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的小小风流并不为所有人知。除了人在宫里仍旧手眼通天的皇帝, 还有陪着他胡闹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大皇子,没人知道皇宫里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居然和琴瑟里一位普通的歌伎还有这样亲近的联系。
哈!
任性多情的王公贵族和烟柳巷里的可怜歌伎——
再没有比这更缠绵悱恻激动人心的爱情故事了!
但二皇子并不是时时能出宫,出宫也并不是时时能去那荒唐地方。而且二皇子向来三心二意, 大皇子的并不那么热闹的冠礼、南疆新来的珊瑚珍珠、北街新来的会吐火的杂技艺人,还有马上到来的、大屹皇帝五十岁的诞辰……
二皇子的注意力被更多的东西抢夺地一干二净,于是, 这本可以写做一长篇话本的故事在高潮便戛然而止, 再没有了下文。
一大早,二皇子没在自己的景华宫, 反倒坐在大皇子的漱月宫里, 扯着江黎清的袖子, 要大皇子给他想月末父皇的贺寿礼。
按理来说, 已经及冠了的皇子都是要被封王在宫外设府,以后入朝参政、娶妃立妾,没有皇帝诏令不得擅自入宫,除了自身身份,礼仪规矩上与其他臣子再没什么两样。
可大皇子及冠礼后,即使朝中大臣多有上奏提议, 那一封封被送进皇帝案前的奏疏甚至连被皇帝打开的机会也没有, 就在另一天的朝会上被皇帝身边侍奉的大太监连着装这些奏疏的文盘,一同被毫不留情地掷在了殿前。
硬质梨木的文盘与大殿地板上澄澈的玉石相撞,“砰”地一声, 狠狠砸在了朝殿每一位大臣的心上。
棕红奏疏散了一地,稀稀落落,滑到某位大臣的脚边,纸张散开,显得字迹一片凌乱。
没人敢抬头看看皇帝的脸色, 当然也不会转头看一眼那些被丢掷一地的奏疏。
皇帝瞧着底下这群跪着的老东西,衣袍沉沉,脱垂下的袖口处用金线绣满一片的金龙,张牙舞爪,目若铜铃,它们在锦缎上游弋着,尾尖弯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臣子。
看起来倒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衷心的不得了。
可这底下跪着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没藏着点私心?
向二皇子表忠心,又鼓励大皇子参政……
皇帝笑不及眼底,
既然都想坐这钓鱼台上……
那就都给他好好坐着。谁也别想着先离席了。
“这些奏折,下朝后,谁递上来的……谁就好好拿回去。”
……
未及冠皇子不得干涉朝政、结交朝臣。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规矩。
可连向来都不在意别人事情的江偃书都知道了皇帝在朝堂发了好大通火,没道理大皇子不知道。
更别说,前两天皇帝还传了口谕,让大皇子进宣政殿。要他协助批阅奏章,处理朝政。没人知道皇帝当时在想什么,又和大皇子说了什么,只另一天,所有大臣就都看见了。
一身正装朝服的大皇子,赫然站在皇帝左下位的最前方。
如那些大臣的愿,皇帝允许大皇子参政议事。可直到现在,皇帝似乎也没有给大皇子封王立府的意思。
似乎是忘了。
没人敢再提醒皇帝“忘记”了的事。
于是,大皇子便继续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了漱月宫。
江黎清似乎真的对这样的“羞辱”毫无意识,或者毫不在意,仍旧哄着二皇子,下了早朝回宫里洗漱完便又早早来找二皇子,给才起床的二皇子擦脸梳头,又听二皇子吩咐着讲些听来的朝前大臣、贵族子弟的趣闻逸事。
脾气这么好?
二皇子以己度人,即使知道大皇子在他面前的确从来是这副软柿子模样,但一朝有机会得势了,他不相信江黎清真的会不起心思,没一点生气!
于是二皇子派手下的太监在漱月宫外头听了好些时候墙角,就为了看看江黎清回宫有没有偷偷生气砸东西,说二皇子的坏话。
偷听当然是不成功的。
这小太监笨死了,刚蹲下没一会儿,就被发现了,还被送到大皇子面前。
小太监心里都要急哭了,眼睛都不敢睁开,觉得死也不能出卖二皇子。
可大皇子瞧了他一会儿,就把他放开了。依旧好脾气地笑笑,还问他是不是路过累了,要不要喝杯茶。
小太监如蒙大赦,连连点头。他当然不敢留下来喝茶,直说还有差事要忙。得了大皇子应允立马便甩着蚊香腿跑了。
他原原本本把这事告诉了二皇子,被二皇子兜头扔了个沙包。
“笨东西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沙包里面只包着软和的棉花,当然也是软和的,砸在人头上也只得了个弹,又轻飘飘的掉在地上了。
小太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傻傻笑着,又膝行上前两步把那沙包捡起来,举着又递到二皇子面前。觉得只要二皇子消气,砸他几下都可以。
二皇子是天下顶顶好的主子,砸人的东西一贯不疼的。
江偃书手里捏着特质的沙包,捏了几下,又哼了两声,
“我就知道他没什么好心!”二皇子恨恨,在心里把江黎清蛐蛐死了。
……
大皇子的及冠礼没点仪式感,但皇帝的五十岁诞辰可不能不大办。
二皇子最近在选礼物这件事上颇为纠结。
他当然自信无论自己给皇帝送了什么皇帝都应该是很高兴的。但他又憋着点气,觉得自己的礼物怎样也不能比江黎清差!
于是,二皇子自己舒服的景华宫不呆,带着几个仆从来了漱月宫,背着手,对这偏僻宫苑的清冷装横指指点点一番,说院门修的不够气派,又说殿里的柱子单调,连挂帘的颜色也要说两句才好。
他撅着嘴巴,一边把这宫殿形容的像个破庙,一边又仿佛不经意的,问江黎清有没有提前准备礼物。
江黎清让人搬来了把椅子,让二皇子能坐着,好更舒服些来点评他的宫殿院子。
天地良心,即使大皇子在宫里不甚受宠,但好歹也是宫里大皇子,在吃喝用度上,没人敢搪塞糊弄,一切用度当然都是最好的那一批。起码也不会是寻常官员家里能想象的贵重东西。
可二皇子与他又不一样。
从小到大,能送到二皇子身边的,都是这天下珍贵又珍贵,少见又少见的宝贝。珍珠要是最大最圆润的,物件要是最精细稀奇的……
普天之下,再没人能比二皇子的眼光更高的了。
再精美珍贵的东西,在二皇子眼里也怕是会被嫌弃俗气。
他这些寻常东西,自然是难入二皇子的眼的。
江偃书舒舒服服坐在椅子上,手边是刚沏好的温度适宜的花茶,一身绯红的锦袍,头顶戴着金冠,皮肤雪白的,眉间一点朱砂衬地眉眼鬼似的艳。可头昂地高高的,一身矜贵的神气,仿若神仙,直逼得人不敢直视。
二皇子毫无自觉自己的问题是否冒犯。
江黎清当然也不会不回答。
他老老实实的把自己的准备都告诉了江偃书:
“是张宗清先生的 《江山图》。”他瞧着二皇子思考时无意识喜欢缠绕玉佩流苏的莹白手指,墨绿色丝线穿过指缝,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手指,在细薄皮肉上勒出一点红印。
“那小书想好要送父皇什么了么?”
二皇子被打断了思考,手指松开,想被惹恼的狸奴似的,一下炸毛。
“当然想好了!”他只觉得这家伙心思深沉最会笼络人心了。
哪有皇帝会不爱江山的!
他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一目了然可恶至极!江偃书撇撇嘴,《江山图》而已,二皇子神通广大,自然能找出更好的东西!
知道了江黎清的准备后,江偃书坐不住,风风火火的便往自己宫里赶。
釉里红棕马、掐丝珐琅瓶、鎏金龙虎嵌玉剑、八宝镂空赤金铃……
二皇子掐着下巴瞧了一圈,只觉得和大皇子那副江山图比起来,这些东西简直是样样普通!
他拉着知蝉的手,将头贴着她的脖颈,撒娇似的晃了晃。
“好姐姐,知蝉姐姐,快帮我想个办法——”
知蝉善解人意,手巧又心细,心也软,从来都拒绝不了二皇子的任何要求。这会儿,也只能是尽力为二皇子想办法了。
“宫里物件贵重却不奇特,倒是坊间多有精奇巧物。殿下命人仔细寻找,总能找到的。”
知蝉的个子在侍女中已算高挑,现在江偃书也才同她一般高。抱着知蝉,在她的脸颊亲密贴了贴。
二皇子眼睛亮亮,甜言蜜语数不尽的落在知蝉身上,把她裹挟着,快要溺毙一般。
……
知蝉是二皇子的贴身侍婢,很小便被安排在二皇子身边照顾二皇子,是二皇子的大侍女、左膀右臂。
当然,这样的身份,一直地全心全意地付出着,生活的一切都被缠进另一个人大大小小的事里。作为陪伴二皇子最长的侍女、也是最了解二皇子的人她的未来无关只有一个。
在二皇子娶妃之前作为侍婢,立府娶妃之后再被抬为侍妾。
总之,无论如何,她的人生都只会和二皇子的交缠在一处。
二皇子才到学习房事的年纪,便被他的母妃叫到身边,细声细语地问他的想法。
区别于大屹人的含蓄,她对于这样的事向来是从不避讳的,连谈论这样可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密事时脸色也一边未变。
二皇子兴致勃勃地听了一会儿,却只摇摇头,在赫连娜问询的视线里,抿着唇笑,
“太早啦。”他眨眨眼睛,
“难道母妃是想要我能早早地有一个孩子吗?”
赫连娜看出了自己孩子眼中的拒绝。当然不会有什么逼迫的心思。只是抚着他的脸,
“神会保佑你的,孩子。
你的身边,都会是爱你的人。”
从赫连娜那里离开的时候,江偃书看见帘子后,一闪而过的一片衣角。
是知蝉。
知蝉同往常好似没什么不一样,只是那双时时落在江偃书身上的、温柔的目光里,带上了一点难过。
二皇子并不明白,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会让人这样的难过。
二皇子看中知蝉,当然也喜爱着她。
他牵着知蝉的手,又黏黏糊糊贴着她,同她讲话。
“你在伤心吗?因为我不愿意?”
二皇子在知蝉急急忙忙摇头,急的脸也变得通红的时候,心里原本的一点疼惜又不合时宜变成咕噜咕噜冒出的坏水。
他抱着知蝉的腰,嘴唇贴着她的耳朵,
声音小的像在说什么可爱的悄悄话。
“都怪知蝉姐姐才是,
……姐姐又不能给我生宝宝。”——
作者有话说:又是好久真的抱歉(跪下)但这次真的是有原因的啦呜呜呜我不是上次胃痉挛吗,结果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痛,吃了药也没用……更可怕的是,我还来了月经……谁懂痛经人,我真的服了,这下子直接给我疼晕了,送医院去了,那个医生还一直问我肚子那里疼我真的要哭了,我哪里都疼呜呜呜救命浑身哪里都像死掉了一样,然后只能带回家好好休养吃药,工作也辞掉了……现在已经好了然后爬起来更新以后估计会日更最少也会两天一更的嘿嘿。
还有晚安啦~
第102章 江山如此多娇
二皇子手底下能人异士颇多, 以往都是遍天下地给二皇子搜罗有趣的稀罕物件,现在被遣去给皇帝找贺寿的礼物,竟也算得上得心应手。
二皇子挑花了眼。
摸摸这个也好, 逗逗那个也罢,只觉得哪个都更合自己心意些,哪个都比大皇子那副灰扑扑的无聊画布好上千倍万倍。
他自己在宫里玩儿的正高兴了, 宫里侍从都屏息凝神着, 时刻准备着给二皇子送上些茶汤点心,或者喊累了要她们揉揉手臂。宫外却咋咋唬唬, 习武多年的少年人叫喊声一声还比一声高。
在宫里能有这样大嗓门的, 也就只有那位世子了。
惊元侯世子在课业上不通五六, 但在武功上却比他随皇帝征战沙场多年的父亲还要来的天赋异禀。摸到枪就能耍, 碰到马就能骑。被二皇子嫌弃不让进景华宫就动作利落地翻墙,踩坏了二皇子花园院墙下一片新栽的九里香。又被二皇子撅着嘴巴大骂了一通。
现在也只敢站在宫门口朝里头喊了。
往那一站,气沉丹田,大喊那一声,整个景华宫都能听清。
江偃书后悔了。
不应该让楚无戈那家伙站在景华宫门口的,
他现在只觉得比以往还要丢脸的多。
……
楚无戈乖乖站在景华宫院子门口, 手里还捏着个小布包。他从不空手来, 在外头见到什么稀罕的有趣的漂亮的都想包起来,留着拿给江偃书瞧瞧。
逗二皇子笑可是这天下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他这边美滋滋想着,手里的东西抓的更紧了, 惟恐被人抢了似的。
里头好一通吵吵闹闹,他远远的就瞧见江偃书的身影,嘴角的笑还没抬起来,就被气势汹汹跑过来的二皇子狠狠捏住耳朵。
“整个皇宫都听到了!!!”
