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桓灵扶着荀含芷走了出来,问香哭着唤了一声她,随即小跑至荀含芷的另外一边扶着。


    “娘子,你没事吧?”


    荀含芷摇摇头,桓灵后怕极了,庆幸道:“还好问香机灵,跑了出去找我们求救。”


    她不敢想,如果问香没去找他们,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荀含芷缓缓扫视过院院中的所有人。


    虞家五郎被桓煜丢在地上,神情痛苦不已。桓煜则骑在虞家大郎的身上,挥拳重重地打他,刘夫人也跌坐在地,痛心疾首地打着虞家大郎巴掌。


    而被打的虞家大郎,一副无所谓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莫名的情绪。


    刘夫人知道今天的事情难以体面收场了,停下了巴掌,用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对荀含芷说话的语气罕见地带着哀求:“芷娘,看在舅母的面上,不计较这桩事了,好不好?”


    她已经无颜再自称婆母了。


    曾经她对待荀含芷的态度有多轻慢,如今就有多无助。


    荀含芷微微抬头,摇头苦笑。桓灵心疼不已,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还在被桓煜拳拳到肉打着的虞家大郎:“他做出了那样的丑事,竟还叫表姐不计较?”


    荀含芷眼角流出泪,又被她飞快擦掉。她用尽现在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道:“从此以后,我和虞家再无干系。和离书,以后会叫人送来。”


    “别走,你身体不适,我叫人请大夫过来。”刘夫人还想挽留。


    荀含芷环顾四周,明明还是七月底,她却觉得这座清幽的别院冷得吓人。她攥紧了桓灵的衣袖:“阿灵,带我走好不好?”


    “好。”桓灵冷冷道:“我府上还不至于连一个大夫都请不来。”她叫梁易拉开桓煜,“我们走。”


    桓灵和问香扶着荀含芷走了出去,桓煜恨恨地踹了虞家大郎两脚,忙跟上她们的脚步。


    梁易鄙夷地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虞家大郎,也跟了上去。死鱼一样躺在地上的虞家大郎却突然一把扯着梁易的袍子一角,笑得阴鸷:“你也是男人。你也成婚一年多没有孩子?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虞家大郎手上沾了血,袍子瞬间被染了色。梁易上过无数次战场,在江临主持的北伐中势如破竹,军功卓著。


    他的衣角染上过许多人的血,敌人的,同袍的,自己的。那是从军之人无法避免的记忆。


    可唯独这一次,这血让他觉得晦气。


    梁易不语,只是一脚将人踹倒。


    倒在地上的人用手撑着慢慢坐起来,吐了一口血后又诡异地笑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桓灵姿容不凡,你此时愿意偏宠几分,也是人之常情,就像当初的我。只是,以后日子长了,始终没有孩子。而你位高权重,王府却无人承继,不知你们还能不能同如今一样恩爱?到那个时候,你又会不会做得比我好?”


    梁易还是没说话,但有力的脚碾上了虞家大郎无力落在地上的手。


    虞家大郎被桓煜伤得不轻,又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他伸手一抹,却将整个下巴都染上了血迹,笑得吓人:“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迫不得已!你也与我一样,比夫人大上几岁。到时候,女郎青春明媚颜色正好,自己却年岁渐长有心无力。你还能如此淡然处之吗?我不过是想让五郎给她一个孩子。”他仰天大笑,“有了孩子,一切便会回到正轨了。”


    梁易冷声:“有了孩子以后呢?”


    试问哪个从小读诗书学礼仪的士族贵女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荀含芷怕是能将自己逼死。虞家大郎可以吊着她的命,让她将孩子好好生下来再不管不顾。


    生孩子一事本就是过鬼门关,用这个理由病逝,建康的荀家人也不会起疑。


    而虞家大郎正正好可以假借思念亡妻的名义,再不续娶,断绝以后所有的烦恼。


    从此以后,他高枕无忧。而荀含芷黄土白骨。


    果然,虞家大郎冷声


    道:“到时候如何,那就是她的命了。”


    “大哥,你好可怕!你是个疯子!”虞家五郎年纪小,尚且天真,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指着他哭喊,“你这样做,以后我怎么活?你想要我去死吗?”


    “你想错了,我才不会和你一样禽兽!”他不停用力用衣裳擦自己的血痕,想将所有的血都擦干净,“我,我为何会和你流着一样的血!”


    “我的药不够烈,这才叫你们逃了过去。”虞家大郎冷冷一笑,“若是药再烈些,尝过了那样滋味的男人。五弟,到时候你还要求我同意呢。”


    “我才不会!你这个疯子!疯子!”


    听到一切的刘夫人痛苦不堪,掩面而泣,已经没脸见人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这样残忍无情的模样,居然能做出如此败坏人伦的事情。


    “就算你生不了,你可以告诉我,大家一起想法子求医。你也可以去族里抱一个孩子。将孩子过继给家主有享不尽的福,有不少人都会愿意。你为何、为何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还叫我们误会了芷娘这么久!”


    刘夫人痛心疾首:“你将好好的一个家弄散了!芷娘走了,五郎年纪还这么小,遇上了这种事,以后一辈子心里都是一个疙瘩。我现在还有何颜面见你故去的阿耶,又有何颜面见你建康城里的姑姑?我将儿子养成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抱了孩子过来,要将我的脸面送给族里任人践踏吗?这偌大的家业都要拱手让人吗?我下药给五郎,还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


    只是五郎实在年纪太小,他等不到五郎成亲生子了。时间一长变数太多,他怕纸包不住火。荀含芷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他不能再拖下去。


    而且,刚到这里的那一日,母亲竟还说要替他纳妾,打算先将人接进门。若真是如此,真相就瞒不住了。


    刘夫人越说,泪便落得越厉害。她突然猛地起身,往院里的那棵双人才能合抱住的桂花树上奋力撞去。


    只是在还没有撞上的时候,被梁易眼疾手快拦住了。


    虞家五郎也挣扎着站起,扑过来扶她:“阿娘,你不要想不开!”


    此时,得到消息的虞念也赶了过来,推开院门而入,惊慌不已:“这是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伤成这样?谁打的?五哥也被打了?”


    她一时看这个也是伤,那个也是伤,还有一个悲痛欲绝哭哭啼啼的刘夫人,根本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也能明白,绝不是什么好事,扑到刘夫人怀里捂着嘴呜呜哭出了声。


    梁易懒得看他们母女情深,也懒得再听虞家大郎废话,径直走了出去。


    ——


    荀含芷的状态不好,没办法骑马。桓煜直接将虞家的马车赶来,套在了自己的马儿小枣身上,让几名女郎都上去。


    梁易出来的时候,桓煜已经套好了马车,几人便很快回了城,让府里的大夫给荀含芷把了脉。


    荀含芷精神不太好,也不愿意多说话,喝过药后就睡了。桓灵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才回去。


    问香今日折腾了一通也累得不轻,桓灵另外安排了人守着荀含芷。问香坚持自己守,桓灵有心叫她休息,就道:“你今日疲累,若是守着时睡了过去,反而会误了事。”


    问香还是犹豫,桓灵对她道:“我安排的是府里得力的侍女,你不必担心她不周全,必会将表姐照顾得妥妥的。”


    问香便也不好再继续坚持。


    除了荀含芷的房门不久,桓灵听到一阵动静,似乎是前边传来的,就嘱咐金瑶去说一声:“表姐喝过药睡了,让他们别弄出动静。”


    金瑶去了不久,声音就消失了。她回来后说:“王妃,是三郎君,他、他把虞家的马车劈了。”


    想想桓煜今日发了疯一样地打人,桓灵还是去了一趟。


    她过去的时候,梁易也在,显然也是听到了桓煜的动静才过去的。


    少年颓然地坐在地上,身边是被劈散架的马车,几个轮子滚去了四周不同地方。


    “人已经打了,怎么还拿马车撒气?好歹我们用这马车将表姐带回来了。”


    桓煜扭过脸,闷闷道:“我就是看虞家的东西不顺眼。”而后问,“表姐怎么样了?”


    “用过药,大夫说还要休养几日。她说了要和离,应是要回建康的。等她好些了我再问问她。大概过些日子,我们还是照原来的打算一起回建康。”


    桓灵在他身边坐下:“你今日有些冲动了。虞家大郎该打,死不足惜。可是那个五郎不知情,也是被害的。”


    “我哪顾得上那么多。我一进门,虞家大郎和那些护卫就叫嚣着拦我。屋里的表姐听到了动静,认出了我的声音,哭着叫我救她。我踹门进去,一眼就瞧见了虞家五郎。一个小叔子居然在长嫂的屋里,哪有这样的道理,再看他和表姐的模样,我明白了虞家人想要做什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少年越说越气愤,恨不得将虞家两兄弟再打一顿,看桓灵不赞成的眼神才道:“我没打多久你们就到了。再说,都是虞家人,能有什么好东西?他们作为家人,没能察觉虞家大郎的龌龊心思,也该打!”


    他这样的反应,和去年妹妹在谢家受了委屈时的样子也差不多了。但是桓煜和桓荧一胎双生,从小亲密无间。


    而荀含芷,只是多年未见的拐了弯的亲戚。


    或许是因为虞家大郎的行为实在令人发指。


    但很快,桓煜垂着头,茫然地问:“大姐姐,大姐夫,你们说是不是怪我?”


    梁易沉默着,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桓灵有些不解:“怪你什么?”


    “如果不是我当年在建康乱说话,表姐亲事不顺,怎么会嫁到钟离郡?如果她不嫁到钟离郡,又怎么会受这样的罪?”


    “这不能怪你,没人会将孩童稚语当真。表姐在建康亲事不顺,只是因为当年的那个人不好。他自己做了错事却反而来嘲讽表姐。表姐也绝不会怪你。”


    “或许表姐不会怪我,可是……”他不敢赌。


    当年的荀姐姐最是温柔,从不与人生怨怼。可就是这样的她,居然遇到了这样的事。


    桓煜之前知道她被虞家大郎骗就已经很不开心了,如今更是想想都觉得心疼难过。


    眼看着开朗明快的弟弟沉闷纠结,桓灵劝他:“那等表姐好些了,你去给表姐道歉,看她会不会原谅你。如果她怪你的话,你也好想办法补偿。总比如今这样总是避开得好。”


    “大姐姐,你说得是,方才大姐夫也这样劝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去用晚膳吧,也不早了。”


    少年站起来,似是无意地问:“表姐用晚膳了吗?”


    “只用了几口粥,她说没有胃口。”


    桓煜没再说什么,将被劈成一块一块的马车堆到一处:“我送去厨房,叫灶上当柴烧了。”


    ——


    七月底的夜风吹进来,院里的树叶轻轻摇曳,环境十分得宜。但桓灵也没什么胃口,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居然对自己的妻子和弟弟做出这样的事情!纵使以后和离了,表姐想到他也会觉得恶心。”


    梁易点点头表示认同:“你们走了以后,他还拽住了我的衣角。”


    衣裳沾上了虞家大郎的血,回来后他就脱掉叫人烧了。


    “他还想狡辩?”桓灵一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无非是忌惮梁易,怕梁易因此事继续为难虞家。


    “也是可笑,他竟说,他是有苦衷的,是逼不得已。”梁易无法理解虞家大郎的脑子到底是如何思考的。


    “他与你说这些,想让你可怜他?”


    梁易又给她盛了碗汤,劝她多


    少再用一些。


    “他想挑拨离间。”说起这个梁易也也很不快,“他说,我也比你大几岁,我们也没有孩子。所以我应当理解他,我理解不了。”——


    作者有话说:非常抱歉,这章应该是昨晚的更新,昨天中午就已经写了一多半,但是下午回来太累了,晚饭以后打算小睡一个小时起来写,然后直接睡到了半夜两点[小丑]


    今晚可能还有一更,但不确定我写不写得完[狗头]


    第112章


    想到虞家大郎的所作所为,桓灵还是十分不痛快,气鼓鼓的嘟囔:“他可真恶毒,这样揣测我们。谁会和他一样龌龊?”


