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象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 吕科又想找江荻说话。


    一转脸,就看到江荻搭着外套,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吕科眨眨眼:“荻哥你为啥盖外套?”


    “冷。”


    “哦。”吕科顿顿, “那你为啥不把外套穿上?”


    “热。”江荻不耐烦,“扭过去认真看。”


    吕科还想再说, 但又怕江荻揍他,乖乖把头转了回去。


    江荻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此时他的手还隔着外套, 被陆是闻握着。


    虽然帮兄弟暖暖手是很正常的事,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黏糊糊不太舒服。


    江荻往陆是闻那边瞟,对方仍安安静静靠着, 丝毫不见醒的迹象。


    他又尝试抽手,陆是闻眉头很轻地拧了下, 眼皮颤了颤,握得更紧。


    江荻怕把他吵醒,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任他拉着。


    殊不知黑暗中的某人, 在他不注意时,唇角不露痕迹地向上牵起。


    ……


    终于,电影在那个酷似梁主任的角色一声惨叫中落下帷幕。


    片尾字幕开始滚动, 陆是闻赶在影厅的灯光亮起前, 准时醒了过来。


    江荻总算能解放了, 把手收回,在裤子上蹭蹭汗, 将衣服穿了回去。


    边提拉锁边说:“导演要是知道你从头睡到尾,八成得气疯。”


    “学霸睡着了?!”庞阳一脸不可置信,他已经被吓惨了, 现在都还被深深的恐惧支配着,发自肺腑冲陆是闻比了个大拇指,“您是这个。”


    “荻哥你脸怎么这么红?”吕科把最后一口可乐嘬完,“刚刚就忽冷忽热的,别是冻发烧了吧?”


    他说着就要往江荻脑门上摸,被江荻把手拍下去。


    陆是闻漫不经心朝江荻脸上扫了眼,江荻将外套领子一立,遮住下巴:“看屁看,走了。”


    四人出了电影院,觉得肚子有点饿,在附近随便找了家烧烤摊。


    吕科和庞阳还沉浸在先前的电影里,边吃边聊剧情。


    江荻拿了个羊肉串嚼着,听他们说。


    越听越觉得情节陌生。


    他的记忆就像被由中间截断了一半,从陆是闻拉住他的手开始,后面的情节全变得模模糊糊。


    只记得陆是闻的指尖很凉,掌心又很热,干簌簌很清爽,不像他出了很多汗。


    期间陆是闻像是睡迷糊了,还将手指从他指缝里穿过,滑过他指缝的时候有些痒。


    直到电影演完,陆是闻把手松开,他的记忆才续上。


    “荻哥你觉得呢?”吕科给江荻递话茬,“我觉得主角挺活该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江荻回神,咽下羊肉,垂着的手握紧又舒开:“嗯,谁让他长得像老梁。”


    吕科点头:“没毛病。”


    几人又吃了一会儿,吕科说天太冷想喝点酒暖身子。


    刚要去点,老板搬着一件啤酒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吕科:“??老哥您有读心术?还是我俩太惺惺相惜。”


    老板笑呵呵往不远处一指:“那边那几个小姑娘送的。”


    吕科疑惑转头。


    僵住了。


    眼睛一点点瞪大。


    江荻也注意到吕科的表情,顺着他的目光转头——


    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三个女生,正朝他们这边张望。


    中间那个一看就是老大,手里夹着根细烟,指甲镶碎钻,发尾还漂着几缕红。


    左边的小妹见江荻看她们,冲他招手打了个招呼,被中间那个一瞪,赶紧把手放下。


    右边的开了瓶啤酒,递给女老大,挤眉弄眼冲她使眼色。


    女老大一撩头发,拿过酒瓶子,原先翘起的长腿一蹬,站了起来。


    两小妹也忙跟着起身。


    “我靠…”石化的吕科在此时终于灵魂着陆,脸腾一下胀红,压低嗓嘴皮不动的连声道,“是她,是她,就是她!”


    庞阳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接梗:“我们的朋友…小哪吒?”


    “操不是!”吕科用气声一字一句,“十字路口的…真、真命女孩!”


    庞阳:“?!”


    江荻稍稍扬眉,又朝女老大看了眼。


    小皮衣、长筒靴,身高一米七,气场七米一,反正跟吕科口中的仙气飘飘沾不了一点边。


    这期间,女老大已带着她的小老妹走到四人跟前。


    庞阳立马推吕科:“兄弟,还愣着干嘛?快喊人呐!”


    吕科浑身僵硬,怔怔注视着眼前这个令他日思夜想的人,向来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此刻愣是憋不出半句话。


    女老大居高临下,淡淡瞥着他们,徐徐吐出个烟圈。


    末了,挑唇一笑。


    吕科人再次没了。


    他像是被勾走魂魄般晃晃悠悠站起来,忽然一想自己的样子好像有点傻,又强撑着恢复正常,拳抵下巴咳了声,搬出练了无数次的低沉气泡音:


    “…嗨,好巧,没想到能再次遇见,不知道你还欸、欸欸欸???”


    吕科被一巴掌忽开了。


    女老大:“闪开,别挡道。”


    没等他反应过来,女老大已经一脚踩在吕科的板凳上,弯腰凑近江荻。


    “江荻是吧。”女老大开口,“前段时间我在城北的KTV门口见过你,想找你要个联系方式,不小心把你跟丢了。”


    江荻想想,应该就是和陈大宝他们摇骰子那次,问:“有事?”


    女老大从挎包里掏出手机:“技校挖掘机专业胡小蝶,加个微信。”


    见江荻不动,她眯了眯眼,“没别的,就是姐们儿看上你了,想泡你。”


    此话一出,现场诡异的静了。


    江荻:“?”


    庞阳:“?!”


    吕科:“QAQ?!!”


    陆是闻:“……”


    江荻反应了得有一分多钟,才逐渐理解到对方口中的“泡”字,被这样的神展开惊呆了。


    胡小蝶看他还是没反应,目光转向江荻放在桌上的手机。


    伸手去够。


    刚要碰到,手机被另一只手拿走,顺势放进江荻的外套口袋。


    胡小蝶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偏头想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坏她好事。


    这一看,微微愣住。


    眼前的男生神色平淡,眉眼如墨,一张云淡风轻的性冷淡脸却带着该死的性感。


    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个子很高,肩膀很宽,身材很好。


    如果说江荻是她喜欢的酷拽小男友型,那这个人绝对就是她理想的完美老公型。


    以前怎么没发现四中帅哥这么多?