江偃书气死了,眉头皱着, “我脸都被你丢完了!”
有这样的朋友,连带着二皇子也要被那些无聊的宫人背后偷偷蛐蛐!
楚无戈只看见二皇子生气了,也不敢笑了,连被抓着耳朵也不敢反抗,顺着二皇子晃了晃脑袋。龇牙咧嘴的模样很是狼狈,让江偃书瞧着瞧着,气也散了大半。
楚无戈这些年已经吃透装模作样的苦头了,现在再不敢在二皇子面前摆派头,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二皇子。
那伏低做小的模样和后院的小妾也没什么两样了!
二皇子消气了,就愿意听人讲话了。
楚无戈捏着那布包,飞快把外头的布料掀开,露出里面一只金灿灿的镂空手镯。上头镶满了各色的宝石,红的蓝的,一律都切割地剔透漂亮。
二皇子喜欢漂亮的东西。
楚无戈瞧着他眼睛盯着这手镯一动不动的模样,就知道二皇子喜欢了。他心里有些高兴,又捏着隔住手镯的缎布轻轻晃了晃。
“叮——叮——……”
声音又与寻常的镂空铃铛镯子不一样,像是拨开一段琴弦便难以平复的细细颤音,短促的也被生生延长。清亮亮,却克制地,只在周边一圈飘飘荡荡。
这下二皇子的眼睛更亮了!
没等二皇子开口,那只镯子先被放在他的手心。
拿到手里,一点没犹豫地,江偃书把这只镯子套在自己手腕上,大小正好。
他看了又看,晃了又晃。手腕上便不停地发出“叮——叮——”地响声。二皇子嘴唇抿的紧紧的,翘了又翘。绿色眼瞳在太阳底下显得闪亮亮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
也愿意给楚无戈些好脸了。
他问这好东西是哪里寻的,心里想着打听到了之后要让手底下那些人再多多的找些来,给母后也送些去,还有身边的大侍女……
楚无戈终于能进去了,他拉着二皇子的手,就近在景华宫院子的凉亭坐下,兴致勃勃地讲了一通。
“前些年大屹与西夏通商后京城多了许多曾经没见过的奇巧玩意儿,好的都送进宫里头了,你那时最喜欢摆弄的琉璃灯就是……
我瞧你喜欢的紧,恰好我又与那罗氏商行的罗公子交好,今年年初罗氏商行要北上西夏通贸时我就同他打了招呼,让他帮我好好找找……”
他抬了抬下巴,十分骄傲的。
“好东西确实很多,但这只镯子他说是什么御用金匠为皇室子弟设计的特殊制法……他费了好些心思也只能拿到这么一只的!整个京城也只有这一只!
我刚拿到就立马来找你了!”
楚无戈这副迫不及待缠着人邀功的得意表情,让江偃书幻视某种热情又粘人动物。
当然也一样的傻。
但二皇子现在心情好,只拍拍他的脑袋,皱着鼻子,不痛不痒的骂他笨蛋。
……
京城近来愈发热闹。
一切的一切当然也都是因为秋后大屹皇帝的五十岁寿诞。
大屹强盛,天下无不臣服。今年又是尤其特殊的一年,西域南疆番邦小国都派了世子和使者来为皇帝贺寿。当然还有曾经战败,现在两国结亲友好多年的西夏。
西夏皇室已经被现在的西夏皇帝给砍地西夏境内只剩自己这一棵独苗,当然不会有宗室子弟前来。但同样作为大国,当然也是来了好些使臣,马车乌泱泱连着一片,载着一车又一车的珠宝金银,还有数百匹健壮的骏马,驶进了专为西夏留出的会同馆。
除了皇帝过路,京城百姓少见这样浩荡的景势。于是便也一窝蜂挤在路边,好巧巧西夏人与大屹有哪些的区别。
模样长相的确不甚相同!
却也与黑壮的蛮夷和满脸络腮胡子的北凉不太相同。
身长且眼大,穿着彩色的织面衣裳,男的却一应露着胸膛,浑身脖颈和手腕都戴着厚宽银环,刻着看不懂的精细花纹。人瞧着挺精神,马也威武霸气的很。
可看起来都实在不太守规矩的模样。
当街裸露身体,
成何体统!
……
有人心里不喜,当然也有人好奇。
西夏养的战马向来高大勇猛,但在真正使用前,也要经过太仆寺驯养些时日。但现在时日也尚早,那些送来的马匹现在都先收在了鸿胪寺的马厩里。
二皇子出宫并不大张旗鼓,想去哪里都不方便。
但总没人敢拦着惊元侯府的世子。
楚无戈扬着脑袋要把马厩里一应的仆从都赶出去,江偃书还在里头左瞧瞧右瞧瞧看着这些漂亮的马。
他听魏统领说过,西夏马的品种同其他的不同,现在大屹的许多战马都是由西夏的马匹混种挑养出来的。
魏统领的战马听风就是混种出的最优秀的马匹。
万玉是听风的孩子,它的父亲就是一匹非常漂亮的西夏马。
二皇子这次出宫也并不全然因为好奇。
他还带着使命!
万玉曾经是皇宫里最可爱顽劣的小马,现在也仍是皇宫最不讨侍马官和其他马匹喜欢的大马。
虽然它模样漂亮,高大勇猛。但因为性格实在讨马死嫌。于是没有哪匹漂亮的母马愿意亲近它,愿意亲近它的它又嫌弃。
简直让魏统领都有些头痛。
而且万玉已经五岁了!
二皇子抱着万玉的大脑袋,盯着它的眼睛,试图告诉万玉一个道理。
“你已经不是年轻的漂亮小马了。”
但二皇子又有点护短。他也觉得他的万玉当然值得同样漂亮的妻子。于是他摸了摸万玉油量的鬃毛,还有上面挂着的一枚油绿的玉佩,下定了某种决心。
二皇子把注意打到了西凉送来的这一批年轻威猛的战马上。
楚无戈才不在乎万玉那匹坏马能不能找到老婆,但二皇子的计划他是一定要参与的。
眼前密密麻麻的高大骏马让二皇子眼花缭乱。他决定慢慢看,顺手遍吩咐楚无戈给他端个凳子来,坐在凳子上看久了又觉得脖子酸,又要楚无戈给他捏捏脖子。
后颈上落下的手指冰冷地怪异,指腹处一层细细的茧子刮的江偃书有些痒。
和楚无戈那家伙不一样。
他猛地转过头,果然是谢容玉那张冷冰冰的臭脸!旁边楚无戈蹲在他身边,仰着脑袋看他。
“你怎么在这里?”
大屹科考的最低年纪是16岁,并不一定要求及冠。谢容玉今年17,在今年春闱前被世家共同举荐直接参与考试。
结果当然是毫不意外的夺得会元,又是在殿试上唯一一个答出了皇帝额外策论题目并且得到赞赏的考生,大放异彩下,被皇帝钦点为状元。殿试第一,风光无限。
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之一。
另一位是他的父亲。
二皇子在宫里气死了,只觉得扎小人方法没什么用,并不能让讨厌的人倒霉。
谢容玉被提去礼部,任从五品礼部员外郎。一时风头正盛,连江偃书也听说了。
怎么会在这里?
二皇子脸上表情有些丰富,臭臭的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在心里骂人。
谢容玉一眼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眼神淡淡的,手还落在二皇子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捏着。
“皇帝寿诞,下司人手不够,特令我兼任主客清吏司。这次来会同馆是为清点礼品……”谢容玉垂着眼皮,露出个很淡的笑。
“……当然也包括马匹。”
这少见的笑在二皇子看来与挑衅无异。几乎是立马就把二皇子气到了!
江偃书扯着谢容玉的手,眼里笑意毫不掩饰其中恶意。
“那我要挑一匹马给万玉作伴,那要不就由谢员外郎帮我吧。”
鸿胪寺马厩很大,但现在里面收容马匹数百,一次看完不知要废多少力气。而且越是里面气味越重,连二皇子也只愿意在外侧坐着瞧瞧。
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折腾一下谢容玉这家伙了。
“下午应该就能送进宫里吧?”
皇子的命令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自然不能违抗。
谢容玉自然只能好好听二皇子的话,为二皇子做事。
“当然。”
江偃书本就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这下谢容玉在这里,他更是一刻也呆不得了。
走之前他转了个弯远远看了那群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的西夏人。
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还不如他宫里会倒挂金钩的侍卫呢。
他打了个哈欠,伸出手臂,让一直暗处跟着的无言抱着回宫。不顾楚无戈眼巴巴瞧过来的眼神,说什么也不让他跟着回去。
“楚无戈你真没用!”连谢容玉那家伙也挡不住!
无言的腿脚总是很快。知蝉也早备好了他爱吃的点心一直等着他。
他记挂着马。
也不知道谢容玉那家伙会不会公报私仇,给他选匹坏马……
那二皇子可真要生气了!
下午那匹马果然由礼部的人准时送到了。二皇子还听说万玉很高兴的样子,一直贴着那匹马,看起来很喜欢的样子。
二皇子松了口气。
转而有点得意的哼了声,算那家伙识相。
他有些雀跃的心情只持续到看见那匹被送过来的“母马”的时候。
同侍从说的一样,万玉的确很兴奋的样子,一直紧紧跟着那匹马,是不是还用脑袋贴着它。
这当然是个令人高兴e的好现象。
起码万玉有伴了。
前提是这匹马真的是母的。
“谢容玉!!!”——
作者有话说:殿下!您的马儿是guy!!!(超大声!)
万玉:兄弟你好香啊。(贴贴jpg)
二皇子:(尖叫鸡!!!)no!!!
哈哈哈哈,大家晚安哦~
第103章 江山如此多娇
万玉这匹笨马根本不知道二皇子心里的气愤!
对这匹新来的、漂亮雄峻的马, 它展现了以往从没有过的巨大热情。
吃饭时要在一个食槽,散步要齐头并进。连见到二皇子,在熟练叼下二皇子腰间崭新玉佩后, 动作不停地,用那金色的大脑袋顶了顶二皇子的腰,要让他把玉佩给那匹马系上。
二皇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虽然二皇子因为谢容玉的原因心里对这匹马并没有什么好感, 但连眼光奇高的二皇子也不得不承认, 这匹被送过来的、新来的战马,的确漂亮地出奇。
高高扬起的头像是雄峻的山峰, 眼眸清亮, 雪白长鬃在阳光下涌动着脉脉流光。同万玉站在一起, 像是并列而战的金银马雕塑, 闪亮亮地夺人眼球。
二皇子终于愤愤从万玉嘴里接过那枚青色的玉佩,靠着那匹漂亮的马,扁着嘴巴把玉佩绑上去。
脖颈痒痒的,那匹马低着头,把头搭在江偃书肩膀上,有些高兴地蹭了两下。亮亮的雪白鬃毛挤在二皇子眼前, 他耸耸鼻尖, 只能闻到被晒很久后干草的清新味道。
于是,二皇子很轻易地心软了。
他亲了亲它的脑袋,
给它取名叫“流光”。
同曾经接受万玉时那样。
……
“这位公子……还……还有什么吩咐吗?”望月楼的掌柜早被私底下嘱咐过了, 知道面前这位锦服的公子真正的身份。
还有位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把刀抵在他的喉口,还一个字没说,他就差点给面前这些爷跪下了。
他自觉要当个聪明人,最好还是个哑巴、蠢货,抖着腿就要直直跪下去。
又被一只手拎着后襟拉起来。
他战战兢兢抬头, 面前瞧着就是金尊玉贵,实际身份更是金贵的不得了的少年悠悠闲闲坐在梨花木躺椅上,垂着眼瞧他。
“跪什么,
给吴掌柜拿把椅子。我还要问点问题呢。”
模样是吴掌柜他生平仅见的漂亮,身份也是他难以想象的贵重!他话音一落,立马便有人拿着椅子过来。吴掌柜腿都要失了力气,只能被男人篡着一边肩膀摁在椅子上。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公……公子,有什么问题,我肯定知无不言的,您尽管问……尽管问……”
少年像是很满意他的自觉,也露出个笑来,“掌柜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总知道罗氏商行吧。
里面罗氏的那位二公子,你有没有印象?”
吴掌柜弓着腰,急忙点头,一股脑就把自己知道的给全交代了。
“知道……知道……罗家以前,是个镖行,以前在通州那边……
前些年大屹西夏开了通商,罗氏就靠着底下一群镖师还有马匹做上了货运的买卖……没两年就发迹了,成了通州有名的富商……前年搬到了京城,一口气就买了几十间铺子,这两年生意也越做越大……
罗家的二公子倒不怎么出名,只是个庶子,但在经商上很有天赋,胆子也大,是第一一批报名通货的商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吴掌柜面色突然显得又些怪异,但又怵旁边男人愈发黑沉的气势,赶忙把剩下的吐了干净。
“罗二公子年纪不小,到现在也没娶亲,有知情的说……说他身体有疾,不能人道……”
他又慌慌忙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跪下边哭边拜:“小的这些也都只是听说,事实如何真的不清楚啊殿……公子——”
还没说完,一道黑影晃过,他眼前一黑,朝下直直栽倒,晕过去了。
江偃书:……
二皇子听了半天了,自认为也是好声好气,请人也是规规矩矩的,这人怎么就吓成这副模样?