    “他娘和那个年纪小的五郎似乎真的不知情,他娘还问他为何不去族里过继一个孩子,他说……”


    女郎慢吞吞咽下一口汤:“说什么?”


    “他说这样就是把脸面送给旁人践踏。”


    桓灵这下对男子不能生育一事有了全新的认知:“不能生育的男人会变得这样丧心病狂吗?”


    为了颜面,居然可以败坏人伦枉顾性命。


    她面色复杂地看向身边的梁易。


    原先他们还没有圆房时,为了应对家里人对于孩子的催促,她让梁易说他不能生育,是不是不大好?


    梁易却想错了,紧张不已:“阿灵,我没受他的挑拨,我和他不一样!”


    女郎语气涩然:“我当然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捏捏梁易结实的胳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误会你。”


    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我当时让你说你不能生孩子,是不是很过分?”


    毕竟虞家大郎为了遮掩自己不能生育,都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想来这件事对男人来说,折损的不是一般的颜面。


    梁易飞快否认:“没有!”


    “可是他都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了……这其实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对吧?我当时想的太简单了。”


    梁易拉过女郎的手,认真解释:“阿灵,起初我是不愿意。但就如我当时所说的那样,我只怕因为这个原因,你的家人会让你离开我。从始至终我所担心的,只有这一点,再无旁事。”


    “我和他不一样,他怕落了颜面,怕家业落入旁人手里。但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至于王府的基业,”


    他认真注视着女郎那双眼睛,那双平时总是笑盈盈的眼里有了懊悔和担心,他心疼不已。


    “阿灵,我出身低,幼时又横遭不幸,当时已经几近绝望。能有今天的日子,有你在身边,有如今的地位,已经是额外的幸事。至于别的,我不奢求。”


    “呆子。”桓灵也握紧了他的手,两只手交叠着。


    一只手白净细腻,指甲染着蔻丹,一看就生活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另一只粗粝的大手是建康的麦色,手心还很多厚茧,一看就饱经风霜受过许多苦。


    完全不同的两只手,正如他们两个人一样,一个来自钟鸣鼎食的繁华建康,一个来自餐风饮露的铁血战场。


    此时这两只手紧紧地握着,好像将他们之间种种的不同都消弭了。


    等等,他刚刚说奢求。


    桓灵反应了过来,相握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你不是不喜欢小娃娃吗?”


    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说这是奢求?


    梁易沉默了片刻,还是对她说了谎:“还好。以往是不大喜欢,后来接触小娃娃以后,觉得挺可爱的。”


    他上次说不大喜欢孩子的时候,明明已经与小太子江留十分熟悉了。桓灵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此时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寻根究底。


    她别过了脸,理不直气也壮:“就算你现下挺喜欢小娃娃了,我们也不能现在生孩子。”


    桓灵自幼在士族接触到的一切中,子嗣是家族的传承,极为重要。为夫君延绵子嗣执掌中馈,则是为人妻子的本分。


    若是旁人对自己的夫君提出这个要求,一定会觉得气短几分。但桓灵有底气,从来便是坦然的一个人,而梁易对她有无限的包容。


    她有一种感觉,无论她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只要不是要梁易杀人造反,他都会答应的。


    女郎自幼也接触过不少夫妻,却很少见与梁易一样顺从的夫君。她想对梁易再好一些。


    但这不意味着她要为了梁易完全牺牲自己的意愿,她还没有做好成为母亲的准备。而且,如果当真要怀孕生子,桓灵希望是在建康城,在自己的家人身边,要有阿娘陪着。


    梁易给她夹了一块炙肉,希望她能再多用些:“不是说好了不生吗?”


    桓灵顿了顿:“其实我现在也觉得小娃娃很可爱。我见过的小娃娃,太子和公主、四郎、还有小书墨,每一个都很可爱,身上肉嘟嘟的,捏起来可舒服了。”


    她歪头问梁易:“我们俩都觉得可爱,为什么不生?”


    先前她不想生,一是因为当时没怎么与小孩相处过,不太喜欢小娃娃。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当时没那么喜欢梁易。


    当时的桓灵,并不太想要一个和梁易生得很像的女儿。


    可现在、现在她很喜欢梁易。若是有一个像他的女儿,想必也会很英气。


    但这话现在可不能告诉他。所以桓灵找了个由头,气鼓鼓歪头质问他:“莫非你只喜欢旁人的孩子,不喜欢自己的?”


    她鼓着腮帮子小声嘟囔:“如果我生孩子,一定也会很可爱。”


    相比于他们上一次谈到这件事,桓灵的态度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女郎愿意孕育与他的骨肉,梁易心里若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他努力强忍心潮的澎湃,无奈摇头说了实话:“可是会很辛苦,伤身体。三婶当时情况很凶险。”


    桓灵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妇人怀孕生产,问得懵懂天真:“可那是因为当时三婶被人绑架,受惊导致早产。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早产,就没有人生产很顺利吗?”


    “当然有,但顺利的也要吃苦头。”经过孟俞生产一事,对这方面,梁易确实有些了解。


    “那阿娘生了我们兄妹三个,就要吃三次苦头。从前皇后娘娘也说,她生小太子时,因为孩子大所以不顺利。”


    她轻轻拍了梁易一下:“都是你们这些男人,长那么大的个头做什么?害得孩子在肚子里也随了你们。”


    被江临连累的梁易:“……嗯,都怪我们。”虽然他并没有孩子,但桓灵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桓灵越想越乱:“生不生的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不生。”


    梁易又给她夹了块鱼肉,语调很平常:“嗯,还有很多。”


    什么还有很多?


    桓灵茫然了片刻,潮红泛上脸侧。该死,她竟然这么快就听懂了!都是被梁易带的!


    她红着脸夹了一块炙肉塞到梁易嘴里:“别说话了!”


    ——


    翌日清晨,桓灵醒来的时候,梁易已经出了门。想着荀含芷的身体,桓灵一大早便去看她。


    她到的时候,荀含芷也已经醒来了,只是还有些虚弱,人虽然坐在床上,但后边塞了床柔软的被褥靠着。


    桓灵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表姐好些了吗?今日的药可有用?”


    “好多了,阿灵。”荀含芷拉住她的手,“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和三郎。如果不是你们,我不敢想昨日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表姐和我们客气什么?能救你出来,我也很庆幸,幸好问香来找了我们。”


    荀含芷低眉垂目,喃喃道:“起先,我不想太过麻烦你。所以知道了真相以后,怕惊动了他们,我只说要先回建康去。等回了建康,我就不由他们了。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他竟然是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


    桓灵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心疼:“表姐打算怎么办?”


    “我


    不要再回虞家去,我要与他和离。阿灵,我们照原先的计划回建康去好不好?”


    “这是自然。虞家那边你可有什么要求?他们这么过分,是不是得要些赔偿?最起码得把你的嫁妆拿回来。”


    毕竟当年荀含芷嫁出建康时,也当真是十里红妆,在建康轰动一时,当时桓灵还上街去看过。那些东西总不能便宜了虞家。


    “还有,他在外边诋毁你那么久,如今又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只是和离,会不会太便宜他了?总得让他名声扫地吧。”


    桓灵真是为荀含芷不平,若只是轻轻放过,那作恶的代价太轻太轻。


    “我心中自然也不平。只是,这样的事情若是对外去说,对我也没有好处。虽然五郎什么也没做,但流言是吃人的猛兽。到时候,恐怕还会生乱。”


    荀含芷顾虑得更多,虞家大郎妄图做下的丑事,她是纯粹的受害者。可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她却难免不受口舌攻讦。


    她微微摇头:“我只想和离,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牵扯了。”她拉住桓灵的手,“阿灵,我们先回建康去。和离的事情,我想让家里长辈来谈。”


    她再也不想面对虞家的任何一个人。


    “好。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出发。”


    荀含芷的药煎好了,却是桓煜送来的。


    少年欲盖弥彰:“我刚刚正好路过厨房,就把药给表姐带过来了,快趁热喝。”


    黑乎乎的一碗药,味道已经很不好闻,不知道喝起来会有多苦。桓灵就叫人去拿些甜嘴的东西来。


    桓煜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我这刚好有。”


    荀含芷也不含糊,很快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然后从他手里拿了颗糖。


    少年的手心火热,而拿走糖的那只手,在七月底的天气居然是凉的。


    “表姐,大姐姐,你们放心吧。我已经把其实是虞家大郎无法生育的消息散出去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在钟离郡便会为万人所唾弃。”


    荀含芷语气有些急,差点儿被那颗糖呛到:“你散出去了?是怎么说的?”


    桓煜气闷:“他那样的人,还需要给他留脸面吗?自己做了丑事,我当然要让大家都知道,还表姐一个清白。”


    桓灵问得更直白些:“你没牵扯到表姐身上吧?”


    桓煜无语凝噎:“你们还真把我当傻子了?我自然没提到表姐,昨日回城后我就去抓了虞家那个帮着那畜生骗人的大夫,逼着他对城里的虞家人都说了个清楚。虞家昨晚就乱成一锅粥了,家主注定无子,虞家其他人一定虎视眈眈,今后可热闹了。”


    “我又找了些乞丐流民,让他们在城里边传开虞家的乱象皆是因家主不能生育。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很快就会崩塌。放心吧,半个字都不会扯到表姐身上。我没把别院的事告诉他们,虞家大房那几个人自然也不会说。若真让外边的人知道了,为人不耻的,就不止一个虞家大郎了。”


    那可称得上是整个家族的丑事。


    “三郎,谢谢你。”在她昨日还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桓煜已经将它办好了。


    少年的眼神却没有落在她身上,飘忽不定的,也不知该怎么回她这句话。


    他怎么配荀含芷的谢。


    桓灵看他这模样,不希望他再别扭下去,温柔地拉着荀含芷的手:“表姐,其实三郎是想与你道歉的。”


    第113章


    桓煜在桓灵的注视中慢慢垂下了头,语气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张扬自信:“表姐,对不起。”


    荀含芷抿着唇,探究的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打转:“为何要给我道歉?是你们救了我,帮了我许多。这歉意又是因为什么?”


    桓煜吞吞吐吐:“当年,如果不是我、我小时候乱说的那些话,你就不会在建康被人嘲笑,也就不会远嫁来钟离郡了。”


    荀含芷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你怎么会这么想?当年你才几岁,不过孩童稚语。笑话我的那人是因为与我相看被拒,心情不畅才故意提起以此嘲笑我。三郎,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未因此怪过你。”


    少年还是很愧疚:“可是……”


    “好了,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嫁来钟离郡不是因为你。”荀含芷顿了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而且,在这段婚姻的起初,没人能料到它会变成这样。”


    桓灵无奈轻笑:“你瞧,我早就说了表姐不会怪你,非要自己默默纠结难过。”


    荀含芷微微摇头:“当初是我母亲让我嫁给他的,说虞家是她的娘家,必会善待我。难道我还要因此去怨怪我的母亲吗?”


