。
七星酒店对面的长恒宾馆前台,黎容把身份证一递,客气道:“帮我开一间房。”
前台的目光在黎容和岑崤身上游走,然后把手往岑崤面前一伸:“先生,您的身份证也得给我一下。”
虽然现在还没有人盯着他们,但黎容仍然不愿意和岑崤有太多可查的交集。
黎容:“他呆一个小时就走。”
前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断然拒绝:“不行的先生,半个小时也得登记,你也知道今天跨年夜人多又杂,为了安全嗯……我们对每对顾客都是一视同仁的。”
岑崤深吸一口气,不愿在这种小事上纠缠,还是主动将身份证掏了出来。
前台做完登记,将房卡和身份证一起交给黎容,然后贴心的叮嘱道:“我们酒店不用自带那个的,床头柜上有,免费提供,谢谢配合。”
黎容眼皮轻跳,有点头疼:“我们不是来……算了。”
第49章
长恒宾馆是这一片繁华区有些年头的老宾馆了。
正因为老,才能堂而皇之的建在七星酒店对面,而且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哪怕设施老旧一些,也还是有人光顾。
选择住长恒宾馆的,很多都是来A市旅游的外地人或想在市里过节的学生。
对于这些人来说,长恒宾馆属实物美价廉。
黎容找到房间号,一推开门,迎面吹过来一股久未通风的潮气。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钉在小电视下方的两米长的长桌,桌上摆着两瓶矿泉水,还有付费的酸梅汤饮料和一本翻的有些卷边的杂志。
挂着铁栏杆的大窗户前是一个小沙发,沙发上还有人坐过尚没恢复的压痕,地毯是深色的,不知用了多久,但不用想也知道,清理的效果不会太好,毕竟地毯的角落里,还能发现没打扫干净的杂物。
唯有床铺看着白净整洁,但也只是看起来,到底用了多少漂白剂消毒液,对皮肤有多大的伤害完全不得而知。
别说黎容暂时没有那种心思,就算有,看到这样的环境也彻底没了。
他抬手扇了扇味道,火速打开了换气扇。
换气扇只在卫生间里,运作起来嗡嗡直响,扰的人心烦意乱。
但长恒宾馆最大的可取之处,就是从这边的窗户望过去,可以清晰的看到七星酒店的宴会厅。
这两个地方,只隔了一条四车道的马路。
岑崤走到窗边,抬手打开窗户,让冷冽清新的空气灌进来。
屋内的潮气是淡了,但黎容抱着双臂,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哪怕穿的多,一动不动的站在这种温度下,也还是冷的。
岑崤只好把窗户关上。
岑崤转过身,目光掠过床头柜上明晃晃的避孕套,又平静的移开,对黎容道:“没办法,这个角度最好,就是条件差了点。”
黎容皱了皱鼻子,努力适应那股发霉的味道:“没事,就呆到联谊会结束。”
岑崤抬手看了看表:“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徐风大概会开车带我父母过来,我要跟他们一起进去。”
黎容裹紧棉衣,往床边一坐,抬眼看了看岑崤,眼底含笑:“那这一个小时做什么?”
虽说这宾馆的气氛差了一点,对两个从小住惯了别墅的人来说,多少有些扫兴。
但这样狭小的空间,潮湿的气息,床头的避孕套,和侵入房间的热烈且斑斓的夜色,有种色情电影里面,直来直去的刺激感。
岑崤见他坐下了,这个距离,这个视角,他必须俯视黎容。
他看着黎容白净的侧脸,柔软微卷的鬓角,还有衣领空隙里,透出来的细薄的脖颈。
岑崤往前走了一步,鞋尖撞到黎容的鞋尖,膝盖贴着黎容的膝盖。
他已经突破了两个人交流的安全距离,黎容必须努力扬起脖颈,才能和他对视。
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但触碰的瞬间,神经信号还是会飞快的传输到大脑皮层,督促胸口产生某种微妙的,酥麻的情愫。
对成年人来说,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但某些暗示已经坦坦荡荡的展露无疑。
黎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他双掌撑着被子,身子向后一靠,目光下移到某个部位,轻声轻语的提醒岑崤:“我倒是怎么都行,但是它一会儿还能冷静的参加联谊么?”
