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濮风乌黑的眸子渗出了泪,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明显。在场的人显然不知道她是怎么了,那两兄弟继续不耐烦地催促:“濮大当家的,现在你可和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能被桓氏女三言两语动摇?”


    两兄弟中更没耐心的弟弟拿起了刀,大手一挥就把刀架上了桓灵的脖颈,狠狠威胁:“不许多言。再多说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可下一瞬,那把架在桓灵脖子上的刀被濮风一脚踢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濮风,你疯了?你做什么?”


    濮风又是用尽全力的一脚,那人被踹得飞了老高,直直撞到了墙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桓灵感觉房梁上的灰都被震了些下来,眼前一阵模糊。


    就在濮风踢开刀的同时,有人破窗而来,迅捷如豹,三两下就把两兄弟中的哥哥打晕在地。


    “夫君!”桓灵起身飞快地朝梁易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委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你终于来了!”


    梁易慌忙推开她:“我衣裳是湿的,很凉。”他又笨手笨脚地用粗粝的手指替她擦泪:“阿灵,别怕,没事了。都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距离桓灵失踪不过几个时辰,梁易却感觉比他的一生都要长。直到此刻,终于又重新将人搂在怀里,他才感觉自己空落落的心被重新填满。


    桓灵这才注意到不仅是衣裳,他的头发也全湿透了,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你怎么弄成这样?很冷吧,会着凉的。”


    梁易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里有后怕,也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忽然,他注意到桓灵外裳袖口的狐狸毛,染了血色,触目惊心。


    “镯子,镯子她拿走了。”桓灵拉住他的手,又靠近了些,“她好奇怪,好像认识你。”


    梁易迅速撩开她的衣袖,掩住的手腕露了出来,包裹伤口的纱布渗出了血。男人心下一紧:“怎么伤了?”


    连桓灵做针线时不慎被针扎到,他都心疼不已,更别说这么大的伤口了。


    “谁伤的?”


    屋内的另一个人朝他走了两步,轻轻的脚步声在此时安静的屋内格外明显。


    梁易本能地抽出了刀,直直对准了濮风的心口处。


    可是,当刀真的对上的时候,他却觉得眼前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


    濮风眼里情绪复杂,眼里闪着泪花,将桓灵的那个镯子放在手心,然后从怀里又拿出了一个镯子。


    那是一个饱经岁月的镯子,颜色暗淡,上面雕刻的图案磨损得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十分破旧。


    梁易的刀登时便掉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桓煜也翻窗而入,同样浑身湿淋淋的。好在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敏捷,他眼疾手快在濮风脖子上又架了一把刀,语气狠厉:“不许动,别再往前走了。”


    他着急地看向梁易:“大姐夫,你在做什么,快把刀捡起来!”


    梁易却好似没有听到,如同被法术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个镯子,无论如何他也认得出来,因为桓灵的那一个在翻新之前就是这样的!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茅山脚下,溪县,万家村。”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这是你的故乡,对吗?”


    梁易以梁小山的名字投军时,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来处,这在军中是有一些人知道的。


    她说这些做什么呢?


    桓煜一头雾水,看着梁易,眼神无声地催促着。


    而桓灵内心愈发不


    安,一个大胆的猜想让她的胸腔激荡起来。


    “这个怎会在你这里?”梁易的声音已经明显地颤抖了。


    这个镯子,明明和梁小水一起被那场大火吞噬了,什么都没剩。从此这世间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梁小山。


    “梁小山?”濮风唤出了这个她不应知道的名字,仿佛穿越了十几年的时光,跨越了上千里的距离。


    “你从何得知?镯子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梁易双目通红,与桓灵相握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真好,你活下来了,长大了,还出息了,又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濮风的泪落了下来,可嘴笑确是上扬含笑的,那是一种如释重负、无比轻松的笑。


    梁易紧紧拉着桓灵的手,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想从对方的眼里确定什么。


    梁易有好多好多话想问,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头,发不出声音来。


    桓灵替他问了:“濮大当家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濮风忽然笑了,对桓灵道:“你当随小山唤我一声阿姐。我的本名是梁小水。”


    桓灵心下一震,险些站不住了。她曾随梁易几次去祭拜过他的父母和姐姐,梁小水在她的印象里是个死人,被那一座坟茔代表着。


    可如今,这个人死而复生了,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和梁易一样充满生命力。


    大半夜的,还当真是吓人。


    桓煜什么也不知道,刀更抵近了:“胡说八道什么?小山是谁?你的本名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许攀扯!”


    梁易猛然松开了桓灵的手,从濮风的手里抢过了那两个镯子,仔细地辨认着。


    “不用瞧了,你还是这么实心眼。”濮风看着他的动作,又哭又笑的,“你四岁那年,阿娘给我们买过一次点心,只有几块。我们舍不得一下子全吃完,一块要分好几天吃。到后面,那些点心坏了,我们吃得双双闹肚子。阿娘奇怪是为什么,怕阿娘知道真相以后再也不给我们买点心了,我们只说是吃了外边不知名的野果子。”


    “还有,你六岁那年,我们俩去小河里摸虾。我瞧见一条大鱼,非要去追,跌进了深水里。你来拉我,反而两个人都跌了进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又都挣扎了出来。”


    梁易的神情有所松动,看向她的眼神里带了些不可置信。


    “我们怕被阿耶阿娘知道后会挨打,所以在河边烤干了衣服和头发,直到快天黑才敢回家去,没告诉任何人我们掉进河里的事。”


    梁易心头剧烈地震动。这件事,他们的确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过。


    “还有一次,我掏鸟窝摔断了腿,是你背我回去的。你小时候又矮又瘦,居然还真把我背回去了。”


    “瘟疫的时候,你出去找吃的,我对你说,”


    梁易目光深深,两人异口同声:“走了就别回来了。”


    十三岁的梁小水不想梁小山和自己一起在村子里等死,想让他出去寻一条生路,在他离开时就做好了和他诀别的准备。


    梁小水以为此生不会再见。而梁小山以为,等他出去找了吃的回来,姐姐就会好起来。


    两个人都没想到,再一次的见面居然跨越了十几年的岁月,在相隔千里外的彭城郡。


    看两人这模样,怎么也不会打起来了。虽然一时弄不清状况,桓煜还是放下了刀,先去把被打晕的两兄弟绑了起来。


    梁易的眼里也泛出了泪,整个人压抑着强烈的情感。桓灵比他还要激动,与他相握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催促:“你快过去啊!这是你姐姐!真的是你姐姐!”


    “阿姐!”梁易松开手,大步奔了过去,濮风也朝他奔来,姐弟俩执手对望,双双落泪。


    桓灵也为这一幕感动,默默地擦着泪。桓煜一边拧自己衣裳的水,一边凑到了她身边:“大姐姐,这怎么回事啊?这个水匪头子,居然是大姐夫的姐姐吗?”


    很快,濮风冷静了下来:“沙洲还有另外一拨人,弟妹是他们绑来的,想以此威胁我投靠他们。我现在去解决他们。”


    梁易问:“危险吗?要不等明日,我带人过来。”


    “不用,他们只有几百人。”先前不杀了那些人,只不过是因为忌惮他们背后那莫名的势力。而她并不想投靠任何一方。


    现如今,负责招安的是她的弟弟,濮风的选择也就不言而喻了。


    “留活口。”梁易叮嘱一句。


    桓灵也忍不住问:“阿姐,我的侍女不知被他们关到哪里了,能不能先找到她们。”


    “放心,一定给你安全找出来。”濮风找了个小丫头给他们安排地方住,“你们跟着她走吧,今晚就在这住下。”她对那个小丫头道,“再给他们找合适的衣裳换上。”


    说罢,她就自己先去处理事情了。


    ——


    他们被带到了一座小院,样子很像桓灵在万家村见过的那些院落。


    桓灵夫妻二人和桓煜各住东西厢房,那小丫头又转身敲开了主屋的门,问里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要来了几身衣裳。


    那人好像是先前的那位大夫,桓灵看得并不真切。


    “你们先去换衣裳吧。大当家的待会儿就回来了。”


    桓煜一把接过:“是得赶快换了,我都冻死了。”


    在这寒冷的冬夜穿着湿透的衣裳吹冷风,哪怕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桓灵也催着梁易快去换掉。


    几人各自回了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都是粗布做的。桓灵那身穿着很合适,而梁易的衣裳明显短了一截,还有些紧。


    摸了一把换下来的湿衣裳,桓灵皱紧了眉头:“衣裳湿成了这样,身体哪吃得消。”


    梁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满足地在她发顶蹭蹭:“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


    他是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体遭受过各种极致的考验,并不把一点儿冷水当回事。


    桓灵也抱紧了他的腰:“你们怎么来的,从水底潜过来的吗?”——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捂脸偷看]


    第132章


    “嗯。”乘船过来动静太大,其余人都劝梁易等到明日和水匪谈判以后再做定夺。


    可是他实在是等不了了,况且也并不一定就是水匪抓走了桓灵,他自然不可能用桓灵的安危去冒险。


    只要一刻没有桓灵安全的确切消息,他就心就紧紧揪着,像是悬在半空中无法落到实处,又哪里来的心思和水匪谈判。


    “起初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时,我真的很怕。”女郎的手攥紧了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的下摆,感到一阵后怕。


    梁易更是直接将桓灵整个人打横抱起,慢慢地走到了那张小床边上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白嫩的脸蛋,脸上充满懊悔与自责:“阿灵,对不起,都怪我。”


    那些人抓桓灵,无非是为了激怒他,让他不给水匪接受招安的机会。


    “不怪你。是那些人起了坏心,和你有什么关系?”桓灵依偎着他温暖宽阔的胸膛,抱着他一边胳膊,脸颊在上面蹭蹭,“再说了,这也不能完全算一件坏事。你找到姐姐了!”


    虽然梁小水从一座坟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件事实在太有冲击力。但从此以后,梁易终于有了血脉相连的亲人,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大喜事!


    “夫君,虽然我不知你们幼时的那些事情,但我几乎能确定那就是你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易的目光停留在她受了伤的手腕上面,眼神疼惜:“为什么?”


    “因为你听到那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阿姐看你的眼神也很不一样,里边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做不得假。而且你们生得很像,眉眼很相似。”


    “我真为你开心,从此在这世间,你便又有了血亲。”女郎很快笑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是你一直都有血亲,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虽然梁易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但桓灵能感觉到,他其实非常思念自己的家人。而对于梁小水,他更多了一份愧疚。


    “阿灵,我也特别开心。我从来没想过阿姐居然活着,还能再见到她。”


    梁易曾以为,十三年前冬日的那场大火夺走了他的一切,让他彻底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可原来这世间还有一个梁小水,一直也在思念惦记着他的梁小水。


    那十几年的孤苦,此刻变得再也不值一提。梁易甚至觉得,那一切或许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只有经历了那样的磨难,他才能拥有如今的一切。


    男人粗粝的手指触到了桓灵伤口附近嫩生生的肌肤,无比心疼:“怎么伤的?”


    桓灵闷声道:“就是有人给我喂饭,我怕他们在饭里下东西,所以不肯吃。挣扎的时候,那个碗就撞到墙上碎了,伤口就是被碎瓷片扎的。”


    梁易恨不得这伤是自己受


    的,哪怕扎在他心口呢?他久经沙场受过许多伤,这点儿小伤等闲不看在眼里,也不会觉得痛。


    可桓灵出身于建康城的高门士族,自小到大都被照顾保护得极好,不曾擦破过一点儿皮。这样的伤口,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她哪里能忍受呢?


    梁易一直没有动静,桓灵扭头见他神色有异,故作轻松:“先前刚受伤时确实很疼,但是上过药以后不怎么疼了,那个大夫的药真管用。既然他是阿姐这边的人,我们向他多买一些这药回去,以后都用得着。”


    桓灵鼓着腮帮子去捏他的脸,故意逗他笑:“别愁眉苦脸的,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和阿姐终于重聚,要笑!”