    此刻胡小蝶不免陷入短暂神伤。


    要是能两个都要该多好?可她偏偏是个纯爱战神。


    胡小蝶强行按下了她那些贪婪的想法,甩甩头,再次看江荻。


    江荻也终于回过神,出声:“不了,学习忙,没兴趣。”


    吕科默默斜了他一眼,心说兄弟你看看你自己,哪点像是会特么忙学习的样子,借口找的也忒随意了。


    胡小蝶明显不信:“没谈过怎么知道没兴趣?我追你,你又不吃亏。”


    “就是就是,我们小蝶姐可是技校一枝花!别不识抬举。”小老妹接话。


    江荻此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确实收到过女孩子的告白,但那些女孩胆子都比较小,只敢试探性的问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或是偷偷递一张纸条。


    像胡小蝶这么强势直接的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他思索着该怎么拒绝时,身旁飘来陆是闻不轻不重的声音:


    “他有对象。”


    现场再次静了。


    所有人包括江荻在内:“……?!”


    陆是闻淡淡撇江荻,云淡风轻说:“今天的事,你对象要是知道了,会生气吧。”


    江荻错愕的跟陆是闻对视几秒,而后最先反应过来。


    要么说还得是学霸脑子活!


    他扭过头对胡小蝶说:“嗯,有对象了。”


    “你刚刚不是还说没兴趣?”胡小蝶狐疑问,“怎么一下就有对象了?”


    江荻又看陆是闻,陆是闻道:“学校管得严,他不方便讲。”


    “哦,对。”江荻转脸重复,“管得严,不方便讲。”


    胡小蝶纳闷:“不是,你回答就回答,总看他干嘛?”


    江荻有些不耐烦,起身打算先去结账,胡小蝶将他拦住:“我知道你在撒谎,我早打听过了,你一直单身,别的女生怕你,都不敢跟你谈。”


    江荻站住。


    有了陆是闻的谎言打底,他现在福至心灵,也成功获得新思路。


    江荻泰然自若扭脸:“谁说我对象是女的?”


    “………”


    现场陷入了今晚第三次沉默。


    吕科、庞阳的嘴张到能塞下一个鸡蛋。


    江荻转身回到陆是闻跟前,扯过他的胳膊挎着,看胡小蝶:“所以你猜我为什么总看他。”


    话说完,江荻都忍不住要为自己鼓掌。


    这下对方该彻底放弃了!


    江荻用手肘顶顶陆是闻,示意他也给点反应。


    陆是闻一动不动。


    ……啧。


    刚刚脑子还那么快,现在怎么又傻了?


    江荻强忍别扭,晃了晃陆是闻的胳膊,硬着头皮尬演:


    “咳,那什么,别生气了…宝贝。”


    最后那声“宝贝”叫得太烫嘴,江荻险些咬了舌头。


    但陆是闻还是听清了。


    片刻后,低低嗯了声。


    胡小蝶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几句话功夫,她的理想男友和完美老公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在一起了?


    怪不得这么一大帅哥,偏偏不谈恋爱!


    她带着三分迟疑七分震惊,但还是强撑着嗤了声:“别、别逗了。”


    江荻扯过陆是闻的领子,在他脸上蜻蜓点水的碰了下,又挑眉看胡小蝶。


    胡小蝶:“……”


    她仰头把自己手里那瓶酒咕咚咚一饮而尽,“啪”往桌上一放。


    胡小蝶:“打扰了,祝你们幸福。”


    话毕拖着两个同样原地震惊,之后又露出一丝兴奋表情的小老妹,火速离开现场。


    ……——


    作者有话说:小蝶姐很酷,后续会变助攻[墨镜]


    第32章 分班


    人走后, 江荻抱起桌上胡小蝶请的酒,打算先放到老板那儿,等什么时候她们再来就还给她。


    走出好几步, 发现吕科他们全没跟上,回过头——


    只见三人还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齐刷刷看着自己。


    吕科用手托着下巴,努力把张大的嘴关上, 几秒后再次张大。


    “江…咳, 你那是在唬她的, 对吧。”吕科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江荻冷声:“废话, 不然还来真的?”


    “哈、哈,我就说。”吕科自圆着逻辑, “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再来找你了,对吧。”


    江荻:“。”


    “但你刚刚亲学霸那一下…”庞阳咽了口唾沫, “实话说演技真好,我差点也跟着信了。”


    “信你大爷。”江荻冷着脸, “你忘了上次打篮球, 你牙撞老子下巴上,还啃了老子一口。还有一次真心话大冒险,你和体委嘴对嘴吃过一根意大利面。”


    “对哦。”庞阳觉得在理, 况且他也知道学霸是有女朋友的。


    再说江荻, 电线杆弯了他都弯不了。


    吕科也不再多想, 上前一拍江荻肩膀道:“兄弟,下次这种事你放着让我来就行, 我肯定配合!别找学霸了,他脸皮薄,没看脖子都红了。”


    “放你来, 你就彻底没戏了,不是还想追她?”江荻说完,朝陆是闻淡淡撇了眼。


    陆是闻脸上没太多表情,但好像是比平时呆一些。


    发现江荻看他后,慢慢把目光移过来,与之相撞。


    喉结滚了下。


    江荻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被陆是闻一看,莫名也感到有些不自在。


    抱啤酒的手紧了紧,转过身去找老板。


    直到看江荻掏出手机扫码付账,陆是闻才慢半拍回神,快步跟上,抢在他前面付了钱。


    ……


    *


    翌日,江荻到学校后先去了趟厕所。


    踩着铃声进班时,被讲台上的老田吓了一跳。


    要知道老田这人一直比较佛,早自习看班上同学没睡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个缓冲时间,等后半晌再让课代表领读。


    但今天不一样。


    他两手叉腰,怒目圆睁,乍一看还以为被关公附体了。


    扭脸朝门口的江荻扫来时,江荻愣是下意识站直了些,喊了声“报告”。


    老田神情复杂地望了他一会儿,终是叹了声气,示意江荻先进来,顺便把门关上。


    “通知个事儿啊。”老田两手撑在讲台,语气间透着点无奈,“刚刚我们全体高二班主任在一起开了个会,这次市联考,可能会依照考试结果重新进行分班,不排除要划分尖子班、平行班和基础班,到时班主任也要做相应调整。”


    此话一出,班里顿时哄乱起来。


    学习好的虽然也想去尖子班,但毕竟跟班上同学相处久了,班级氛围又好,自是舍不得。


    加上老田的人缘一直不错,去到新班级还得重新适应。


    学习差的同样不爽,且不论爱不爱学习,这个年纪的人都好面子,自不会喜欢被别人分为三六九等。


    老田自己其实也是不赞成这么做的。


    他太清楚如此以来,所有人的成绩只会越拉越大,最后彻底两极分化。


    尖子班的老师难免会为了升学率的压力,让孩子卷生卷死,到时候一个个弯腰驼背近视眼,一点年轻人的朝气也没了。


    基础班的呢,久而久之可能会得过且过,到了高考就听天由命、自求多福。


    但这毕竟是学校的决定,他也深知这么做的原因,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要是你们真的不想分班,就好好备战联考。梁主任承诺,只要各班的平均成绩较之前几次有所提升,重新分班的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老田顿了下:“你们总得给我个和他叫板的资格。”


    吕科原本正把头埋在桌下吃煎饼果子,闻言煎饼也变得不香了,哀嚎着去抱他的亲亲同桌庞阳。


    “我的儿,爹舍不得你啊!!”