男人总是特别了解男人,不说精神层次上的迷恋,单就肤浅的肉体吸引,岑崤对他的兴趣也是大到了极点。
不然上一世他们不会过的那么无度。
黎容这个懒洋洋的半躺姿势,已经算是毫不抗拒了。
只要岑崤想,他大可以推着黎容的肩,将黎容按倒。
但黎容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他永远不可能心如止水的从黎容身边离开。
目光推拉几秒后,他们俩肩靠着肩,并排坐在床边,打开了电视。
别看宾馆里的电视小,但是清晰度还可以,A市本地的电视台正在直播各大商业区的热闹景象。
平时就人群攒动的购物广场,此刻更是摩肩接踵,大热的餐厅排号到了几百位,外面小板凳上坐满了人。
黎容小声嘟囔:“现在的记者怎么都愿意去高度繁华区找新闻?以前暗访黑煤窑,人贩子,卧底地下赌场的哪儿去了?”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电视上时不时的会放出这种消息,记者曝光后,有关部门迅速介入调查,捣毁违法犯罪窝点,拯救一些人,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发生的悲剧。
岑崤:“付出和回报不等,理想也会被打回现实。”
黎容笑笑:“好像各个行业都一样,不缺一腔孤勇的逆行者,缺的是让他们平安生存的土壤。”
新闻直播了一段时间,适时插入一则广告——
“血管就像快速路,堵车事故都不行,关键时候用清汭,疏通血管,全身通畅,清汭,你的血管管家!治疗动脉硬化,降低胆固醇,请认准梅江药业!”
黎容听完了广告,随口说道:“清汭是款仿制药,在人家原研药专利药品保护期没到就开始偷偷打擦边球,借用缅甸一家公司壳子,自己雇了一批药代,以代购的名义,卖给民众。后来好像还被处罚了,不过现在专利到期,他们倒是可以明目张胆的生产了。”
岑崤:“梅江药业?没听说过。”
黎容:“小公司而已,不然也不敢打擦边球。”
看了一会儿乏味无聊的直播,岑擎给岑崤打电话。
岑擎:“你在哪儿,我和你妈要到了。”
岑崤虽然没听到萧沐然的声音,但也能从安静的背景音中感觉到某种低气压。
萧沐然和岑擎,就是彻头彻尾的表面夫妻,到了他们这种地位,不好离婚,只能在外人面前装着恩爱和谐。
岑崤:“好,我在门口等你们。”
挂断电话,岑崤站起身,透过窗外,可以看到已经逐渐热闹起来的宴会厅。
岑崤收回目光,对黎容说:“我父母来了,我毕竟还不是联合商会的人,得借他们的身份。”
“好。”黎容随手关掉电视,梅江药业的循环广告戛然而止。
岑崤将小型蓝牙耳机戴在左耳上,用头发遮住,然后拨通了黎容的电话。
黎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通的屏幕。
岑崤:“能听到吧?”