    桓煜终于笑得有几分释然:“表姐不怪我,真是太好了!现下你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找我,听凭差遣。”


    荀含芷浅浅笑着:“好,在回建康之前,我大概还需要麻烦你和阿灵一段时间。”


    桓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桓煜就抢着道:“表姐说什么麻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尽管吩咐。”


    后面几日,荀含芷的状态好了许多。桓灵悉心照顾,每次三餐都要亲自过问,桓煜从大街小巷搜罗来不少新鲜玩意给她解闷。


    她尽量不去想那日的一切,不让自己被那样的阴云笼罩。但偏还是有人将那事戳到她的眼前来。


    惊慌过后的刘夫人约莫是回过了神,带上虞念过来要接她回去。满虞家的人里,也就一个虞念对荀含芷好些。


    刘夫人特意带上虞念,便是希望荀含芷看在她的面上,能听话回去。


    儿子养成了那样,刘夫人也无颜。可如今大街小巷地传开了这些消息,虞家其他人也对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她终究还是要想办法。


    外面的人知道是虞家大郎不能生育,又将黑锅扣到了妻子头上,这才使得被骗多年的荀含芷气愤离家。虞家其他几房的人也借此煽风点火,说虞家大郎心术不正不配为家主。


    他们只知道虞家大郎欺瞒不能生育这件事。将荀含芷接回去,能让局面好看些。毕竟最大的受害之人都原谅的话,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大房在其他几房面前说话身板都更能挺得更直些。


    刘夫人第一次意识到,荀含芷这个儿媳存在的重要性。


    可事情当然没有她想的那样容易。她不出意外地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连门房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桓灵绝不许她进门,她连荀含芷的面都没见到,提前想好的那些说辞,自然一句都没发挥出来。她苦等了半天,荀含芷也只同意让虞念进去。


    经过几天的休息,荀含芷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反倒是虞念,一见她就落了泪:“大嫂,我真是没脸见你了,没想到大哥居然做出这样的事。”


    荀含芷垂眸:“念儿,别提他了。”


    “好。”见荀含芷这样的态度,虞念也不说那些事了,“大嫂,阿娘让我来劝你回去。但我知道,你不会回去了,我也没脸劝你。你好好保重身体,我也带了些补品来。日后你回了建康,我们估计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虞念心里清楚,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表亲,但亲戚是做不成了,不会再有什么往来。


    虞含芷默认了这个说法:“以后,叫我表姐吧。”


    虞念默了默,还是叫了这个称呼。她想和荀含芷再像从前一样已经不可能了,也不能像普通的表姐妹一起说话玩闹。待了一会儿,她自己也觉得尴尬,便找了个理由很快离开。


    在垂花门处,她遇见了桓煜。桓煜的表情十分淡漠,带着明显的不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虞念年纪尚小,被一个曾经自己家人上赶着要攀附的郎君这样冷脸对待,心里万分的难过尴尬。


    得了少年的冷脸,她低着头离去了。


    刘夫人还在门外的马车上等她,她一上车,刘夫人急迫地拉着她的手问:“如何,她肯回来吗?”


    虞念不想在这里多说,只摇摇头:“走吧,阿娘。”


    ——


    桓煜得知虞家人还敢过来接人时,心里就十分不痛快,恨不得冲出去再把人打一顿。


    但这次来的是刘夫人和虞念,他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


    虞念被荀含芷允许进门之后,他心里就更不快了,一直在院门口守着,怕她对荀含芷不利。


    这座宅院是梁易从前在钟离郡置办的,比不得建康的安王府和桓府,只有三进。


    最里边的一进是桓灵和梁易住着,荀含芷和照顾她的侍女住第二进,前院就是桓煜他们几人过来时住的。


    所以桓煜和荀含芷的住处很近,他便一直守在了相隔的那道垂花门处。


    等虞念走了,他随即便去找了桓灵:“大姐姐,我们去看看表姐吧。”


    他们已经不是可以随意见面的小孩子了,他一个人去不合适。


    桓灵正在院里逗猫儿玩:“等虞念走了我们


    再去吧。”


    “已经走了。”


    桓灵站起身将猫儿放下,乌雪懒洋洋地在原地打了个滚,又躺下不动了。


    “是吗?什么时候走的?”


    桓煜一把将乌雪抱在怀里:“刚走。”


    桓灵随口问:“刚走你就知道了?”


    少年的反应却大得很:“就是、就是恰好撞见她出去了。”


    “那走吧,别抱着乌雪了。”


    桓煜掂掂手里的猫:“乌雪这段日子长胖了不少,带它出去活动活动。正好给表姐也解解闷。”


    桓灵也觉得乌雪越来越胖了:“夏日外边热,它也不愿意出去,是胖了些。”


    桓煜捏捏乌雪肉嘟嘟的后腿:“哪是一些,胖了好多,快长成一只肥猫了。”


    这话乌雪可不爱听,一爪子忽地挠过来,桓煜的衣裳都被划破了个口子。他无奈点点乌雪的胖脑袋,“胖了还不让人说?得给你把指甲剪了,免得再挠人。”


    两人到了荀含芷处,荀含芷已经让问香在收拾东西了。


    她从虞家走什么都没有带,这几日的东西都是桓灵替她置办的,只是几日的用度,并不算多。


    见他们过来,荀含芷浅笑着:“正好你们来,我刚想让问香去传话。阿灵,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们随时可以回建康。”


    桓煜在一旁坐着,全心全意抱着乌雪给它剪指甲,桓灵看她脸色确实好了些,面上泛着红润的血色,就应了:“好,那我们两日后就出发吧。”


    桓煜这时也给乌雪剪完了指甲,把它塞到荀含芷怀里:“表姐,给你逗着玩,乌雪很可爱。”


    这时,他恰好瞧见桌上放着的一个礼盒:“这是刚才那个虞家的送来的?”


    荀含芷点点头:“她说是补品,我还没看。”


    少年有些不忿:“表姐,能不能把它丢了?我怕虞家人不安好心。”


    虞念心地善良又与她亲厚,不会不安好心,这点荀含芷还是相信的。但是,她年纪小,东西被人换了自己或许都察觉不了。


    荀含芷:“念儿心肠是好的,东西不丢,我也不吃它就是了。”


    其实虞家的东西桓煜都不想叫她留,但是他没资格,只点点头嘱咐道:“千万不能吃。补品外边卖的多得是,各种的我都去给你买回来,别吃虞家的。”


    桓灵也赞成他的话:“那个虞念瞧着倒是不坏,只是毕竟年少,不敢完全信赖。”


    荀含芷手上摸着乌雪那被养得光滑柔顺的毛发,也跟着点了头。


    说起来,其实虞念才是她有血缘关系的表妹,桓家姐弟俩只是表妹夫家那边的亲戚。


    时人注重血脉,虞家大郎之所以给五郎下药,就是不想家业落入外人之手。但实际上人与人的关系,绝对不能完全以血缘定论。


    虞家大郎,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她的表兄呢。


    在这段婚姻的起初,人人都说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说她有福气能嫁回母亲的娘家,不必去全然陌生的夫家过活。


    多可笑。


    ——


    回建康的东西桓灵都叫人收拾好了,因此这两日并不怎么忙。


    白日里她就是和荀含芷一起说说话,谈话间会刻意避开荀含芷在钟离郡的这段日子,只提她们当年在建康的趣事。她也会说些近几年荀含芷不在建康以后的一些新鲜事。


    两日后就要走,桓煜和荀含芷都是归心似箭,桓灵其实有些舍不得梁易,梁易更是一回来就黏人得很。


    当夜梁易就哄着她闹了许久,久到近来对她放纵的桓灵都有些受不了了。女郎眼神迷离地看着上方的人,无力地推着他的胸膛:“不许了,不许。”


    梁易有他的理由,贴着女郎的耳朵道:“后日一早出发,明晚你又不许。好几个月不得见,就纵我这一回?”


    桓灵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不知不觉间,她也已经不想和梁易分开。


    身后是男人炙热的身体,同样炙热的吻落在女郎的肩膀和脖颈处,再沿着脸颊向上,将女郎的唇掰过来吻,唇舌在风雨中交缠吮吸。


    梁易吻得很重,急切到没有耐心和章法,淋漓的汗一滴滴落下,与女郎的香汗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最后,他抱着女郎去沐浴,在水里还胡闹了好一通。被他抱着放回床上的时候,桓灵真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


    “就纵你这一回,以后别想再这样了。”


    要不是看在马上要分别的份上,她绝不会允许梁易闹成这样。


    可是,第二日梁易回来得很晚很晚,他还带回个消息,因为这个消息,她们无法如约成行了——


    作者有话说:因为想要今天的小红花,所以必须十二点前发,本章待精修。


    ——


    已精修


    第114章


    从钟离郡回建康的必经之路新昌郡附近几日前突然爆发了瘟疫,为了遏制瘟疫扩散,新帝下令封锁了新昌郡,并且不许来自这个方向的车马入建康城。


    梁易将府里的几个人叫到一起说这件事,桓灵、荀含芷以及桓煜、季年都在。


    如果没有这个消息,他们几人会在明日一早城门开启时离开钟离郡。他们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却迎来了这样的结果。


    瘟疫这两个字太过可怕,它足以摧毁一座城市。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几人都十分震惊。


    桓灵再次向他确认:“也就是说,只要是新昌郡方向的车马都不许往建康去,哪怕我们绕开新昌郡也不行?”


    梁易点点头:“新昌郡离建康近,钟离郡更安全些,先别回去了。陛下已经派了医官往新昌郡去,只要瘟疫结束,一切都会好转。”


    瘟疫实在是梁易心中的噩梦,十三年前的那场瘟疫于他来说太过残忍,他因此失去了所有的血缘亲人。


    但此刻,他比十三年前要镇定得多。江临之所以如此严格,乃是因为新昌郡离建康很近,不过两日的路程。


    富庶繁华的建康城是这个国家的心脏,如果建康也沦陷于瘟疫,整个国家势必会起更大的乱子。


    那将会是比当年的万家村更恐怖百倍不止的惨事。


    大家都忧心忡忡。荀含芷


    显然是最无措的,她觉得自己已经给桓灵他们添了许多麻烦,所以想早些回建康去,回到家人身边。


    但如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了,而且新昌郡的瘟疫让建康的形势也不明朗了,她很担心。


    桓煜也苦着脸:“那我们不能回去了。而且新昌郡离建康那么近,好担心家里人。”


    有家人在建康的桓灵和荀含芷皆是一脸忧色。


    桓灵问梁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有了瘟疫呢?”


    “说是前几日那边雨大,新昌郡发了洪水,死了些人。约莫是处理得不得当,疫病就散开了。”


    季年奇怪:“夏日洪水后若是人和牲畜尸体处理不当,确实容易引发疫病。可如今已经是八月初了,没那么热。难道洪水很严重,死了很多人吗?”


    桓灵:“可是没听说发了特别严重的洪水。”


    若真是那情况,她们也不会选择这个时候经新昌郡回建康。


    梁易:“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等情况好转。”


    “也只能这样了。”桓灵压下担心,笑着对荀含芷道,“那表姐就继续在这里陪陪我吧。”


    “好,也只好再打扰你们一段时间。”


    民间书信此时显然也不通了,但军中传信可以快马绕开新昌郡,有单独的通道来往。桓灵和荀含芷各给家里写了封信,让梁易派人送回去。


    她们实在担心建康的情况,希望能听到家人的消息。


    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桓煜和季年第二日就回了营中做事。而因为这瘟疫,梁易也忙碌了许多。


    桓灵白日里就和荀含芷一块说说话,聊聊书法音律,只是桓灵要刻意避开荀含芷在钟离郡不快的经历。她们两个人共同的经历大部分都在建康,总免不了提到建康的家人。


    桓灵无奈摇头:“我本想着,能在阿荧生产前回去,所以便给还未出生的两个小娃娃做了衣裳,是月子里的大小。现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小娃娃长得快,等回去了,身量也不合适了。”


    荀含芷抱着乌雪,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微微笑了笑:“倒也不会浪费,等你有了孩子正好穿。”


    桓灵摇摇头:“那还早呢。”


    荀含芷不解,谁家夫妻不是一成亲就盼着孩子快些来的,难道桓灵还能控制着孩子早来晚来?


    荀含芷因为孩子受了苦,桓灵本不想多提这个,但看她好奇,就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生孩子。就算要生,我也想等以后长住建康之后再做打算。”


    “王爷竟也愿意?”