    “问题不大。”庞阳说,“你、我,江荻,就咱仨那成绩大概率还得分到一个班,就是……”


    他声音弱下去,吕科也紧接着会意,两人一起默默扭头,望向后排。


    江荻正在手机上玩单机小游戏,也不知怎么搞的,总是死。


    他眼皮绷着,盯着屏幕上出现的game over看了几秒,退出重开了把。


    ——不就是分个班么,又不是学校开不下去要他们集体辍学。


    换到差班以后更没人管,他想干嘛干嘛。


    也不会再有老师有事没事跑来后排跟他同桌说话,搞得他每回觉都睡不踏实。


    吕科叹口气,有些担忧的问:“学霸,你以后会不会就不跟我们玩了啊。”


    陆是闻没说话,看着江荻玩游戏。


    吕科自顾自神伤:“我五中的兄弟就是因为分班,和他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吹了,俩人之前好得像被胶水黏在一起似的……人类的情感还真是脆弱。”


    “也不能再抄学霸答案了。”庞阳跟着叹气,“我妈还答应我,这次考试要是进步,就给我换个新手机。”


    吕科:“算了,好马配好鞍,郎才配女貌,原是我们不配。”


    江荻控制的游戏小人又死了。


    他把手机塞回裤兜,刚想埋头补眠,脑门被一只手撑住。


    陆是闻:“离联考还有两周,还有时间。”


    江荻推开他的手,说了句我无所谓。


    开玩笑,他从侥幸升入高中后就几乎没怎么学过习,两周时间够干个屁。


    况且一个高二,十一个班,是他自己一个人就能把平均分提上来的吗?


    之后一整堂课,班里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下课后,老田让班长把关于分班的民意调查表发下去,吕科、庞阳二话不说,在是否同意分班一栏选了否。


    陆是闻也干脆利落选否,刚把表交上去,一班的学委站在他们班门口,往里探头。


    “那个,可以帮我叫一下你们班陆是闻吗?”一班学委红着脸小声说。


    坐第一排的同学扭头:“学霸,有人找!”


    语气多多少少带着些八卦。


    陆是闻看江荻还在睡,起身朝教室外走。


    刚出门,江荻就支愣起头,一脸起床气。


    一班学委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陆是闻站在走廊:“什么事。”


    学委腼腼腆腆地说:“你们班主任也跟你们说了分班的事吧?”她顿了顿,“虽然我也不想,但这事恐怕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在想要是真的分了,我能不能跟你坐同桌?老师那边我去说。”


    她说的是实话。


    一班原本就是四中最好的一个班,她在班里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有从初中到现在一直就在一起的好朋友,其实很舍不得。


    但如果真要分班,她还是希望能跟尖子坐同桌,两个人互相帮助,争取把成绩再往上提升一些。


    教室里的江荻蹭的站起来,吓了吕科一跳。


    吕科:“荻哥你干啥?”


    “厕所。”江荻头也不回往外走。


    吕科看着他的背影喊:“不是课前刚去过?”


    “上你家厕所了?”


    吕科摇头叹气。


    他荻哥虽然瘦,但平时身强体健,一打八不是问题,怎么还肾虚呢。


    “陆同学?”一班学委见陆是闻半天不表态,疑惑地唤了声。


    接着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视线正追随一道从他们班出来,在两人跟前慢悠悠经过,中途又折返回来,站到不远处,漫不经心问其他男生要打火机的人。


    直到那人再次进了厕所,才默默将目光收回。


    陆是闻:“我也不想分班,不如想想该怎么把班里的平均分提高吧。”


    一班学委愣了下,这种连老师都头疼的问题,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陆是闻说:“中午放学,叫上其他几个班的学委、班干一起讨论一下,最好能制定出一个冲刺方案。”


    “啊…”


    “学校分班的目的,无非是想提高升学率。”陆是闻语气平和,“把期望集中在一小部分人,不如覆盖绝大多数,只要最后能拿出好的结果,校领导也不傻。”


    一班学委咬唇点点头:“你说得对,没有谁应该被放弃!那我现在就去通知其他班的人。”


    “嗯。”陆是闻淡淡道,“中午十二点,我们在……”


    他话音又停住。


    刚才去厕所的人回来了,按照原路径从他们跟前经过。


    漫不经心的把打火机还给其他男生。


    再经过。


    进班。


    耳边传来声很低的笑。


    一班学委愣愣,看着眼前唇角微扬的人。


    不确定的问:“陆同学,你是在笑么?”


    陆是闻收拾起情绪:“没。”


    他清了下嗓子,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十二点,在篮球场汇合。”


    ……


    *


    回到班的江荻,几步来到座位前,拿过陆是闻的笔,在自己空白的民意调查表上刷刷签上一排大字。


    ——不同意分班,高二(5)班江荻。


    字迹很用力、很潦草、快把调查表戳烂了。


    神特么的郎才配女貌。


    待在五班跟自己坐同桌,还委屈他了是吧。


    “这要给谁?”江荻问吕科。


    吕科呆呆答:“给、班、班长。”


    江荻抓起调查表就往前排走。


    吕科见状连忙将人叫住:“那个兄弟!”


    江荻不耐皱眉。


    吕科指指他手里的表:“匿名问卷,不用写名儿。”


    “……”


    吕科:“也不用写字,你直接在‘否’上打勾就行。”


    “。”


    ……——


    作者有话说:是谁醋了我不说[捂脸偷看]


    第33章 直男


    此时, 四中的大会议室里已炸开锅。


    老田等人把收集到的民意调查表摆在梁主任眼前。


    “主任您看,这就是同学们的意见,几乎是一边倒的不同意分班。”


    他从那一沓厚厚的表中专门抽出两份:“这个, 是年级第一陆是闻同学的。这个,是年级倒数江荻同学的, 两人都选择了‘否’。”


    老田强调,“江荻同学还专门用写字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 您看看, 调查表都快划烂了。”


    “他有什么好不满的?”梁主任黑脸, “就是他回回拉低你们班平均分。”


    “其实也不是的。”穿碎花裙的语文老师温声细语说, “江荻同学虽然在学习态度上还需加强,但单看语文这一项, 他的基础并不差。”


    老田闻言赶忙也跟着找补:“是是,这孩子猴精, 但凡能把精力多花点在学习上,一定能进步飞速。”


    “我也挺喜欢这孩子。”政治老师道, “平时浑是浑了点, 但从不跟老师叫板,见面还知道主动跟人打招呼,大大方方、敞敞亮亮。”


    梁主任端着茶杯听老师们替江荻说话。


    他其实也不讨厌江荻, 只是怕他的宝贝好苗子陆是闻跟江荻待久了长歪。


    但就目前来看, 好像也还行。


    老田:“咱四中历来最大的特色就是不增设尖子班, 把鲶鱼放进沙丁鱼群,刺激整片水域的活性, 虽然跟一中、二中这种省重点没法比,但也没掉队不是?”