    女郎眉眼弯弯,分外可爱。梁易也忍不住笑了,凑过去亲她的脸颊。


    可就在这时,门被扣响了。梁易只好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去开门。


    来人就是先前的那位大夫,眉眼清俊、眼神柔和,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给你们燃了个炭盆,屋里冷。”


    梁易接过,同他道了声谢。


    “在下林善,以后应该会常见面。”林善仔细看了看他的容貌,“你和你姐姐真的生得很像。”


    这个小院并不大,所以对面听见动静的桓煜直接打开了门:“林郎君,我这屋也好冷,能不能也劳烦你给我一个炭盆?”


    林善语带歉意:“桓郎君,实在对不住,我们只有一个炭盆。”


    桓煜:“那有吃的吗?我好饿。”


    从前一天谢霁受伤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一天一夜,桓煜只喝过几口水,粒米未进,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


    何况是十几岁青春年少正长身体的少年。


    林善不知这些,只以为他没用晚膳:“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准备。”


    “多谢。”桓煜还招呼桓灵和梁易,“大姐姐,大姐夫,一起吃点吧。”


    桓灵虽然确实没用晚膳,但她惊吓太过,吃不下什么东西。可是想到梁易方才从水下潜过来,身上寒凉,吃点热食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就应下了。


    桓煜也就有理由凑过来烤火了:“那我先在你们这边待一会儿,等会儿就一起在这里用饭吧。”


    几人围坐在炭盆周围,桓煜把自己冻红的手伸出来在炭盆上方烤着:“这湖心的风可真大啊,我的手都要冻僵了,方才险些拿不稳刀。”他一脸好奇地问梁易,“大姐夫,那个水匪、”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的不合适,“那个大当家的,当真是你姐姐吗?”


    梁易点头,眼里都溢着笑,很轻松的那种笑。


    “是通过那个镯子发现的?我先前就觉得奇怪,大姐姐怎么会戴这么素净的一只镯子?原来竟是大姐夫家传的。”


    桓煜只要一坐下,就会开始不停说话。他感叹:“人世间的际遇真是奇妙。要不是我们来了彭城郡,怎么会发现这样一桩事呢?”


    梁易也十分庆幸江临派他来北方诸郡巡查,庆幸自己上报了水匪一事。彭城郡从前在北边胡人手里,还是他前几年领兵收复的。


    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姐姐居然还活着,就在这湖心的沙洲上做了几万人的老大。在他的印象里梁小水已经死了,所以从未寻找过。


    不然,或许他们姐弟早就团聚了。


    林善很快为他们送来了吃的东西,是几碗热腾腾的汤饼。但桓灵实在没胃口,只喝了几口汤就不想继续吃了,剩下的都交给梁易解决。


    一旁的桓煜看得目瞪口呆:“成亲了就要吃妻子的剩饭吗?”


    他在家可从未见过,也难以想象。但是……也不是不行吧。其实……其实他也愿意的。


    “娘子!”小院门口传来了金瑶和银屏的声音,桓灵忙迎了出去,“你们没事吧。”


    “没事,您呢?”二女突然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大惊失色,“您受伤了?”


    桓灵不在意地摆手:“不碍事,一个小口子,过几日便会痊愈了。”


    她招呼金瑶和银屏用了些汤饼,又请林善帮她们二人安排一下住处。


    林善便安排她们住在桓煜隔壁那间空房,又妥帖地找先前那个小丫头给她们一人送去一身干净的衣裳。桓灵让桓煜把那唯一的炭盆也送到了她们的屋里。


    毕竟,梁易就像一个热乎乎的大暖炉,夜里和他一起睡不会觉得冷。而金瑶和银屏两个小姑娘,身子可没梁易火力旺。她们自幼跟在自己身边,从未吃过苦,扛不住这样的冻。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王妃若有需要,再随时叫我。我就在主屋。”


    桓灵对林善表示感谢,然后对众人道:“已经很晚了,都早些去休息吧。”


    “大家都安全了。”桓灵松了一口气,可转瞬又想起了别的事,“那些随行保护我的将士们,他们都如何了?”


    劫匪人数众多,在她被打晕之前,已经看到有人在围攻之下被杀害,鲜血就从她的眼前喷涌而出,惨烈而让人心惊,鲜血顺着那道弧线喷在地上,将泥土变成红色;喷在她的裙摆上,一路上都能闻到血腥味。


    “有一人回去报信,其他全部阵亡。”


    回去报信的那一个人,应该也是劫匪刻意留下的,为的就是把掳走桓灵的黑锅扣给沙洲,让濮风没有选择。


    女郎表情凝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鲜血淋漓的杀戮。


    “那些人会付出代价。”梁易向她保证。


    ——


    濮风处理好事情回来的时候,两边的厢房已经熄了灯,院里十分安静。她问迎出来的林善:“小山住的哪一间?”


    顺着林善的指引,她走到那间屋的窗下,里边黑漆漆的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可站在这里,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她失散多年的弟弟就在里边安静地睡着,如同他们小时候一样,好像这些年的分离都不存在了。


    濮风就在窗边静静地站着,久久不愿离去。林善劝了一回,说天冷,让她早些回屋去。可久别重逢的激荡心情之下,濮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林善见劝不动她,只好从屋里拿了一件厚衣裳出来,轻轻给她披上,然后陪着她安静地站在那里。


    濮风无奈,牵着他的手回屋去了。


    这是一个和十三年前一样冷的冬夜,可这里没有冲天的大火,没有无奈的离散,只有这一汪干净的湖水,只有重逢的喜悦。


    梁易激动得睡不着觉,睁眼望着头顶的一片漆黑发呆。桓灵依偎在他怀中安静地睡着,就如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


    可今夜对他来说,是美满中更添圆满。


    就在这时,怀中的女郎忽然发出不安的嘤咛。梁易虽没有亲眼见到,但只看那满地的尸体就知桓灵今日吓得不轻。


    他忙把桓灵搂在怀中轻声


    哄着,希望她能平稳下来。可她却睡得越来越不安稳了,额头甚至泛起了细密的冷汗。


    在梦魇中挣扎半天的桓灵终于醒了过来,一头扎进梁易温暖结实的胸膛:“夫君,我害怕。”


    梁易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哄着:“阿灵,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刚刚又梦见白天的事情,好多血,血从我眼前溅出来,快把我糊住了。我说不出话,眼前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清。”


    梁易很自责,这个晚上他都沉浸于与姐姐重逢的惊喜之中,忽略了桓灵的情绪。他见惯了杀戮与鲜血,但这一切对初次经历的女郎来说无疑非常可怕。


    桓灵紧紧抱着他的腰,似乎只有掌心结实的触感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夫君,你第一次见到这些的时候,也会害怕吗?”


    梁易想让她放松点,不寻常地开了个玩笑:“不是吓得不会说话了吗?”


    女郎粉拳锤上他的肩膀:“我跟你说正经的!”


    “就是正经的。那时候我才十岁,比你现在还要胆小许多。阿灵,你今日特别勇敢。”


    “真的吗?”


    “嗯。”


    桓灵心里的不适消解了一些,她一向骄傲,不希望自己做在危险来临时拖后腿的那个人。


    “这个床好小,我都快贴着墙了。”她开始朝着梁易黏黏糊糊撒娇。


    梁易往外边稍微让了一点,半个身子都快悬空了,桓灵伸手将他拉进来:“你往里睡点儿,我趴你身上睡吧。”


    梁易自然照做,女郎把脸埋在他的胸膛,脑袋顶着他的下巴,又让他把手搁在自己背上。


    “就这样睡。”她满意地在那精壮的胸膛上蹭了蹭,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梁易包围,这才安心地闭上眼酝酿睡意。


    只是这样贴得太近,难受的就变成梁易了。但他今夜不敢造次,只能默默忍着。


    桓灵终于又睡熟了,每次她这样睡着后都会从梁易身上滚到一侧,在他怀里另找一个舒服的地方睡。


    这次也不例外。梁易毫无睡意,也怕她再做噩梦,索性睁眼到天明。但桓灵没再梦魇,安静地睡到天明。


    约莫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尽管一夜未睡,第二日梁易依然充满活力。


    桓灵醒来的时候,他还饶有兴致地要给她梳发髻。桓灵想着金瑶她们昨日也受了惊,今日要好好休息,就答应让梁易摆弄她的头发了。


    梁易梳头的手艺在万家村那几个月也练过,他能把一百多斤重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应对这顺滑的头发却一直是个难事。


    尽管他勤于练习,也只能挽出简单的发髻。好在这种时候桓灵也不挑剔:“就这样吧。”


    她挑了两只簪子递给梁易:“给我簪上。”


    只两只简单的玉簪,再配上素净的粗布衣裳,倒有一种别样出尘的美。桓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身后的梁易,甜甜地笑了:“我们这样像不像万家村里那些夫妻?”


    像不像的梁易不知道,但万家村的普通妇人可戴不起精致的玉簪。他要是一直在村里,就没资格和她做夫妻了。


    梁易一直清楚地知道,美丽是需要金钱供养的。他娶回了建康最娇贵的女郎,就要让她同之前一样,永远骄傲、漂亮。


    桓灵又饶有兴致地拉着他坐下:“我也给你梳头发吧。”


    两人又在屋里花了些时间,终于弄好了头发。


    他们收拾好出去的时候,桓煜正在院里练拳脚,桓灵就夸他勤奋。


    一旁的梁易却想,明明他以前也是日日都要练的,桓灵怎么就没夸过他呢?——


    作者有话说:五十万字了,这是我第一部达到五十万字的作品,也是有点感慨哈哈。


    第133章


    桓煜倒也实诚,停下来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大姐姐,这天实在太冷了,练练拳脚能暖和一些。”


    正好这时金瑶和银屏也收拾好了出来。少年就同她们说了一声,进她们屋去把小院里唯一一个炭盆搬了出来,然后自来熟地去厨房里找了些柴火。


    桓煜搬着柴走出来的时候奇怪道:“怎么除了我们一个人都没有?”


    桓灵:“可能有事出去了,快点生火吧,好冷。”


    晚上她可以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贴着梁易这个人形汤婆子,白日里可一点办法都没有。尽管梁易将她的两只手包裹在手心揉搓,但身上别处也暖和不起来。


    身上的衣裳没有她们自己的暖和,金瑶和银屏也很冷,脸颊冻得通红。


    桓煜动作非常麻利,很快在院里生了一盆旺旺的火。


    “这下大家都能暖和暖和了。”


    大家围着火盆取暖的时候,小院的主人林善也从外边进来了,手上提了两颗菘菜。


    他笑着同众人打了招呼,然后晃了晃手中的菘菜:“早晨吃菘菜汤和馒头。”


    桓灵对他道了辛苦,梁易问:“我阿姐呢?”


    林善友好地朝他们一群人笑了笑:“她昨夜回来太晚,现下还没醒。”他朝主屋那边看了看,“等会吃过早膳再叫她吧。”


    桓煜心大地接话:“那确实很晚,我都没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他还热情地邀请林善坐下,“烤烤火吧,外边冷。”


    林善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径自去厨房做早膳了。


    桓灵小声感叹:“好一个贤良淑德的郎君。”


    金瑶和银屏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认同,林郎君昨晚做的汤饼很好吃呢。


    桓煜不解:“你们女郎都喜欢这样的吗?”难道不是战场上威风八面才更有男子气概更招人喜欢吗?


    梁易则在心里想,他在万家村的时候也日日如此,那时候桓灵也是夸过他的。也是在万家村的那个小院,他和桓灵愈发亲密。


    只是最近他事太忙,都没工夫给桓灵做饭了。梁易在心里打定主意,等稍微闲下来,一定得好好钻研些新菜式。


    桓灵从刚刚林善的话里发现了些不对劲,看来梁小水和林善是住一起的,难道林善是梁易的姐夫?