“我看起来很坏吗?”难道一个不顺心还能一口把他吃了不成?!!
他抻直了腿,手掌撑在脸下,脸侧挤出一点圆润润弧度,嘴巴也不高兴地撇着,显得很凶,又有点儿可怜。
无言盯着他的脸看,手指动了动。
二皇子伸出手,展开,露出雪白纤细的手掌心。
那手落在他的手心里,他手心发烫,却没出一点汗。另一只手手指沉静的、稳稳的在上面端正写下几个字。
不——,你——很——好。
手心被男人指尖硬硬的厚茧磨地很痒。江偃书身体控制不住朝后仰了仰,笑了好几声。
他手抚上无言被坚硬面具覆盖的侧脸,眼睛弯着,眼底还浮着层未散的笑意。
他高兴的,
“无言,你对我真好。”
……
地上吴掌柜倒着的身体早就被人默默拖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放回他自己屋里。
……
在皇帝亲自登朱雀台在京城万民面前点燃焰火,炷香朝礼,将此日盛况告禀于天、与万民同贺后,落下一副写有“普天同庆、天下大赦”的金色诏令挂上城墙正中,便带领着余下百官到兴庆宫西南殿举办宴会。
皇帝的五十岁寿诞,内务府从开年起就开始准备,数百位绣娘日夜苦织,才终于在寿诞前日,呈上这一副宽两米、长18 米的《凯旋图》。
其上被用精细的绣针刻画的故事便是二十年前屹景帝大败西夏、一举平复西北、辽东、南疆三大势力率领亲骑凯旋回京时的模样。
平针复笔不掩熊熊战意,一针一豪尽显无尽快意。
这幅画在百官面前徐徐展开,一举便将整个宴会的声势推向高潮。
百官同进万寿酒,献上的金镜绶带和以丝织成的承露囊如同天空飘散的礼花,在皇帝桌前层层堆起,闪闪发光。
皇帝在这一天如同凝结住的表情终于缓缓松动,甚至露出个笑容来,举着酒杯将其中酒液一口饮尽。
江偃书坐在离皇帝最近的那把金色小椅上,皇帝桌上漫溢的丝带也落了不少在他的桌上,他抓住一个,仔细看了眼绶带上面的小字——“吾皇万寿无疆”。
他又抬头,这次却对上了皇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台下朝臣互相敬酒,连天喧嚣。
皇帝却旁若无人,带着岁月痕迹的苍白手指勾起一条金色绶带,慢条斯理的,将其绑在江偃书的腕子上。还打了个漂亮的簪花结。
“还挺合适。”
皇帝轻轻笑了声,抬起的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身又举起一杯酒。
台下各国王族使臣各自列着队伍,逐个上前献礼,恭贺皇帝寿辰。
一直到西夏,使臣团谦卑地行跪礼,前方唱礼官手里捏着长长一张纸,嘴巴不停的说了一刻钟才终于把礼单上的讲完了。
江偃书看了眼母后,赫连娜对于下面这些曾经的国民,仍旧淡淡微笑着,一点其他的表情也没有。
二皇子收回目光。
酒过三巡,桌子上的绶带都被撤下,一碗又一碗精致的点心菜肴逐渐占满桌子剩余的空位。殿外传来一道鼓点,殿门开启,一队身着彩衣的儿童齐齐贯入殿里,红紫银绿,棉袄宽衫,戴玉冠、裹巾头,舞剑执杖。热热闹闹地仿佛上元灯节的夜市。满脸笑容,踩着此起彼伏的笛声喇叭声又唱又跳。热闹极了。
二皇子被这股热闹也带起了兴头,被里头那个扮作武夫的小孩儿乱七八糟的武术动作逗得乐地直不起腰来。往后倒的时候又被身后的知蝉扶住腰,又小心翼翼的拍背。
皇帝和身边的容妃便看着他。等节目结束,皇帝便带头赏赐了这群孩子,尤其是其中那个看起来最健壮的“小武夫”。
岑禾手里捧着一柄小小的玉如意,在周围一众小孩儿此起彼伏的羡慕声音里,他却只觉得愈发晕晕乎乎。他看见了位仙子,在朝着他笑。
都是表演的小孩儿,谁也不比谁强。其他人都是金元宝,就他又个漂亮可爱的玉如意!
他紧紧抱着玉如意,觉得这是仙子给他的奖励。
……
剩下的节目同样精彩,飞天的美丽娥女,静静弹奏的白衣琴师,还有世家官宦家中子女精湛的表演。
眼花缭乱。
二皇子却只是撑着脑袋,瞧热闹的兴致愈发缺缺。
那些贵女们妆容精致,端庄大方,每一位都极具魅力。
偶尔抬起的目光落在端坐其上的两位皇子身上,却又不约而同的、最后纷纷又落回到小皇子身上。
二皇子今天穿了件绛红色衣裳,头上戴金冠,上面还镶了一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同其下眉间的朱砂相互映衬着,愈发显得二皇子眉目精致、唇红齿白。撑着脸、自上而下地瞧着底下的人,眼睫垂垂,落下一片羽毛似的青色阴影,连那双绿色的眼睛,此刻也像是他身上一点独特的忧郁印记。
坐在台上的二皇子,
比最上方龙椅上的帝王,还要闪亮、让人挪不开眼睛。
有点无聊。
二皇子想着,眼睛便转啊转的。
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大皇子沉静的眼,还有他下方超大一块个头的惊元侯身边朝他龇牙咧嘴想要引起他注意的楚无戈。
二皇子:……
二皇子缓缓转过眼睛。
转到了身边,朝他笑的像只老狐狸的谢丞相,还有冷着张脸的死狐狸谢容玉。
二皇子越来越觉得这宴会没趣儿了。
现在宴会流程已经来到了互唱应制诗了。
皇帝先题了一首《诞华辰》。
然后便是台下一众文官的舞台了。
二皇子一向对对诗相当苦手,此时更是觉得坐下的座椅烫屁股。他扯了扯皇帝垂下的长长袖口,在皇帝落下问询目光时,超级小声的找借口说自己忘记带一个重要东西了。
十分了解二皇子秉性的皇帝当然选择无视宠爱的孩子借口的拙劣,愉快的答应了二皇子的小小要求。
二皇子偷笑,偷偷从座椅上起来了,拉着知蝉的手就从座椅后面绕着小跑着离开了。
台下看的一清二楚的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纷纷转过眼睛,
当作什么也没发现——
作者有话说:晚安么么哒~
第104章 江山如此多娇
宴会自有宴会的热闹, 二皇子在外头也能得自己的乐趣。
兴庆宫在皇宫南郊,往中走是皇帝的宣政殿,还有二皇子的景华宫。中间隔了两道高墙, 巍巍伫立着,将整个皇宫严丝合缝的包裹在其中。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狭长宫道的尽头,是一座紧挨着皇宫修建的巨大花园。
里后宫很远, 但离兴庆宫, 却只有短短百米。
皇帝举办的宴会总是很长很长,流水似的延续延续到最后只剩下一盘一盘冷到难以入口的精致菜肴, 在某个时间点一盘一盘撤下, 又迅速换上更加小巧精致的点心酒膳。
然后重复着冗长的过程, 推杯换盏, 饮酒题诗,殷勤赞美……一直到太阳沉沉落下。
皇宫并不是年年都有这样宴会,屹景帝也不喜欢这样繁杂的布置和流程。
但某些特别的时间,在某个尤其需要纪念的时期、年龄,这样的规模的聚会总是必不可免。
还小的时候,二皇子看不懂宴会厅里鼓噪的声乐和不停变换的人脸。即使是被大屹的皇帝亲自抱到膝上, 同帝王一起享受百官的朝拜、赞誉和献礼, 但二皇子总是显得兴致缺缺,甚至时时想要睡觉。
在这样多的视线注视下,无法无天的二皇子也有不能随意任性的时候。
皇子生而有之的高光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和打量。
他们当然可以说他任性、顽劣。
但掀开这层以皇宫威严权利钩织的面纱, 其下绝不能是一个头脑空空的蠢货。
二皇子厌恶这样的打量和无时无刻不在拨动的算盘。
于是二皇子发现了这里。
与后宫各种精致美丽、有无数花匠仆从小心照顾的景致不同,这里更像是在京郊某块无人的草野,而不是在万众瞩目的皇宫旁边的一块“花园”。
苍碧色的湖泊甚至没有修建一座歇脚赏景的凉亭,只有一叶舟,松松散散地被系在船案的木桩上。周围很安静, 安静的与旁边锣鼓喧天的宴会宫殿格格不入,江偃书蹲下来,甚至能听见湖底湖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这是一片活水。
二皇子猜想这水应当是引自皇宫上游穿京城而过的那条护城大河。
有很多杂乱的野草,但二皇子以前闲逛的时候也看见几簇只长在宫里被精心照养的牡丹和海棠。赶上盛开的时候,开的比宫里头的都精彩。
于是,二皇子又觉得这里肯定是有人在照料着这些景、物的。
二皇子心底雀跃地,只觉得照料这里的人总是很聪明、很有些想法的。甚至不逊于二皇子的眼光!
二皇子喜欢极了这里 ,只觉得这里一寸一寸都合他心意地不得了。
连看起来乱糟糟的野草也长的格外茂盛有趣。
唯一让二皇子有些不满的可能就是那里面一座破破烂烂的庙了。
外头的墙很高,几乎把里面也完全掩盖住了,朱红的墙体褪色又斑驳,光秃的墙体又爬满青苔,显得脏兮兮又破破烂烂。
看起来同这里的环境很搭,但又超级超级不符合二皇子的审美!
二皇子挑剔地惊人,他的住所从来都是最最华丽漂亮的,室内要是暖玉的砖,屋顶要是琉璃的瓦……围过宫殿的墙院也要是最坚硬的砖石和颜色最鲜亮的朱漆。连红木的大门上连锁扣都要是金子筑的。
于是二皇子瞧着瞧着,如何都不满意了。
同样掉漆的厚重大门上结着蛛网,墙隙被塞满枯落的树叶和泛黄的杂草,只让人光瞧着,便能想象里面是怎样一副破落萧条的样子。
估计地板上落下的灰尘都能把二皇子的脚给淹没!
二皇子喜欢这里,但从来对那破庙敬而远之,惟恐突然刮阵风来,把里头的灰尘吹了自己一身。
皇宫旁边这样大一座花园,皇帝当然是知道的。
二皇子缠着皇帝要皇帝把那座不讨二皇子喜欢的破庙铲了,新建一所漂亮宫殿给二皇子住。
从来对二皇子有求必应的皇帝却抱着二皇子,只沉默着,瞧着二皇子愈发不耐烦了,便耐心劝二皇子。
“这是大屹开国的祖皇帝让人建的,里面的庙是供奉着一位小神仙的。”
他逐渐爬上皱纹的眼角似乎也缠上一丝怀念,“祖皇帝死后,此后历代的皇帝都守着这里,要把里面一直维持着一个模样。”
一位小神仙?
二皇子不信这个,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坐起来,听的认真了些,紧接着找到其中漏洞——
“那那里头的庙怎么是旧的,不应该年年翻新么?”
屹景帝瞧着江偃书陡然认真起来的脸蛋,没忍住笑了,胸腔也笑的一颤一颤。二皇子坐的不舒服,立马就跳下来了。
“不是我们不想进去,是里面的小神仙不让。”
他微微弯下腰,眼睛同江偃书的绿色眼睛平视,笑着比喻,“要是你是那小神仙,你离开了,别人随意地进你家里——”
“——当然是不可以!!!”二皇子立刻拒绝!
“那位小神仙也是这样想的。”
设身处地之后,二皇子一下子理解了。
但这不代表二皇子就不嫌弃了。
往后来了,就故意避开那庙宇。
反正这里很大,剩余的空间也足够二皇子玩乐。
……
由于二皇子时时过来的缘故,这里外围处被放置了张小石桌和几张石椅,宫女在桌面摆上了些点心和茶便默不作声背着手退到外围处。
只剩下知蝉在里面,捧着鱼食陪着二皇子在湖边兜鱼。
宴会上摆盘精致的松鼠鱼二皇子瞧也不瞧,自己兜的鱼二皇子汤也能喝干净。
湖很大,二皇子专挑了一处浅水区,在这里抓鱼。
没想到这里的鱼也意外的多。
二皇子随手撒一把鱼食,不一会儿,鱼便争先恐后地游上来争食。这时候二皇子只需略微出手,一网兜就能兜到好几条大鱼!