    “是啊。”数学老师接话,“我看咱四中的孩子就各是各的, 很有个性,鸡兔还同笼呢。”


    “你别给我扯鸡兔同笼。”老梁道,“要是高考题也能出的把鸡兔分开,各算各的,我指定不分班。”


    梁主任揉揉嗡嗡响的太阳穴:“行,大家的意思我清楚了,但话语权得靠实际行动争取,回去告诉那帮小崽子,我的决定取决于他们这次的表现,散了吧。”


    ……


    梁主任的意思很快被传到各班,见事态果真还有周旋余地,后两节课的学习气氛明显都要浓厚许多。


    老梁走在长廊,透过一排排窗户看,心头喜忧参半。


    同学间团结自然是好事,但自古起义叛乱就是因为太抱团。


    在路过五班时,老梁特意停住脚步,扒小窗户往里偷瞟。


    和最后一排一双冷漠戒备的眸子撞上。


    跟防贼似的。


    老梁刚要做手势让江荻专心听讲,就见他同桌伸出一只手把江荻的脑袋掰了回去,面对黑板。


    老梁紧皱的眉心有些许放松,忽然觉得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中午放学,各班班委聚集在篮球场。


    戴眼镜的男生说:“刚刚我去跟我们老班商量了下,他也赞成我们这么做。我有一套英语学习的方法,还挺速成,可以分享给大家,大家再把这个方法普及到各班。”


    “我在物理这块也有点心得。”另个戴牙套的女生说,“真题集我都带来了,待会儿去学校门口的复印店印出来,大家一人一份。”


    “我押题准。”二班的班长接话,“这两天把可能会考的题整理出来,同步你们,顺便再去跟各科老师探探风声。”


    一班班委:“我课间的时候去找了年级组长,他同意这段时间的晚自习让我们自由串班,咱们各自负责擅长学科,为同学们答疑解惑。”


    她转头看陆是闻,脸又有点红:“陆同学是年级第一,各科成绩都很好,能不能……”


    “明白。”陆是闻颔首,“我打游击。”


    “嗯嗯太好了!”一班学委的眼睛亮起来,正想借机再跟陆是闻多说几句,顺便加个微信,忽然就感到不远处的篮球架下投来一道轻飘飘,但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偷偷瞟去,男生站没站相的倚着球架,半耷眼皮,一副颓懒的样子。


    “那个,江同学是在…”一班学委有些紧张,虽然她经常在校园里见到江荻,但同学两年还从没跟他说过话。


    平时闺蜜们也总聚在一起说他长得很好看很厉害,但只敢背地讨论,毕竟大家都听说过他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恐怖传闻。


    “在等我。”陆是闻说。


    一班学委担忧望他,按理讲陆是闻和江荻应该不是一路人才对。


    想起课间时江荻也动不动就出现在陆是闻附近,一班学委严重怀疑陆是闻是哪里得罪了他,江荻要找陆是闻麻烦。


    众班干商议完方案,二班班长提出中午一起聚个餐。


    一班学委连忙赞成:“陆同学我们走吧!”


    毕竟人多,江荻应该不敢对他做什么。


    “你们去。”陆是闻淡淡说,“我跟江荻约好一起。”


    “要不…叫上他一块?”戴眼镜的男生码着胆子问。


    陆是闻掀起眼皮看江荻,江荻冷脸回看。


    从外套兜里掏出包小饼干撕开,面无表情塞了片到嘴里嚼。


    陆是闻敛眸笑笑:“不了,他害羞。”


    众班干:“……”


    朋友你是怎么从那张麻木不仁的脸上,看出他害羞的?


    陆是闻转身朝江荻走去,江荻借着篮球架的力直起身,小声嘟囔了句:“怎么这么久。”


    陆是闻抬手揉了把他的头,江荻骂了声将陆是闻的手拍开,迅速朝身后众人撇了眼。


    众人连忙把目光移开。


    再扭头时,两人已经走远。


    ……


    *


    学校外小吃店。


    江荻要了两碗面,又从冰柜拿了两听可乐。


    正要递一听给陆是闻,就见他正低头看手机。


    二班班长新建了个群,把各班班干拉进去。


    这会儿群里正在探讨——


    【胡城(二班):大家都在了吧?稍等我把轮班表发进来,之后咱们就按这个串班。】


    【大天(四班):okk】


    【王恰恰(七班):收到】


    【冯月(三班):辛苦老胡!】


    【宋斐儿(一班):@闻,陆同学,我加你好友啦,方便的时候麻烦通过下!呲牙.jpg】


    【胡城(二班):学委,你怎么不加我??狗头.jpg】


    【王恰恰(七班):狗头.jpg】


    【陈南(十班):狗头.jpg】


    【大天(四班):狗头.jpg】


    【宋斐儿(一班):我正在挨个加!怕陆同学没看到!!】


    【胡城(二班):身为群主,反正我不是第一个被加的。】


    【陈南(十班):反正我也不是第一个被加。】


    【大天(四班):反正我也不是。】


    后面一群人都在跟队形。


    一班学委不说话了。


    江荻原地杵着瞥陆是闻屏幕,就见他微信里果然多出一条新添加消息。


    陆是闻正要点通过,一抬头就看到江荻绷着眼皮紧紧盯着他的手机,动作停住。


    “给我的?”陆是闻望向他手上的可乐。


    江荻“哧”的拉开拉环,猛灌一口:“想屁吃,要喝自己买。”


    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一听,硬着头皮强行补充,“这罐也是我的,我最爱喝冰可乐。”


    陆是闻轻轻嗯了声,别过头。


    嘴角压了压,控制着没扯上去。


    江荻:“……”


    他这表情不是在憋笑吧。


    笑个屁!


    “江荻。”陆是闻掰开筷子,送到江荻手里,“你是不是也不想分班。”


    江荻刚要反驳,陆是闻接着又道:“吕科跟我说你在调查表上写了不同意。”


    话音顿了下,“不想跟我分开?”