    昨夜她也听到那贼人说林善是大当家的人。她当时不知道大当家就是自己听到过的那个女声的主人,以为大当家会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人,而林善是他手下的大夫。


    现在看来,好像不仅如此。


    可林善昨夜也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相比给自己治伤时的冷静自若的模样,在他知道梁易是梁小水的弟弟后,也确实更热情了些。


    ——


    林善不仅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于庖厨一道也十分利落。他很快就煮了一大锅菘菜汤,还蒸了一锅馒头出来。


    桓煜昨晚那顿之前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昨晚又只吃了两碗汤饼,根本没吃饱,此时就算是他平日瞧不上眼的馒头也能大快朵颐。


    曾经常嫌军中饭食不够可口的士族公子,如今早已大变样了。


    桓灵早上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些汤,把梁易给她拿的馒头又塞回了梁易手里。


    他们都用得差不多了,濮风才出来,笑得很爽朗:“正好赶上早膳了。”


    几人挪了挪给她腾了位置,她坐下环顾一圈,无比满意。能和家人团聚用一顿早膳,这么简单的一个愿望,她已经在心里盼了十几年。她曾以为这终将只是一个愿望,如今居然成真了。


    用过了早膳,濮风便将昨晚之后的事情告知梁易:“他们是前些日子来到这里的,要我们投靠他们。我不知他们是什么人,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就没应他们。他们便设计抓了弟妹,想要激怒你,我们没法再投向朝廷,只能投靠他们。”


    桓灵:“我昨晚听他们说,要让夫君找不到我,但又不要我的命。难道还想以此继续威胁?”


    “我不清楚,我们待在沙洲,与世无争过着自己的日子。但他们背


    后的势力不容小觑。”她扬了扬眉,对梁易道,“留了些活口,都给你带走。应该能问出些东西。”


    梁易应下,又问她:“阿姐,先前你们为何不愿接受招安?”


    “从前彭城郡在胡人治下,北边几国现下还打个不停,老百姓哪里有好日子过?这里反倒安生些。”


    她微微一笑,对在坐众人道:“你们以为我们这里都是什么人?都是些在外边活不下去的可怜人。胡人统治残暴,这里有许多人,他们在战乱中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家园,别无选择才在这里落脚。”


    “既然是小山来招安,我愿意接受。但我也有条件。”


    梁易点头示意她继续讲。


    “外面的人称我们为水匪,可我们并没有做过伤人的事情,所以朝廷必须要保证寨子里所有人的性命,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还有,这里的房屋道路都是我们亲手建造,很多人不愿离开,能不能让他们就留在这里?”


    梁易:“阿姐,不伤人我可以保证,但他们能否留在这里要陛下定夺,我会尽量争取。”他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和她告别了,“我们先走了。稍后会派人上沙洲,接管这里。”


    重逢之喜之外,他们首要的是要先处理好这一桩事。既然他们接受招安,梁易的事情还多着呢,也没功夫继续待在这里。


    桓灵看得出来他很不舍,就邀濮风一起:“阿姐和我们一起走吧,以后一家人就不要再分开了。”


    濮风这才拉住她的手:“我们家小山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媳妇。阿灵,我也得和大家说我的决定,然后说服他们。等这件事结束,我也有好多话想和你们说。”


    但是现在,她得对手底下的两万余人先有个交代。


    桓灵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沙洲上不明情况的民众在一旁窃窃私语。


    “这不是来招安的大官吗?怎么在我们这里?”


    “我们以后怎么办?没安生日子过了!”一名老者直叹气。


    “这些狗官,我们都躲到这里来了,还不肯放过我们吗?”围观的人越说越气愤。


    濮风对身边的濮月道:“召集大家伙儿,我有事说。”


    ——


    桓灵他们用了沙洲的一艘小船,很快返回了湖岸边。


    看清船上的人是他们,守在岸边的陈极大喜过望:“王爷神勇无比,居然单枪匹马救回了王妃!”


    昨日梁易叮嘱过,让他们先别轻举妄动,等自己回来之后再做打算。陈极从他离开后就一直守在了这里,夜里也一步都不敢离开。


    梁易对他道:“劫走王妃的另有一波贼人,沙洲愿意接受招安。两日后带人上去驻守。”


    樊吉并身边的几个武将神色变了变,只道:“还算他们识时务。王爷有勇有谋,不费一兵一卒就解决了一众水匪。”


    陈极也笑着恭维:“得王爷英明领导,此乃彭城郡之幸!”


    “行了。”梁易不爱听这些恭维的场面话,“谢郡丞如何了?”


    桓灵和桓煜也盯着陈极,等着他的回答。


    “今晨派人回去看过一回,相比昨日,情况更好了一些,军医说性命已经无虞。”


    桓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几人先去看望了谢霁,他的情况确实好了一些,丝毫不知昨日的事,虚弱地笑着,“大姐姐,我好多了,又劳烦你跑一趟。”


    他以为桓灵是从城里过来的。


    若是以往,桓煜肯定要刺他几句,最少也要说他自作多情。但现在,他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说。


    瞧见谢霁床边的那张印着孩子手印的纸,桓煜想了想,最终收在了自己怀里。


    当天,桓煜带人去了沙洲,带走了濮风特意留的活口。三日后,梁易带人又去了一趟,开始派人驻守。


    不知濮风是怎么说的,反正沙洲上的民众都接受了被招安的事实。


    今日的濮风换了一身精神的新衣裳,轻盈的脚步越走越近。


    梁易身后的樊吉说话不过脑子:“没想到这水匪的老大竟是个女子,倒是不简单。可她瞧着王爷的眼神怎么那么……那么难说呢?该不会是瞧王爷俊朗,看上了吧。”他说得煞有介事,“你别说,还真是有点夫妻相。”


    桓煜无语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人脑子里也就那点儿事了,瞧见年纪相当的男女就能揣测出点别的关系来。思想真是太不堪了!


    樊吉不服:“你自己瞧!”


    华济已经从桓煜那里知道了濮风的真实身份,对桓煜道:“还真是有些像。”


    樊吉:“你瞧,他也这样说。”


    然后他就听梁易唤了一声阿姐。


    樊吉不理解了:“只是两万水匪,我们大军可以轻松剿灭。王爷竟还牺牲自己认她做姐姐?实在不必如此啊!”


    华济:“小水姐原来长这样啊。”


    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是大人们有时候会提起那个泼辣厉害的梁小水,据说满村的男孩子都等闲不敢惹她。


    众人这才知道,濮风就是梁易失散多年的姐姐梁小水,纷纷对他们道恭喜。


    尤其是彭城郡守陈极,嘴都要笑咧了。此后彭城郡在这位王爷心里一定会有特殊的位置,是与家人重逢之地。


    彭城郡在贵人面前得了脸,他这个彭城郡守做起来想必也会容易些。


    当日,濮风便和他们一起回了城。桓灵从外面的酒楼叫了一桌席面,终于吃了一顿团圆饭。


    人在高兴的时候会忍不住一直说话,濮风现在就是如此。看到华济,她惊奇不已:“你是华家的二小子?长这么高了,你家里人都还好吗?”


    华济:“小水姐,我住在二姑家,他们都好。除了万木,二姑后面又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濮风又饮了些酒,拉着桓灵说话:“小山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儿酒都沾不得。我记得那次我们偷尝阿耶的酒,一口酒下去他倒头就睡,给我吓死了。”


    “小山嘴笨,不会哄女孩子开心。我小时候以为就他这样,以后讨不到媳妇了。没想到竟然娶到了阿灵这样好的女郎,真是祖宗显灵了。”她朝空中挥舞着手臂,“梁小山,我告诉你!你可不能欺负阿灵。不然我绝不饶你。”


    梁易笑着点头,没有半点不愿,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濮风有些醉了,说话都大着舌头:“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山了,以为万家村没有了。今天还能再看到你们,真的太好了!我想回去,好想回去。”


    她拉着桓灵的手就要站起来:“阿灵,我们现在就回万家村吧。”


    这就是完全的醉话了。


    “小山这个死孩子,改什么名字啊?他不改名字,早两年他来收复彭城郡的时候我就能认出他了。”


    第134章


    梁易姐弟俩多年未见,整整十三年的分离已经让他们都不是彼此记忆中的模样。梁小水不再是村里最泼辣能打的女孩,梁易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姐姐身后,唯命是从的孩子。


    这几日他们又一直在办公事,商量关于招安的各项事务要如何处置,整个过程全都严肃认真,还有许多其他的人在场。


    濮风飒爽,梁易内敛,都不是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是以这几日尽管他们时常待在一起,但两人其实还未真正重新亲近起来。


    濮风酒后的一席心里话,倒是在不知不觉间把距离拉进了。


    被她像小时候那样骂,梁易可委屈了,又不敢对她大声说话,弱弱为自己辩驳:“阿姐,你也改了名字,你还改了姓。”


    方才还嚷嚷着要回万家村的人笑容却变得有些苦涩了:“当时,我不得不改。”


    她只吐露了这一句实情,就又猛地灌了几杯酒下肚。


    当梁易想问到更多的消息时,她已经醉得更厉害了,坐着都歪歪斜斜往下倒。


    梁易忙离席走到她身边扶着,歪歪斜斜坐着的人努力睁大朦朦胧胧的醉眼,认真地盯着他。


    片刻后,惊喜的声音传来:“是小山吗?”


    她伸手捏了捏梁易的肩膀,语气迷糊:“好像不是啊,小山很瘦的。他的肩膀没有这么宽厚,人也没这么高。”


    梁易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低声应了句:“阿姐,我是小山。”


    “你是小山?”


    小山怎么真的壮得像一座小山了?


    “嗯,我长大了。”梁易露出了和幼时如出一辙的笑。


    濮风突然扑在他肩膀上,放声大哭。


    “小山,你活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阿耶阿娘,我找到小山了!”


    她和梁易一样,以为自己是那个抛下手足独活的人,心中万分痛苦愧疚。


    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于她来说也是这些年压抑情绪最好的发泄。梁易也握住了姐姐的肩膀,眼圈泛着红。


    他低着头,不想在桓煜他们面前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模样。桓灵看出来了,正好时辰也很晚了,就说散席吧。


    桓煜没看出来,有些不乐意:“这就散席了?尽喝酒,我都没吃饱。”他隔空问华济,“你也没吃饱吧?”


    华济可不像他,忙道:“我吃饱了。”


    桓灵:“那你们在这吃,我们先走了。”她和梁易一左一右扶着濮风回屋。


    他们几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了,桓煜尝了一口炙肉:“菜都凉了。”


    华济无所谓道:“挺好吃的。厨房已经没火了,热菜太麻烦,就这样吧。”


    桓煜想想也是,比营中的饭食味道好上许多,也就不挑拣了。填饱了肚子,他又开始有一杯没一杯地喝酒。


    几杯酒下肚,实话也从少年嘴里冒出来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回钟离郡啊?”


    华济仰头看窗外的月亮:“不知道,起码得招安所有事都办完吧。”


    少年的声音很低:“我有些想回钟离郡了。”


    不知道她在钟离郡好不好?


    华济:“我想回万家村了。”


    也不知在万家村今夜能不能看见这一轮明月?


    今夜梁易姐弟俩的相聚也触动了他们。看见别人团圆,总会分外想念自己心里惦记的人。


    华济也不遮掩了,直接打趣桓煜:“我想念万家村的家人,你又是在思念钟离郡的谁?你家里人不都在建康城吗?”


    桓煜顿了顿,说了实话:“我喜欢荀表姐,我很想她。”


    华济笑出了声。反正现在此处只有他们两个人,桓煜也不怕别人听见,红着脸嚷嚷:“你笑什么呀?我们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女郎不是很正常吗?”


    华济笑容收敛了些,嘴角还是上扬的:“我笑你从前为人家借酒消愁,还一直遮遮掩掩。”


    桓煜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乱说!”


    华济被捂得喘不过气,用力扒开他的手,嫌弃道:“手上都是酒和炙肉的味道,难闻死了!只许你说,不许我说?”