这些鱼总是很笨,二皇子一点吃食就能引得它们上来,被抓住。
二皇子太聪明了,每次都能抓很多很多。
但这样多肯定是吃不完的。
于是二皇子每次都捏着下巴,在抓到的鱼里头挑挑拣拣好久,挑出一条最合适自己最喜欢的,吩咐人拿下去,剩下的便都又放回湖里头了。
只是说来这些鱼可能真的不聪明,
被全部困在网里,从水里一捞上来,便像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死了似的。但一放回水里,又自己游起来。
次次都是如此。
于是二皇子连衣裳也懒得换了,就穿着那一身精致华美的锦袍,捏着竹网就来了。
这次同以往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二皇子捞了几次,旁边的大水桶里已经装了几十条鱼了,满满当当的。二皇子才停手了。拉着知蝉对里头的鱼一一点评——
“这条最大!但我们吃不了,就算了。”
“这条,扁扁长长的,肯定没什么肉,算了算了……”
“看起来好呆啊,吃了会不会变傻?”
“……”
终于,二皇子在里面捞出一条最让二皇子满意的鱼。把它单独放进另一个干净水桶。
“今晚就煮茄汁烧鱼!”二皇子迅速拍板决定。
……
二皇子抓完鱼了,身上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甚至连点鱼腥味也没有。
他坐回到石椅上,端着茶杯喝了点茶润润嗓子,手臂累了下意识就喊知蝉给他捏肩膀。
手臂上落下的力度熟悉,却不是知蝉的。
二皇子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糕。
“大皇子也会偷偷溜出来?”
江黎清给江偃书捏着肩膀手臂,被语气不好的呛声了也一点不生气。
“宴会是很无聊,后面已经有好些家眷偷偷离席了。”在二皇子离席后。
那些坐在台下、努力伸长脖子不住往上首看的一个个炽热视线,都在聚焦之人离开后,再也坐不住了似的,一个个曲着身体,找了各种借口溜出来。看似漫不经心散步,眼睛却掩藏不住的,找寻着某个身影。
可惜他们注定总是如不了愿的。
像曾经每次那样。
那些人的想法二皇子永远不知道,也懒得去了解,他总是自找个这样的好去处,消磨消磨时间,抓鱼讲笑话……哪个都比干巴巴坐在宴席上听些陈年老调更具吸引力。
江黎清也喜欢这里。
足够明目张胆,却永远不会有外人能够踏足。
他揉捏的动作缓慢却极有技巧,二皇子被按的舒服了,他又蹲下来,给刚玩闹一通后的二皇子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袖口,还有晃的乱七八糟玉佩荷包。
他同样享受着这样的氛围。
只是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人会突然出现。
有守在门口附近的侍女,说惊元侯世子守在门口要找二皇子。
江黎清指尖顿顿,随即缓缓放下手,落在江偃书身上的目光平和,询问他的意思。
那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二皇子烦恼极了,楚无戈那家伙不见到他估计会一直守在门口!
那成什么样子!
二皇子拉拉江黎清的手臂,说他要后面库房里的毽子和弹弓,要大皇子给他拿过来,还说要和楚无戈比投壶。
二皇子心安理得地吩咐大皇子,自己垮着脸,雄赳赳气昂昂走到门口。
门打开,果然门口蹲着个人。
二皇子刚张口准备骂这家伙两句,就被立马反应过来的楚无戈一个熊抱住了。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当着人家的面,他张嘴就是告门口侍卫的状。
“我就说我们关系好,可他们就是不让我进去找你!呜呜呜……”他假模假样地假哭两下,从指缝里瞧江偃书的脸色,看他好像气消了一些,又立马殷勤地拉着二皇子的手,凑近不停的说好话求饶。
他讨二皇子高兴总有一手。
很快,
二皇子嘴角翘着,哼了声。
有尾巴的话,估计这时候也要高兴的翘起来了!
今天的二皇子超级闪亮,楚无戈在宴席上就开始紧紧盯着二皇子了!
可惜二皇子总是不看他。
江偃书一走他就立马想跟上去,可惜被自己父亲扯着,他欲哭无泪,找机会得了空子才成功溜出来,一出来他就直奔这里。
可是他每次都被挡在门口——
作者有话说:大家晚安啦~
第105章 江山如此多娇
楚无戈和江偃书是一起长大的。
江偃书是他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他总想要不遗余力讨二皇子高兴, 想亲近他、拥抱他。他不聪明,所以连装作假意不靠近的小把戏也总会被一眼看穿。而二皇子又太聪明了,
比所有人都要聪明。
全天下都知道二皇子的身份尊贵, 所以他的父亲第一次带他进宫的时候,一向五大三粗的死脑筋也要拎着他教训他规矩,要他小心着宫里的那位二皇子。
楚无戈左耳进右耳出,
他的父亲是大屹的将军, 手握实权的惊元侯,母亲是华英郡主, 是大屹唯一异姓王宗亲王的独生女。放眼整个京城, 除了皇室的两位皇子, 再没有人能比他身份更尊贵的了!
拥有这样的身份, 于是,尽管他再闹腾、不听话,周围捧上来的,也都是各种不绝于耳的好听话。
楚无戈不知道什么叫阿谀奉承、人情世故。但他本能的不喜欢这群人疯狂凑上来的假笑嘴脸。
所以,那位身份还要更甚于他的二皇子呢?
他也会这样想吗?
楚无戈以己度人,觉得二皇子同他年龄相仿, 他们肯定能好好相处!
他想象着, 好奇心越来越重,在他的心底挠来挠去,痒痒的, 也让他兴奋,
他开始期待能见到二皇子了。
这个机会来的很早很快——也是皇帝的寿宴。
这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进宫。
桌子上摆满了数不尽的珍馐美酒,高高金色屋顶垂下长长丝绸,大殿里, 数不清的官员,眼熟的、还有从没见过的,全都穿着一应的官袍,顺着阶梯一般长长大殿,延伸到看不清的尽头。还有管弦丝竹、和衣着华美的漂亮舞女,任凭她们跳的再漂亮,也没有一道视线真正落在她们身上。
明明是热闹非凡的场面,
但诡异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沉默着、庄重地,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
楚无戈跪坐在他的父亲身边,仰着脑袋,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看着最高处,属于皇帝的位置。
坐在华贵龙椅上的帝王,一如传闻中的严肃、威严。但没人敢说他冷漠,
起码是现在。
那双如鹰一般的双眼也收起全部的锐利,轻轻垂着,温和的注视着怀里已经睡着了的、漂亮的孩子。
皇帝全身心的、毫无底线的爱着他的孩子。
纵容他在这样的场合,毫无顾忌的,在皇帝的怀里安睡。
连百官也要因为他而静肃。
楚无戈定定地看着,这几乎称得上冒犯了。
但这时候没人会注意这样一个孩子。
于是他也就没有收回目光。
他肯定那个人是谁。
坐在皇帝怀里,穿着漂亮衣裳,安静的脸蛋却远比绣金的衣服还要精致漂亮。脸颊雪一样的白,红红的嘴巴像落在雪地的花瓣。比他爱不释手的神仙玉童子还要好看。
据说他的母亲是西夏的公主。
据说西夏皇族都遗传着异于常人的、像森林一样的绿色眼睛。
据说二皇子就有着这样的一双眼睛。
于是他坐在台下,面前的小桌上是已经放凉了的点心和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可他却只抬着头,呆呆地,
只希望能看一眼绿色的眼睛。
……
可能是上天就对小孩有些心软。
宴会中,所有朝臣家眷都要移步偏厅吃茶休息。他被惊元侯让人带出去,他不情愿,眼巴巴地,台上的二皇子却还没睡醒。
皇帝不在,只有女眷小孩的偏厅要热闹许多。楚无戈也被一群小孩围起来,叽叽喳喳的说话。
他以前很习惯于被这样众星捧月,但现在,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显得无比吵闹起来。
他一声不吭的,转头跑出去了。
皇宫很大,他横冲直撞的,没人拦他,也没人告诉他他在哪儿。
他又走了一会,才终于在一个很高的门前,看见了两位穿着银色甲冑的侍卫。
他已经有点怕了。
皇宫的宫墙很高很高,显得这其中的短道愈发窄小,移动的视角里两面墙体仿佛也在收拢、收拢,要把他生生夹在里头。
因为惊元侯的缘故,他对士兵和盔甲是熟悉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凑上去,要他们带他出去。
可皇宫里的侍卫同这所宫殿的墙一样不近人情。
“这位公子,职责所在,我们要等下一班守卫交班,才能送你出去。”
也许是知道他可能是今天来参加皇帝寿辰的官员的孩子,胡乱玩耍迷路了,但他们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连手里立着的枪尖也没颤动一下。
楚无戈认命了。
他蹲在墙角,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
刚刚在宴席上他什么也没吃。一直挨到现在。肚子已经饿扁了。
那两位侍卫不通情理,他又饿得厉害,实在懒得继续走路了。他靠墙蹲着,低着头,真的乖乖地等起来。
也许等了很久,或者其实只有一点点时间。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肩膀被碰了碰。
楚无戈立马抬头,面前蓦然涌进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特别的香气,他有点晕晕的,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那个人。
这一眼直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腿一伸,身体惯性还有有些僵掉的肌肉让他直接坐到了地上。
屁股上传来的痛楚让他一瞬间清醒,也发现自己并不是产生了幻觉。
后知后觉的,
他感觉到了丢脸。
于是,二皇子就看着蹲在这里快要长草的一个小胖子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起来。
嘴唇抖了两下,眼神呆呆地。
看起来实在不太聪明。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二皇子嫌弃宴会厅太过无聊,一醒来就立马跳下皇帝怀里,自顾自出来了。
快乐老家门口第一次遇见个陌生人。
蹲在墙边,抱着膝盖,像迷路了,在哭。
……
原来不是在哭,但是是真迷路了。
那个由侍卫守着的、怎样也不能走开的门因为二皇子的一句话,被轻而易举打开了。
楚无戈被牵着,走进那扇门里。
同他想的不一样呢,里面并不是什么奇山怪石的建筑,也不是另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更像是惊元侯经常带着他,策马驶过的京郊碧绿的草场。
是和二皇子眼睛一般的颜色。
楚无戈终于满足了心底那点好奇心,但心底痒意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反而在与二皇子的更加亲近的接触中,愈发难以忽视。
楚无戈是个相当自来熟的小孩,
恰巧二皇子也是。
于是,在这样一片巨大的天地里,二皇子同他自认为的、新认得的小跟班,分享了这片乐园。
这场游戏最后以二皇子抛起的玉佩在楚无戈脑袋上砸了一个大包结束。
楚无戈眼泪汪汪,双手捂着脑袋上的包。
二皇子有点心虚,又立马挺起胸膛,叉着腰倒打一耙教训楚无戈手脚笨,连个玉佩都接不住。
但看着楚无戈这副惨惨样子,二皇子还是心软了一点点。
他把被侍女重新系上的玉佩解下来,塞进楚无戈怀里,又摸摸他的头。
楚无戈手捏着玉佩,怔怔地,连脑袋上作痛的包也忘记了,只盯着二皇子垂下时,显得格外温柔的绿色眼睛。
在逐渐落下的太阳下,宴会也终于走到了终程。
楚无戈是被惊元侯强行拎着衣襟拎回去的。
回去的路上,还有惊元侯府里,楚无戈上蹿下跳,嘴里不停念叨着二皇子的名字。
他说他交到新朋友了。
楚无戈简直迫不及待想要和新朋友继续更加亲近!
但现实总是无比打击人的。
但他终于还是有机会进宫了。
为了见新交的、最好的朋友(楚无戈这两天在心里默默封的)!楚无戈戴上了他最喜欢的那顶小帽,还有他珍藏了许久的机关小木鸟。
一路上,他幻想了无数次和二皇子见面的场景。他想,朋友之间见面第一件事情一定是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力气很大,一下子就能把二皇子抱起来!
他拍拍自己宽阔的胸膛,被自己的想象美到,不自觉嘿嘿笑了两声。
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
健忘又三分钟热度的二皇子已经把他曾经认的小跟班忘记了。
楚无戈砰砰的心一下子冻结住,然后“咔嚓”一下,
碎掉了。
地府的怨魂怕是也没有此刻楚无戈心里的怨气更深重的了。
惊元侯世子并不是什么给别人卑躬屈膝,求着别人要和别人做朋友 的大蠢蛋。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发誓以后要成为二皇子最不能忽视的宿敌、对手!
他从此要成为最冷酷无情的大反派了!
于是,在二皇子热情邀请他吃他宫里手艺最好的厨师做的桃花酥时。他勉为其难吃了一口,然后用一种特别得意的语气和表情说:
“我家的厨子才是整个京城最厉害的!
他会做百般花样的点心,连这样脆脆的桃酥他也能做地像蜜桃一样香软甜蜜……”
楚无戈看二皇子愈发严肃的脸蛋,继续胡言乱语:“那桃酥里肯定偷偷加了把桃子,要不然不会那么香的……”
二皇子果然停住了,他表情怪怪,撇了撇嘴巴,大声说不可能有这样的桃酥!
楚无戈看着二皇子有些红的眼睛,润润的嘴巴,已经有点后悔了。但他心一横依旧头铁:
“就有就有!”