黎容对着幽亮的手机屏幕轻声道:“能。”
平缓温和的嗓音乘着声波传到岑崤的右耳,又沿着电子信号传到他的左耳。
岑崤抬手揉了一下黎容的发梢:“我走了。”
岑崤出门后,黎容立刻盘腿坐在窗边的小沙发,朝外看去。
屋内关了灯,窗外的景象看的更清晰些,夜色并不寂寥,橘黄的路灯,亮白的酒店吊灯,还有大红色的车灯,几种色彩叠加在一起,让七星酒店内部的摆设一览无余。
岑崤站在七星酒店门口,手插在兜里,安静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黑车驶到,酒店服务人员帮忙打开车门,岑擎和萧沐然从里面走下来。
虽然隔的不远,但黎容还是很难看清岑擎和萧沐然的脸。
徐风将车交给服务人员,自己跟在岑擎身后。
岑擎和萧沐然虽然挽着手,但萧沐然的身子却离岑擎很远,两个人的动作说不出的僵硬。
上一世黎容并没直接以岑崤情人的身份跟岑擎或萧沐然见过面。
他知道岑擎和萧沐然得知后大发雷霆,也知道岑崤因此跟父母闹掰了。
某一段时间,他还幻想过,岑擎或是萧沐然把他召唤过去,疾言厉色的要求他离开岑崤,不要给岑家惹麻烦。
他已经提前预演过自己的反应。
他一定面若冷霜,不卑不亢,直接回敬一句:“是你儿子缠着我。”
但是没有。
岑擎和萧沐然没有动用权力打压他,逼迫他,他们好像一直在干生气,又拿他没办法。
他不知道岑崤使了什么手段。
岑擎站定脚步,问了岑崤一句:“你今天去哪儿了?”
岑崤漫不经心:“随便逛逛。”
岑擎就猜到是敷衍的答案,但他又觉得岑崤得靠着他来参加宴会,自己应该是占上风的。
岑擎刚要继续开口问,萧沐然不耐烦道:“快进去吧,不冷吗?”
岑擎只好闭了嘴。
萧沐然显然对联合商会,对红娑研究院,对一切需要维持表面和谐的场面格外排斥。
她就算来了,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
徐风低着头,对眼前时常发生的场景充耳不闻。
岑崤也早就没有反应了。
或许以前的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在萧沐然心里,家族家庭,骨肉亲情,都比不上一个黎字。
后来他懂了,离开的人,会留下永垂不朽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鲜血淋漓的痛。
岑崤突然开口,问萧沐然:“小勿呢?”
萧沐然怔忪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岑崤会问起这只猫,她的声音有些惊讶:“吃饱就睡了,它一天能睡十多个小时。”
虽然回答很无聊,但这好像是这几个月,她和岑崤最心平气和的交谈。
岑崤点点头:“好。”
这只蓝金渐层倒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神仙日子,黎容可从来没睡过懒觉。
黎容单手望远镜,揉了揉被压的发麻的腿。
他知道岑崤家养的这只猫,萧沐然似乎很喜欢小动物,几年之后,这个猫已经被喂的胖成球了,幸好它有一张蛊惑众生的美颜,得以挽救一下蓝金渐层这个品种的形象。
进了七星酒店的大门,岑擎侧过脸,给徐风使了个眼色,然后淡淡道:“你不用跟着我,随便转转,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
徐风心领神会:“好,那我去吃点东西。”
徐风虽然退开了,但他监视岑崤的任务才刚开始。
岑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问岑崤:“我和你妈要去应酬,你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岑崤勾唇:“那我就不跟了吧。”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岑擎倒是一点都不愿挑明。
蓝枢和红娑的高层人不少,宴会厅也很大,酒店准备的餐品从室内一路拐弯铺到了后花园。
后花园挂着彩灯,摆着七八张木桌,还有两个秋千椅,木桌两旁装点着耐寒的植物,每个座位旁边都摆着一樽火苗跳动的小暖炉。
临近八点,聚集在七星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多,想要在攒动交谈的人群里找到李白守和刘檀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切火鸡的时候,要求全员在场,那些跑去后花园和酒店海底动物展的人都会回来。
岑崤捏了杯优格,拎在指间,随意观赏着酒店的摆设。
他刻意走到窗边,让黎容可以从对面的房间看到他。
岑崤压低声音问:“饿了吗,要不要订点外卖?”
黎容明知道岑崤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不饿,中午吃多了。”
答完之后,他惊讶的问了一句:“咦,你右手边的是果冻酸奶棒吗?”