    桓煜的态度很郑重:“那时候她还没和离,我也没有那样的心思。你别再乱说让人误会。我从小顽劣不在乎名声,她不一样。”


    哪怕虞家大郎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荀含芷在婚内也没有半分出格的举动。她自小便温柔端庄,性子清高,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


    桓煜当时见到她过得不好,心里苦闷愧疚,多饮了几回酒,被华济他们瞧见了。但此时的他不希望,当时自己的举动给荀含芷带去困扰。


    ——


    桓灵和梁易将濮风送回屋,给她喂下了醒酒汤,然后也回去了。


    月色清冷,院中的风也很凉很凉。桓灵走着走着就觉得肚子有些难受,不自觉地往梁易的身上靠。


    梁易大手一捞就将人抱了起来,加快了步子:“是不是太冷了?我们快些回去。”


    女郎泛白的小脸藏在他胸前:“不是,我肚子疼。可能是月事,还是快些走吧。”


    她的月事已经迟了六七天了,只是最近事情实在太多,她一时间没想起来这回事。


    小腹隐隐的下坠感越来越让人难受,桓灵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她心里却突然涌上一丝不安。


    从前月事有时也会推迟或提前个几日,大夫说都是正常的,是以她也从未格外在意过这回事。


    可是现在和未成亲时可不一样。


    现在她已经和梁易圆房,而他在床笫间还痴缠得紧。若是月事迟迟不来,说不定是有孕了。


    而若是真的有孕了,肚子疼成这样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桓灵的心变得很乱很乱,抓住梁易衣裳的手更攥紧了。察觉到她的不安,梁易紧张地问:“阿灵,是不是很疼?你刚刚饮过酒,会不会对月事有影响?”


    听他这样说,女郎更担心了,怀孕肯定不能喝酒,若是真怀孕了,会不会方才几杯酒下肚,把孩子醉成傻子了?


    她担心无比,头深深埋在梁易怀里,语气慌乱:“我月事迟了、迟了好些天了。”


    梁易不明白其中症结,还以为是什么严重的病症,也担心坏了,但还是压下情绪努力安慰她:“阿灵,别担心,先叫大夫来瞧瞧。”


    见他不开窍,桓灵急得用力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你说,你说我会不会是怀孕了?”


    闻言,梁易差点儿站不稳,好端端地在原地打了个趔趄。好在怀中抱着桓灵,无论如何他也会稳住,牢牢地在原地站定。


    女郎还在闷声诉说着自己的担忧:“可是,可是我刚刚还饮了酒,我真是太粗心了!”


    梁易也不太确定:“我们每次都有用……应该不会吧。”


    桓灵心里慌乱得很:“那也不一定,谁知道是不是万无一失的。”


    梁易随即便派人去请大夫,然后快步抱着桓灵回了屋。


    大夫还没来,桓灵先自行检查,语气很惊恐:“真的有血。”


    她不确定这到底是癸水的血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想。


    如果真因为自己的粗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梁易给她拿来一身干净的衣裳和月事带:“先换上,别太担心,等大夫来。”


    梁易其实也担心得不行,但是他努力保持镇定,安慰着桓灵。


    其实他也并不清楚饮酒会对怀孕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但桓灵已经很担心,他不想让她的情绪更糟糕。


    他自己最近也是忙昏头了,完全没注意桓灵的癸水已经推迟了好些天。


    梁易帮着桓灵换好衣裳没多久,大夫也过来了。


    女郎着急地伸出手给大夫把脉:“您快看看,我肚子好疼。”


    那大夫是彭城郡一位有名的治女子病症的大夫,看起来还很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他看了看身侧的梁易,在桓灵的胳膊上搭了一条帕子,这才开始搭脉。


    “不必。”桓灵道,“不必隔着帕子。”


    梁易也道:“隔着帕子恐会影响搭脉的结果,还是取下吧。”


    大夫也从善如流取下了帕子:“正是如此,不过有些病人会忌讳。”


    尤其是这些做大官的人家。这大夫虽然年轻,但医术好,与达官贵人的相处间已经很有经验。


    “夫人是行经不畅,可是前些日子受了凉?”


    前些日子桓灵被那些人抓去,在冬夜的湖上走了一遭,那次确实冻得不轻。


    桓灵和梁易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正是,我今日不知会来月事,还饮了些酒。”


    “那就是这些缘故导致的,所以才会疼痛难忍,但并不需要太担心。开些药服下,可以缓解一些,日后也要注意莫再受了凉。”


    深更半夜火急火燎将人请来,原来只是癸水。桓灵就让金瑶多给了大夫一些诊金,再将人送走了。


    梁易让人送来了热水,给桓灵泡脚用。他细致地蹲在女郎身前,为她脱去鞋袜,


    桓灵拉他起来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后怕:“还好只是癸水。我以后要更小心些了。”


    刚刚闹出的乌龙险些将他们两个人都吓坏了。梁易也很庆幸,没造成严重的后果。桓灵身子娇弱,不能吃那样的苦。


    “现在想想,要孕育一个孩子真是颇费一番功夫。”女郎靠在梁易怀里,“若是不知道怀孕,无意间吃了什么对孩子不好的东西,那可真是毫无办法。”


    要么狠狠心不要这个孩子,要么就只能向老天祈祷孩子的建康。


    梁易的手绕过桓灵柔软纤细的腰肢,捂着她还不舒服的肚子:“阿灵,我更怕你遭罪。”


    “等以后我们准备要孩子了,我就不饮酒了,那些不好的东西也都不吃了。你也不能再吃寒凉的东西。我想生一个可爱漂亮的小娃娃。”


    梁易却有些担心:“那像我怎么办?”


    “像你怎么了?”


    “像我就不可爱漂亮了。”


    “不许你这样说!”女郎抬头,用柔软的唇在他脖颈上轻轻贴了一下,“像你也会很可爱的。”


    梁易轻笑:“还是像你更好。”


    女郎微微一笑,问起了她先前就想问的:“夫君,刚刚阿姐说的我也好奇,你当时为什么要改名字?”


    第135章


    梁易缓缓道来:“十八岁那年,因为打仗的时候杀了一个敌人的大将,我升了职,还被封了一个杂号将军。大哥觉得,小山这个名字不够大气,不合将军的身份,所以就改了。”


    “那为什么叫梁易呢?”


    “大哥说,我以前的日子太不容易。取‘易’这个字,以后会更顺利。”


    实则是因为江临读书也不多,一时间想不出来更雅致的代表顺利的字,便用了这个最简单的。


    桓灵莞尔:“陛下说的没错,你以后都会顺利。”


    梁易细想,随即也笑了:“在那之后,确实没什么不顺的。”


    他几乎没有打过败仗,从那以后军职一路往上升。后来,大哥做了皇帝,他被封了王爷,还有幸娶到了桓灵并得到了她的垂爱,又与姐姐重逢。


    这一桩桩,一件件,已经是超乎他想象的美满了。


    夜很深了,两人很快洗漱结束。


    外边吹着呼呼的冷


    风,屋里边没有地龙,门窗紧闭也只是让寒气更加聚集,一点不暖和。


    但床帐里边,却没有半分寒冷的气息。桓灵身子难受,每到这个时候就乖顺地缩在梁易怀里,让他从后面抱着自己,后背被他温热的胸膛贴着,很温暖。


    男人同样温暖的大手贴在她的肚皮上,轻轻地摩挲按揉着,为她缓解痛苦。


    “夫君,你亲亲我。”女郎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显而易见的撒娇意味。


    这个时候,桓灵就比平时更粘人,不自觉地想和梁易亲近。抱着梁易,感受着他身上熨帖的温度,她就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似乎今日梁易看起来也是格外的俊朗。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的气色特别好的缘故?


    刚成婚看梁易处处不顺眼的桓灵,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这样喜欢他。


    梁易的唇很快落在了她的颈后,灼热的气息又慢慢逼近耳侧,然后将那柔软的耳垂轻轻含在嘴里啃咬舔舐。


    桓灵被亲得哼哼唧唧,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咬住了那作祟的唇。


    缠绵地吻了一会儿,两人都愈发地不满足,可又不能继续。梁易的大手探进了女郎的衣襟,继续探索着云端秘境。


    桓灵轻轻拽他的胳膊,语气黏黏糊糊的:“我只说让你亲亲我,可没让你这样。”


    “可是我想。”他的头埋下去,温柔地含住,“我还想这样。”


    女郎抱住了他的头摇晃,含羞带嗔:“不许说,你知不知羞?”


    男人在床笫间的厚颜是令人咋舌的:“不羞。我喜欢这样,你也喜欢,有何不可?”


    ——


    翌日,桓灵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就一直没出门。被子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她舒舒服服地窝在里边睡觉,躺得连半分睡意也没有了,就起来靠坐着看书。


    其他人都出门去了,她倒是难得的悠闲。前一阵子事情太多,如今一闲下来,她就想起了离开钟离郡之前虞夫人交代她的事情。


    除了桓煜他们几个,梁易身边的人桓灵都不熟。她在心里打定主意,等癸水过去,就好好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青年才俊。


    冬日天黑得早,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梁易他们还没回来。


    桓灵感觉躺得太久,腰背难受,这才起身。她闲来无事,就给建康的家人们写了信,讲述了彭城郡的奇遇。


    天黑了个透的时候,其他几人终于回来了,众人便聚到了厅里。


    桓煜刚走进来就很着急地问:“大姐姐,昨夜你们那里传了大夫,你病了?怎么我问大姐夫,他又说没有大碍。”


    想起昨夜闹出的乌龙,桓灵有些脸热:“就是、就是饮了些酒,回去的路上又吹了冷风,有些头痛。便叫大夫来瞧瞧,今日喝了几顿药,已经好了。”


    桓煜了然:“你们女郎身体终究娇弱些,我们都没事。以后冬日你别饮酒了。”


    桓灵心想,哪里是冬日不能饮酒,是癸水快来的时候要注意不能饮酒。但她还是认真应下了弟弟的话。


    “知道了,对了。”她想起受了重伤的谢霁,“你今日去瞧谢二了吗?他如何了?”


    这几日她的注意力几乎都在梁易有了姐姐这件事上,已经好几日没有过问谢霁的消息了。


    “好多了,他能站起来走上几步了。今日我们已经把他送回了城里养病,不会再有性命之忧。”虽然说着病情好转的话,少年的表情却很纠结,“不过他对我说,让我们不要告诉二姐姐他为了救我受伤的事。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大姐姐,你说我要答应他吗?”


    桓煜仔细分析:“如果听了他的不告诉二姐姐,那势必就要瞒着建康的所有家人。被人救了都不告诉家里,这不显得我很狼心狗肺吗?我不想这样。”


    “三郎,你不用为这个问题苦恼。”桓灵微微一笑,“我今日已经写信回建康了。我想,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无论如何这件事应该让家里知道。”


    “如果谢二为此事不快的话,就让他怪我好了。”桓灵可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谢霁怨怪。


    怨怪了又能怎么样呢?毕竟她也仍然怪谢霁不曾善待她的妹妹。


    怨怪是怨怪,恩情是恩情,不能相抵。


    不知症结的濮风听得一头雾水,问梁易:“小山,阿灵说的谢二是谁?”


    梁易还没想好怎么说,桓灵就道:“阿姐,他曾是我家的一门亲戚。如今不是了。”


    濮风今日和梁易一起去了军中,为了行动方便,她穿了男装。


    桓灵与她说话的时候忽然觉得一阵熟悉,仔细观察了一阵子,不确定地问:“阿姐,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明水县?我在那里见过一个很像你的人。”


    “明水县,我是去过,今年六月。”


    “那就对了!当时我瞧见一个骑马的人和夫君很像,只是很快就过去了,我不敢确定。”


    “那应该就是我。”濮风叹了一口气,“如果我当时能停下来,再恰巧看到你手上的镯子,或许事情就不一样了。”


    桓灵也很懊悔:“若是我当时能叫住你,你们就能早几个月相认了。”


    而招安这件事,也就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阿姐当时去明水县做什么?”