二皇子瞧着他,眨眨眼睛,只一下,豆大的眼泪水儿就从里面掉出来了。
一阵兵荒马乱。
楚无戈这次是真的后悔死了。
他想要去拉二皇子的手,但被重重的甩开了。可他看着二皇子不住掉下来的眼泪,心也顿痛顿痛。往地上一跪,抱着二皇子的腿不放大叫着对不起什么什么。
他个子大,身材又很有些分量,二皇子拉不开他,更生气了。
于是就哭地更惨了。
楚无戈终于被拉开了,皇宫里怎样惊慌马乱他不在知道了,但回府后落在他屁股上的棍子是不能忽视的。
皇帝的暗卫在墙头默默监工,于是惊元侯大和一声,下了狠手。
于是楚无戈也哭了。
哭嚎声响彻了侯府一夜。
连终于睡去的梦里,楚无戈流着眼泪,还在跪着和二皇子道歉——
作者有话说:宿敌只能是宿敌,宿敌是不能变成妻子/老公的!!!
可怜的楚无戈,在他自己英雄主义影响下的想象世界里,二皇子殿下也是毫无疑问的主角,而他的目标,则是成为主角最不能忽视、刻骨铭心记住的大反派……
二皇子童年的记忆美化再美化,好面子的二皇子已经忘记自己当时哭地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哈哈哈哈可怜的楚无戈,是一款有点骄傲但不多的蜜汁自信小舔狗。
晚安啦~
第106章 江山如此多娇
他害怕二皇子的眼泪。
所以, 只要是能让二皇子高兴的,他都是愿意去做的。
……
在宫里听课的这些年他没少来景华宫。简直像是二皇子的专属小狗,一刻不停的想要粘着二皇子。
皇帝寿辰已经过去好些时日, 京城里关于这段难得热闹的讨论才将将平息。各国的王子使臣搬空行李,像来时那样载着一车又一车皇帝赏赐的“回礼”,沿着原来的路径, 慢慢回程。
像一根根丝带, 将周围势力同大屹更加紧密地联系起来。
只有极少的人才知道这太平海面其下掩藏着怎样的波涛,宴会上的推杯换盏, 恭敬递上来的福寿袋, 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举起酒杯, 又同时齐齐放下。
已然达成了某种协议。
皇帝的寿宴总不会是单纯的无聊宴席。
天气转凉, 二皇子换上了更厚实些的衣服,只是宫殿里的摆件、垂下的纱帘仍旧同夏天一样的轻盈,被室外的秋风吹的到处张牙舞爪地飞。
二皇子对这一点装饰总是显得格外的执着,但楚无戈还是有点担心二皇子着凉。关窗户会被粗声粗气教训,盖衣服也会被二皇子不耐烦的掀翻在地上。所以他找了又找,总算蹭到了一个满意的位置。肩膀伸展, 最大程度地给二皇子遮挡吹进来的风。
他的贴心并不能在二皇子那里换得好脸。
甚至这些暖心的细节都不能被二皇子发现。
江偃书撑着脸蛋, 手里捏着一串玉做的九连环。他皱着眉毛,在一个一个解开。
玉石碰撞出“叮叮”的清脆响声,在景华宫宽敞的大殿里摇摇晃晃。让二皇子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铃铛, 然后又想到了那只笨蛋狸奴。
平日二皇子身边总是仆从如云,一堆的侍女小厮伺候着。刚刚却全被二皇子遣出去,连知蝉也没被留下。
于是伺候二皇子的活计,只能落到楚无戈身上。
楚无戈给二皇子倒上茶水,又要支着身体挡风, 四肢僵硬,姿势也奇怪的不得了。
江偃书慢条斯理地慢慢把所有环都解开了,一水叮当的玉环落在桌上,还有些注意落在楚无戈身上。立马就被他刚刚的狼狈逗得笑起来。
二皇子眼睛弯弯,楚无戈瞧着,也跟着笑。
他们一起长大,二皇子是怎样性子的人楚无戈也是了解的。要是没什么事情,或者想出什么捉弄他的坏主意,是万万不会主动让他过来的。
那些秉退的侍从还要更明显些。
他刚想主动张口说什么,袖子就被江偃书拉住了。
二皇子霸道惯了,拉人也不会只小心拉着角落,而是一把将手指装满,几乎把他整个袖子篡住,动也动不了。
他不让楚无戈那只手动作,又抬着脑袋,笑盈盈地喊他的名字。
“楚无戈。”
二皇子并不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曾经他每次惹二皇子不高兴了,二皇子就会一字一顿的喊他的名字,骂他。
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楚无戈不聪明,但他却下意识沉默、严肃起来。
这次是不一样的。
“我在。”他低着头,一贯高昂的声音也沉下来,低低应了一声。
“你想让我当皇帝吗?”
楚无戈猛地抬头!
他几乎立马蹲下,在坐着的二皇子身边,另一只手也缠上二皇子的。
“当然!只有你能当皇帝!”
这是他的真心话。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是这样相信的。几乎不能想象到任何其他的可能。
江偃书长大后会当皇帝。
他从小就相信。
二皇子小时候也会这样拉着他,亲亲热热地凑到他耳边,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说自己以后要当皇帝,还要封楚无戈为自己的大将军。
在谈到这样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论时,年纪还小小的二皇子仰着头,嘴唇抿着,绿色的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平静。它落在楚无戈身上,淡淡的,似乎在说某个已经预定的事实,带着近乎笃定的自信和傲慢。
于是楚无戈也毫不犹豫相信了。并且一直为了能够成为将来皇帝的大将军这一目标而不断努力着。
虽然二皇子每次和他生气都会把要给他封大将军的承诺忘的一干二静,还要大喊着以后要把他拖下去杖毙。
但他从不怀疑这一点。
江偃书以后会是皇帝。
楚无戈脑子乱乱的,一瞬间想到了无数个针对江偃书的、要把他拉下来的,可怕的计划。甚至毫无理由的怪罪起大皇子来。
这样的迁怒并不合理,但楚无戈却认为这并不是完全的不可能。
都是皇子,江黎清还是大皇子。这么多年皇帝偏宠二皇子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或者说大皇子早就心有怨恨、对皇帝不满,想要和二皇子争夺皇位了!
在楚无戈心里,二皇子将来继位、当上皇帝这件事,是正常的、合理的、应当的。
那皇位就是江偃书的东西。
所以只要一想到有另一个人也可能在对二皇子的东西有所想法,他一瞬间就难以接受起来。像个无比护主的大型犬,对一切外人对已圈定地盘的僭越行为都恨不得冲上去把人撕碎。
他心脏疯狂跳动,完全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
“有人要害你?是不是大——”皇子?
在将要说出来时,他的嘴巴被江偃书一把捂住。于是,最后两个字被按进他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了。
他有些着急的抬头,二皇子却在哈哈大笑,整个人都要笑倒在他身上了似的。
“哈哈哈……”二皇子上半身倒在楚无戈身上,脑袋也贴着他的。
在终于抬起头时,又两只手捧住楚无戈的脸。“楚无戈,你刚刚在偷偷想什么?”
声音里还带着难掩的笑意。
完全像是开了个玩笑的样子。
而楚无戈,再一次成功被二皇子捉弄到了。
楚无戈这个时候应该是很生气的。毕竟泥人也有三分的脾气。更何况楚无戈也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但他却安静的,沉默下来。
任由二皇子托着他的脸。
“江偃书,你会是皇帝的。”
就算是玩笑又怎样。
楚无戈想。
近乎固执的,他第一次这样急迫地想要证明什么。仿佛这真的不是什么玩笑话。他的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剧烈轰鸣,不断的震颤着,在提醒着他什么。那声音接续不断的,在催促他。
于是他也真的交出了他的承诺。
……
大屹西北部,与西夏相邻的西部地区,聚集了一支由无数游牧族群组成的军队。
它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默默成长着,近乎疯狂的汲取着周边两个大国的知识。于是,在某一天,它向周围宣布了一个国家的诞生。
但这样迅速的成长底下,是更加恐怖的掠夺的兽性。依靠着残酷的掠夺,他们迅速完成了原始财富的积累。
在与大屹和西夏边境小城的战斗中,他们未尝一败。
于是傲慢野蛮的底色显露。
……
时隔十数年,大屹的长枪终于被从演舞台上取下。在擦拭尽曾经沾染的鲜血过后,又要重新插入敌人的心脏。
同曾经的敌人一起。
静沉沉的风雪逐渐淹没京城,萧瑟寒风吹开一片枯枝败叶。
在一片静谧声里,只有马蹄踏踏声响,连成一篇连绵不绝的乐章。
真正的大部队凌晨就已出发,此时聚集在京城西南门的,是最后一队轻骑。
二皇子坐在万玉背上,身上披着的雪白狐毛大氅被楚无戈一裹再裹,恨不得把他手脚都包进去才好。
“天这么冷你还让我来送你……”二皇子恨不得一直躲在宫里头,要不是外面雪适时地停了,他才懒得出来送楚无戈呢!
楚无戈赶紧讨饶。
他自己身上只披了件薄披风,本来也想解下来给二皇子披上,但被二皇子嫌弃了。他又搓搓手指,用滚烫的手心给二皇子捂手。
“我好高兴。”他笑着,“二皇子殿下对我真好。”
江偃书轻轻哼了声。
那是自然。
他对自己的小弟一向很好。
万玉突然扭了几下身体,让二皇子也跟着晃了晃。
江偃书低头瞧着,发现万玉是在和流光玩闹。
流光被送进皇宫里后,吃喝住行一直都是和万玉一起的。流光这样一匹优秀的战马,被楚无戈一眼发现了。
他并不清楚流光是二皇子为万玉误打误撞“选出”的玩伴。
流光实在是太优秀的一匹马了,它也比其他马要更加傲慢。没有人能驯服它。特别是在二皇子为它命名后,它成了二皇子的马。也就更没人敢驯服它了。
楚无戈成功了。
他爱极了这匹马,而流光显然也不是那么讨厌面前这个人类。
即使他看上去不够聪明,甚至擅自给它也取了一个不聪明的名字。
“那我叫你小白吧!”
楚无戈被流光一脑袋撞翻在地上。
楚无戈又不死心的试探性地叫了几个名字。无一例外,他都被流光创飞了。
终于有好心的侍从告诉楚无戈流光的名字还有它的来历。
楚无戈拍拍身上的灰,立马高兴起来。
“原来你叫流光!这名字好听,不愧是二皇子殿下!”