    江荻一屁股坐回对面,抢过筷子埋头扒面条:“老子就是嫌麻烦。”


    “嗯。”陆是闻应声,不动声色的把江荻的小动作、微表情尽收眼底,“也不想我加一班学委,是么。”


    “你爱加不加,关我毛线事。”


    陆是闻抿唇沉了下。


    “其实昨晚,我也不想你加技校那个女生。”


    “??”江荻面条吃一半,咬断望他,下意识就问,“为什么。”


    陆是闻不语,深潭般的眸子沉静的注视着江荻。


    又过了片刻,轻声道:“你想想看。”


    江荻皱眉,心说我特么哪儿知道。


    他继续大口吃面,陆是闻的目光持续落在他身上,不急不躁,颇有耐心。


    而与之相反,江荻的心绪却开始莫名变的有些慌乱起来。


    突然,他低低骂了声操,再次抬头看陆是闻。


    脸上透着一丝顿悟后的意外。


    陆是闻眸色沉了沉。


    江荻咽下嘴里的面条,不太确定地说:


    “所以…你喜欢的是…那一型?”


    这样一切都有解释了。


    怪不得陆是闻当时要主动站出来,帮自己扯谎,不让胡小蝶加他。


    原来他不喜欢成绩好的,喜欢英姿飒爽大姐大!


    陆是闻深吸口气,重重闭了闭眼。


    江荻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捋:“你特么怎么不早说啊?我当时就该找庞阳帮我,之后你再和吕科公平竞争。原本你胜算应该更大,但她现在大概已经误会我俩是……啧,我说你下次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


    “……”


    见陆是闻不说话,江荻更加确认自己的推测。


    江荻:“但我不想你加一班学委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是因为我……不对,我没不想你加一班学委……我就是……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急于想理清楚但又好像越理越乱。


    深藏的某种情绪令他感到焦躁、陌生。


    反正陆是闻就是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初和自己坐同桌可是他选的。


    脑袋被人屈指敲了下,手指穿入柔软的发丝揉了揉。


    力道有点重。


    江荻不爽想还手:“靠,说了别摸老子头!”


    “都想揍你了。”陆是闻低低说了句。


    江荻没听清,就见陆是闻起身又到冰柜里拿了罐冰可乐。


    站在那儿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


    这,至于这么渴么。


    ……——


    作者有话说:陆是闻:……


    江荻:不儿,他咋了?


    龙:儿啊,长点心吧!


    第34章 吹发


    晚自习, 陆是闻照计划去其他班“打游击”了。


    来五班的是二班班长,给大家分享自己整理出来的易考题。


    因为有了统一目标不分班,班上人都非常给面子的认真听他说, 就连平时那几个混的也异常默契的埋头各干各,尽量不制造多余噪音。


    二班班长有点播音腔, 说话底气浑厚、字正腔圆。


    然而他标准的普通话一传进江荻耳朵里,就自动升级为天书。


    江荻强打精神听了会儿, 最后实在按捺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耷着眼皮, 把手探进桌斗摸手机。


    碰到一页纸。


    掏出一看, 是那天考试时, 老师让他照抄的陆是闻的考卷。


    要知道江荻的桌斗比他书包都干净,历来只用来放手机, 充其量再塞瓶水。


    他明明记得晚自习前这张卷子还不在……


    江荻将卷子拿到桌上,陆是闻留的那些详细笔记还在。


    他大致扫了眼, 挪开视线,垫着卷子玩手机小游戏。


    过了会儿, 又低头瞟了眼。


    吕科也正在努力听二班班长讲题和开小差之间左右摇摆。


    只觉得身后有人戳了他一下。


    吕科立刻倒戈开小差, 扭过头小声问:“啥事荻哥。”


    江荻绷着脸欲言又止:


    “那个,黄…”


    “黄忠是吧。”吕科立马接话,“削了, 新赛季被削的谁也打不过!特码的, 这是在演苦肉计还是在演我?”


    “兄弟, 演苦肉计的那是黄盖吧。”庞阳也跟着侧过脸,“周瑜打黄盖。”


    “哎, 都姓黄,差不多!你快别跟我提周瑜,对面中路一用他我就火大。”


    江荻啧了声:“谁问你黄忠削没削, 老子是问…”


    他左右看看,清清喉咙,话音压得极低,囫囵含糊着说,“黄、黄冈真题实训,带没?”


    吕科傻了,好半天才从嘴里呆呆挤出一句“啊?”


    “黄冈真题实训。”江荻有点烫嘴,不耐烦道,“带了就给我,快点。”


    “啊…哦。”吕科懵着脸够书包,把里面皱得像卷油饼纸似的黄冈真题掏出来,递给江荻。


    看他对着卷子上的批注,翻到其中一页,后半句“我靠”才吐了出来。


    ……


    *


    陆是闻回班,隔着窗就看到江荻一手托着下巴,另只手拿着笔。


    眉头绞在一起,死死盯着那本《黄冈真题实训》。


    像是被击败了,他的头“咚”撞向桌子,一动不动趴了会儿。


    又慢慢蹭起身,抓了把头发继续盯。


    如此重复了好几遍。


    直到陆是闻在他旁边坐下,把江荻正要往嘴里放的笔杆拍掉,才顿时回神,本能就要把卷子倒扣。


    “别咬。”


    陆是闻将笔抽走,江荻这才发现那根笔是陆是闻的。


    上面还沾了点自己的口水,江荻的脸“腾”地胀红。


    “我、我给你擦擦。”江荻夺笔,想往自己袖子上蹭。


    陆是闻抬高手臂,两人有身高差,江荻一下没抢到。


    陆是闻很自然的把笔收进文具盒:“还有五分钟下课,回去再学吧。”


    江荻看着自己咬过的笔被对方关了起来,吞了口唾沫:“哦。”


    前排的吕科马上开始翻闲话:“学霸你不知道,我们荻哥学的可认真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嘴上说无所谓跟我们分开,其实特别舍不得,感动的我都一怒之下做了半套卷子,不能让他独自战斗!”


    “可不是。”庞阳也说,“荻哥不想你去尖子班,好同桌一辈子。”


    “嗯嗯,我们家哥哥好努力哦。”


    “虽然好像不太奏效。”


    江荻抄起《黄冈真题》扔回前排桌上。


    好端端两个人,偏要长了张嘴!