    桓灵摇摇头,并没提梁易对她身体的担心:“他这人随意得很,怎么着都行,并不急着这些事。”


    荀含芷为她高兴:“阿灵,你有位好夫君。世间男儿多重血脉,王爷这般的少有。更何况,他位高权重,需要子嗣承继王府。”


    桓灵脸颊微微泛红:“也没有吧。”


    虽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但在婚姻不幸的表姐面前说这些,桓灵觉得对荀含芷很残忍,所以轻描淡写地带过,同她说起了自己新谱的曲子。


    就在这时,门房匆匆来报:“王妃,荀娘子,郡守衙门那边派人来传口信,说荀娘子的母亲虞夫人来了钟离郡,被那边安排住下,他们好好招待着,请您二位不用担心。”


    荀含芷猛地站起身,神情讶异:“我母亲来了这里?为何又在郡守衙门?”


    若是来探亲,她母亲应当直接去虞家才是。毕竟,她从未对母亲言说过虞家的不是。


    在母亲的眼里,虞家应该是她亲厚的娘家,是即使女儿不孕也依旧得到善待的地方。


    从建康过来会路过新昌郡,虞夫人约摸是这个原因被留下的。


    桓灵问荀含芷:“表姐,要不我们去瞧瞧是什么情况吧。”


    一见到虞夫人,二人就知道她应该是知晓了实情,至少她知道了荀含芷是不被善待的。


    因为一见到荀含芷,她就落了泪。怕她路过新昌郡的时候带了病只是还没有发出来,郡守的人不许桓灵和荀含芷近前。


    隔着空旷的院子,除了虞夫人的泣涕声,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荀含芷六月底托桓灵给公孙沛带了封信,在信上说了实情,公孙沛震惊之后又告诉了虞夫人。


    得知真相的虞夫人又惊又怒,决意亲自来为女儿讨回公道。


    钟离郡这边的官员为了自保,也出了新规。郡守规定自新昌郡而来或是路过新昌郡的人要入城的话,需要大夫查验身体,且统一在规定的住处住上五日,确保没有发病才可。


    郡守早知道虞夫人的女儿如今住在桓灵那里,所以对她也格外礼遇,不仅分了单独的一间屋子给她住,还派人给桓灵她们递了消息。


    荀含芷也不能上前去,只隔得远远的见了一面。虞夫人的泪意就忍不住:“娘对不起你。”


    母女二人相顾无言,双双落泪。


    因还有衙署的人在场,多余的话也不能说,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虞夫人在这里一切都好,桓灵便劝着荀含芷先离开:“五日后,我们再来接姨母。”


    这声姨母,自然也是跟着公孙沛唤的。


    荀含芷虽然见了母亲一时忍不住落了泪,但也听劝,擦干眼泪和虞夫人道别,然后和桓灵一起离开了。


    ——


    钟离郡为了应对可能蔓延的瘟疫做了许多,桓灵觉得这个法子还算不错。比起她从梁易那里得知的当年万家村的惨状,实在是好太多了。


    瘟疫容易引起动乱,这两日梁易也是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出了岔子。


    新政本就遭遇不少阻力,如果瘟疫继续扩散,民不聊生,恐怕新政也难以为继了。


    这个正展现出欣欣向荣气象的新朝,在新法推行的关键时期,不能出这样的乱子。


    还好从新昌郡方向过来的人并不多,不然这个法子也很难实现。因这件事实在重要,梁易手底下都派了些人过去帮忙。


    这晚梁易直接没回来。瘟疫的消息传来以后,钟离郡的百姓人心惶惶,街上不安稳。


    这样的光景容易生乱,更怕有人借此煽动人心,是以军中的气氛也严肃了许多。


    看来情况确实不大好,桓灵很担心。新昌郡离建康很近,若是瘟疫蔓延到建康,家里可怎么办?百姓又该怎么办?


    她从前珍视的一切,都可能会被这场瘟疫毁了。


    第二晚梁易总算回来了,只是眼下泛着青黑,嘴角泛着白,就连下巴也因疏于打理冒起了一层淡青的胡茬。


    桓灵一问才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和钟离郡当地的官员配合,加大巡防力度。桓煜他们几个这几日也都带人在大街上巡逻,所以晚上也跟着梁易一起回来了。


    她不知桓煜他们要过来,又忙吩咐厨房去准备他们的饭菜。梁易则一回来就赶忙去沐浴了,对着镜子将下巴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怕因为自己的不讲究被女郎嫌弃。


    哪怕他们如今过得柔情蜜意,他也仍怕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不知道,如今见了他这番模样,桓灵的心里泛起的只有心疼,哪里会舍得嫌弃半分。


    梁易洗漱好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湿哒哒带着水汽。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他拉着桓灵过去。


    “怎么不把头发擦干?”桓灵离开给他找了干净的巾帕。


    梁易不大在意地接过去放在一旁:“没事。”他身体强壮,不会因此生病。


    两天不见,甚是思念。梁易大手将女郎揽到了自己怀里坐着,用刚刚剃干净的下巴轻轻柔柔地蹭着那白嫩的脸蛋——


    作者有话说:晚安[狗头]


    第115章


    “虞夫人来钟离郡了,但是要在郡守安排的地方住几日,确保没有染病才能出来。”桓灵侧身靠在他怀里,胳膊抱着他结实的腰,语气闷闷的,“真希望瘟疫能快些过去。”


    瘟疫是天灾,非人力所能控制。谁都希望早些过上正常的日子。梁易经历过瘟疫,看着比女郎倒是镇定一些,只是疲惫遮掩不住。


    桓灵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昨夜没睡吗?脸色这么差?”


    “睡了两个时辰。”


    听他这样说,女郎就要从他身上起来:“那你快用膳,用完膳今日早些歇息。只睡两个时辰,人身体哪里扛得住?”


    梁易舍不得松手,只睡两个时辰于他来说没什么稀奇,并不能称得上辛苦。


    从前别说是两个时辰了,真打起来的时候,几天几夜不得休息也是有的。刀光血影的日子里,身边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在那样的日子里,人命尚且无足轻重,可没人会关心他有没有睡好,那太奢侈。


    如今桓灵愿意关心,他很是受用。


    梁易垂眸,女


    郎在他怀里乖巧地抱着他,眼里都是对他的关怀,他心中一阵柔软。


    “没事的,我身体好。”


    桓灵戳戳他结实的胸膛:“你没听人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吗?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强壮就不爱惜身体。你比我大几岁,再不好好爱惜身体,难道以后年纪大了要我照顾你吗?我可不会照顾人。”


    梁易的眼神愈发柔软,真是不知道该如何爱怀里的人才好了。


    “阿灵,到时候,我照顾你。”梁易亲亲她的脸颊,嘴唇火热,粉面含羞。


    “那你要先好好照顾自己,就算成了老头子,也要是个身体好的老头子,这样才能照顾我。”


    女郎从他身上跳下来,找了一条巾帕搭在他的后背,免得湿发再将衣裳弄湿。


    梁易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桓灵轻搡他一把:“看什么?快用膳吧,一会儿都凉了。”


    “不用这么麻烦。”


    他实在是不习惯来自桓灵的照顾。以往桓灵没这个心思时,梁易有时候心底也会暗暗期待。如今桓灵真这样做了,他又觉得无所适从起来。


    是他厚颜,妄求桓氏女郎,让大哥赐下了这样的一段婚姻。为了他的意愿,桓灵已经牺牲很多了。


    他总觉得亏钱,总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照顾人的一方。


    女郎这样待他,美好得像幻境,心也像飘在云端上一样,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桓灵还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汤碗上散发的热气就好像带着仙气。梁易幸福得晕晕乎乎,捧着碗一口气喝光。


    直到用完膳后,桓灵要去洗漱了,他亦步亦趋跟在后边,挨了女郎的瞪。


    那似羞含嗔的一眼,惹得他心头发痒,他才确定一切都是真的。


    女郎出来后,刚往铜镜前一坐,就被梁易从后边一把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你做什么?我涂面脂呢!”


    梁易充耳不闻,大手将女郎捞到自己怀里,一边走一边从后边亲她的耳朵和颈侧。


    被压在柔软的被褥上的时候,桓灵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脸蛋也好似一个红扑扑的石榴。


    他亲得又急又重,粗粝的大手也不安分起来,顺着身体的起伏缓缓向下。


    桓灵被亲得眼神迷离,早忘了涂面脂的事,捧着他的脸打开了齿关,同他的厚舌追逐缠绕,在口腔内嬉戏。


    两条灵活的舌,如同交尾的鱼儿一样畅游,梁易的厚舌又吸又舔,将亲着的软肉当成了最香甜的水蜜桃,非得榨出所有的汁水才肯罢休。交缠的唇瓣被吸出了啧啧的水声,光滑的下巴变得湿漉漉。(此处只有亲吻,无脖子以下亲密描写。)


    窗外下起了一阵大雨,一场大开大合、酣畅淋漓的大雨,将余留的暑气驱散。


    之前几个月都天热,稍微一动就浑身都是汗。桓灵有时候嫌热,她不想的时候就不愿意配合。


    好容易得上一回,梁易就格外珍视,也就养成了这么个一回吃个够的习惯。


    他忍不住轻抚女郎的脸颊,将那些时刻的美深深映入脑海。


    女郎轻轻推他胸膛,他却又俯下身来,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吻着:“阿灵,你也喜欢的,刚刚你都……”


    桓灵一把捂住他的狗嘴:“不许说。”


    梁易低笑:“怕什么?只有我们两个。”


    “不知羞。”桓灵笑着嗔他,又轻轻推他,“下去,有点重。”


    他根本没完全压着,胳膊还在一旁撑着,桓灵这话在他听来像借口。男人粗壮结实的胳膊穿过女郎柔软的腰肢,抱着人慢慢翻了个身。


    他本来想直接让桓灵趴自己身上睡的,他知道桓灵喜欢自己的胸膛,有时候还喜欢把脸埋在里边。


    纵然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床榻间也要这样用色.相暗暗讨好。


    可两个人都面对面侧躺着的时候,女郎就不许他动了。


    “就这样吧。”桓灵也抱住了他的腰,柔嫩的脸蛋贴着他的脸轻轻蹭动,甜甜地笑了,“我喜欢这样抱着你。”


    女郎眸中流动着含情的水光,那是方才极致体验下忍不住泛出的泪。


    梁易低头,一点一点、珍重地吻去了那些泪,然后又慢慢地亲着她的脸蛋。


    他终于听了话退后,又从泡好的里面捞了一个,仔仔细细地戴好。


    “亲一会儿就睡吧,你昨晚不是没睡好吗?今日还不早些睡?”


    梁易低头笑,又俯身过来。


    “阿灵,是不是喜欢这样面对面?”


    桓灵不说话,他非要边亲边问:“方才你说,喜欢这样抱着的,是不是?”


    他偏要在那处研磨,女郎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只抓着他光裸后背的手一点也没留情。


    梁易也不怕痛,他有时候甚至希望女郎能给他脖颈处添上几个吻痕,好叫他也出去受一回同僚的羡慕。


    桓灵若肯这样吻他,想必心里想的念的也都是他了。可惜,女郎注意得很,除了他的脸和唇,绝不亲任何会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给他出去炫耀的机会。


    就连从前他在外的时候,因恐自己的字太难看,信都是拜托桓煜传的话。桓灵的回信自然也就都是写给桓煜的了。


    他也没有拿着女郎的家信出去炫耀的机会。从前北伐之时,江临与徐筠的关系已然好转,隔几日一封的家信收到手软。


    江临总是假作不经意将信别在腰间,再一脸苦恼样地拿出来:“害,你们大嫂也是,不过是打个仗罢了,这么不放心,连吃饭穿衣也要惦记着。”


    说着他就会现场打开那封信,低头轻笑:“她说留儿想我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小太子江留还不大会说话,思念他的自然也不会是江留。


    那时候,孤家寡人一个的梁易真的很羡慕江临。


    他当时悲观地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不会有在前线收到家信的一天了,因为他没有家。


    但如今,他或许可以期待那一天了。


    疾风骤雨过后,一切平静下来。梁易利索地将两人和床榻都收拾停当,桓灵习惯性一头扎进他怀里,趴着将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


    女郎把玩着一缕自己的头发,捏着发尾轻轻扫着他胸膛形状漂亮的肌肉:“换军中信使,要多久才能传回建康的消息?”