流光:……
楚无戈又被流光一把掀翻。
……
神将应配骏马。
楚无戈将要远去西北。他要挑选自己的马。
流光是二皇子的,一开始楚无戈并不想带它走,但流光太有灵性,也太有主见了。在看见楚无戈牵出另一匹马之后,它直接从马厩里冲出来,然后把楚无戈撞飞出去了。
之后楚无戈选哪一匹,它都要撞他一次。
“笨蛋啊你,流光是想要和你走。”二皇子在旁边瞧了半晌,看楚无戈被撞飞一次又一次,还笨的没看出来流光在生气地,还要继续选其他的马。实在是忍不住了,拍了楚无戈脑袋一巴掌。
楚无戈终于明白了。
这是流光自己的选择。二皇子当然不会强硬留下流光。
毕竟,流光看起来好像很喜欢这笨家伙。
但万玉不高兴了。
在楚无戈高兴牵着流光,流光有些矜持的站在他身边,让他给它梳理鬃毛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流光要被抢走的万玉突然嘶鸣一声,
然后一脑袋把楚无戈掀翻在地。
万玉的嘶鸣不绝于耳,像是在愤怒的骂楚无戈。
还骂得特别脏。
但万玉并不能改变流光的想法。
到这一天,它们还是要分开了。
万玉和流光贴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泄愤似的,咬了一口楚无戈的脚。
脚没多大事,就是纯痛。
二皇子拉了拉缰绳,控制住万玉,脸上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
楚无戈脚痛,但也没忍住笑,“我会和流光一起安全带回来的。”
像是听懂了他的保证,万玉焦躁的、不停踢踏的脚停下,终于安静下来。
二皇子当然感觉到了楚无戈这句话也是在对他说的。在说他的那个承诺。
——他会成为大将军,
他要让江偃书一定会是皇帝——
作者有话说:呼……终于到这里了,
大家晚安哦~
第107章 江山如此多娇
二皇子身边的随侍小弟在给未来的皇帝陛下征战沙场, 不时又从西北传来的信封。
里面洋洋洒洒写满了西北的见闻、战场的凶险。文学课业不好的惊元侯世子不懂写诗作话里委婉又缠绵悱恻的语调,甚至连书法也总是被太傅狠狠批注下等又下等。
他想到什么写什么。
于是二皇子又得到了通篇的思念。
信里说塞北的天空像二皇子的脾气,随时冒起的沙尘也比二皇子宫殿里的薄纱吹的还要狂舞;他说他和这里的将士一起喝酒, 酒很烈,但空气也却很冷;他说这里的人皮肤都是黑的,所以也不信世上有皮肤同雪花一样颜色的人……
“这里的太阳真毒……我以后恐怕也要和他们变得一样了, 你别嫌弃我。”
随书附赠一支纤长漆黑的鹰羽, 或者已经枯萎、丧失全部水分的干花。
近来天气渐暖,连绵的小雨不绝。今天是这些天来少有的好天气。
景华宫的侍从把贵妃榻搬到院子里, 后厨忙忙碌碌, 在准备可口的点心还有解腻的茶水。
二皇子要出来晒太阳。
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 空气湿冷冷的。就算偶尔雨停了, 风又难以捉摸地,四面八方地吹,把天气吹地忽冷忽热,也把二皇子吹地病怏怏。
周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瞧着,
太医院的太医脑门上挤出汗来,小心翼翼看了又看, 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寻常风寒, 可能是被风吹伤了身子,这几天不要外出,好好休息, 再喝几天药就能好了。”
恰巧二皇子也讨厌这样的阴雨天气。
于是他像只懒散的猫,把自己蜷进暖和的被褥,喝着热茶,还让知蝉给他讲话本子。悠闲闲地,只有在黑苦的药被端上来时, 才会炸了毛似的,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的抗拒。
虽然最后总是要乖乖喝干净的。
今天天气好,二皇子的病也同这天气一样大好了。
也不要宫里的侍女软声细语地劝,二皇子自己就抬着手臂,说要到外面好好晒晒太阳。
他从抽屉里把这些天寄来的信封拿出来,躺到外面的贵妃榻上,一封一封地拆看看。
生病的二皇子也像是枯萎的花朵,软绵绵的,除了留出些气息来抗拒吃药外,再没有一点力气了。楚无戈来信来的又勤,只这些天,就已经堆起四五封书信了,被二皇子一同放在抽屉。
有一封沉甸甸的,江偃书从里面倒出了一块拳头大的红色宝石。
里面还有一封被宝石挤压的皱巴巴的信。
“致吾友二皇子殿下:……
……前些日子我恰巧得了两块极漂亮的红宝石,听说这宝石金贵难以雕琢,我想这怕是匠人技术不精,于是取了一块想为你雕只小马……”
“现在只剩下这一块儿了……”
只是简单文字,二皇子就被逗得哈哈大笑,直笑得倒在贵妃榻上。手里还拿着那颗仅剩的宝石。
二皇子终于把信读完了,又让知蝉把这些宝石小草和不知名鸟的漂亮羽毛若干一并装进箱匣里好好保存。
二皇子今天心情很好,
于是旁边小桌上在二皇子自顾自看信时便摆放好的笔墨白纸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二皇子蘸了蘸墨,手腕一翻,便在纸上画了只哭泣的狸奴。又写昨日喝的中药如何如何苦涩难忍,要他也尝尝他同样的苦头……
二皇子不像老实的楚无戈,他只会坏心眼的往信封里放又苦又涩的黄连。
他并不是时时都会回信,
但每次二皇子都会回一份“小礼物”。反正二皇子认为这总是一份特别的惊喜。
他落下笔,信由身边的侍从拿好,送去宫外的驿站。
江偃书躺在塌上,腰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温度正好,阳光照在二皇子连日不见光的脸蛋,由光线带来的一点热度在几乎苍白的皮肤上逐渐附上一层薄薄粉意。二皇子眯着眼睛,长长眼睫垂着,落下的一小片淡淡阴影让阳光不至于刺眼。
他又听到了丁玲的声响。
来自景华宫院子墙头的住客。
是那只狸奴。
二皇子转过头,那只雪白的狸奴刚好从院墙角落的小洞里完全钻出来。又动作很大地摇晃脑袋,把脑袋上沾上的一点露珠甩出去。
又是一阵叮叮的响声。
这只狸奴喜欢爬上二皇子宫殿的院墙上,优雅的在上面坐一会儿,居高临下的朝下面看几眼,傲慢地看不上任何人的模样。直到看见二皇子,才动作轻盈的跳下来,趴到二皇子的脚边,软软的叫。
这些年总是这样的。
直到二皇子无聊趴在窗边朝外到处地看,看见这只狸奴像往常一样,在二皇子宫里吃饱喝足后,在沿着墙边树藤再一次跳上去,却第一次摔下来。
虽然第二次它非常成功地跳上去了。
但江偃书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另一天,景华宫的院墙角落,多了个新鲜的洞。
这只雪白的猫熟练的钻出洞口,晃干净脑袋上的水珠,又将有些乱的毛发舔的柔顺,才终于慢慢走过来,绕着二皇子垂下的脚腕,亲昵地蹭。
那双泉水似的绿眼睛依旧亮闪闪的。
二皇子很容易就在里面看见了亲近的喜爱。
他坐起身,弯下腰,一把把这只猫捞进怀里。纤长手指绕过软下的脊背落到软软的下巴,轻轻挠了两下。
这只猫已经完全在二皇子怀里舒服地摊开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怎么又在响?”
二皇子揉揉它的脑袋,指尖抵着它的嘴。声音却不是从嘴巴里发出的。
好吧,过了一会儿,二皇子没再纠结这点。他继续躺下晒太阳。
“你要变成老猫猫了。”
……
最近京城突然多了许多新鲜玩意儿,价格又便宜,很快就在整个京城流行起来。
手里的木块上有各种颜色纷杂的小木块,是一个机关小物件。据卖这小机关的店主说,只通过简单的转动,就能让这些杂乱的木块每块颜色都变得一样。
还有用一个大盒子装着的,各种细小的木质零件,按照店家给的纸图拼接,可以拼成不同的东西。
二皇子在其中看见了船,还有西街的照月楼。
拼好后,其中横梁墙桓,竟和原型一差不差!
这店家的奇思妙想真是让人惊叹!
二皇子蠢蠢欲动,想要把这奇人提进宫里,专为他研发各种稀奇的模型游戏。
但这位店家很有骨气地拒绝了二皇子派去的手下的招揽。
二皇子不是喜欢逼迫别人的坏蛋,所以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但显然不只有他一个人觊觎这位有才华的店主。
等二皇子的人再次找到这位突然失踪的年轻店家时,他被五花大绑着丢在一个破院子里,眼睛被蒙着,嘴里也被塞了一个巨大的布团。
竟是被绑架了。
等他被赶来的二皇子的人救下时,蒙着眼睛的布料被解开,他看见了外面一地的尸体。
这位年轻的、有才华的店家里马便腿软、头晕眼花起来,甚至开始不自觉的干呕。几乎被这些尸体吓破了胆。
明明已经站不住脚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抖着手脚,靠近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尸体,然后从这尸体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块木牌。上面只刻着一个字——
——“罗”。
……
“多谢二皇子相救,张某感激不尽!”年轻男人朝二皇子深深鞠躬,看起来情真意切地不得了。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二皇子。
是哪种特别的礼仪吗?
身侧的侍从刚想上前训斥,但被二皇子不在意的制止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大事。他饶有兴趣的,
“你叫什么?”
那家在京城角落新开的店铺只摆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杂货铺”,不伦不类。一番打听了,也只能知道这人姓张,过往却一概不知。
难道还是突然出现的不成?
二皇子好奇极了,于是便也不在乎这点小小的冒犯。
“我叫张三。”男人笑着,刚才那副被一地尸体吓破胆子的模样荡然无存,甚至有些高兴的,看着二皇子,
“你真的是二皇子?”
江偃书看着“张三”。这人似乎毫不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名字时表情是怎样随意散漫的,更是一下就变了副模样,毫不掩饰的姿态,简直和他这胡乱说出口的名义一样的敷衍。
这样毫无礼数,不识尊卑。
江偃书已经能感觉到暗处的无言落在张三身上的,蠢蠢欲动的杀意。
“你觉得呢?”他转过话头,问他。
“我觉得您肯定是!”张三突然地,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激动,甚至一下扑倒在江偃书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
“如果您是二皇子,我甘愿效犬马之劳啊!”
在他扑上来抱住二皇子的下一瞬间,张三就被从暗处出现的无言一脚踢开。他痛叫一声,身体受力倒飞出去,然后在光滑的木板地面上滑了长长一段,最终停在门口。
张三翻了个身,好让自己躺的舒服些。他浑身酸痛,却控制不住的笑。趴在地上,朝上仰望着二皇子的脸,眼神灼热的像是朝圣的教徒。
“我真的很有用的。你让我跟着您吧。”
嘴脸同以前清高地拒绝所有想招揽的人时坚定的模样大相径庭。
“有意思。”二皇子还没见过这样有意思的人呢。
所作所为完全不按常理,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不过这个神经病确实是个有用的神经病。
虽然张三得到了二皇子身边所有人的不满和白眼。但他还是成功留在了二皇子身边——
作者有话说:二皇子即将得到一位对自己颇有助力的的神经病嘉宾。
当然加了一点特别的buff(感觉更有趣更玄幻一点)
晚安啦大家~
第108章 江山如此多娇
张三是个疯子, 也是个聪明的商人。
靠着那些层出不穷的奇特物件,还有些堪称奇怪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买卖方式,张三起家的速度比京城以往任何一家有名的商铺还要快。
而作为张三背后的男人,
二皇子对他一夜之间挣了多少身家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张三那个破破烂烂的写着“杂货铺”的木板逐渐成为某个特殊的标志,越来越多的破木板被摆放在了京城各个街道某间突然易主的商铺门口。
商铺里好像什么都卖。
有京城近日最热门的机关玩具、精致漂亮的摆件首饰、农锄织具土地房屋……甚至锅碗瓢盆。
这些繁杂的物件大部分只面向普通百姓,几乎涵盖了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因为其更加便宜便捷的特性飞速被所有人接受, 甚至逐渐密不可分。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当大多数人完全同一个事物接触、绑定, 那说明其下是更加难以分割的依赖。而依赖性常可以变成忠诚,在所能看见的的忠诚逐渐向另一个方向倾斜时, 真正备受威胁的一方一定会出手干预。以制止这种依赖在将来达到某个临界点后, 所可能带来的巨大反噬。
没有哪个掌控权利的人愿意这样在脆弱的位置留下威胁。
所以曾经许多想要尝试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简单理由被解决掉。
然后再没有人敢真正迈出那一步。
但张三胆子却很大。
他似乎不知道他现在踏足的这条明亮道路上倒下了多少尸体。他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甚至称得上胆大妄为, 打着二皇子的旗号, 获得无数的便利,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
张三过的滋润起来,却一把把二皇子拉到所有人的视野中心。
二皇子的一举一动从来备受瞩目。从小到大,明里暗里的目光如蛆附骨,笼罩着他,评估他的价值又保护着他, 想要依附他又害怕他。这样复杂的关系无法言明, 却早已成为所有人心照不宣践行的准则。
平静水面被张三这一块巨石狠狠打破。
却没有人准备好暴露其下波涛汹涌的内在。
以至于,所有黑暗的面孔在陡然的光亮下,突然清晰起来。
二皇子的景华宫不再太平了。
……
江偃书第三次拒绝衷心侍卫无言在他手心里提出的暗杀张三的想法, 早起知蝉帮他换衣又“不小心”从袖口掉出扎满针孔的写着张三的小人……
景华宫的人真的讨厌极了这个人。
二皇子捏捏下巴,另一只手里是一副图纸。他皱着眉毛,表情严肃,认认真真的在拼集贤路那座探花台。
像是被宠妃迷得昏头涨脑的花心皇帝,甚至还在其他人面前真心实意地夸赞对方有趣可爱。
张三就是那新来的, 巧言令色包藏祸心的妖妃。
景华宫的人更讨厌他了。
……
“二皇子可害惨了我。”
张三坐在二皇子下首,右手被白色绑带裹成厚厚一截。他就抱着那只伤了的右手,向二皇子诉苦。
他现在看起来正常许多,一举一动不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了。但炽热的眼神时时落在江偃书身上,像是要把他盯穿。
二皇子对这样的目光下已然习惯,感觉良好。
甚至还慢悠悠从桌上拿了块望月楼新出的点心。桃花形状的,吃起来却是杏子味儿。
有点酸了。
二皇子把那碟点心推远了些,终于抬头去看张三了。他哼了声,懒得理他装模作样。“活该。”
二皇子的名头哪是那么好使的。
张三仗着背后有二皇子胡作非为,大开大合地简直要一口把整个京城商户的资源全部一口吞下了!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的大商户都不是蠢人,背后那个没有几位靠山?
被惹急了,不敢对二皇子出手,还不敢偷偷警告一下他嘛?
特别是到了现在,所有人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二皇子好像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个张三。心里那座大山蓦然散去大半,反应过来后,对这个四处蹦跶又狂妄自大的张三,自然要好好教训一二。
张三动作大,一下子又被抽痛的龇牙咧嘴。
他有一张清秀的脸,身材又轻轻瘦瘦,看起来像是个有些学问又四体不勤的书生。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让人记忆的特点了。完全就是那种被丢在人群就再难发现的那种、普通的人。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更加没什么特点的敷衍姓名。
是的,即使到现在,二皇子再问的时候,他也仍是那副笑脸模样,一口咬定了,自己就叫张三。
二皇子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再没有问他了。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张三絮絮叨叨同二皇子讲这些天“杂货铺”在京城的钱账,一笔一笔,像认真的算账先生。语气却淡淡的,似乎对自己随口报出的巨大数字毫不在意。
慢慢的,他声音逐渐放缓、然后停下。
二皇子已经被这一串一串连绵的数字哄地睡过去了。
他一整个人都窝在身后的梨木座椅里,深蓝色缎面的衣裳衬的他脸很小,轻轻垂下的睫毛很长,掩住其下漂亮的绿色瞳孔,微曲的弧度让他睁着眼睛时,总显得多情。只是笑着,就让人移不开眼,只能盯着他的眼睛,任由自己溺毙进去。
任性的、漂亮的二皇子,他有无数的簇佣、还有数不尽的爱意环绕。
只瞧着他身边人的神态,他就能从中隐隐窥见二皇子平日待他们的,一定总是那副傲慢娇气模样。
连带着对他,也近乎放纵的,将外驱的权利倾斜,让他能控制这样庞大的力量。
有这样信任他吗?