    陆是闻看着江荻,轻轻嗯了声,笑了下:“我知道。”


    江荻的脸更红了,铃声刚一响,抓起书包窜出教室。


    陆是闻不慌不忙起身跟上,动作一顿,看向桌上的卷子——


    几何题被歪歪扭扭做了辅助线。


    “解”的后面跟了两排解题过程。


    第二排就写错了。


    大概是也发现行不通,那道题被孤零零晾在那里,改去做下一道。


    陆是闻将卷子对折,装进书包。


    ……


    *


    回到家,江荻和陆是闻先一起去遛了狗。


    期间谁也没开口提学习的事。


    之后两人各自到房间洗澡。


    江荻擦着头发出来,栽在床上捞过手机。


    洗澡前他在群里问吕科他们要不要打游戏,结果到现在都没一个人回他,江荻甚至怀疑自己被单方面屏蔽了。


    江荻待着无聊,来回来翻了几次身也睡不着,决定找陆是闻一起看电影。


    站在对方门外时,他就又有点后悔。


    马上要联考了,陆是闻也得复习吧,总不能自己不学还影响别人。


    江荻放下抬起要敲门的手,转身想走。


    门“咔哒”被打开。


    “江荻。”陆是闻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荻停下回头。


    陆是闻也才洗过澡,此时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灰色休闲裤,脖子上挂着条毛巾。


    他的手还握着门把,浴室门没来及关,带着热气的沐浴露味从室内飘出。


    “我听到外面有动静。”陆是闻问,“怎么了。”


    “没怎…”


    江荻突然就有些忘了自己是为什么会站在这儿。


    他没见过陆是闻光膀子,就算之前受伤,他给自己擦澡时也穿着衣服。


    现下没了遮挡,对方的身材彻底暴露在江荻眼前。


    肩膀宽平,果然没有一点赘肉,肌肉紧实匀称又不显得夸张,薄薄一层沿着胸口覆盖向劲瘦的腰腹。


    江荻酸了,心里瞬间奔腾过无数句凭什么。


    陆是闻神色平静的直面江荻的打量。


    直到看他把视线别扭撇开,才又把门开的更大些:“进来吧。”


    江荻哦了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话的挪动步子进入房间。


    陆是闻背对他走到衣柜前找了件T恤换上,又去到浴室,不一会儿拿了个吹风机出来。


    “坐床上,我给你吹吹。”


    “不用。”江荻抓了把头发,“一会儿它自己就干了。”


    “湿着睡觉会头疼。”


    “还不想睡觉。”


    陆是闻不再跟他多说,拉人到床边,按着江荻的肩膀让他坐下,把吹风插头插进插座。


    呼呼声回荡在屋里。


    江荻一动不动坐着,陆是闻站在他面前。


    一手拿吹风机,另只手伸进江荻的发丝间,贴着头皮拨动。


    力度恰到好处,江荻被揉的有点舒服,但就是放松不下来。


    他稍稍撩起点眼皮,最先看到的是陆是闻的腰。


    虽然已经被衣服遮住了,但江荻总忍不住想起他刚刚赤|裸上半身的样子。


    ……到底是特么怎么练的!


    现在学打台球还来得及么?


    头顶和额前的头发被吹干,陆是闻扶着江荻的后脑勺,给他吹发尾。


    “低头。”


    江荻照做,两人离得很近,江荻脑袋一垂,恰好抵在陆是闻小腹上。


    两人同时一僵。


    江荻甚至感受到对方的肌肉有瞬间绷紧,隔着单薄的布料,释放出略高的体温。


    就,腹肌挺硬的。


    江荻想把头往后撤,后脑勺的那只手压了压,没让他动。


    手上的吹风机持续运作,陆是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唇比平时抿得更紧。


    “卷子我带回来了。”


    陆是闻嗓音有些哑,“你总共做了三道题,一道错了,一道暂时没解出来,还有一道原本应该能做对。”


    “你不然干脆说我三道全错。”江荻说话时,吐息浅浅扫过陆是闻的小腹。


    那里本就敏感,陆是闻呼吸又沉了几分,喉间滚了下,最后还是主动往旁边侧侧身。


    太难捱。


    温热的沐浴露味淡了些,江荻周围的空气总算开始流通。


    他肩膀微微下陷,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待会儿我们分析一下,争取今晚先把这三题攻克。”陆是闻说。


    “没戏。”江荻甩掉鬓角滴下的一颗水珠,“这两年我都没怎么听过讲。”


    “我找语文老师了解过,你的文言文很好,虽然语文较其他几科而言不好拉开分,但这次不是高考,对提高总分是有优势的。”


    这点江荻倒不反驳。


    他很小的时候,关逢喜就教他背唐诗宋词、文言文,还曾拿过小学生古文朗诵二等奖。


    吹风机被陆是闻关上。


    拔掉插销。


    屋内又恢复安静。


    “江荻。”陆是闻顿了下,手指仍埋在柔软的发间,“知道你在为了不分班做努力,我很开心。”


    江荻微怔,那只手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陆是闻垂眼:“脸怎么红了。”


    “?!”江荻急忙把陆是闻的手挥开,将吹干的头发重新揉乱,“还不是你屋太热,师傅到底什么时候上门修空调?”


    陆是闻盯着他头顶翘起的一小撮头发看了几秒,帮他压下去。


    “明天。”陆是闻把吹风机收好,“去书房。”


    ……


    *


    书房里依旧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陆是闻待在这里,瞬间就和整个环境融为一体。


    他搬了把椅子放在桌前,让江荻坐下,拧开台灯。


    “先从这道差一点做对的开始。”陆是闻用笔将题干重点划出来,“你的思路是正确的,只是没注意审题。”


    陆是闻讲题时表情很淡,语调沉缓的保持在同一个频率里,不会像数学老师讲课时那么激情昂扬。


    划完题干,握笔的手松散支着桌面,偶尔转一下笔。


    橘色的光映在他侧脸上,睫毛垂着,嘴唇抿成一条冷冷的线。


    江荻看着,大概也能明白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受女生欢迎。


    之前宠物医院的琳琳沉迷看小说,他无意间扫过几眼,书里描写的高冷帅哥差不多就长陆是闻这样。


    无端,江荻好像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怀疑是不是最近没睡好,心率有点不齐。


    照这样说,陆是闻的心脏会不会也不好?


    陆是闻讲题的声音停了,侧目朝旁边人看。


    江荻正揣着手臂,靠在椅背上。


    单薄的眼皮下敛,像是在听他说话,又像在放空,连自己停下都没发现。


    一根笔凑过来,在江荻颊侧的梨涡上轻戳了下。


    江荻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陆是闻把卷子往他跟前推推:“做吧。”


    江荻接过笔,尝试写了两行。


    又卡住了。


    “我好像…不行。”


    “嗯。”陆是闻情绪很稳定,“我再讲一遍。”


    “陆是闻。”江荻低低唤了声,皱眉,“我要拖后腿了,分数大概会很低。”


    陆是闻静了片刻,将卷子重新摆回两人之间。


    “别想没用的。”


    江荻没应声,有一下没一下捻着腕上那条串珠。


    要是陆是闻真去了尖子班,那也是自己不争气。


    不过到时他应该就会有新的圈子,再这么赖在他家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尽力就好。”陆是闻的声音把江荻的思绪拉回,“你考得低,我就努力再考高点,把平均分拉回来。”


    “总之不会跟你分开。”


    ……——


    作者有话说:江荻:腹肌真硬,直男羡慕。


    第35章 夜宵


    江荻扭头, 怔怔看陆是闻。


    迎上对方沉静的眉眼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好像一下就受到安抚,平静下来。


    后半晌, 江荻的注意力明显变得更集中。


    在把那三道大题全部吃透后,又在陆是闻的引导下多做了一套加强题。


    大概是成果显著, 江荻竟越学越精神。


    陆是闻留他在书房,自己下了楼。


    ……


    江荻将题做完, 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又有点想抽烟。


    刚起身要去阳台, 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香炉。


    陆是闻今晚没焚香。


    江荻轻轻蹙眉, 与此同时,书房的门被陆易拿头顶开, 站在门口原地转了个圈,冲江荻“汪”了声, 边退边往楼下瞟。


    告状似的。


    江荻跟着陆易快步下楼,看到眼前的景象后, 一句“卧槽”没憋住, 硬生生吐了出来。


    “陆是闻。”江荻沉着脸静了几秒,认真发问,“你是教我教的想不开了, 要点房子?”