    若是紧急军情,可一路换人换马,路上丝毫不停。那便只需三日来回。但普通信件,无非耗费这么多。


    “大概五六日。”


    “五六日,倒也还等得。”


    梁易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才七个多月,不一定能这么快生产。”他耐心劝慰,“若是瘟疫能快些结束,也许你能回去陪着她。”


    话虽这样说,但瘟疫哪儿能这么快结束。当年的万家村的瘟疫可是持续了好几个月,从夏末到隆冬,久到未染病的人都逃了出去,染了病的人在村里等死。


    “真的吗?”桓灵的眼睛就亮晶晶的,“我也不止想回建康,我不想再有人因为瘟疫死去了。”


    当年万家村的惨事,听起来已经觉得触目惊心,她没法接受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因为瘟疫变成孤儿的孩子,绝不止一个梁小山。但她希望,以后不要再有梁小山这样可怜的孩子。


    ——


    翌日,梁易清晨天刚亮时就出


    了门,桓煜却留在了家里。


    梁易不在的时候,早膳是各自单独用的,但午膳桓灵会和荀含芷一起,她想陪着荀含芷说说话。


    爱热闹的桓煜自然也凑了过来,反正都是自家姐弟,小时候都玩在一处的,倒也不用拘泥这些小节。


    桓灵叫人给他加了碗筷,问他:“三郎,你今日怎么没出门?”


    少年笑着答:“我们现下派了些人入城加大巡防,我被排到了夜里,白日要在屋里补觉。”


    桓灵:“你以后都是夜里了?日夜颠倒的多辛苦。”


    桓煜扬眉一笑:“他们都不愿意被排到夜里,我却喜欢呢。白日里放假,能趁着外面热闹出去玩,还能来和你们说话。我觉得倒也挺好的。”


    “而且,越是让人把我排到夜里,不久越显得大姐夫公正无私吗?”少年意气风发,“季年要跟着大姐夫,华济也有一多半时间被排到夜里。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身先士卒!”


    桓灵:“说得好!有你们这样的将士,钟离郡的安危才让人放心!”


    “哪里哪里。”桓煜摆摆手表示谦虚,但显然很高兴。


    姐弟俩一唱一和,倒把一旁默默用饭的荀含芷给逗笑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鲜活的生命力了——


    作者有话说:先更,待会儿会稍微修改细节。


    第116章


    桓煜被一夸,心里觉得更有劲了:“放心吧,有我们守着,钟离郡不会出乱子的。瘟疫总会过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建康,”但话音一转,他还是有些担心,“也不知新昌郡现在怎么样了,建康又是何光景?家里人都怎么样了?”


    少年方才神气的样子消失了,就连脑袋也耷拉下来。这年头不算昌平的盛世,渐渐长大的他们也不能永远无忧无虑。


    桓灵心里也担心,但还是扯起个笑安慰他:“建康是国都,重中之重,想必会安排得更谨慎。”


    “那倒也是。”桓煜放下了些心,又谈起了桓荧肚子里的孩子,“说起来我都要做舅舅了,可惜却没办法守在二姐姐身边。当初四郎和小书墨出生的时候,我都在身边呢。”


    桓灵:“他们出生时我都不在身边。”


    桓煜:“都怪我。但是谢二真的该打!”少年歪头瞧了桓灵一眼,放下了筷子:“大姐姐,你和大姐夫什么时候生孩子?你们的孩子也要叫我舅舅呢。”


    桓灵刚咽下一口鱼汤,闻言险些被呛住。荀含芷忙给她拍背顺气,不赞成地看了桓煜一眼。


    被怨怪的少年反倒挺开心。自从再遇荀含芷以来,她的情绪都是淡淡的,好像怎么样都可以。


    怨怪,愤怒几乎也只在那一日的别院别院里面表现出来。


    那日在虞家别院,痛彻心扉的悲伤愤怒过后,她依然很少表现出别样的情绪,无悲无喜。似乎没什么能牵动她情绪的事情,她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


    他故意像小时候一样开始狡辩,语气可委屈了:“表姐怪我?我只是问他们什么时候生孩子,没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题。谁知道大姐姐反应这样大。”


    桓灵咳了一阵,停下来后才摆手道:“反正现在不生。”


    荀含芷的婚姻变得一团糟,最大的原因就是虞家大郎无法生育,而后闹出了一系列乱子。


    桓灵不想在她面前多提孩子的事。


    但好似荀含芷并不在意,还笑着对她表示理解:“阿灵年纪还小,再等几年也好。”


    “为什么?哪个男人不想做阿耶?所以是你不愿意?”少年一副了然的模样,“怀孕生产确实很辛苦。当初三婶生四郎的时候,真的很吓人。还好当时有大姐夫在,能拿定主意。”


    桓灵笑:“听说当初你以为三叔丢了性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其实梁易只说他哭了,别的倒没有提。但出于对自己弟弟的了解,桓灵自己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


    “大姐夫怎么这个也跟你说!”少年脸颊浮上一丝尴尬,“我是哭了。要是你瞧见三叔脏兮兮毫无生气躺在地上的模样,你也会哭的。”


    桓灵没接这话,反问他:“男人都想做阿耶?也不一定吧,你以前不就不想?”


    她心里也暗暗怀疑,难道梁易以前说不喜欢小娃娃是假话?


    每次和她一起回桓府,梁易都挺喜欢带着四郎玩,不像讨厌孩子。


    少年不好意思挠挠头,开始强词夺理:“以前我那是年纪小,现在我想通了。”他说得煞有介事,仿佛已经好好想过,“你们想,做阿耶又不用经历怀孕生产的辛苦,还能有个可爱的娃娃。谁会不愿意?”


    桓灵心里有些想笑。若按他的说法,去年他还嚷嚷着不想成亲,那时候他十七岁,年纪小所以不想做阿耶。今年十八岁,一下子就成熟了,也想过有妻有子的日子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变化这么大。任谁也会觉得奇怪。这傻孩子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难道是钟离郡新认识的女郎?


    他整日在营中,能认识什么人呢?桓灵想不到是谁。


    “你倒是坦然。居然将这些男人的心思都告诉我们了。”


    桓煜拍拍胸膛:“我从不说假话。不过我若是能做阿耶,我的夫人除开怀孕生产,旁的都无需费神,孩子的教养全由我一手负责。”


    桓灵笑着揶揄自信满满的弟弟:“养得和你一样不爱读书吗?”


    少年脸红了:“哎呀!大姐姐!那我又不会生孩子,只能在这些事上多出些力了。再说、”他停顿了一会儿,眼神四处乱飘,“再说了,如果我娶一位爱好诗书的夫人,孩子便会耳濡目染,肯定比我读书好。”


    桓灵都不忍心打击他:“二婶可是吴兴郡有名的才女,可你……”


    一切尽在不言中。


    少年也不恼,笑着畅想:“二姐姐读书就很好啊,所以阿娘学问高也是有影响的。不过我的孩子不爱读书也没关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才不会像阿耶那样,非要他一个劲地读书。”


    “我没成亲,现下说这些都太早了。肯定是大姐夫比我先做阿耶,我可以照着他学。”


    这话听起来还有几分遗憾。难道他心里当真是有人了?


    桓灵抿唇微微笑:“那可不一定。”


    桓煜更高兴了:“大姐夫比我后做阿耶吗?那也很好啊,我终于有一个能胜过他的地方了!”


    桓灵:“……”


    男人的好胜心呐!


    荀含芷温柔笑着替桓灵解释:“现下情况不稳,孩子这个时候来也不方便。”


    少年红着脸点点头:“表姐说的是。”


    他在心里暗暗记下。


    ——


    几日后,虞夫人出来了。桓灵姐弟俩陪着荀含芷去接的人。


    她先前只知道虞家大郎隐瞒自己不孕的事实,如今了解他做下的那些丑事,在院子里就气得一头倒下去。


    还好桓煜也在身边陪着,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了。


    虞夫人一下一下抽着,哭得说不出话,手指蜷成了鸡爪样,掰都掰不开。


    桓煜将人扶到了屋里罗汉榻上躺着。


    几个人都吓坏了,桓灵忙找了大夫过来。好在虞夫人只是一时气急,并没有旁的大事。


    大夫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荀含芷的陪伴下平复得差不多了。大夫就开了一副安定心神的汤药。


    “芷娘,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仰头苦笑,“我千挑万选,给自己女儿选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我大哥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侄子!”


    “阿娘,这不怪你。都是他的错,他藏得深。我又怎么能想到,枕边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桓灵和桓煜先离开了,把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不知她们是怎么说的,总之虞夫人当日便风风火火带人去了虞家,将荀含芷的嫁妆尽数要


    了回来,还带回了一封虞家大郎亲笔签名画押的和离书。


    尽管虞家大郎的字她瞧着恶心,荀含芷还是迫不及待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日便在桓灵的陪伴下去官府办好了和离。


    这日下了一场大雨,雨势很急,路边的行人都在慌慌张张躲雨。


    踏出衙署大门的荀含芷抬头,天阴沉沉的,雨势小了不少。


    恍然间,她却透过风雨,瞧见了云层后光亮的天色。


    上车后不久,似乎没有了雨滴打在车顶的声音。


    桓灵推开窗,语气轻快:“表姐,雨停了!外面很凉快很舒服。”


    荀含芷也推开自己这一侧的窗户,云层后的日光渐渐挣脱束缚,照在她润白的脸上。


    “大姐姐,你们回来了!”


    她一转头,瞧见一脸焦急的少年。


    她怕是虞夫人身体又出了问题,忙问“三郎,怎么了?我阿娘还好吗?”


    “姨母她很好,还说要亲自下厨呢。”他摸摸自己后脑勺,“我是怕你们不顺利。”


    荀含芷拉过桓灵的胳膊,温柔又释然地笑着:“有阿灵在,没人会为难我。”


    “那就好,姨母亲自下厨,说要好好庆祝。”少年往外边张望,“大姐夫怎么还不回来?大家一起庆祝才好。”


    从那样糟心的婚姻当中脱离出来,确实是要好好庆祝一番的。


    桓灵:“他说今晚会回来,那我们等等吧。你饿了的话,可以先吃些零嘴垫垫肚子。”


    桓煜摇摇头,一脸觉得她幼稚的样子:“我又不是小孩子,零嘴什么的我早就不吃了。”


    桓灵:“……”


    来钟离郡的时候特意装了一大包肉干果脯点心的是谁?


    不过她今日心情好,也没有拆穿少年的故作成熟,挽着荀含芷的手进去了。


    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今日下了雨,你们衣裳有没有淋湿?”


    “没有。”


    “我昨日打了一只野山鸡,要炖汤还是烤着吃?”


    桓灵:“炖汤吧,滋补一些。”


    “好。”少年又乐呵呵去厨房传话了。


    荀含芷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好像明白从前刘夫人为什么那么想将虞念许给他了。


    ——


    梁易这日回来得比往常早,还带回了建康的来信。


    桓灵拿在手上拆着,桓煜凑过去:“我也要看。”


    “建康一切都好,陛下一早就封了新昌郡,瘟疫没传过去。二姐姐还没有生产。”


    桓灵看了落款的时间:“三日前写的,现下也不一定了。”她又仔细去看前文,“阿娘说找了很有接生双胎经验的稳婆,当年你和阿荧就是她接生的。还请了好几个大夫在家里,一切都稳妥。”


    桓煜继续往下看:“四郎会叫阿娘阿耶了,他还不满一岁。”他满意地点点头,“说不定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他都会叫三哥了。”


    桓灵抿唇笑了:“也许会。”


    虞夫人带人上了菜,几人围坐着用膳。


    桓煜发挥自小在女郎间艰难求生的本事,将虞夫人哄得心花怒放。


    “好孩子,快尝尝这个鸡汤,炖了许久的。”


    “好!”