    “明水县有铁矿,盛产兵器,我去买了一些。”她毫不保留地坦诚道,“当时有些风声,当今陛下雷厉风行,已经开始清缴流寇匪徒。所以,我做了一些打算。”


    她转头笑着对华济道:“你们去招安的前几日,其实我们还在街上的饮食铺子遇到过。只是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就是华家的二小子。”


    华济:“小水姐,其实我当时也瞧见了,觉得你很像小山哥。可是转头又不见人,我以为自己看错了。”


    梁易和濮风相视一笑,他们的重逢从来不是偶然,是很多次擦肩而过后的幸运。


    梁易这才问:“阿姐,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那天,你走后


    不久,村里就变得闹哄哄的。我听到他们说要烧了村子,就奋力从窗户爬了出去。”


    “他们要烧村,装了几辆板车的桐油来。他们倒完了桐油,我当时的病症很明显,怕被发现,就躲到了板车的几个桶中间。当时是夜里,天色暗,他们没察觉。”


    “我就跟着那辆车到了县里,后来又阴差阳错地上了一艘船。在船上,我的病渐渐好了。但那艘船的目的地是当年两国边界之地,下了船不久就遇上了战事。我被掠到了彭城郡,改了名字。那时候这里还是胡人的地盘。”


    “再后来,我们几个人携手逃脱,跑到了湖心的沙洲。但濮风这个名字叫惯了,大家都熟悉了,也就没改回去。”


    梁易:“阿姐,无所谓,叫什么都好。”


    “不,小山,其实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濮风垂眸,“我想,以后我不要叫这个名字了。我还叫梁小水。”


    “小山,呈给陛下的文书上,把我的名字写回梁小水吧。”


    梁易没有再细问那段日子她经历了什么。胡人残暴,梁小水既然不愿意再用那个名字,就证明她不想再回忆那些。


    ——


    桓灵的癸水在几日后结束,她和梁易还有桓煜带着补品去看望了仍在城中养伤的谢霁。


    谢霁的精神恢复得好多了,能坐起来同他们说话,脸上也有了血色。


    桓煜把补品都放在桌上:“喏,这些你都好好吃着,早些养好身体。”


    谢霁谢过他们,又问:“三郎,上次你答应我的事,没出问题吧?”


    桓煜眼神躲闪:“这个,”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谢霁显然有些慌乱:“怎么回事?”


    桓灵:“谢郡丞,三郎说的有些迟了。他告知我的时候,家信已经寄往建康。你为三郎挡了一刀,这件事我们自然要告知家中长辈,阿荧又怎能不知晓呢?”


    谢霁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从谢霁的住处出来后,桓煜便对桓灵道:“大姐姐,我先送你回去吧。今日军中有比武,大姐夫要先过去。”


    到了梁易这个位置,当然不用参加比武,他只是需要全程观赛。


    桓灵顿时来了兴趣:“比武,我也去看看吧。”


    少年不解:“你不是觉得这些没意思吗?以往二哥在军中比武你都不去看,说太阳晒路途远什么的。”


    女郎莞尔一笑:“我去瞧瞧军中有没有什么未婚的青年才俊。”


    梁易顿时转头,略带不安地看着她。桓煜自以为洞察了真相:“噢,我知道了。你是给大姐夫的阿姐瞧的对吧?”


    桓灵无语,阿姐已经有林善了啊,弟弟居然没看出来。


    “不是,是姨母让我替表姐瞧的。”


    第136章


    “替、替表姐瞧的?”桓煜正要上马的动作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同以往一样笑着问,“怎么没听姨母说过?”


    桓灵:“也就是提了一次。不过姨母说要建康人或者是以后长居建康的,再也不要表姐嫁去外地,哪怕家世低些也无妨。”


    少年心中大喜,她身边不正有一个出身建康大族的自己吗?


    不是有很多人给自己说亲吗?是不是说明自己还算一个看得过去的议亲对象?


    他从前觉得困扰,如今又想起这好处来了。


    桓煜清清嗓子,状似不经意问道:“表姐她也这样想吗?更偏好建康城的儿郎?”


    “不是,表姐被伤得深了,现在还没这些心思。姨母的意思也不是打算立刻就要表姐再嫁,只是先琢磨琢磨人选。这次啊,一定要寻摸个品性尚佳的郎君才好。”


    少年觉得自己胜算还是挺大的,毕竟他是建康人,虞夫人很喜欢他,他的品性也不差。


    但下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虞夫人似乎根本没把他纳入考虑的范围,不然也不会拜托桓灵寻找合适的人选了。


    虽然他是比荀含芷小了几岁,但总比那些全然陌生的男人好吧,至少知根知底。


    “正是,我看等以后回建康再考虑也不迟。”他对着桓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大姐姐,天气太冷,营中的比武是露天的。你还是别去吹风了,免得又头痛。”


    桓灵:“无碍,我已经好些天没有出门了。阿姐也回了沙洲,一个人有些无聊,今日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


    冬月下旬了,又是一年寒冬。这日的天气委实不算好,十分阴冷,风里带着彻骨的湿意,像是整个人都浸在了冷水里。


    虽然天气冷,但观看比武的时候,桓灵依旧兴致勃勃。她拢着厚厚的大氅,吹不到什么风,但肯定不及在屋里舒服暖和。


    可全程看下来,却没瞧见什么合适的儿郎。


    身手突出的未婚青年要么就是相貌实在不够端正,要么就根本不是建康人士。


    总之,还没发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青年才俊。桓灵本来还以为能找出好几个,再打听一下他们其他的情况,拿给虞夫人和荀含芷看。


    没想到第一步就不顺利,看来将单身男女凑成对这事也不容易。


    一切结束,几人一起回城。外边天冷,梁易也更想和桓灵待在一起,自然是和桓灵一起坐马车。


    以往这种机会,桓煜一定要骑骑梁易的汗血宝马赤墨。但这次他也跟在梁易后边挤上了马车。


    “太冷了,还是马车上暖和。”他搓了搓手掌,好像真的特别冷。


    梁易关紧了车窗,桓灵给他递了一个手炉。他自然接过,从小几的匣子里拿了块点心,随口问道:“大姐姐,你今日有瞧中合适的吗?”


    “没有呢。不过也不着急,这次一起来的将士也不多,等回钟离郡再看看吧。”女郎思虑片刻,对他们道,“从比武看,也只能瞧相貌身手,人品家世什么的看不出来。你们也想想,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姨母说过了,家世低一些也是无妨的。”


    梁易还没说话,桓煜抢着道:“根本没有,军中建康人少得很,还基本都是成了亲的。”


    梁易看向桓煜的眼神里就带了几分疑惑,未婚的建康人士还是有一些吧。


    桓灵放宽了要求:“那以后打算长居建康的呢?”


    “也没有。”少年飞快地说了一句,又给自己找补几句,“家乡都尚有父母亲人,谁愿意远离故土呢?”


    桓灵看向梁易:“夫君,真的吗?”


    当着桓灵的面,桓煜也不敢给梁易使眼色提示,只在心里期盼梁易可别说出什么人来。


    但显然梁易并不理解他的想法,思考片刻道:“身边的人中,季年以后会跟着我在建康城,但他可能不太适合。”


    季年出身不显,家中父母也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


    桓灵:“也是,季年比表姐小了几岁,是不大合适。”


    正在吃点心的桓煜努力把嘴里那口咽下去:“大姐姐,为何小了几岁就不合适?”


    桓灵抬眸:“三郎,你觉得表姐与季年合适?”


    “不、不是。”桓煜吞吞吐吐,最终下定决心选择出卖季年,“季年他、他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是这样,那确实不合适。”


    桓煜后悔极了!他当时还特意叮嘱季年多关照留在钟离郡的姨母与表姐。


    现在想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就不和季年说了。”


    可是他当时担心虞家人再去骚扰荀含芷。


    可是季年天天的在姨母和表姐眼前晃,万一被她们看顺眼了怎么办?又或者万一季年这小子也倾心于她,又该如何是好?


    少年声音太小,桓灵没听清:“你说什么?”


    桓煜垂头丧气,看起来很疲惫:“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回钟离郡?”


    他方才在场上连胜五人,最后实在力竭才不敌下场。


    桓灵就以为他是真的太累了,体贴道:“你先休息一会儿吧,等回城了我们再叫你。”


    桓煜也没休息,想不明白:“大姐姐,你方才为何说小几岁就不合适?”


    桓灵:“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只不过年纪太小的郎君实在不稳重啊!季年行事虽然比桓煜稳重一些,但终究还是年少。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弟弟为何对这件事如此关注:“三郎,你……你该不会是?”


    知道虞夫人已经在为荀含芷考虑再嫁的人选,桓煜是真的慌了,对桓灵吐露了实情:“大姐姐,我喜欢表姐,我想娶她。”


    ——


    腊月上旬,新帝对于如何处置被招安的沙洲一众人等的旨意传到彭城郡。


    沙洲老弱不愿离去的,可以继续留在上面生活,但是要编入彭城郡户籍,缴纳赋税。


    因沙洲人人皆兵,青壮年皆有一身好武艺,都被编入了军队,先入梁易麾下,待瘟疫结束一并返回建康再做定论。


    而梁小水她们几个沙洲的主要话事人,都被封了武职,梁小水被封了一个从五品的将军。


    更引人注目的是,梁小水手底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女子,也组成了一支特别的卫队,由她直接统领。


    彭城郡这些事情一一处理好,转眼间就到了年关。桓灵几人又去看望了一次谢霁,他的伤势已经好转了许多,再养上两个月应该就没有大碍。


    之后,他们一行人出发返回钟离郡。出发的时候人数不多,回去的时候真是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冬日天寒,就算心里都想早些回去,赶路也快不了。最终,他们在离年节只剩三天的时候才回到钟离郡。


    梁易和梁小水忙着军中的事情,没有进城。


    桓煜就先送桓灵回了钟离郡城内的王府。他们已经提前递了消息回来,府里的人也都准备好了。


    晚膳准备得很丰盛,姐弟俩人便在一起用了。


    桓灵在慢悠悠地喝汤,桓煜则在琢磨着事情:“年底要放假,现下又回不去建康城。大姐姐,不如明日我们一起看看姨母吧。”


    桓灵没说话,他那是想去看虞夫人吗?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现在想想,其实桓煜的心思从前就已经很明显了。只是当时她一直觉得弟弟还是少年


    心性,从没有往那一方面想过。


    可其实,他早已经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和他一胎双生的妹妹都已经做母亲了。


    一定是他平日行事作风实在太过冲动幼稚,自己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少年看她不说话,殷勤地给她挑了好几块鱼的刺。


    “大姐姐,家里教育我们要知礼。如今我们远行回来,怎么能不去看看长辈呢?”


    桓灵见他这模样倒也有趣,没忍住笑了笑:“我又没说不去,我们从彭城郡给她们带的东西不也要送去吗?”


    “正是!那我们明日就去吧。”


    “好。”桓灵尝了口鱼肉,果然鲜嫩。


    “大姐姐,你能不能先别告诉表姐我喜欢她的事情?”


    “为何?”


    少年一向大胆,桓灵还以为,在他认清自己的心之后就要开始大胆追爱了。


    “你不是说她现在还无心再嫁吗?若我现在透露这种意思,说不定她都不愿意再见我了。”


    桓灵:“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已经过了几个月,表姐想法变了也说不定。总之明日我们先去看看。”


    ——


    接连的赶路实在让桓灵感到疲惫,洗漱过后她就歇下了。外边的风很大,吹得廊下的灯笼四处摇晃,发出簌簌的声响。


    钟离郡这张床垫了厚厚的几床褥子,又大又舒服。可也就是因为太大,她一个人躺着就觉得外边少了点什么。


    “下雪了!”她听到外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去年冬日桓灵和梁易回万家村的时候也是下了好大的雪。


    桓灵想到那时的情况,自己路上只坐马车都觉得十分辛苦难熬,可梁易一直在外边顶着风雪赶车,一声辛苦也没说过。


    他甚至反而对自己感到愧疚。他说,要不是他的家乡那么远,自己也就不必吃苦受罪了。


    那时候,桓灵更深地意识到梁易的好。不会大张旗鼓,但就像春日里一场润物无声的小雨,像冬日里温暖的手炉,有让人安心的温度。


    等到桓灵发现他在自己心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时,就已经离不开了。


    女郎实在太累,很快就睡着了。她平时睡眠浅,有点声响就容易醒来。


    可这次,梁易推开门又走到床边的动静都没能吵醒她。


    直到后背贴上那火热的胸膛,她才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梁易靠得更近了些:“下午就回城了,在坊间的府衙议事,才结束。”


    桓灵一头扎进他怀里,半梦半醒地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过半。””这么晚了,你用过晚膳了吗?”