“嗯?”岑崤低头,朝自己右边看去。
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托盘里,放着小半盘零食,零食用浅蓝色的包装袋包着,里面是细长条的奶制品。
黎容很快自顾自说:“没想到七星酒店还能弄来这种小时候吃的零食,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
但凡是孩子,都是喜欢吃糖的。
哪怕顾浓再讲究养生,担心对牙齿不好,小黎容也还是要吃。
这个牌子的果冻酸奶棒,是他小时候最偏爱的零食,因为家附近的小商店门口,总是一串串的挂着。
想要几个,店主奶奶就会小心翼翼的扯下来几个,买的多,还可以系在腰上做腰带。
顾浓总是会心软,一旦黎容撇着嘴,眼泪汪汪看着她,露出那种渴求的表情时,她就会头脑一热掏钱付款。
最多晚上监督儿子好好刷牙。
小时候?
岑崤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没吃过。
岑崤拿起一根,朝窗口晃了晃:“好吃吗?”
黎容轻声道:“味道忘了,但小时候会缠着我妈买给我,应该是好吃的。”
岑崤点头,抓起几根,揣进了兜里。
黎容清楚看见了,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岑擎作为蓝枢三区的会长,早就被人簇拥起来。
他应酬了一会儿,难得抽出一丝空闲,借着取酒的机会,偷偷问徐风:“怎么样,岑崤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徐风迟疑了一下,按住蓝牙耳机,低声道:“倒是有点古怪的……”
岑擎心里警铃大作,快步避开人群,不由得抿了一口香槟稳住心神:“他干什么了?”
岑擎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念头,每个都需要他立刻制止岑崤。
徐风感叹:“他往兜里揣了几根酸奶棒,好奇怪。”
第50章
岑崤终于在江维德和韩江打算一同切火鸡的时候,发现了李白守和刘檀芝的影子。
在整个A市上流群体里,李白守并不太起眼,以至于就连这个活动,他都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服务生给每个人发了托盘,众人默契的站好队,望着那个刚烤制过的,热气腾腾的火鸡。
李白守则需要踮起脚,伸着脖子,努力张望,才能看到一点火鸡的影子。
他的身高并不占优势。
刘檀芝的身高同样不占优势,但她比李白守稳重的多。
她巧妙的透过人群的缝隙朝前看,并没有随波逐流挤出一张笑脸。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她也没花心思伪装。
她穿的礼服不功不过,价格在众多到场嘉宾中不冒尖也不垫底。
她长的还算好看,起码算是整个宴会厅里面的佼佼者,而且她还年轻,如果精心打扮一下,不会这么泯然众人。
这样一个副业赚的盆满钵满,又还算年轻漂亮的女人,自然看不上敏感善妒,不懂风情的李白守。
但岑崤发现,只要多关注她一会儿,就能看出,刘檀芝实在是很古怪。
她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那只火鸡时,会卸下伪装,松开李白守的胳膊,跟李白守拉开距离。
这种举动,就和萧沐然对岑擎做的一样。
但刘檀芝与萧沐然不同的是,她并非觉得这场联谊会是煎熬是痛苦,反而,她还很期待。
如果是喜欢交际花的生活,她大可以打扮的明艳一点惹眼一点,但她异常低调,说明她期待的,不是众星捧月的快乐,而且某个人的注视。
一个二十二岁没考上研究生的学生,能在邂逅李白守五个月后,让李白守做出结婚的决定,她一定是个有野心有手腕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在通过李白守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后,一定不甘心在李白守这里停留。
她会物色更值得她投靠的强者。
在场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都有,每一个人单拿出去,都够举足轻重,刘檀芝掩护的那个,究竟是谁呢?
岑崤静静等着,希望刘檀芝能够在之后的自由活动中露出马脚。
蓝牙耳机里,传来黎容的声音:“发现什么了吗?”