张三闷闷笑了两声。
声带振动,于是,立刻的,喉口的利剑在脖颈处拉开一道血线。有血珠不断往下渗着,将他雪白的衣襟染成一片深红。
……这样才对嘛。
……
二皇子今天的行程是很满的。早上要站着让大皇子给他系新学的漂亮结扣,到望月楼来了正好到了用午膳的时间,饭后又被伺候用了点茶,张三声音平缓,数字又念的流畅,很适合哄二皇子午睡。
等二皇子终于醒过来,张三已经被赶出去有一会儿了。
他抿了口清口的茶水,又等了会儿。
敲门声赶在二皇子耐心告磬之前,终于响起来。
这次轮到二皇子慢腾腾了。
他故意又捏了块点心,故意吃的很慢。
知蝉用帕子给他把手指擦干净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才弯着腰,去后面把门打开。
外面的吴掌柜觉得自己老倒霉蛋了。
但这两边他都不敢得罪,尤其是里面那位。当时被刀剑抵住喉咙的感觉还历历在目,现在越靠近这里,他就越觉得呼不上气,更站不住脚。
他全身都抖着,连声音也显得颤颤巍巍。
“公……公子……屋外罗二公子请见——”
他甚至在心里可怜这位马上要进去的罗二公子。
在他看来,这位罗二公子也是个倒霉蛋,明显是因为什么事被里面那位针对了……可怜见的,恐怕还不知道里面那位公子的身份!也不知道怎么惹到这样大人物的,不死都算幸运了!
他目送着罗二公子被请进去,里面那位的侍女再把他引进去后,自己却出来了,又把门带上。
不愧是宫里的……女娃都要比寻常人高些……
他心里刚感叹,随即后背一凉。他慢慢抬起头,被这位身材高挑的侍女一眼看的寒毛直竖。腿抖的更厉害了。
顿时不敢再看,拢着袖子毕恭毕敬下去了。
……
二皇子先注意到他的脸。
这位罗二公子生的一副好相貌。眼角微微细纹也难掩其五官的深刻俊美。的确是很受姑娘欢迎的长相。
二皇子记性很好,尤其是这样有趣的逸闻轶事。
门外的吴掌柜显然多虑,他显然对二皇子的身份了然于心。甚至在面对二皇子时,也不卑不亢,时时弯起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聪明过头的狐狸。
“向二皇子殿下问安。”
动作恭敬,毫无差错。
大屹的商户并不像前朝那般地位低下,但在大多数士族的心里,仍旧不太看得上一身铜臭的商人。所以,许多商户子弟,为了迎合世家,多数会选择考取功名而对家里的商铺事物敬而远之。
罗家的大公子就选择了读书。
可惜天赋不太好,努力耕耘几十载,也只将将考过一个秀才。
对比他的嫡兄,这位罗二公子则是众所周知的聪明。能经营罗家的生意,带罗家更进一步。有这样的头脑算计,偏生瞧起来也贵气非凡。
真不像个商户子!
只是可惜了……
二皇子想到这里,嘴唇抿了又抿,嘴唇翘翘,还是没忍住笑。
这突然的笑果然引得了对面一直看他脸色的罗雁云的注意。
他不知道二皇子在笑什么,但这副憋不住笑的模样却很漂亮讨人喜欢。
二皇子笑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已经自觉的找了把椅子坐下了。见他目光看过去,就温和地笑笑,看起来无辜地不得了。
“还请二皇子高抬贵手,放过罗氏商行。
张老板同罗氏不过误会一场,二殿下认为呢?”
二皇子面前落下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上面嵌满了宝石,很是华贵漂亮。让人一眼就能想象到里面宝物会是怎样的贵重。
二皇子兴致勃勃地拿起他的“诚意”,拉开,
里面一支金手镯。
拿到手里,有震颤的铃响。
“喜欢吗?”
二皇子晃了晃那支金手镯。在罗雁云嘴角抬起的下一秒,“叮——”手镯被丢到桌面。二皇子翘着嘴角,动作随意的,同丢开一个垃圾没什么两样——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9章 江山如此多娇
罗雁云翘起的嘴角僵住。他抬着眼睛, 近乎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二皇子。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镶满宝石的金色镯子被随意丢在桌子上,“笃——”里面的铃声震颤, 连带着红色桌面也轻轻颤动。
——这声响没能让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低下头来。
二皇子捏了捏指尖,一个笑也欠奉。
“不是说这物件是西夏皇室御用的手艺?”他扯着嘴角,露出一点尖利牙齿。像个十足的坏蛋。
“怎么现在……倒像是烂大街的玩意儿……什么人都能拿到手里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 眼神也带着十足的轻蔑, 好像面前的真的是什么烂大街的垃圾。
这样傲慢嚣张的行径!
可罗雁云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单膝跪下, 手抵在膝前, 仰着脑袋, 十足谦卑的姿态, 眼神却热烈又放肆。
他很快又低下头,从善如流的认错道歉。
“是草民的问题,不该拿这种货色搪塞二皇子。”
可他再没有带什么更好的东西了,又惹得二皇子不高兴,现在只能卑躬屈膝的蹲在地上,当二皇子的玩具, 好让他重新高兴起来。
等他终于从包厢出去, 仍旧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只是谁都能看清楚,他脸上那个红彤彤的手掌印子。
在回宫的路上, 他还顺路去刑部瞧了瞧。
他念了句徐盛年的名字,很快,就被刑部值守的官吏带着,毕恭毕敬地一路送去刑部后面的慎刑司。
一路都是身着铁甲的沉默的士兵,只偶尔手里长枪闪过锐利寒芒。
慎刑司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可能比二皇子见过的最杂乱寒酸的地方还要破败。
还没进门, 江偃书就已经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那股刺鼻的气味,带着尸肉的酸腐和铁具的腥臭味道。让他立马停住。
知蝉早就嫌弃的不行,看二皇子眉头皱起,立马走上前,给二皇子递掩口鼻的帕子。
只这一会儿时间,徐盛年就已经听说了消息,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了。
怕二皇子等久了,他出来的急。只来得及洗干净手和迸溅到脸上的血迹,在外面裹上一件干净外袍。虽然看起来还算体面,但浑身血腥气,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现在个子很高了,站在门口,几乎将身后的铁门完全掩盖住了。
可垂着头、在二皇子面前无意识脊背弯下,低眉顺眼的模样,和以前那副老实可欺的软包子没什么两样。
“里面脏……不进去,好不好?”
正好二皇子已经嫌弃地不行了,里面肯定又臭又脏的,他才不想进去呢!
江偃书轻哼了声,算是应允了。脚步一转就往别处走了。
他没开口,但徐盛年却了然的、跟在二皇子的身后了。
离着两步距离。
他身上味道重,二皇子肯定嫌弃。
徐盛年被江偃书欺负着长大,去年才同谢容玉一起参加了那年的科考。谢容玉是那年的状元,他是那年的探花。
高中放榜那天,早就从皇帝那里得到消息的二皇子扯着徐盛年的衣领,把他按在塌上。
被二皇子喊来的徐盛年一进门便不由分说被二皇子按在软榻上。他身长腿长,怀里还有个二皇子,这个软榻实在显得有点小了,只能可怜兮兮束着手脚缩在塌上,被二皇子压着,也只是一动不动的,任人欺凌的乖巧样子。
仰躺在塌上的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抬起的眼睫不断颤抖着,似乎十分的不习惯。
二皇子将他死死压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轻易把他的所有神情还有完整面容收进眼底。
以前没注意,
这个软包子、胆小鬼。
居然也拥有这样一张俊俏的脸。
二皇子一只手捏着徐盛年的下巴,让他头仰地更高。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抚上去,食指处落在他的眼尾,
有一颗小痣。
“倒也不负探花之名。”
二皇子笑着拍他的脸,指尖泛红,手指很白。动作轻佻,眼睛却弯着,绿色的瞳孔颤颤,弯起的眼睫像是翩飞的蝴蝶。里面不断冒出的坏心思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徐盛年眼神定定,瞧着蝴蝶翅膀落下的亮晶晶的光。
压着声音、粗粗喘了口气。
……
徐盛年同谢容玉一样,自从考了功名,被送去刑部任职后,便很少回来找二皇子了。只时常送些东西来敷衍二皇子。
二皇子便只当这两个都是从小被他欺负狠了,现在终于能够出宫逃离二皇子的魔爪,一下就暴露真实品性了!
二皇子理解他。
但二皇子还是会肆无忌惮朝他发脾气、再狠狠欺负他!
二皇子步子很快,徐盛年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二皇子身后。却不成想二皇子突然停住脚步,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和二皇子的后背轻轻撞上,柔软衣料和硬质官袍摩擦,磨出一点闷闷的沙沙声。
二皇子终于找到了他的错处!
不由分说就开始大声指责:
“你怎么看路的!都撞到我了!”明明是撞的后背,可二皇子却抱着自己的手,眼睛盯着徐盛年,似乎他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二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眼,捉弄徐盛年的心思就写在脸上。
可徐盛年却呐呐着,二皇子错漏百出的呼痛声也让他着急起来,边小声小声地道歉,又双手托住二皇子的手,嘴唇就要凑上去——
被二皇子一巴掌拍开。
戏弄这种老实人很有意思,但有时候老实人一些毫不自知的反应也实在很让人难以招架。
二皇子把手往回缩,不让徐盛年有机会牵他。转过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显得很没有面子,又立马变成一幅凶巴巴的模样。
“你最近还有没有和江黎清说话?!”
二皇子霸道惯了。
即使徐盛年是大皇子的伴读,他也不由分说的强占了他,让徐盛年和大皇子一起成为自己的奴隶,要他们一直听自己的话。
二皇子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甚至是光明正大的。他伸出一只脚,抬着眼睛,眉眼盈盈地看徐盛年,要他跪下来给他把鞋面粘上的灰尘擦干净。
理直气壮地吩咐语气,好像不觉得自己这样使唤官员子弟有什么不妥。
徐盛年手指抖了下,眼睫颤着,毫无反抗的,就完全被二皇子驯服了。
他真的跪下去了。
二皇子认为皇宫的一切事物都得听从他的调派,所以他不允许徐盛年同大皇子亲近,让徐盛年只能听自己的话。可要他认徐盛年作伴读他也不太愿意。
伴读在外也是二皇子的脸面,二皇子不想要徐盛年这样的呆瓜脸。
所以科考前天,他抓着谢容玉的领口,往他衣襟里头塞玉佩金子的各种小玩意儿,又狠狠威胁他。要他一定要拿第一才行。
……
“没有。”
徐盛面垂着头,声音很沉很轻。“没有和大皇子联系,……只和你有联系。”
二皇子又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咳了声,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他什么坏话好。身后蓦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他回头一看,数不清的青紫官袍和黑色朱砂帽子堆在一处。
刑部尚书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一片,几乎把整个刑部的大小官员都喊过来了。
二皇子行至刑部的消息很快就被上报到刑部尚书耳朵里,彼时他还坐在那堆密密麻麻的卷宗里,一颗脑袋被剃的光溜溜的,只有下巴留出的长长胡须一片花白。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而且,他曾经还当过苦修和尚。
本是世家子,奈遇薄情人;削发愿为僧,从此无多事;一日梦惊起,忽梦前世缘,为还恩情债,解衣还俗来。
京城到处都传着这位刑部尚书的故事。
有人对他的人生无常、世事多变不胜唏嘘;也有人觉得这些不过胡言乱语,凭空编撰。但无论如何,这位刑部尚书在任期间,的确做了不少事。
有人敬他如青天佛陀,也有人痛骂他为阎罗地煞。
二皇子不认得他。
只在京城轶闻的画本子里短暂了解过这位足够青史留名的尚书大人戏剧的一生。
瞧着瞧着,他的目光不由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里被一顶乌纱帽遮地严严实实,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一点头发也没有。
二皇子的目光毫不避讳,等再次抬头时,二皇子迎头对上了张无息那双历经世事的、平静的眼睛。
张无息发现了这位二皇子落到他脑袋上的目光,胡子抖了抖,那双毫不浑浊的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
他两只手扶着帽子,把那顶乌纱帽规规矩矩拿下来了。
果然没头发。
“微臣见过二殿下。”张无息抱着帽子弯下腰。身后一众的官员也齐齐跟着行礼。
人群乌泱泱朝下弯腰,看起来场景实在壮观。
可二皇子表情淡淡,随意就受下了这一礼。
“张大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总不只是为了和本殿下打个招呼?”江偃书凑近看他。
距离已经超过普通君臣的问好距离,但江偃书却一动不动,也不退后,就盯着张无息瞧。
本来是冒犯的举动,但二皇子没能从这双眼睛里差距到一丝的愤怒和不满。
那双眼睛平静,带着渡过铅华的冷淡和果决。偶尔闪过的锐利的光也在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时一下变的轻缓。年长者的眼神像海,似乎能够包容小辈所有所有的张牙舞爪。
温和的过头了吧。
二皇子确认曾经的确是没见过这位名满京城的刑部尚书的。但对他平时冷酷一丝不苟的作风态度略有耳闻。
所以,他居然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温柔?