    女郎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还操心着他会不会饿肚子,梁易心中感到无比熨帖。


    他在黑暗中亲亲女郎柔嫩的脸蛋:“用过了,快睡吧。”


    第137章


    翌日仍在落雪,一出门便是茫茫的一片白。路上行人很好,天空中也几乎没有飞鸟的影子,风雪天的冬日是这样的安静。


    用过一顿热腾腾的早膳,桓灵便着人准备好她给虞夫人和荀含芷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和桓煜一起去看望她们。


    路上湿滑,马车走得很慢。


    桓煜期期艾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大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给表姐?就说是你送的。”


    弟弟这情窦初开、双颊泛红的样子倒也十分有趣,桓灵忍不住笑了笑。


    打开盒子,只见里边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簪,倒十分衬荀含芷。


    桓灵提议:“你不是还给表姐和姨母准备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吗?一起送应该不惹眼。这毕竟是你的心意,我总不好领了你的功。”


    桓煜觉得不够稳妥:“那些都只是其他各郡的特产,这个可不一样。”


    男子送女子首饰,总有些别样意味在的,而少年觉得此时表明心意并不明智。


    “那好吧。”桓灵答应了他,“待会儿邀表姐她们除夕和我们一起过吧,两个人终究冷清了些。”


    新昌郡的瘟疫本来渐渐好转了的,但冬日来临后,病人又更多了些,情况有些反复。


    快到那座清幽的二进小院之时,外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桓煜随口道:“这么冷还有人骑马,这人可真厉害。”


    这样糟糕的天气,哪怕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给他骑,他也不会骑的。还是在马车里抱着手炉暖和舒服。


    可巧,一下车就发现原来是熟人。


    季年飞身下马,上前行礼:“见过王妃。”


    看到他出现在荀含芷附近,桓煜非常警惕:“你怎么来这里了?”


    季年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离开之前说,让我有时间就过来瞧瞧吗?昨晚雪挺大的,我特意来瞧瞧虞夫人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们之间一向这样相处,桓灵都已经习惯了,笑着道:“既然来了,那一起进去吧。”


    开门的是虞夫人带来的一位老仆,还没见到他们人就笑出了一脸褶子:“季郎君来了。”


    桓煜学他那样端起笑容:“还有桓郎君呢。”


    季年无语:“幼稚。”


    那老仆忙叫人进去后院通报,带着他们进了前厅。


    虞夫人和荀含芷很快过来。


    “可算是回来了,昨日我还在和芷娘说,也不知你们年前能不能回来。”


    桓灵:“本可以早些回的,只是彭城郡实在事多,误了些日子。好在赶在年前回了,不然在路上过年可就太不妙了。”


    虞夫人:“听说王爷在彭城郡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可真是一桩奇遇啊。”


    听说,还能听谁说呢,大概率就是身边的季年了?桓煜看向季年的眼神就更防备了。


    虞夫人要留饭,季年请辞而去,说家中还有事忙。桓煜皮笑肉不笑地送他出去。


    “你经常来姨母这里吗?”两人走到了门口,桓煜忍不住问。


    “你这话问得有些没道理了,是你嘱咐我来的。”季年真的搞不懂他今日到底怎么了。


    桓煜自觉理亏,但他当时不知道虞夫人拜托桓灵寻摸合适的郎君,更没想到梁易会说出季年的名字。


    “你还同她们说大姐夫找到姐姐的事情,你过来的时候经常与她们闲聊吗?”


    季年拍他肩膀一掌:“你们在彭城郡的事情又没避着人,虞夫人听到了外边的风声,问了我几句。我还能不答吗?”


    “我、我只是……哎呀,和你说了你也不懂。”桓煜苦恼地摇摇头,对他道,“你走吧,下雪路不好走,骑马慢一些。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你明日过去取吧。”


    季年:“她和离,你未娶。你这么烦恼,莫非是你家里不同意?”


    街巷上没什么人,但桓煜还是扑过去捂住了季年的嘴:“你别乱说。”


    但季年方才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安慰自己:“我们两家本就熟悉,家中长辈也都夸过表


    姐,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当年夸过她和以后接纳她可是两回事。我劝你,如果真有这样的心思,要先想办法取得长辈同意。”


    季年长在市井间,对于这些事情到底比桓煜看得多一些。


    桓煜见他坦坦荡荡,并无半分对荀含芷有意的模样,放心了不少。虽然他觉得季年完全是多虑了,但仍认真应下:“我知道了。”


    季年走了,桓煜回去的时候就听见虞夫人在同桓灵夸季年:“也是一个贴心的好孩子,一个月总要过来瞧两次。上次巷子里有一伙贼人谋划偷盗之事,也是他提前撞破抓住了贼人。不然,这巷子里要遭了祸,大家都不好过。”


    季年这些日子确实非常尽责,虞夫人很感激。且虞夫人知道他是梁易的下属,就想着对桓灵多夸夸他,总是对他以后的升迁有好处的。


    可这话,却让桓煜不安了。明明以前,每天都被虞夫人这样夸的人是他啊。


    表姐如何想呢?她也觉得季年比自己好吗?


    他怎么想就怎么说,闷闷道:“姨母从前也是这样夸我的,现下就只记得季年的好了。”


    桓灵不禁失笑,就连荀含芷也被这句话逗笑了。


    桓灵:“三郎,好了。季年做事情确实比你稳重一些,但他毕竟从军早,比你有经验。我想,再过几年,你便会和他一样了。”


    桓煜本来就觉得,自己和季年身手差不多,年纪差不多,什么都爱和他比一比。在那日从梁易嘴里听到季年的名字以后,他就更想要事事都胜过季年。


    可他忽略了两人之间相差最多的,便是经验与阅历。


    “我知道了,大姐姐。”虽这样说,但他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虞夫人笑道:“三郎,姨母自然也记得你的好。正是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的好友也是好孩子。”


    虞夫人这样想,那她呢?桓煜心里不安,假借喝茶抬眼的一瞬偷偷去瞧荀含芷的神情。


    她带着沉静的笑,与以往一样,看不出别的情绪。


    桓灵让金瑶和银屏把自己带来的礼物呈了上来,旁的都不暂且论,她特意将桓煜送的那个盒子放在了最上面。


    “这是在彭城郡买的,一瞧见这对玉簪,我就觉得特别适合表姐。”桓灵打开盒子放到荀含芷面前,“表姐试试吧。”


    桓煜心如擂鼓,强作镇定,实则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对莹白清透的玉簪,飞快地瞟了一眼荀含芷的反应,又把眼神移了回来。


    一别几月,虽是隆冬,但她的气色比当初好多了。


    这玉簪成色不算顶好,在她们这样的士族贵女的首饰中只能算普通的那一种,但胜在样子精巧好看,雕成了竹子的模样,就连竹叶都栩栩如生。


    荀含芷很喜欢:“真好看,阿灵,你的眼光向来最好。”


    桓灵笑着看了眼双颊微微泛着红的弟弟:“那我给表姐簪上吧。”


    ——


    年前梁易一直在忙,好在过年的准备底下的人都做得差不多了,桓灵只和桓煜一起出去逛了一回,添置了些精巧好看的装饰。


    腊月二十九下午,梁易、梁小水还有华济三人回城,终于可以多休息几日。除夕清晨,外边的雪终于停了,但大地银装素裹,像穿上了一身雪白的新衣裳。


    梁易这日仍是天不亮就醒了,转头瞧见仍在自己身边乖巧酣睡的女郎。这一日,再忙的人也能睡个懒觉。他轻拂桓灵白皙的脸蛋,心中无限柔软。


    可这个冬日,他的手又被风吹粗糙了,这样的触感让桓灵也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梁易温暖的大掌在她后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天还没亮。”


    女郎翻了个身,小腿架在他大腿上,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他身上:“还早呢。今日晚些起吧。”


    话虽这样说,可女郎那双杏眼却渐渐睁大,愈发明亮了起来。那双小手无意识地捏着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夫君,去年除夕下雪了吗?我有些记不清了。”


    “下了。”


    梁易记得无比清楚,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他们在万家村那张宽大无比的土床上终于做了真正的夫妻,极尽纠缠。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一个美梦。


    感受到身下的异样,桓灵鼓着腮帮子捏他一把:“我就问你有没有下雪,你怎么……”


    梁易的声音很低很低:“我想起去年除夕夜,我们……”


    精壮的身躯愈发靠近,大手利索地解开了系带,探进绵软的云朵里。


    桓灵裹着被子往里缩:“我说再睡一会儿就是单纯地睡一会儿!今晚要守岁,不多睡会儿养好精神怎么行。”


    “阿灵,我冷。”梁易的声音慢悠悠的。


    女郎转身一看,他没穿上衣赤着上身。虽说屋内有地龙,可毕竟是雪天。桓灵推己及人,又朝外边滚了一圈,大方地将被子给他搭在身上。


    可梁易的大手又靠了过来,滚烫的唇落在了女郎的脖颈,耳侧,然后渐渐往下,拱开了合拢的衣襟。


    第138章


    “你……你别咬……”细碎的嘤咛从桓灵那泛着红润光泽的唇瓣中间渐渐溢了出来,男人火热的唇在四处游走,酥麻的感觉不停蔓延。


    床帐里边一向是梁易最不听话的地方。女郎不让他咬,他非要咬。不仅要咬,还要重重地亲吻吮吸,还要更多的相贴相依。


    桓灵的大腿再次被火热灼烧,她撅着嘴掐了一把梁易的大腿,在黑暗中无奈嗔他一眼:“天都快亮了。”


    梁易趴在她身上不动了,在她耳边一下又一下地喘气,小声地央求着:“阿灵……”


    梁易是个不自信的人,桓灵曾打定主意,要对他再好一些。


    桓灵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微微抬起来一些轻轻摩挲。在外边吹了一个冬天的风,梁易脸颊的皮肤也变粗糙了些,桓灵有些心疼。可他的那双眼睛却还是一样的明亮。


    “你就这么想?昨晚不是才……”有时候,他对这件事的热衷和无限的精力也真让桓灵有些吃不消。


    梁易现在胆子可大了些,温热的吐息来势汹汹地撞过来,说出的话却带着央求:“昨晚才一回,我还想……”


    女郎柔软的唇轻轻地贴了一下他的嘴角,语气故意很遗憾:“就算我想答应你,也不行。”


    她忽然露出狡黠的笑。


    在梁易不解的神情下,女郎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没有泡那个。”


    她的神情有些得意,脸颊的肉因为笑容被带到了一起,显得鼓鼓的,特别可爱。梁易情不自禁地亲了下去,对准女郎的脸颊肉轻轻咬了一口。


    桓灵以为不能继续,故意逗他,两条细白的手腕绕过了他的脖颈,在他后背轻轻揉了一把。


    “只能睡觉咯。”


    梁易默默不语,只低笑了声,而后迅速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又扑了过来。


    “阿灵”他火热的唇在润白如玉的肩头贴着,低声道,“我昨晚……泡了三个。”


    昨晚桓灵只允了一次,还有现成的呢。


    “梁小山!你真的学坏了!”女郎鼓着腮帮子,气恼地掐他的腰。


    一点也不疼,梁易甚至觉得有些舒服,不为所动地继续往下亲:“阿灵,说好了要叫夫君。”


    外面仍然纷纷扬扬地落着雪,可是床帐里边像暖融融的春天。


    桓灵再次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外边也有了热闹的声响。


    睡眼惺忪的桓灵揉揉眼睛,伸出小手扯开了床帐的一脚。感受到晃眼的日光,她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边轻踹了梁易一脚:“时辰不早了。”


    但刚碰到男人温热的肌肤,女郎猛地又收回了腿。梁易他又没穿衣裳!差点儿踢到了他的、他的那个……


    梁易其实早醒了,只是无论如何舍不得起来。他这几个月都忙得脚不沾地,每日清晨走的时候,桓灵一般还没醒来。等到他晚间回来的时候,


    女郎又已经进入梦乡了。


    这一两个月夫妻二人醒着见面的时间都不多,房事也少得不能再少。梁易更是几乎没有过睡回笼觉的时候。


    如今外边寒风刺骨,下着白茫茫的雪,而他和爱的人在温暖的被衾中亲亲热热地躺着,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了。


    难得这样一回,梁易可不愿意早早起来。


    女郎在他怀里挣扎催促:“快些,我今日邀了表姐她们过来。要是客人都到了,我们还在睡懒觉,那也太不像话了。哪里是待客之道?”