岑崤移开目光,淡淡道:“刘檀芝和李白守的夫妻关系不好,大概是真的。”
毕竟他见惯了自己父母的相处方式,所以很了解那种貌合神离的感觉。
黎容放下望远镜,挺了挺后背。
屋内的黑暗笼罩着他,只有空调不断散发着热气。
“那刘檀芝掩盖的那个人,一定和我爸有某种联系。”
岑崤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我们还没发现。”
因为萧沐然,因为黎容,他对黎清立和顾浓也算关注。
以他的了解,这对夫妻算是他见过的,最完美受害者。
他们聪慧,善良,积极健康,有不俗的科研成就,还能怀着一颗济世救人的心。
他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不仅要他们家破人亡,还要他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宴会厅正前方,江维德和韩江共同握着那柄刀,两人恭维客气了一番,用力将那只香气四溢的火鸡,从中间剖开。
火鸡肚子里的香料流了出来,汤汁混合着油光,沾满了刀面。
韩江对江维德说:“我来我来。”
他主动把刀接过去,小心翼翼的递给在一旁等候的服务生。
这长刀的分量不轻,但韩江拿的很轻松,身为九区鬼眼组的组长,他的确没有疏于训练。
黎容趁着韩江扭头的功夫,拿起望远镜仔细端详。
他一边看一边问岑崤:“你对韩江怎么看?”
岑崤:“还算敬业,这些年没出过错漏,但是似乎提防心很强,跟其他几区的会长关系都不太近,这次他们推举韩江作为代表来切火鸡,大概是想让他别那么死板,能跟大家搞好关系,至少别找麻烦。”
韩江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精气神很足,几乎看不到什么白头发。
他的脸部轮廓分明,颧骨突出,脸颊的肉有些内凹,哪怕是笑着,看起来也十分凶。
大概是常年锻炼的缘故,他要比真实年龄年轻一些,脖子上的皮肉还算紧致,身材也保持的不错。
黎容自顾自的点点头。
他上一世和韩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等他进了红娑研究院,有资格出入一些交际场合,韩江已经被杜溟立搞下去了。
他当然相信任何人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毕竟黎塞留曾经说过——
给我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人写的六行字,我一定能从中找到足够的理由来绞死他。
但是这么谨慎的,和蓝枢所有会长都保持距离的韩江,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韩江和江维德切完火鸡,就让到了一边,其余赴宴的宾客依次向前,每个人走到火鸡前,就拿小刀切下来一片夹到碗里。
但韩江和江维德还是很绅士,遇到没有男伴的女性,他们会帮忙切一下,或是递一张纸巾。
黎容的思路被岑崤的声音打断了。
岑崤说:“刘檀芝一直排队等着切火鸡,没注意别的人。”
黎容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
队伍缓慢向前,终于排到了刘檀芝和李白守这里。
李白守这人的情绪很容易挂在脸上,性格也相当不讨喜。
他和刘檀芝关系破裂,就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
走到火鸡面前,李白守自己拿着刀,快速切下来一片,夹进碟子里,然后就自顾自的配起酱汁来了。
火鸡肉还是有些柴,要从已经被人切的零零碎碎的鸡身上找一块好切的肉,多少有些费劲。
原本因为李白守在,韩江和江维德都没上前,但看刘檀芝拿着刀局促的切不下来,而李白守毫无反应,江维德的表情有一丝尴尬。
韩江倒是反应很快,他立刻上前接过刘檀芝的刀,飞快的切了火鸡身上所剩不多的腿肉,贴心的帮刘檀芝夹到盘子里,还递上了一张纸巾。
刘檀芝端着火鸡肉,低声道了谢。
李白守用余光暼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冲刘檀芝不冷不热道:“那么大块你吃得了吗,不是要减肥吗?”