这种情绪?!
但这位尚书这么兴师动众浩浩荡荡过来一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同他打个招呼。二皇子并没有更多的机会向他询问这种态度的原因,而他看起来也并不愿意为二皇子解惑。
于是二皇子慢腾腾离开,乘着将将要落下的夕阳,只在院子里留下一抹拉的长长的影子。
……
“二皇子很看重你。”张无息神情淡淡,突然道。
站在他对面的徐盛年表情更加平淡地,将微微皱起的领口重新抚平。
“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好像已经出现旅行阶段反应了……(吐魂)
想念在外面的日子……
好啦,晚安哦~
第110章 江山如此多娇
不管什么时候, 皇帝的臣子好像从来都有一副愿意为皇家子嗣分忧的“热心肠”。
曾经年轻的屹景帝是如此。
而现在,皇帝老了,他们的目光终于不再只看向皇帝的后院。
他们开始打皇子们的主意了。
除了前两年立太子的事件, 现在,能让这么些老东西又群起而上书的,只有现在大皇子的婚事了。
大皇子前年就已经及冠了, 本该早就成家出宫自立门户的年纪, 但现在人还住在宫里不说,后院更是一个体己人都没有。
就算不提大皇子, 那以二皇子所受到的宠爱和关注, 已经这个年纪了, 寻常贵族公子不说后院颇丰。起码也不是一个通房也没有……
于是, 在一些提议为大皇子挑选婚事的奏章里,也夹杂着不少人的旁敲侧击,想要把自己未出阁儿女送进二皇子宫里的“小小建议”。
皇帝随意翻看着这些奏章。这些人话里的弦外之音、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皇帝被气笑了。
一旁侍奉的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手里佛尘一甩,“哎哟”一声,就往皇帝脚边重重一跪。
“皇帝爱子之心天下皆知, 奴才看这些大人也是关心则乱……”他抬了下眼睛, 瞧皇帝面色稍霁,立马又话锋一转,
“……但二殿下年已十八, 按理来说,也是该纳些通房了。”
张公公伺候了皇帝一辈子,皇帝心里怎么想的,他不说什么都知道,但也能猜个十之八九。照他来看, 皇帝生气的原因可不是这里面对二皇子纳通房的主意,气的是这些官员手伸的太长,竟然敢越过了他这位皇帝、父亲。
当然还有一点大皇子的缘故。
想到大皇子,张公公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他也不是石头心肠,这些年他也知道大皇子过的不甚如意。也知道他心里对皇帝肯定心存怨怼的。
可皇帝也没错。
要怪,就怪前朝那些烂人烂事。
那些人已经在地底下发烂发臭,可他们留下的那点痕迹,还是成了皇帝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而大皇子的存在就是那根刺。
张公公已经及时递了台阶,皇帝便也从善从流地,挑着眉毛,
“那你觉得,哪家姑娘合适些?”
皇帝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些所谓出身高贵的名门公子、贵女,当二皇子的通房,也没有一点不合适。
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张公公当然不会真的给皇帝推荐什么合适的人选。他只是笑了笑,“奴才觉得,这事不妨交给容妃娘娘。
容妃娘娘和皇上您一样疼爱二皇子,肯定是早已准备好了合适的人选的。”
皇帝哼笑了声,骂他,
“你个老东西倒是聪明。”
眼里却带着笑意。
……
江偃书刚从京郊的校场回来,和薛统领比了骑射。
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二皇子得知了薛统领偷偷珍藏了不少好酒,甚至还有一瓶“酒不醉”。二皇子早就听闻了这“酒不醉”在民间“天下第一”的美名。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便是拿来形同它的。据说是前朝酒仙人云游天下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奇诡之地得来的灵感。
回来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整整呆了七七四十九日。出来时人已是形销骨立,双目通红似鬼,一派疯癫模样。
还光着脚在田野奔跑,振臂高呼“成了!成了!……”
于是天上的酒仙人成了世间的酒疯子。
有人见他整日抱着这些酒,有好奇的便问他这酒叫什么名字。
他还是一副不清醒的样子,哈哈大笑,说这酒叫“酒不醉”。
可那副样子,这“酒不醉”倒是比其他酒,更醉人些。
这被他视为非鬼神难成的“酒不醉”,也同他这酒疯子的名号一同响彻天下。
此后有机会得到这酒的人无不赞叹推崇。时日愈久,这“酒不醉”便被人推做“天下第一”
但这“天下第一”的配方,那酒疯子却谁也没告诉。
甚至自己也再没酿第二次。
没人知道那次酒疯子一共酿了多少坛,但从这“酒不醉”名声鹊起后,在没有哪一坛再流通于市了。
二皇子的景华宫聚天下奇珍无数,当然也包括“酒不醉”。甚至二皇子这里足足有八坛。
这些被天下人趋之若鹜的美酒被随意堆在景华宫的地窖角落,连同其它同样出名的酒一起。
但二皇子瞧到提及“酒不醉”时薛统领紧张的表情,坏心眼立马就上来了。
抢别人的才开心。
但二皇子也不是一点道理也不讲,于是他同薛统领打了个赌,要比一比骑射。如果二皇子赢了薛统领,那薛统领就得把“酒不醉”亲手奉上;如若二皇子输了,那二皇子就愿赌服输,还要乖乖低头喊薛统领一声“老师”。
二皇子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只要二皇子有心,他在哪个方面都是天赋异禀的。
他不喜欢输。
于是本来骑射成绩就相当好的二皇子好是苦练了些时日。他和薛统领相约在京郊校场比试,坐在万玉背上,他弯下身体抱着万玉的脖子,笑得张扬。
“万玉,我们要赢。”
万玉眼神晶亮,前腿扬起,长嘶一声。像是在肯定江偃书的话。
他们当然会赢。
在二皇子以微弱分差赢下这场比赛时,万玉扬着脑袋,小跑着围着这场比赛、赌约的输家转了一圈,长长的尾巴晃着,还朝着薛统领龇牙。
万玉已经不年轻了,但跑的和以前一样的快,性格也和小时候一样的顽劣。
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给薛统领气的狞笑,指着万玉手指颤抖着,气的说不出话。
二皇子好心的没再刺激这个既输了比赛又输了藏酒的可怜人。只弯着眼睛朝他笑。
“薛统领打算什么时候把那‘酒不醉’送来?”
薛统领:……
他气了个仰倒!
二皇子同他这匹马一样顽劣!
气着气着,他又笑起来。“好小子!”
有这样的权利,上天又给他这样的天赋。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好像也只有这样的性情,才配得上这样的天潢贵胄。
二皇子当天就得到了他的战利品。
是薛统领紧赶慢赶回家里又小心翼翼护在怀里拿来的。
二皇子接过时薛统领还没舍得放手。
二皇子横了他一眼,薛统领才慢腾腾放开手。清咳一下,又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过一坛酒……”
二皇子才不管他眼里的不舍,当着他的面吩咐侍从说晚上要好好品品这“天下第一”,有好是拿着这酒在薛统领眼前晃荡拿了一圈,才终于提着这坛“酒不醉”扬长而去。
也不知这赢来的酒是不是要比其他的更加可口!
……
酒被倒进莹润的玉杯里,醇厚的香气一路从殿内飘到院子外头。不一会儿,满院子都是这香气。
“嘭”地一声,院子里洒扫的侍女小声惊呼一声,几个人围过去看情况时,只在花团锦簇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只闭着眼睛的鸟儿。
有胆子大的小心把这小鸟从里面捧起来,探了下。
才发现这小鸟竟是醉地睡过去了。
……
眼前的知蝉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三个,眨眨眼睛,又晃悠着融成了一条摇晃的“面条”……江偃书眨眨眼睛,眼睛好像要从里面蹦出五颜六色的星星,整个宫殿都在他眼前乱七八糟,金的红色乱作一团,“嘭”地朝他砸去——
他被砸地一下仰倒,正巧地落进知蝉怀里。
二皇子觉得委屈,这该死的东西……他要把它用牙齿撕碎,再狠狠砸在地上……
知蝉定定地,脸颊红红的,浑身也轻飘飘的,好似要飘起来似的。
只有怀里的二皇子是真实的、有重量的。
于是知蝉又被带着落回到地面上,
落到二皇子身边。
她只喝了一杯酒。
但这酒是很烈的,不愧于它“酒不醉”的名号。
于是她也觉得不清醒起来。
她缓缓抱住二皇子,将他完全拢进自己怀里。
还未入秋,她外面只有一层轻薄的外衫,二皇子躺在她怀里,脑袋枕着她的大腿,微微敛着的薄薄眼皮一颤一颤,嘴唇因为热意被抿开一条缝,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腰腹。显得可怜又可爱。
那热气视这层衣料为无物,直直地穿透过去,热腾腾地扑在她的皮肤上,又浸进肉里、钻进骨头里……
几乎将她整个人烧穿、烧透。然后又是密密麻麻的痒……
……
她闭上眼睛,难耐地、深深的喘气。
她手臂穿过二皇子的膝弯,让二皇子头压在她的肩膀,一步一步,走到内室。
再把他稳妥地轻轻放在柔软的丝绸被褥里。
指尖温热触感瞬间消失,只剩下一点缠缠绵绵的热意,黏在掌心的皮肉里。
她忽然篡紧手指,企望留下一点温存。
容妃娘娘堪称美艳的脸蓦然窜进她脑子里。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捻着一张帕子,细细地将指尖沾上的点心碎末一点点擦干净。
那张同样鲜红的嘴唇翘起一点弧度,眼睛斜望向她。
“这点心甜腻了些,但偃书却喜欢……”看她默不作声的模样,赫连娜目光闪了闪,终于露出个笑来。“我知道你爱他,没人能不爱他。”
“偃书喜欢你、亲近你。
我也欣赏你。
……偃书长大了,总是需要一些人带他了解一些东西的……”
“……我赐你一个恩典。”
……
她……应该说,是他。
知蝉弯下身体,头紧紧贴在二皇子的颈间,抖着嘴唇,却只敢轻轻的碰着。鼻尖耸动,一瞬间,醇厚的酒香混杂着一股子比火焰还要热烈的香气一股脑钻进他的脑子里。
这种味道同他为他每日点燃的熏香不一样。
只有靠近二皇子身边,才能闻到一点点这种烈阳味道的踪迹。
但现在这样紧密地贴合着,那股味道便强烈的、以一种近乎霸道的姿态,完全的占据了他身体的全部空隙,直把他挤的密不透风,让他呼吸也沾上他的味道。
就这样……应该更用力地贴着。
嘴唇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开,伸进气味更浓烈的地方。
而且在今天之前……每个日日夜夜,他都仔细的、努力的,把自己清洗到干净,让人舒服……还有容妃送来的,各种令人羞耻的画本子……
他早已在脑海中翻来覆去训练了许久,也一直做好了准备。
——他是可以让他快乐的。
只要他现在更加落下去……
他手掌缓缓抚上江偃书的侧脸,视线划过他完全紧闭的、细薄的眼皮。手指缓缓往下……
……
他捏住一点被角,轻轻抬手。
给二皇子盖好被子。
……
心底热烈燃烧的欲望几乎将他燃着,可理智又将他生生浇醒。
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控制不住的颤抖,立马闭上眼睛。
灵魂深处好像有道声音,
在撕扯着他那几乎被消灭的理智,掐着他的心脏,
让他停下。
他会后悔的。如果今天真的发生了什么。
……
他终于还是停下来。
是啊,
二皇子那样恶劣、傲慢的人。
这样的人,
他肯定讨厌这样的他。
他慢慢收回手,又更加缓慢地直起身体。
他想立马转身,起码不要再待在这里——
在他要转过身体的下一秒,身侧垂下的手指蓦然被人篡住。
他近乎愕然地回过头,
二皇子坐在床边,抬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醉酒后雪白的皮肤像天边蔓延的火烧云,眼睫落着蝴蝶,颤抖着,往眼下一闪一闪撒着金灿灿的星光鳞片。嘴唇湿润润的,还沾着香甜的酒液,丰润的、潮湿的,轻轻抿住。笑着看你。
像是精鬼志怪里写的要把人拖进海底深远的塞壬海妖。
“别走。”
知蝉觉得自己应当是真的醉了。
要不然怎么会看见二皇子所化成的海妖朝他伸过来的、带着诱导意味的手掌?
他在心底不停呼唤理智。
可理智在这时候却像离家出走,完全对他的呼喊无动于衷。
他眼角流出眼泪,却看见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地,伸手回握住那只莹白的手。
而他也恍然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恭喜知蝉小哥哥通过二皇子的考验!(鼓掌)
奖励是可以第一个吃肉
嘿嘿,晚安啦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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