    桓煜捧场地盛了一大碗,全都喝光了。他还给其他人也都盛了一碗,“你们都尝尝吧,姨母炖的鸡汤很香。”


    桓灵尝了一口:“是很香呢!”她把梁易的碗朝那边推了推,“快喝吧。”


    众人便一人用了一碗鸡汤。


    看到鸡汤如此受欢迎,虞夫人很高兴:“我放了酒炖的,炖鸡汤就是要多放些酒才香。”


    听闻这话,桓灵桓煜一惊,齐齐看向梁易——


    作者有话说:来了,上一章终于被放出来了。


    第117章


    梁易的脸已经慢慢泛起红色,眼睛也一下一下眨动着,没什么表情。


    桓煜着急地问:“姨母,你用的是什么酒?”


    虞夫人不明所以:“就是厨房里面剩的那大半坛,似乎是青梅酒。那酒有什么问题吗?”


    少年暗道不好:“那是我上次没喝完的一坛,那酒很醉人,大姐姐上次就醉了!”


    十八岁的少年,饿的时候能吃下一头牛。桓煜他们几个半夜经常会饿,厨房也知道他们的习惯,如果他们来了这边,夜里就会给他们留些吃的。


    几人夜里便自己带着酒过去,喝酒吃肉。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落下的半坛酒,竟然会被加进了鸡汤里。


    虞夫人还以为有什么大问题,听他这样说终于松了口气:“煮了一大锅鸡汤呢,一碗汤没多少酒,不会醉人的。”


    桓灵最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迅速拉着梁易起身:“姨母,表姐,他不胜酒力,我先带他回去。”


    荀含芷和虞夫人就瞠目结舌地瞧着桓灵将人带走。桓煜:“没事,我们继续用膳吧。大姐夫不胜酒力,睡一觉就好了。”


    约摸是酒加进了鸡汤里,效果便没有上次在桓烁那里梁易直接喝一碗来得快,走到半路了他才开始晕晕乎乎。


    桓灵扶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走着,梁易直接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开始委委屈屈的哼哼唧唧。


    “阿灵……”


    桓灵如临大敌:“你、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回屋了。”


    梁易大手搭上她的肩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往她身上压。虽然来了钟离郡以后,桓灵日日锻炼,但还是很难负担半个梁易的重量啊。


    可醉了的梁易一点道理不讲,也不许旁人来扶。金瑶她们看桓灵走得艰难想来帮忙,都被他大手一挥拂开了。


    剩下的路程两人走得踉踉跄跄,终于回了屋走到床边。


    他箍得实在太紧,桓灵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他掀翻下去。床上铺了好几层褥子,十分柔软,并不用担心他会撞到哪里。


    可女郎还是被他带得也倒了下去,脑袋直接砸在了梁易的胸膛上。而她戴的一支牡丹足金簪子,正正从梁易的脖子处划过。


    桓灵本来因为摔得这一下有些不高兴,气鼓鼓锤了梁易一下。可下一瞬,她瞧见伤口处渗出殷红的血,简直吓坏了。


    只是个小伤口,但脖颈是人身上最为脆弱的地方,不能不重视。


    桓灵忙要起身找帕子给他捂住,可梁易把她搂得紧紧的不许走。


    女郎急得不行:“梁小山,你快松开。我去找帕子和伤药。你都流血了!”


    梁易小声嘟囔:“别叫我梁小山。”


    有时候桓灵也真是受不了他:“都流血了你还纠结称呼,快松开我。”


    “很重要。”醉了的人执拗得很,跟头倔驴似的。


    桓灵无奈先用自己的衣裳捂住了渗血的伤处:“呆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说记住了,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是不是?”


    晕晕乎乎的男人眼神迷茫:“什么?”


    “我说,无论我称呼什么,你都是我的夫君。”桓灵另一只手无奈拧他一把,“你是一点儿没记住。”


    “记住了。但是我更喜欢、更喜欢你、你叫我夫君。”


    这下桓灵确定他真是醉了,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也是可怜,一个大男人,一点儿酒都沾不得。


    “为什么?只是一个称呼。难道我不叫,你就不是我的夫君了吗?”


    梁易委委屈屈:“你不喜欢我。”


    桓灵:“啊?”


    她原本以为只用把梁易带回来睡一觉就好,没想到竟然有意外的收获。酒后吐真言,这种事梁易居然也会做。


    梁易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是你、你前几日又说、说要和我在一起,直到、直到我变成、变成老头子。可能有点喜欢吧。”


    平时总是稳重可靠的他此时就像个毛头小子,脸上满是不解,眼中又闪动着点点希冀的光。


    桓灵有些心虚。


    她们刚成亲时,她确实不大喜欢梁易,对他的态度也很不耐烦,还在新婚当晚用合卺酒的酒樽打破了他的头。


    但是如今,如今她一点也不讨厌梁易。相反,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她已经很喜欢他了,喜欢他小心翼翼的笨拙,喜欢他带来的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桓灵一只手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这么傻?”


    梁易更委屈了:“就是因为傻,所以你才、才不喜欢吗?”


    醉了以后的他,倒是比平时坦然多了。这种问题,平时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问出口的。


    因为他怕得到那个让人心碎的答案。只要他不问,便可以一直自欺欺人麻痹自己。


    人高马大的武将,平时多么的稳重沉默,醉了后竟然显露出这番惹人怜爱的姿态。


    桓灵心头一阵柔软,揉了揉他的脑袋,“傻子,没有不喜欢你。”


    梁易却好似没听到她说的,眼睛红红的,委屈巴巴地道歉:“对不起,你不喜欢,我还求大哥赐婚。”


    闻言,桓灵一时间都忘记了动作:“你求的赐婚?”


    她以为是江临为了拉拢士族,为了让他的亲信与建康的旧士族融合,为了朝堂的安稳。刚好她是出身顶级士族的高门贵女,刚好梁易几年前见过她一面,刚好他们都没有定亲。


    原来,竟然是他求来的赐婚吗?


    为什么?


    梁易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大哥起先、起先不同意,说你会、会欺负我。”他笑得有些傻,“我知道,你不会的。”


    就在这时,银屏送来了醒酒汤。


    桓灵觉得,先不给梁易喝醒酒汤,她或许能从他嘴里听到更多他不愿意说的实话。


    他总是这样,好多话都不愿意说,要是能和口无遮拦的弟弟稍微都往对方那种变通一下就好了。


    银屏听她的吩咐,把醒酒汤先放在外间的桌上,悄声退了出去。


    桓灵拉着他坐起来,轻搡一把往自己身上靠的男人:“坐好,我问你话。”


    梁易真是沾酒倒,已经坐不稳了,桓灵给他垫了床被褥在身后,让他靠着床头,自己坐在他身前。


    梁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将微微带着肉感的小手捏来捏去。


    “你为什么要求赐婚?”


    “喜欢你。”


    “什么时候?”


    “就是那次,你在楼上,瞧见了。当时看到你,我好高兴,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桓灵隐隐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不是。第一次见面是、是路边的茶摊。”


    桓灵一点儿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哪里路边的茶摊?”


    “就是、就是一个路边……”醉了的人说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女郎百思不得其解,真的不记得在哪里的茶摊见过梁易。


    那么魁梧挺拔的一个人,身量比大多数男子都高,若是在人群中见过,该有些印象才是。


    可她当真毫无印象,梁易现在多的都问不出来了。她向前挪动两步,坐到梁易大腿上,轻轻柔柔地问:“夫君,你方才为什么说我不喜欢你?”


    虽然醉了,但是梁易还是很低落:“我知道,你喜欢有学问、懂音律的。我都不懂。我字都写得不好。”


    桓灵更觉得奇怪了,那确实是她以前的审美标准。她长在诗书风流的建康城,自幼见惯的也就是这些人,又见大哥大嫂志趣相投情深义重。


    她向往的感情,自然也就是那样的。


    她从前哪里见过梁易这样的人,又何谈喜欢?


    但那都是之前的事,梁易如何会知道?他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


    明明新婚当日,他推门进来的那次,才是两个人近距离见过的第一面。


    但如今细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对,当时梁易虽然紧张,但却并不像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脱口而出她的名字,仿佛已经与她很熟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身子往前,抱住了梁易:“呆子,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喜欢你。”


    梁易还晕乎着,似乎用了一会儿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你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桓灵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神爱怜,语气认真:“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呢?”


    醉着的人好像明白了,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女郎的脑袋压在自己怀里。


    “可是……”他似乎还有顾虑。


    桓灵问:“可是什么?”


    “可是我们没有行过结发礼。”结发夫妻,哪有他们这样未行过结发礼的呢?


    他们的新婚夜实在是太过混乱,争吵,拉扯,再到受伤。


    当时谁还顾得上一个结发礼,何况桓灵心里本来也不情愿。


    桓灵并不在意,她觉得只要两个人心里都有彼此就好。可这件事梁易却在心里一直惦记着,一直觉得他们比旁的夫妻少了些东西。


    “那补给你好不好?”


    “好!”他兴奋不已,说着就想立刻去找剪子,“那剪头发吧。”


    桓灵将醒酒汤端来,慢慢喂他喝下:“你现在不清醒,先睡一觉好不好?等你醒了再补。”


    “好,那你陪我睡。”像座小山一样的人将她抱住了。


    女郎拉着他躺下,梁易又凑了过来,期期艾艾道:“抱着睡,你抱着我。”他的头在女郎的肩膀处拱啊拱。


    桓灵抱住他的脑袋,轻声问:“这样吗?”


    “嗯。”


    “那快睡吧。”这么折腾了一会儿,桓灵也累了。


    可男人的脑袋却慢慢往下,拱开了她的衣襟,脸颊深陷饱满的云朵中——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118章


    桓灵被他的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是感情亲密的夫妻,当然有过这样紧紧相依的时候,梁易的唇也曾带着灼热的温度爱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处。


    但那几乎都是欢好时,两个人眼神迷离意识涣散时候做的。


    现在青天白日,桓灵意识无比清醒,甚至还能清楚地听到外边传来的走动说话声。


    她当真觉得有些羞涩。可这一日的梁易,这样笨拙、这样让人心疼,她不忍心也不想拒绝。


    她伸手揉了揉梁易毛茸茸的发顶,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睡熟了。


    这个时候的梁易当真是乖顺得很。望着他安静的睡颜,女郎觉得心里软软的。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梁易总是那个包容照顾人的。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梁易的照顾,这一切都太理所当然。


    梁易又是个沉默不爱表达的,以至于自己忽略了他这些从未言说过的不安与惶恐。


    他脖颈处那个小伤口很浅,渗出的血已经结了痂。桓灵用帕子沾了水,轻轻擦净血迹,又涂了些伤药在上边。


    做完这一切,桓灵才卸掉发髻上的钗环,重新躺回他身边,抱着他闭上眼睡觉。


    ——


    饭厅。


    桓灵扶着梁易离开后,虞夫人担心地问桓煜:“三郎,这、王爷不会有事吧?”