    此时客厅里烟雾弥漫,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了凌霄宝殿。


    陆是闻站在半敞开式的厨房里, 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正有些头疼的盯着燃气灶上的砂锅。


    像被一道极其复杂的高等数学题困住了。


    听到江荻的声音,转过头,隔着滚滚浓烟, 难得无措的抱歉道:“看你学的投入,想给你做夜宵来着。”


    “……”江荻几步迈入厨房,戴上隔热手套,将砂锅从灶上端下来。


    还行,没全傻,起码知道关火。


    江荻面无表情:“你这不是做夜宵,是谋杀。”


    他掀开锅盖,被里面乌漆嘛黑的东西熏得又往后撤撤脸,“多亏陆易来报信,不然明天一准上报纸。男高中生因辅导同桌学习,情绪崩溃,自焚至两人一狗殒命豪宅。”


    陆是闻往后站站,给江荻腾出路。


    江荻将锅里的浆糊倒进垃圾袋封好,往砧板上撇了眼:“这做的什么。”


    “皮蛋瘦肉粥。”


    “……”除了黑,其他真看不出来。


    江荻挽起袖子,打开水龙头把锅刷干净。


    将剩余的皮蛋切碎,瘦肉焯水,重新换了点米放进锅里熬。


    一扭头,就看到陆是闻和陆易一人一狗杵在墙边。


    江荻抿抿唇,把脸转回去。


    忽然又有点想笑。


    在他眼里,陆是闻一直是个近乎完美的存在。


    成绩好、脑子活、有见识、情绪稳定……


    偶然撞到这样一幕,他反而觉得两人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厨房里亮着灯。


    锅碗瓢盆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陆是闻静静注视着在料理台前忙碌的清瘦身影,眸间向来深沉的光变得有些柔软。


    他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低头看陆易,垂手在它脑袋上揉了把。


    用只有自己和狗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家里没他不行,对么。”


    陆易“汪”了声以示认可。


    皮蛋瘦肉粥煮好了,江荻又另炒了盘鲜蘑菜心,一并放在桌上。


    客厅和厨房的窗都被打开,烟已经散的差不多。


    江荻给陆是闻盛了碗粥,一抬头发现他身上还系着围裙。


    造型挺帅。


    下次别系了。


    两人坐在一起吃夜宵。


    江荻原本还不觉得饿,经此一折腾胃也空了,连着吃了两碗。


    正要先收拾碗筷去洗,忽然注意到陆是闻的手背有一块红。


    “手怎么搞的?”


    “煮粥的时候烫了下。”陆是闻不以为意,“用凉水冲过,没事。”


    江荻啧了声,到客厅的茶几柜下翻药箱。


    陆是闻没拦,等江荻拿着棉签和药膏回来时,主动把手伸了过去。


    江荻用棉签蘸药膏,涂在陆是闻手背。


    陆是闻手指微屈了下。


    江荻看他:“疼?”


    陆是闻神色平静,被问后才稍稍拧起眉,嗯了声:“有点。”


    江荻怎么看他也觉得不像是很疼的样子。


    但又一想烫伤确实难忍,之前他跟人打架遭暗算,被架着胳膊往上按烟头。


    虽然后来他把那根烟直接倒插进了那傻逼的鼻孔里,但胳膊还是留了疤。


    “娇气。”江荻小声吐槽,却还是放轻手上的动作。


    陆是闻沉默的看着他给自己上药。


    江荻的睫毛很长,随着眨眼的频率时不时轻颤几下。


    专注时,梨涡便又若隐若现起来。


    陆是闻的手臂略往上抬了抬:


    “吹吹。”


    “?”


    江荻不爽,心说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矫情。


    但对上陆是闻深色的目光后,嘲讽的话就又说不出来了。


    ……好歹人家也是为了他大半夜跑下来煮粥。


    前两天自己受伤时,陆是闻也帮他吹了。


    有来有往。


    江荻绷着眼皮,一点点朝陆是闻的手背凑近。


    吹了口气。


    药膏的味道有点清凉,但不难闻,比江荻之前用的恶魔药水强多了。


    他喉间很小幅度的滑了下,又往前凑凑。


    鼻尖不小心碰到陆是闻的手指骨节,陆是闻食指很轻的蜷起又舒展。


    桌下的陆易还以为两人是在偷吃什么好东西,扒着陆是闻的膝盖往上探头。


    陆是闻一条手臂抬着,另只手不动声色的将陆易拍开。


    得知自己遭到主人嫌弃的陆易,不满的“呜呜”两声,扫着尾巴到一旁趴下。


    翻着眼看看江荻,又看看陆是闻,从鼻子里叹了声气。


    上完药,江荻把棉签扔进垃圾桶。


    刚要将药膏物归原处,陆是闻又说,脸上好像也有点疼。


    “脸怎么会疼?”江荻调回来,抬起陆是闻下巴,“你把头伸锅里了?”


    “可能是揭盖的时候,被蒸汽熏到。”陆是闻答得自然。


    江荻骂了句白痴,掰着陆是闻的脸,在灯下粗鲁的左右检查。


    “哪儿?”


    “右颧骨下面,嘴角往上。”


    江荻眯起眼。


    别是自己太笨,半天教不会,把陆是闻气长痘了吧?


    “你那天亲的位置。”


    “唔,那天亲的位……”


    草!


    江荻蹭一下弹开,脖子到耳朵迅速发烫,咬牙切齿骂,“你特么用不用说这么明确?!”


    陆是闻心平气和:“怕你找不到。”


    “老子不瞎!”江荻直接把药膏挤在陆是闻脸上,“好了,就是熬夜长痘。”


    江荻迅速拧着药膏盖子,好几次手滑没拧上。


    接着冲去客厅,拉开柜子,把药膏往里一扔,“啪”的关上。


    “江荻。”


    “说!”