    梁易大手抚上她的腰:“阿姐、三郎、华济他们几个都在,不用担心,他们会招待好客人。”


    桓灵捏捏他的脸:“怎么这么多歪理?”她又轻搡了梁易一把,使唤人的动作十分理所当然,“去给我拿衣裳,我今天还要好好打扮,可得费些时辰。”


    前些日子得都在赶路,桓灵的装束以简单轻便为主,已经好久没有盛装打扮。


    桓氏贵女自小就爱漂亮,爱精致华贵的衣裳,爱独一无二的首饰。除夕这样的大日子自然要痛痛快快打扮一番。


    梁易瞧着天色确实不早了,也就听了桓灵的话,没再多纠缠。


    桓煜几人正在饭厅百无聊赖地等他们一起用早膳。


    梁小水在向华济打听着这些年村子里的变化。她离开了十几年,变化真的太多太多。她一直问华济,也还能从他那里问出些新鲜东西来。


    桓煜又给自己塞了一个甜糕饼,边听边嚼完了,又觉有些噎人,忙喝一口热茶。


    他的动静有些大,梁小水和华济都看了过来。少年讪讪放下茶碗:“早知道我也多睡会儿。”他没好气用手肘给了华济一下,“那么早叫我起来做什么?今晚还要守岁。”


    华济无语凝噎:“是谁说今日荀娘子要来?我叫你早些起来收拾得精神些,不好吗?”


    桓煜理亏,尴尬地挠挠头:“可是我现在困得没精神啊。”


    这时,门房来通报,说是虞夫人和荀娘子到了。


    身前忽地闪过一个人影。华济抬头一瞧,方才还嚷嚷着困得没精神的人已经一溜烟迎了出去。


    华济笑着摇头,正好这时梁易和桓灵也过来了。女郎一身红衣,头发盘成大气的高髻,妆容也十分华丽。


    梁小水赞叹:“我知道阿灵从前为何没有日日都打扮成这样了。”不等人回答,她就笑着道,“日日瞧见这样的美人,我都要没心思做事了。这是为我们好。”


    桓灵笑着受了她的夸赞,觉得梁小水和梁小山两人的嘴皮子功夫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一个能把人变着法夸出花儿来,一个只有质朴平实的语言。


    说话间,桓煜已经领着虞夫人和荀含芷进来了。少年手里还抱着前几天才见过的乌雪。


    桓灵为不认识她们的梁小水引见,几人相互见过礼。荀含芷对桓灵道:“前些日子表妹过去的时候,乌雪贪玩跑到了房梁上不肯下来,今日才给你带过来。”


    桓灵不在钟离郡的时候,乌雪是放在她们那边养着的。桓煜揉了揉毛茸茸的猫脑袋:“小家伙可真不乖。”


    华济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复杂。桓煜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刻意压低了声线。如今在荀含芷面前他可真是装起来了。


    华济没忍住笑了出来,众人都看了过去。关键时刻他还是仗义的,没揭穿少年故意的声线,只伸手把乌雪捞到了自己怀里:“给我抱抱。”


    桓煜没跟他抢,一副稳重模样:“姨母,表姐,快进去坐。”


    这个除夕夜很奇妙,这里的几个人并不是一个大家庭,却凑在了一起,在这里度过了一个温馨的新年。


    席间上了些果酒,除了梁易都饮了一些。虞夫人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回去休息:“你们年轻人守岁吧,姨母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梁小水酒量并不好,顶着酡红的脸蛋对她道:“先前要不是阿灵介绍,我险些就叫了您姐姐。怎么会年纪大呢?”


    桓煜忙附和:“就是就是,姨母还很年轻呢,千万别说这些话。”


    桓灵:“姨母自然还很年轻。不过您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吧,我叫人送您。”


    虞夫人走了后,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华济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神情怏怏。桓煜直接抢了他的酒杯:“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华济闷闷道:“我想家了,想和家里人一起过年。”


    在场的几人,除了梁易姐弟俩,都没能和全部的家人一起过年。这话引起了几分愁绪,气氛一时凝滞。


    桓煜今日心情好,倒很能想得开:“今年不便回去,明年我们都会和家人一起过年的。”


    他张罗着热闹一番:“我们来投壶玩吧。”说着就让人搬出了东西来,“华济,快过来,我教你玩。”


    桓灵也喜欢热闹:“好呀好呀!我们分两队,每个人拿出一个彩头来。赢的那队每人可以挑两个彩头。”


    她拉住梁易的衣袖,仰着脸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一队。”


    梁易投壶很厉害,她和桓煜都已经见识过了,当然要和厉害的人一队啦!


    梁小水:“我没玩过。”


    华济:“我也不会。”


    桓煜压下心里的紧张,看似很自然地道:“我和表姐都是自幼学的投壶,那表姐与我还有华济一队,小水姐就和大姐姐还有大姐夫一队。这样每队都有一个不会的人,很公平。”


    华济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没戳破他:“好。”


    其他人自然也并无不可。桓煜简单地给两个不会的人讲解了一下规则,然后让他们二人各试了几只箭,便开始了比赛。


    桓灵打头阵,她投得很准,几只箭都正中壶口,赢得了阵阵喝彩。


    紧跟其后的华济酒喝多了,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不说,手上也没力。他随意掷出去的箭东倒西歪地横在地上。


    梁小水虽然是初次玩这个,却和梁易一样,因为射箭本领高超而很快习得其中要领,几只箭中了大半。


    这边已经轮到了荀含芷,她虽然是自小学的投壶,却已经许久没玩过了,实在手生,头两支箭都没能投中。


    她手上拿着第三支箭,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投出去。


    “表姐,我帮你。”少年明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桓煜轻轻握住了她的胳膊,“就这样投出去。”


    少年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却并不算难闻,反而有一种很蓬勃的生命力。


    “三郎,你耍赖!”


    第139章


    被桓煜握住胳膊投的那支箭果然中了,荀含芷有些不好意思:“这支不用算畴数,只当是三郎教我怎么投。”


    既然已经被说耍赖了,桓煜直接道:“但是箭还是表姐你掷出去的,我只是扶了一下你的胳膊,”


    桓灵便也顺势给他创造机会:“三郎耍赖,但表姐最是守规矩,我知道你也不想如此。不如这样,到时候你们若是赢了,三郎的彩头也给表姐拿着。”


    桓煜故作不在乎:“行,反正都是我们赢。”


    外边的大雪仍然纷纷扬扬,可是这里气氛热烈无比。


    荀含芷最终只有这一支箭投中,华济是一支没中,他们队伍已经远远落后了。


    很快轮到梁易,桓煜紧张道:“大姐夫投壶可厉害了。上次大姐姐生辰宴的时候他替我投过一次,简直是技压四座,令人叫绝。”


    桓灵也盯着梁易高大的背影,他的身形挺拔魁伟,眉眼间自有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坚毅。


    起初她怎么会一点也不喜欢他呢?甚至还有些嫌恶。


    梁易其实并不太在乎玩闹的输赢,可桓灵想赢。所以他仍是全神贯注地掷出了几支箭。


    不出意外,三支全中,还有一支十筹的贯耳。


    桓煜顿觉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的背上,苦着脸道:“我得三支全投中十筹,才能赢过他们了。”


    华济喝醉了,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时候:“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荀含芷温


    柔地摇摇头:“可那也太难为三郎了,输了就输了吧。节日本就是图个喜庆热闹,输赢倒在其次。”她微微低下头,“若真是赢不了,也怪我没有投中。”


    桓煜掷出了手上的那支箭,昂首道:“表姐千万别自责,看我把大姐姐的夜明珠给你赢回来!”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三支箭虽然全投中了,但都只是投中,没有一支是十筹的。


    桓煜到底少年心性,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颜面,垂着脑袋很不高兴。


    荀含芷看他难过,以为他是为输了投壶而不快,带着歉意道:“三郎,对不住。都是因为我没有投中。”


    见心上人开始自责,桓煜忙道:“表姐你投中了一支,这不怪你。都怪华济,他一支都没有投中。”


    华济:……


    “就算我投中一支又有什么用,分明是小山哥他们太厉害了。”


    荀含芷也笑着称是,并不太在乎输赢,眉眼舒展而坦然。


    桓煜:“我们输了,表姐不难过吗?”


    荀含芷笑着摇头。她在那座宅院里磨炼出了极好的耐性,游戏的输赢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三郎,今日我很开心。”荀含芷眉眼舒展,神情放松。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单纯地玩乐了。


    桓煜看着她的笑容,露出了个带着傻气的笑:“我也很开心!”


    桓灵悄悄用手肘轻轻撞梁易:“快看三郎,好傻。”


    梁易一瞧也笑了出来,很快低下头掩饰。


    ——


    这个新年过得很是热闹,梁易驻守钟离郡,免不了有些人来走动拜年,就这样忙了几日。


    上元节前后,坊市放开了宵禁,本可以一起上街热闹热闹。但梁小水说是回彭城郡有事,前几日已经离开了。


    上元节的夜里,桓灵一行人一起出去逛街。


    他们本来也是写了帖子邀请荀含芷一起出来逛街散心的,可她派人来说说身体不适,不方便出门,想安静歇着。


    桓煜有些担心,本来都想直接上门去看望了。但他又怕做的太明显,被她看出来自己的心意,然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他。


    桓灵笑他:“其实亲戚家的表姐身体不适,去探望也说得过去。”


    华济也不惯着他:“可惜某人心虚。”


    桓煜心大,倒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打趣生气,又想出了个主意:“那你们陪我一起去,我们一起去探望表姐就不奇怪了。”


    桓灵不太赞成:“可是回话的人说表姐想静养,我们还是先别打扰她了,等她好些再说。”


    最终,桓煜就没去成。但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猜灯谜那里为她赢得一盏最大最华丽的灯笼。


    他还记得,从前大哥就送给了大嫂一盏那样的鱼灯,亮起灯来的时候是那样的夺目璀璨,连见惯了好东西的大姐姐都十分想要。


    想来女郎们都喜欢那种样子好看五彩斑斓的灯笼,荀含芷一定会喜欢的。


    ——


    道路两旁都高高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许多小贩做着各色生意。


    人潮拥挤,摩肩接踵,街市上热闹得紧,一派节日盛景气象。


    人太多了,容易走散,桓灵和梁易的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握着。


    女郎一边兴奋地四处张望,一边娇声要求着:“我很喜欢逛灯会,建康的灯会比这里还要热闹。夫君,我要你以后陪我去逛建康的灯会。”


    梁易想了想:“明年应该可以。”


    桓灵的声音显然很惊喜:“真的吗?明年我们可以在建康过新年?”


    “嗯。”看她这么高兴,梁易却觉得对不住她。


    就算过了年,桓灵也还不到双十年华,却要随他远离故土和亲人。


    除了有时候会流露出些思念之情,她从未有过一句抱怨。


    万家村那样艰苦朴素的条件,对于金尊玉贵的女郎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


    可她就是在那里安心地待了三个月,还同村里人相处得很好。


    这样好的她,总是让梁易觉得不配与亏欠。


    “好呀好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看灯。”桓灵脚步和声音都变得轻快了起来,“阿荧和大哥猜灯谜都很厉害,到时候让他们给我赢一盏最漂亮的灯!”


    “三郎,你还记得吗?当时大哥给大嫂赢过一盏特别漂亮的鱼灯。”桓灵回头却没瞧见桓煜,“欸,三郎呢?”


    梁易:“他们方才去猜灯谜了。”


    桓灵忍俊不禁:“猜灯谜?三郎猜灯谜从没猜中过,也是勇气可嘉,愈战愈勇。”


    而华济就像以前的梁易,认识的字都不多,大概能起到一个给桓煜鼓劲的作用。


    梁易低头:“我也猜不中。”


    桓灵:“你才学认字多久,三郎可是从小就师从名师,只是毫无作用。别气馁,你挑一个好看的灯笼,我去给你赢回来。”


    最后,在一众拿着漂亮灯笼的女郎中间,出现了一个身形格外高大的青年男子。


    ——


    过了正月,春天也就近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四月底,桓灵的生辰。


    已经到了初夏时节,他们成亲已经整整两年了。桓灵还记得,她和梁易成亲以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还有那个令人难忘的生辰夜。


    去年她的生辰也是在钟离郡过的,今年给她庆贺生辰的人多了梁小水和虞夫人。众人自是宾主尽欢。


    宴席过后,梁易说了个好消息。


    “新昌郡的瘟疫已经控制住了,估计不出两个月,就能彻底结束。”


    “太好了!”