    桓煜安慰道:“姨母放心,大姐夫是不胜酒力,旁的大事倒没有。他上次在我们家也醉了,睡过一觉醒过就无事了。”


    虞夫人还是很忐忑:“王爷和阿灵助我们良多,我和芷娘应该好好感谢。反倒闹出了乱子添了麻烦,真是不该。”


    荀含芷也面露忧色。桓煜扬眉一笑,展颜安慰:“表姐,姨母。你们就放心吧,不会有大事,大姐姐和大姐夫也不会怪你们。咱们都是一家人,别总是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佯做恼怒,“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


    荀含芷垂眸。桓煜话说得好听,可他们怎么能算一家人?自己母女二人,只是受他们帮助且借住的远亲罢了。


    如果不是嫁入了桓家的表妹,他们只算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


    少年盛了一大碗汤,表情夸张:“姨母做的汤很香,我很喜欢,我要多喝一些!”他又给虞夫人和荀含芷一人盛了一碗,“你们就放宽心吧,快喝汤吧,味道很好。”


    “你们明日就知道了,大姐夫明日必定生龙活虎一点儿事都没有。上次在我们家也是这样,醒来后便如往常一样。”


    虞夫人很抱歉:“都怪我,我没想到,会有人一点儿酒都沾不得。”


    桓煜点头认同:“在认识大姐夫之前,我也没想到。不过这样也很好,大姐夫治军严明,营中从不许饮酒。这样更方便他以身作则。”


    少年态度可亲,言语间都是体贴,一直在尽力宽她们的心。


    虞夫人便想到了几个月前,刘夫人写信给她们,让她和自己的妹妹小虞夫人一起去桓家提将虞念许给桓煜的事情。


    那时候,她也是当真希望自己的侄女能嫁入桓家,和外甥女做妯娌。她和妹妹远嫁至建康,身边多个娘家人总是极好的。


    但桓家拒了亲,当时她和妹妹都颇为自己的侄女不平。还是外甥女公孙沛出言安慰,说桓氏三郎性子尚且没定下来,亲事成不了也就算了。


    现在想想,还好这


    门亲事没有成。不然,知道了虞家这样的丑事,不仅桓家会退亲,荀家和公孙家还会把桓家得罪得透透的。说不定还会让桓家迁怒外甥女,公孙沛在夫家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而且,桓家人助她们良多。虞念是个好孩子,但虞家大郎做出那样的事。若给桓煜说成了那样的岳家,虞夫人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他。


    虽然她也姓虞,虞家大郎是她的亲侄子。但从她知道女儿委屈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娘家了。后来,她又去虞家撕破了脸皮,要回了女儿的嫁妆,将那些人狠狠痛斥了一番。


    虞夫人决定,等回了建康,她一定要举家之力好好感谢桓家,以报答桓灵桓煜对自己女儿的帮助。


    少年不知道虞夫人心里想了这么多,瞧见荀含芷一直没动筷,笑着出言提醒:“表姐,快喝汤吧。一会儿凉了会伤肠胃。”


    虞夫人回过神,再次感叹桓煜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如此贴心,比自己的儿子都不知好上多少。他要是女儿的亲弟弟该有多好,可惜自己生不出这样好的儿子。


    ——


    梁易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有人,只燃了一盏灯,泛着昏黄的光晕。


    都夜里了,桓灵怎么不在屋里?


    他心下一紧,难道他醉酒以后丑态百出,桓灵生他的气了?


    有了些声响,女郎款款走近:“夫君,你醒了?”她伸手摸了摸还在梁易的脑袋,“头疼不疼?”


    “不疼。”梁易还在床上坐着,微微仰头,揣摩着她的动作和面色。桓灵还关心他的身体,应该是没生他的气吧。


    纤细修长的手指顺着头发往下摸,触到了藏在额角处发丝里的一个伤口:“那这里呢?还疼不疼?”


    这是大婚那夜,她奋力掷出的酒樽砸出来的。


    那时的她,当真是吓坏了。


    “不疼,这个早就不疼了。不,”他着急解释,“当时也不疼。”


    “都流血了,怎么会不疼呢?”桓灵的手又缓缓往下移,摸到了他昨夜被金簪划到的伤口处,“还有这里。”


    梁易看不到自己的脖颈:“这里怎么了?”


    桓灵没答话,起身从桌上拿了一把剪刀,又找出了一个荷包。


    梁易:“这么晚了,你还要做针线?明日再做吧,又不着急,别伤了眼睛。”


    “呆子。”桓灵从他的身后取了一小缕头发拉到身前,剪刀缓缓开合,剪下了那一缕头发,再仔细装到荷包里。


    梁易似乎明白了什么。


    桓灵又拉着他的手,抽出了自己头上的莲花玉簪。她刚刚沐浴过,全部的头发在脑后用那根玉簪简单地盘了一个单螺髻。


    玉簪一被抽出来,满头乌发倾泻而下。


    女郎把铜剪递到他手上,又挑起一缕自己柔顺的发丝:“剪吧。”


    梁易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刻就落了剪。


    桓灵将荷包的口撑开:“放进来吧。”


    梁易简直不敢相信:“阿灵,你这是……”


    女郎将荷包的口扎紧,塞进他怀里,甜甜地笑了:“补的结发礼呀。”


    男人拿起那个轻飘飘的荷包,眼眶热热的,几乎要有压抑不住的情感奔涌而出。


    桓灵捧着他的脸:“你说你,傻不傻?你想要这个就告诉我,我当然会补给你。自己在那里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吞吞吐吐:“我、我以为……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以为我不喜欢你?所以不愿意补?”


    梁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是这样以为的,无可辩驳。


    桓灵正色道:“我很不高兴。”


    “阿灵,对不起。以后我、我不会再问了。”


    就让这件事成为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哪怕不喜欢,桓灵也愿意待在他的身边,考虑同他的以后,这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问?”桓灵锤他胸膛一下,“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的夫君在怀疑我的真心,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她的、真心吗?梁易感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一般。


    “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会自己在心里误会我。你是不是心里觉得自己可大度了?”


    “没有,阿灵,我、”他垂下头,“是我不好。”


    桓灵软软贴到了他的怀里:“你只有一点不好。”她轻抚着梁易的脸,“就是你太不不自信。”


    她仰头在梁易脸上亲一口:“说吧,究竟是哪个茶摊?”


    “什么……什么茶摊?”梁易下意识问,下一瞬忽然想起了醉酒后的一切。


    酒后的自己竟然如此大胆,居然说出了这段婚姻是自己求来的,还提到了那个让他难堪的初见。


    而桓灵似乎没有因为这些生他的气。


    更让他惊喜得无以复加的是,桓灵亲口说了喜欢他!


    “阿灵,你说喜欢我?真的吗?”他小心翼翼求证,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被神佛眷顾了一回,获得了仙女的垂爱。


    “说你傻你还真的傻,你都感觉不到吗?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和你圆房?又为什么要陪你来钟离郡?”


    “我以为……”以为那只是男女间天然的吸引,以为那是好心女郎的怜悯。


    他误会了这么久。桓灵说的没错,他真的是太傻了!


    “夫君,我喜欢你。”桓灵捧着他的脸,又认真告诉了他一次。


    梁易激动不已,将人搂得更紧了,径直吻住那说着动人情话的唇。


    这个吻心心相印,温柔绵长,两人都不舍得分开。


    时间过了好一会儿,梁易的大手一下下摩挲着女郎的乌发,心里又满足又幸福。


    “夫君,为何你说,我喜欢会读书通音律的?你为何会这样以为?”


    “还有,你先前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一个茶摊,我一点都不记得。”桓灵戳戳梁易的腰,“到底是哪里的茶摊,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易本来不太想提,但桓灵说喜欢他。或许他是可以提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很多年前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亲亲]本章很幸福


    第119章


    十年前,梁小山十三岁,距离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已经过了整整三年。他已经一个人孤零零在山上住了三年,靠打猎为生。当时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每日独来独往。


    秋日,他拿了猎到的狐狸兔子的毛皮去卖,好以此储备过冬的粮食。可是县里常与他买货的那家铺子关了门。那家铺子主人是个宽厚人,见他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来卖东西,价钱给得公道。


    也许就是这样,那家铺子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梁小山就只能找其他的铺子去卖。可是其他几家铺子从前想以低价买他的野味和毛皮,被他拒绝过。


    那家好心主人的铺子关了门,其他几家铺子都在看笑话。他这时去卖,那些人自不会给他好脸色,还将价格压得极低。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他过冬的粮食不够。梁小山没有办法,只能再走远一些。但是,他不会说话,到了临近的县城依旧谈得并不顺利。


    他想再多找几个铺子,没想到居然被几个地痞无赖盯上了。见他一个孩子,无赖们几下就抢走了他的东西。


    他奋力想拿回去,但一个瘦小的孩子哪里敌得过好几个成年人,不出意外地被狠狠打了一顿。而经过大火烧村之后的梁小山,并不敢报官。


    东西被抢走了,身上带出来的钱也快没了,还带着一身的伤。梁小山惨兮兮地往回走,又饿又难过。


    他还记得那日的天气很阴沉,好像天公也和他一样不高兴。他遇到了一个茶摊,简单摆放了几张桌子,卖茶水,也卖馒头蒸饼和热汤。


    茶摊在岔路


    口,路过的行人旅客络绎不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在此处歇脚。


    刮着阵阵阴风,梁小山的衣裳却很单薄,凛冽的秋风似乎穿透了单薄的衣裳,刺入他的骨髓。不远处的馒头和蒸饼冒着腾腾的热气,肉汤的香味也不住地往他的鼻尖钻。


    可是他没钱了,而从那里走回万家村,还需要至少三天。


    索性也是走不动了,梁小山在离茶摊不远的地方坐下来休息。热腾腾的食物虽然吃不到,但哪怕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心里总能开心一些。


    可他实在太累了,竟然靠着树慢慢睡了过去。再一睁眼,人已经被踹飞了。


    就在他睡下的时候,一对远道而来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在茶摊暂且歇脚。队伍人数众多,马车华丽无比,跟着的侍女都穿着绸缎做的衣裳,还有许多部曲家丁,穿着坚硬结实的铠甲用以护卫。


    小茶摊瞬间热闹起来,但地方不大坐不下那么多人,部曲们都在一旁席地而坐,摊主也殷勤地为他们送去了吃食。


    队伍里还有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说个不停。


    不久后,又来了几个过路人。先前那支队伍人数众多,附近停满了他们的马车,几乎所有的树上也都栓了马。


    这几个新来的过路人若要再栓马,就要走远些。几人环顾一圈,没在附近找到空闲的地方,又不敢招惹这浩浩荡荡的一队人,扫视一圈后直接一脚踹翻了在附近树下睡觉的梁小山:“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滚一边儿去!老子要拴马。”


    梁小山被踢得滚了几圈,手脚并用狼狈地爬起来,恨恨地瞪着他们。


    那两人见他不服,一人去拴马,一人又踹了他一脚,他直接又重重地撞到了树上,疼得头发晕,再爬不起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蹬蹬蹬跑过来,举着小手指着作恶的两个人:“坏人,不许再打他!”


    那两个人瞧小女孩衣着不凡,身后还有许多部曲提着刀严阵以待,灰溜溜牵着马走了。


    这正是时年八岁的桓灵,尚且天真纯稚,又十分善良可爱。


    “你没事吧?你痛不痛?”小女郎蹲下来,焦急地问梁小山。


    她身后的一个部曲将梁小山扶起来,让他靠坐在树下。


    梁小山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她的声音清脆得如同山间快乐地唱着歌的小鸟,她身上的衣裳比凤凰的羽毛还要华丽,也不知是什么料子?


    她的衣裳那么干净,梁小山将自己沾了灰脏兮兮的腿脚往后收,生怕将她的衣裳也弄脏了。


    他抹一把脏兮兮的脸,想让自己体面些。但因为手比脸脏,反而让脸也更脏了。


    小女郎又担心地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该不会摔傻了吧,怎么不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被误会成了傻子,梁小山急忙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神情有些难堪。


    “你不会说话?你耶娘呢?”小女郎还带着婴儿肥的肉嘟嘟小脸皱成一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孩不能一个人出门。”


    当年的梁小山很瘦小,以至于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


    他艰难地发声:“没、没有。”


    “你没有耶娘?”小女郎一副做了错事的模样,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断了这份尴尬。


    小女郎要拉他起来:“你肚子饿了?你跟我过去吃东西!”