刘檀芝闭了下眼,似乎在尽力消化李白守的话。
按纪小川的描述,刘檀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在私人领域,她和李白守吵的很凶。
但显然在这种公开场合,她比李白守需要顾忌更多,所以不想把事情闹大。
江维德离得近,听得清楚,显然更尴尬了。
夫妻间闹脾气他不是没见过,但闹脾气闹到外人面前,实在让人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是韩江,主动笑笑:“是我切的太大了。”
因为长得凶,他笑起来也并不是很友善的,那双略带皱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锋利明锐,盯着李白守看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意思。
他嘴里好像在说是自己的问题,给了李白守一个台阶,但脸色,倒像是给李白守一个警示。
江维德只好开口打圆场:“老李,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呢,你们夫妻俩也给别人腾个地方。”
李白守多少有点欺软怕硬,他也知道,九区还是轻易不能惹的。
等李白守跟刘檀芝离开,江维德不由得摇了摇头。
毕竟李白守算是他们红娑研究院的人,江维德看向韩江:“多大的人都会吵吵闹闹。”
韩江抽了张纸,擦了擦刚才给刘檀芝切火鸡时不慎沾到的汤汁。
他漫不经心:“是啊。”
等到所有人都尝过一小片火鸡,韩江和江维德从两旁离开,意味着大家可以自由活动了。
而刘檀芝,没有任何奇怪的表现。
她跟在李白守身边,端着酒杯,不主动应酬,只是面带微笑,听李白守跟人吹牛,听李白守高谈阔论。
她则像是隐身了一般,哪怕站在人群里,也毫无存在感。
而她的关注也没有投给任何一个人,她仿佛已经达成了愿望,现在种种喧嚣,已经在她心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岑崤观察了一会儿,意识到刘檀芝是个十分机敏的人。
大概是在媒体行业做久了,深知图片会给人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间,所以她在周围人频频举着手机合影的场合,一直很小心。
岑崤没去切那块火鸡,他到底不算是蓝枢的人,也没人强迫他一定要做什么。
宴会厅里的人渐渐分散开,有人相约着去了小花园,有人去了海底动物展馆,有人在专心吃东西,高谈阔论。
岑崤转回身,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由于他走的步子太快,对方根本来不及隐藏。
岑崤勾唇嗤笑,仰头喝净了杯里的优格,问道:“盯我这么久,发现什么了吗?”
徐风:“……”
他的确有些放松了,以至于岑崤转头朝他走过来的那瞬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毕竟在他眼里,岑崤还是高中生的年纪,让他拿出对付商业间谍的素质,他提不起兴致。
岑崤说的话,徐风电话对面的岑擎自然也能听到。
岑擎问:“你被他发现了?”
徐风轻咳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岑崤扬了扬下巴,示意徐风藏在头发里的耳机。
徐风叹了口气,低声对岑擎道:“会长,我先挂了。”
既然被发现,就没有监视的必要了。
岑崤突然说:“这家的三文鱼奶油蘑菇面和西班牙海鲜焗饭都不错,你喜欢哪个?”
徐风一脸茫然,他以为岑崤是来兴师问罪的,他虽然是岑擎的贴身助理,但人家毕竟是父子,父子没有隔夜仇,他一个外人当然谁都不能得罪。
但没想到岑崤居然轻言轻语的问他喜欢吃什么?
徐风难得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了几个念头,一是岑崤想要拉拢他,策反他,用怀柔政策逼他就范,二是岑崤想要缓和与岑擎的关系,想让他当个台阶,三是这家酒店的特色确实好吃,岑崤想跟他探讨饮食文化,四是岑崤想请他吃饭。
徐风:“我觉得……”
街对面的宾馆里,黎容仰着靠在小沙发上,思索片刻,哼哼唧唧道:“都喜欢怎么办,但是两份吃不了。”
岑崤的回答盖过了徐风的声音:“吃不了的我吃。”
说罢,他抬起眼看向徐风:“帮我个忙,叫一份三文鱼奶油蘑菇面,一份西班牙海鲜焗饭,打包送到对面长恒宾馆前台,我一会儿过去吃。”
徐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出去就进不来了。”
这地方,必须跟着岑擎才能进,哪怕岑崤都不能单独进来,但他又不能让岑擎去门口接他。
岑崤拍拍他的肩:“街口还有家星巴克,你看看人不多,叫杯咖啡等着我爸就行。”
徐风:“……”
徐风:“我能不能问一下,为什么要打包吃的去对面那个小破宾馆?”
岑崤理所当然道:“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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