    气氛更是一片和乐,就在此时,刚好有军中的人来送信。


    里边自然有建康桓家给桓灵姐弟二人的家信,还有一封竟然来自万家村,是给华济的。


    因为瘟疫的原因,华济已经很久没收到家信了。


    他激动地拆开。看了一会儿后,他皱着眉头把信递给了桓煜,“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意思?”


    桓煜一目十行:“信上说,燕时晴离开万家村去建康城了。”


    “啊?这丫头在闹什么?”华济大惊失色,“你快瞧瞧后边是怎么说的?”


    桓灵和梁易也紧张地看着桓煜。要知道燕时晴曾经可是说过想要跟着梁易出来做军医的,她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桓煜往下念:“建康城新设四馆,招揽各方人才,她偷偷离家去考试了。信上还说,写信的时候她娘已经出发去找她了,还想请大姐夫瞧瞧建康有没有熟人可以帮忙找人。”


    “真是胡闹!”华济担心地看向梁易,“小山哥。”


    梁易:“我传信回去,叫人去找。别担心。”


    桓灵也道:“建康城的确在招揽医术上的人才,只要她真的到了建康并去参加考试,那人一定是安全的。”


    她知道燕时晴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姑娘,但委实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勇气。


    年少有志,但也冲动莽撞。


    可这也正是少年意气的可贵之处。


    “好,小山哥,嫂子,麻烦你们了。”华济叹了一口气,“那丫头从小胆子就大,没想到她居然敢一个人离乡去谋前程,燕大夫得担心坏了。”


    桓灵:“不妨事,只要人好好的,怎么样都好。你也别太着急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人机灵。说不定现在燕大夫已经找到她人了,只是我们不知道。”


    梁小水听了个大概:“是燕大夫的女儿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忍不住感慨:“我离家时,她才两岁,走起路来尚且不是很稳当。但是如今却能够独自出远门了。”


    她们都在十几岁时离家,只不过她是在家乡活不下去所以颠沛流离,而燕时晴是主动离家要看看远方。


    这世道,当真是变了。


    华济:“小水姐你别护着她,她就是太冲动了。等找到人得好好说说她。”


    梁易是派快马回建康传信找人的,不过□□日就得到了回信。可这信的内容实在太让人吃惊。


    第140章


    新昌郡的传来的消息是,瘟疫在年后得到控制得益于新的良方。


    而这方子来自江临为组建四馆从民间征集的大夫,据说姓燕。


    建康传回的消息就更为确切了,燕时晴的确去了建康,还同宫里的太医一起前往新昌郡救治瘟疫病人。


    梁易沉声道:“那位拿出方子的燕大夫,多半就是燕时晴。”


    桓灵很感慨:“真是没想到。”


    华济知道消息之后直摇头:“她可真是不要命了,竟然敢去新昌郡。还好没出什么事,要是出了事……”


    他不愿去设想那些不好的结果。


    桓煜大大咧咧:“哎呀,这是好事。要是没有她,我们能回建康吗?”他胳膊搭上华济的肩膀,“大姐夫打算等瘟疫过去就回去,有公事呢。”


    少年的语气变得不耐烦:“彭城郡抓的那些人嘴严实得很,那样的手段下去了,竟然还都不愿开口。”


    桓灵:“他们背后的势力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包藏的祸心不会小。”


    梁小水也道:“阿灵说得对,他们起先是利诱我,说只要我投靠了他们,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我并不愿意冒险,他


    们就改为威逼。”


    梁易:“彭城郡的陈极还在查这件事,至于那些人,要押回建康去。”


    梁小水:“正好我也想回一趟万家村,等建康的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去一趟。”她想着觉得有些好笑,“阿灵说村里有我的衣冠冢,得拆了。自己刨自己的坟,也是有趣。”


    ——


    六月下旬,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桓灵一行人出发回建康。


    梁小水接受招安还被封了武职,在建康还有些事要处理。


    梁易既是她的亲弟弟,又负责这整件事,也要回京述职。


    六月底,他们一行人经过八天的跋涉后,终于到了建康城。


    在和虞夫人她们分别的路口,桓煜自告奋勇:“姨母,表姐,我送你们。”


    分别之前,他对桓灵道:“大姐姐,送完表姐我就先回家去了,等你们回来。”


    桓灵应了声好:“我明日就回去,”


    几人便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金灿灿的夕阳撒在朱漆的王府大门上,更添几分庄严。


    “小山,你这王府可真气派。比钟离郡的院子气派多了!”梁小水赞叹不已。


    “阿姐,走,我们快进去。你好好歇歇。”桓灵挽着梁小水的手进去。


    两人一路相携进去,雕梁画栋的屋檐和雅致的格局让梁小水越看越沉默。


    桓灵以为她累了,体贴道:“我叫人送吃的来,阿姐早些休息吧。”


    梁小水忽然转身问跟在她们身后的梁易:“小山,你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定吃了很多苦。对吗?”


    像他们这样出身的孩子,要付出许多许多才能过上富足的日子,更何况这样的府邸。


    她对自己弟弟如今的地位更添了几分实感。


    “没有,阿姐。我不觉得苦。”


    桓灵善解人意:“阿姐这是心疼你呢。”她展颜对梁小水道,“阿姐不必伤怀,以后都是好日子呢。”


    闻言,梁小水也就擦去了眼角渗出的泪:“阿灵说的是。累了这么久,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外边那些伺候的人也不必了,我不习惯。”


    她这个习惯和梁易一样,桓灵很能理解,也就只让人送来了吃食和热水就退出去了。


    连续赶了好些天的路,加之天气十分炎热,桓灵也真是累得不轻。回了屋她就立刻去沐浴了,在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


    建康的伏天,夜里也热得难受,在屋里置了冰也不够凉爽。桓灵沐浴过后穿的衣裳便没有袖子,两条嫩生生的胳膊就露在外边,被昏黄灯光衬得更添莹润。


    在她出现的那一瞬,梁易就注意到了那惹人心痒的装扮。


    女郎鼓着腮帮子,语气不太痛快:“太热了,我只能这样穿。”


    梁易的眼神太过热切直白,桓灵嗔了他一眼:“你也去洗漱吧,不许想别的。”


    听了这话,梁易收回眼中的那团火,朝她这边走过来,捏了一把女郎带着微微肉感的胳膊就朝湢室里边进去了。


    等到他出来的时候,玉梦已经带着人将晚膳摆好了。


    桓灵热得没什么胃口,只用了些清淡的小菜,又吃了一碗香甜冰爽的冰酪。


    这一路的路途太过辛苦,桓灵都清减了不少。梁易看着心疼,劝她再多用些。


    “又热又累,吃不下。我想早些睡了。”


    梁易就飞快地吃完碗里的饭,陪她回房去了。


    只拉了一层薄薄的纱帐,床边放着冰,但暑气并没有就被这样驱散。


    梁易没穿上衣,赤膊躺着,结实的胳膊和精壮的胸膛就大喇喇露在外边。


    和桓灵嫩白的胳膊相比,他的皮肤显得粗糙而黝黑。那是在军中赤膊训练留下的烙印,那样难看,暴露出了这段婚姻的不相配。


    他摇着一把宽大的蒲扇,带着冰块寒意的风被轻轻柔柔送到女郎身边,她惬意地闭上了眼。


    桓灵一只手搭上梁易的胳膊,轻轻捏了捏:“不用扇风了,快睡吧。你明日还要早起参加朝会。”


    梁易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明日我要先回家一趟,你到时候直接去那边接我。”


    梁易火热的大掌反握住那只在他胳膊上四处作乱的小手:“你多睡会儿,等我回来一起去。”


    “也好,这一路上睡得都不好,是该好好睡一觉了。”桓灵慢慢靠了过来,脑袋在他肩膀上蹭蹭,“四郎和小书墨都快两岁了,阿荧的娃娃也快满周岁了。可真快呀。”


    “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女郎突然用力拍了梁易胳膊一巴掌,发出‘啪’的一声。


    “怎么了?”梁易重新把她的手抓在手心。天气热桓灵不让搂着睡,总不能手也不牵了吧。


    “我们带回来的那些礼物还没叫人收拾出来。”


    “那就明天再收拾。刚好阿姐也说想去你家拜访。”


    “行。”桓灵转头亲他的脸颊,又用那颗虎牙咬他脸上的肉,刚勾起了梁易的兴致就脱身而去。


    “睡觉!”她的声音里有捉弄人得逞的快意。


    梁易虽然很想继续,可知道她累,也没再继续纠缠,只是手握得更紧了。


    晚风摇摇,时隔一年多终于迎回自己主人的王府里一片静谧,就连树上的蝉也没有鸣叫,似乎都想让疲累的人们睡一个好觉。


    ——


    翌日,桓灵便让人整理好带回来的礼物,又过了一日便和梁易还有梁小水一起回了桓家。


    清晨不算特别热,梁小水打算骑马过去。


    “前日刚入建康时,我便觉这里繁华富贵,只是急匆匆的没能细瞧。”她兴致高昂,“这一路上当然要好好看看。”


    桓灵:“既然阿姐喜欢,日后我陪你好好逛逛。”


    “还是阿灵贴心。”她轻松跃上了马,“出发吧。”


    桓府不远,他们也提前递了消息回来。桓煜已经提前在门口等着


    ,手上还牵着矮豆丁四郎。


    远远地看到桓灵的马车,桓煜就把他抱了起来:“四郎,看到了吗?大姐姐就在车里。”


    虽然他刚回来,但四郎并不认生,很爱跟着他一起玩。


    四郎咬着手指头学舌:“大姐姐。”


    “对,那是大姐姐,我是三哥。”他满意地揉了揉四郎的圆脑瓜,“四郎真棒。”


    马车缓缓停稳,他抱着四郎前去见礼。梁小水好奇地问:“三郎,这是你家侄儿?”


    桓煜转了个圈,把四郎的脸转过来给他看:“不是,小水姐,这是我们家四郎,是我三叔的孩子。算起来,他也要叫你一声姐姐。”


    梁小水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四郎:“这么小的奶娃娃,竟然要管我叫姐姐。”


    桓灵也被梁易扶着下了车,快步过来,语气惊喜:“四郎长大了这么多!”


    桓煜:“就是呢。我那天回来险些没认出来这就是四郎,不仅长高了,还胖了些。”


    桓灵笑着对四郎张开胳膊:“来,大姐姐抱抱。”


    四郎咧嘴笑:“大姐姐。”


    桓煜没松手:“他有二十多斤呢,你抱着会累。”


    “他都叫我了,我就抱一会儿。”桓灵觉得心里软软的,还是从他手中接过四郎,“四郎好像更像三婶多一些。”


    桓煜:“是,都说他像三婶。”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进走,桓灵好奇地问桓煜:“阿荧的两个娃娃真的生得一模一样吗?阿娘说你和阿荧小时候就是一模一样,我不记得了。”


    桓煜:“不太一样,不过都很可爱。你见了就知道了。”


    走了没多久,桓灵就觉得胳膊开始酸痛。她自小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从来也没拿过什么重物,二十几斤的重量对她来说着实有些难以承受。


    她就对四郎道:“给大姐夫抱抱吧。”


    梁易喜欢小孩,早就想抱抱四郎了。可谁知,他刚伸出手,就被五官皱成一团的四郎推开了。


    小豆丁扁着嘴,快要哭出来了:“不、不抱。”


    桓灵继续哄他:“让大姐夫抱,大姐夫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不吃。”四郎转过身背对梁易,把脸紧紧埋在桓灵肩头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梁小水开始笑:“他这是被小山吓着了,那么高站那跟个柱子似的,也难怪小娃娃害怕。”


    她从桓灵手中接过四郎:“还是我来抱他吧。”


    四郎转头瞧了梁易一眼,对梁小水伸出了可爱的短胳膊:“抱!”


    桓灵走在梁小水的一侧,捏捏四郎白胖的小手:“四郎,这是大姐夫呀,不要怕。”


    梁小水:“没事,以后多见面就不怕了。”


    几人很快进去,前厅里边众人齐聚一堂,这是隔了一年多难得的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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