    梁小山拼命往后缩。她的衣裳太干净了,手也那样白,不能被自己弄脏了。


    他希望这个小女郎快些离开。她太好了,又善良又可爱,跟她待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就像路边沟里的一坨烂泥。


    小女郎蹬蹬瞪跑回了茶摊,她不会管他了。这明明是自己希望的,但梁小山又觉得有些失落。


    小女郎不知与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一位锦衣华服的夫人并身边的几个孩子都看了过来。


    而后,小女郎和另外一个小少年捧着吃的过来了。因为拿的吃的多,他们走得很慢。


    肉汤、蒸饼和茶水都被放到了他的眼前。


    “快吃吧。”


    看到这些香喷喷的食物,梁小山两眼发光,拿起一个蒸饼就囫囵塞到了嘴里。


    1


    他听到那个可爱的小女郎自以为小声地对身边那个约莫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说:“三叔,他没有耶娘。”


    小桓渺倔强昂首,认真对梁小山道:“我也没有耶娘,我们都不可怜。”


    他过来似乎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便很快离开了。


    彼时的梁小山还不知道,十年后他会有随小女郎称这小少年叔父的一天。


    “三叔?”小女郎叫了一声,小少年没有回头。


    “你以后要凶一点,那些人就不敢欺负你了。”小女郎煞有介事地嘱咐他。


    捧着肉汤喝的梁小山默默摇头,他打不过人家,再凶也没有用。


    “打、打不、不过。”


    天真的小女郎鼓励他:“那你变厉害,就可以打过他们了!”


    梁小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变厉害,他现在能不能活到长大都是问题。


    小女郎指着那群人中另一个看起来身板很结实的小少年:“那是我二哥,他每日练武特别勤勉,骑马射箭比师傅要求的时辰还要长。因为他说这样就能变厉害,以后他要做大将军!”


    梁小山心下一动。射箭,他也会,而且他的箭法很好,打猎百发百中。他也能变厉害吗?


    他不知道大将军是什么,但带了个“大”字,应该很厉害吧。他忽然怀疑如果自己叫“大山”,是不是要比叫“小山”厉害一些。


    但大山还行,大水就很难听了。为了梁小水,他还是叫小山吧。


    “女郎,夫人请您回去,要出发了。”一名侍女过来传话。


    小女郎站起身,回头对坐在原地的梁小山道:“我走了。你记住,要变厉害!”


    很快,一队人马重新上路,华丽宽敞的马车在不平坦的土路上摇摇晃晃前行,好像一间间移动的小房子。


    梁小山一直看着队伍渐渐远去,直到最后一匹马也看不见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余他身边的蒸饼和茶水,提醒着他,方才他被仙女眷顾了一回。


    他端起茶水,珍视地抿了一小口。茶摊做过路人的生意,不在乎回头客,茶水不知兑了多少次水,味道极淡,已经快没有茶味了。


    但梁小山觉得好甜好甜。


    ——


    “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听他说完这一切,桓灵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见过面了吗?


    “宣城郡和万家村都在建康城西南方向,往宣城郡去的路和万家村起先是同一条路,后面才不一样的。”女郎推测,“所以我当时应该是和家里人一起回宣城郡老家。你十三岁的时候,我八岁,我大约知道是哪一次了。”


    “你刚刚提到了三叔和二哥,却没有大哥和阿荧与三郎。那个时候,大哥


    在宫中做太子伴读。而二婶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远行了,阿荧和三郎也留在建康陪她。所以是阿娘带着我、三叔还有二哥一起回宣城郡。”


    女郎摸摸他的脸:“你总不能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我们还是小孩子呢。”


    梁易粗粝的大手覆在女郎的纤纤素手上面,轻轻地摩挲:“没有,我当时哪敢想这些。我只是觉得、你很好很好。”


    好到后来多少无望的岁月里,他都会想起这一天。


    第120章


    “阿灵,我当时只希望,你能过得好。我每天都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个小女郎能够事事顺遂。”梁易的语气坦然了许多,在桓灵清晰对他表露爱意的现在,他终于敢把那些无望岁月的渴望都说出口。


    桓灵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时候?”她贴到梁易怀里,“我都不知道。”


    在她完全无知无觉的时候,有个人在心里惦记了她很多年。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难以言说,明明,明明以前对那些追随者,她不曾怜惜他们一分一毫,只觉得吵闹。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梁易慢慢地诉说,似乎要将这些年不为人所知的思念都说尽,“可那次,大军回城,恍然间一抬头,我竟然看到了你。”


    “就是你吓到我那次?三年前了。”那时眼高于顶的桓灵哪里会知道,就是眼前这个无礼的粗莽武夫,会成为她的夫君,还占据了她的心。


    那次见面,离茶摊懵懂的初见,也已经过去了七年之久。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小女郎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风姿绰约、名动建康。


    “过去了那么久,你居然还能认出我?”


    梁易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乌黑的长发:“虽然有些变化,但人的五官不会变。”


    他早已在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样子,自然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当年的小女郎还有些婴儿肥,脸颊肉嘟嘟的。而三年前十五岁的少女,身量纤细高挑,鹅蛋脸小巧精致,走到哪儿都是最亮眼的存在。


    当时他那一眼,简直定在了桓灵身上。已经随着大军入城走了好久,但他仍扭过身子来看。


    身边的向闻看见了这一幕,特意调侃:“与之,这是桓家的酒楼。”他感叹道,“那位女郎应是桓氏女,桓氏双姝,姿容倾城,当真名副其实。但看看就好了,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还好当时的江临已是大司马之职,骑马走在最前边。不然梁易还得被他调侃一通。


    平素里稳重沉默的一个人,瞧见美貌女郎就走不动路了,肯定会被狠狠打趣。


    如今三年过去,江临问鼎天下。他和向闻兄弟俩,当年连肖想桓氏女郎都不敢。但如今他娶到了桓灵,夫妻情投意合,向闻还巴巴地想给桓荧的孩子当爹。


    怎么不算一种进益呢?


    “我当时以为你在凶我。”桓灵想想都觉得无奈,“你说你,你就不能对我笑笑吗?没准我觉得你笑得好看,当年就非你不嫁了。”


    梁易无奈笑笑。


    当年的他虽已有赫赫战功,但士庶不婚在建康仍被众多士族奉为圭臬,他没有求娶高贵的桓氏女郎的资格。


    其实那个时候,士庶不婚已经不是完全不能跨越的界限。有的士族渐渐败落,就会将女儿嫁给寒门换取高额的聘金。


    也有的士族,南渡以后便一蹶不振,再无往日风光。皇后徐筠便出自平昌许氏,但南渡以后家族分崩离析,过得还不如一般的富户。


    所以,即使当年的江临只是底层武官,但他家在钟离郡也算殷食人家。故江临向徐家提亲时,徐家立刻便应了。


    梁易慢慢道:“我当时……太激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了。”


    如果他知道会吓到桓灵,不论怎样都会扯起一个笑的。


    只怕他笑了,桓灵也只会觉得这人好生无礼。


    他知道这只是如今和他柔情蜜意的女郎宽他心的话,毕竟当年,她与司马慎琴箫相合,宛若一对壁人。还有不少人言,桓灵会是司马慎的太子妃。


    那时候,梁易心头几多酸楚,却无人能言。


    但如今,桓灵身边的人是他。


    “后来,我又见过你几次。回了钟离郡,我也总是想起你。”


    当年善心的小女郎对他说,要变厉害,变厉害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再次见面,他真的变厉害了。他军功卓著,再也不会被人随意欺负。


    可惜,当年那个心善的小女郎,不记得他了。


    事实上,那几次都是他特意打听了桓灵的行程,在暗处默默观望。


    瞧见女郎和旁人说笑时的灵动表情时,他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


    他还瞧见过桓灵为被店主责备的小二仗义执言,她总是如此心善。


    或许,帮助当年的梁小山那样的事情,女郎不知道做过多少。


    所以她才不记得当年的自己了。


    “再后来,大哥做了皇帝,但我还是不敢奢望。直到有一天,大哥说我该成亲了,你也还没有定亲。”


    “你那个时候才敢想娶我的事?”


    桓灵心头一阵酸软,他可真是个傻子呀。


    梁易点点头:“嗯。大哥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我说是你,可他不同意。后来,大嫂劝了他,他才下旨。”


    江临一直对梁易很好,可那次,梁易在殿外跪了一天他都没松口。但实际上,半天过去后,江临已经找上了桓沣。


    桓灵哪里知道,在她为要嫁给一个出身寒微的武夫而黯然神伤的时候,她那未来的夫君,还全然不知婚事已成定局,仍在殿外执拗地跪着。


    “与之,你要娶一个如你大嫂一样贤良的女子。那桓氏女骄纵张扬,哪里能做体贴的贤妻?日后必定会骑到你的头上来。”


    江临觉得,自己这个义弟性子实诚宽厚,若是娶了骄纵的妻子,一定会被欺负的。但他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义弟娶不到心上人。


    所以他一边劝梁易,一边又对桓家威逼。


    桓灵不知这一切,甜甜笑了:“那要谢谢皇后娘娘。”


    梁易确实很感激徐筠。桓灵在他胸前蹭了蹭:“我也要好好谢谢皇后娘娘。只是,陛下坐拥四海,皇后娘娘也无所不有,我都不知再给她送些什么礼好。”


    梁易还没明白,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谢什么?”


    “谢她劝陛下赐给我一个这么好的夫君啊。”


    ——


    红日西斜、暮色四合。时辰不早了,已到了桓煜要出门的时辰,可少年在垂花门处犹豫再三,还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娘子,三郎君来了。”问香见到他,忙去向荀含芷禀报。


    只他一个人来,荀含芷倒不好请他进屋,便也到了院子里:“三郎,有什么事吗?”


    少年眸光深深,面上似乎有一抹薄红。荀含芷觉得有些奇怪:“你饮了酒吗?”


    “没、没有。”他尴尬地摸摸自己后脑勺,“我马上要出去巡街了,怎会饮酒?”


    “表姐,东街的马家胡饼烤得极酥脆,特别香。白日里排队的人可多了,得排半个时辰才能买到。”


    荀含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桓煜今日是来和她推荐吃食的吗?不是要出去巡街吗?怎么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是吗?我倒不曾去买过。”


    来钟离郡五年,她一直很少出门,在深宅大院里苦熬着,将一切都寄托在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来的孩子身上。


    “在钟离郡很有名气的,表姐竟没听说过。”他一拍脑袋,“我是想说,我明早下值会路过那里,早晨那里排队的人不多。要不要带一些回来给你?”他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和大姐姐还有姨母。”


    荀含芷微微笑着摇头:“不用麻烦了,你夜里要带人巡逻很辛苦,下了值就早些回来休息吧。”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我也想吃,就是顺路给你们带回来,很方便的。”他摆摆手,“那附近还有一家炙乳鸽,味道也极好。我也带一些回来吧。”


    说罢,少年就转头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尴尬地飞快跑走了。


    虞夫人听到了动静出来:“怎么了?”


    荀含芷微微笑着答:“是三郎,他来问明早回来的时候要不要帮我们带吃食,说是有一家胡饼很好吃。”


    虞夫人感叹:“三郎可真是个好孩子。”她摇头对荀含芷道,“你弟弟就不会这样,跑出去疯玩,从来不知道往家里带东西,从来不知道惦记家里人。建康有许多人家想把女儿许给三郎,你舅母真是眼光毒辣,也想把虞念许给他。”她笑自己当时全心为虞家着想的那颗心,“可笑我当时和你姨母还真去了桓家为她说和。”


    她费心为虞家的女儿筹划,可虞家又是怎么对待她的女儿的。


    荀含芷摇摇头:“阿娘,别提她们了。”


    ——


    在桓灵说完那句话后,梁易的胸腔猛然地激荡起来,将怀里的女郎搂紧了。


    十年前的梁小山一定没想到,未来会亲耳从那粉雕玉琢的小女郎嘴里听到喜欢。


    两人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桓灵才道:“起身吧,你肯定饿了,午膳都没吃几口就醉了。我去叫人送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蒸饼和肉汤。”


    这么朴实无华的吗?以往梁易和她一起用膳,都吃的是一些精致的食物。


    但平时都是梁易迁就自己,此时的桓灵心里软得不行,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


    “在成婚之前,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感情。新婚之夜,我还打了你。你是不是很难过?”——


    作者有话说:[狗头]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