    陆是闻顿了顿,淡淡道:“是我家客厅的空调也坏了么?”


    “?”


    “你脸很红。”


    ……靠。


    ……


    *


    也不知是不是药膏起了作用,陆是闻脸上的痘最后也没长出来。


    反倒是第二天清早,江荻的下巴上冒了小小一颗。


    他长了将近十八年,这还是第一次起痘,觉得有点新鲜。


    到班后,吕科也凑上来,盯着江荻的下巴左看右看。


    “哥啊,啥事这么着急上火?”吕科想了想,悟了,“是不是因为我和庞阳昨天都没回你微信,生气了?”


    “这事真不怨我俩,他昨天因为学习的事被他妈骂了,守着他背英语,手机放在一边不敢碰。我吧,泡脚的时候手滑,手机掉洗脚盆里了,现在还没修好呢。”


    江荻懒得听他废话,脸对着墙壁补眠。


    昨晚他做了一宿梦——


    自己走在烈日炎炎的大沙漠里,十几台空调对着他吹,还特么都是热风。


    有只猴子敲锣打鼓跳过来,很欠揍的问他:是你的脸红,还是我屁股红?


    中途醒来,江荻干脆把空调温度设置成十六度。


    早上陆是闻叫他起床时,差点以为进了冷藏室,把江荻拎起来强行给他泡了杯板蓝根,看他喝完才出门。


    桌斗里的手机震了几声,江荻将一只手探进去摸索,疲困的低头撇了眼。


    是关逢喜打来的。


    每次都这样,丝毫不管是不是上课时间,也不管江荻当时在干什么,接通后说的无外乎就是些让他给自己买东西、家里什么又找不见了、不然便是要钱花。


    江荻有些不耐的将手机塞回去。


    过了会儿,还是拿出发了个【?】。


    对面没再打来。


    江荻抬头瞄了眼讲台,恰好跟老田撞上视线。


    “醒了?”老田停下讲课说,“那就顺便听听,是这次的易考题。”


    江荻困得厉害,但“易考”俩字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


    他撑着脑袋,懒洋洋直起身,又无意识的去摸下巴上的痘。


    被陆是闻压着手腕按回去。


    江荻斜向陆是闻,对方正专心致志看黑板。


    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边学习边管他的。


    “你侧脸长眼了?”江荻嘀咕。


    陆是闻没理他,把自己的习题册往两人中间挪了挪。


    手指屈起,轻叩其中一题。


    江荻抿抿唇,跟着半懂不懂的瞎听,后半节课倒也没再睡。


    下课铃打响,陆是闻被老田叫去办公室。


    江荻把手机拿出来,关逢喜还是没回他消息。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电话拨过去,一个陌生号码切进来。


    江荻按下接通。


    “请问是关逢喜的家属么。”


    江荻眉心轻轻蹙起,原本散漫的神色瞬间沉了几分。


    “是。”


    “这里是人民医院,关逢喜今早摔了一跤,应该要住院。有些手续需要办理,家属请尽快来一趟。”


    嘟。


    电话挂断了。


    江荻蹭的起身,冲出教室。


    ……——


    作者有话说:[爆哭]没存稿了啊啊啊啊,明天请一天假捋一捋后面!本章小红包掉落~


    第36章 磁带


    江荻赶到病房外时, 隔着门就听到关逢喜的嚷嚷声。


    “哎呀说了没事就没事!快放我回家!”


    “老先生你先躺好,别再闪到腰。”


    “你就让大夫给我开两贴膏药,实在不行我自己去药房买, 哪儿那么费事儿!”


    “您还是别乱动了。”


    江荻一拧门把手进去,正跟护士较劲的关逢喜看到他后先是愣愣。


    接着冷脸一摆, 扬起眉毛“哟”了声:


    “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不是不接电话么。”


    江荻见关逢喜倒还算生龙活虎,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些, 转向一旁的护士。


    “给您添麻烦。”他说。


    护士看看眼前单薄清瘦的少年, 又往他身后瞄了眼, 确定来的只有他一个后才问:“你是病人家属?”


    “不认识!让他滚蛋!”关逢喜先一步抢着说。


    江荻没理他, 冲护士略一点头:“这是我姥爷。”


    护士:“你父母呢?”


    这下江荻和关逢喜都没说话。


    江荻抿唇,淡淡道:“有什么事您和我说就行。”


    护士犹豫了下, 叹口气:“跟我来吧。”


    江荻随护士一起出了病房,去到另一间诊室。


    戴眼镜的中年大夫见到江荻后也懵了下, 问护士:“怎么来了个小孩儿?”


    “我也纳闷呢,你…”


    “爸妈不在了。”江荻语气轻描淡写, 之后就看到医生和护士的脸上露出整齐划一的错愕。


    很快又生出几分怜悯。


    这样的表情江荻过去见过很多次, 他不喜欢,于是学着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好惹。


    谁敢这么看他,他就狠狠瞪回去。


    但这里是医院, 面前是医生, 关逢喜那把老骨头还等着人家治。


    医生拉开板凳, 让江荻坐,拿了关逢喜的CT放在观片灯下:


    “老爷子今天逛早市的时候摔了跤, 被路人送到医院。骨头没事,就是腰扭了,这段时间生活起居应该会受到影响。”


    他顿了顿, “按说只需要在家静养就行,但老爷子说他是眼前一黑突然摔倒的,我就又给他做了进一步检查,发现他有脑梗塞。虽说目前程度不重,但这病必须引起重视,尽快干预,不然还是很危险的。”


    江荻脸上还比较镇定,只是后背随着医生的话微微坐直。


    揣在兜里的手无意识揪着布料,抬眼问:“要怎么治。”


    “我建议是让他先住院,等病情稳定后再慢慢调养。”话及此处,医生有些犹豫地打量江荻,“只是不知道你们家的经济情况怎么…”


    “有钱。”江荻立刻说,接着撇过头,“…爸妈还留了些。”


    “那就好。”医生划了单,“抓紧去办住院手续吧,之后回家给老爷子收拾几件换洗衣服。”


    江荻点头,接过单子起身。


    医生忍不住还是多安慰了句:“别太担心,脑梗塞也算是老年常见病了。积极配合治疗,平时多注意养护,基本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江荻低声道了句谢,冲医生轻轻鞠了个躬。


    出了诊室。


    他没有立刻回病房,到外面偏僻的角落抽了根烟。


    手机上有好几条未读消息,还有几通未接来电,都是陆是闻打的。


    江荻来得急,银行卡还在书包里装着。


    先前关逢喜总想偷他手机,有几回趁江荻不注意还偷瞄过他输开机密码。


    江荻不放心,就把银行卡和网银解了绑。


    正在回学校取还是让陆是闻帮他送卡之间纠结,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江荻手指蜷了下,接通。


    “在哪儿。”陆是闻偏低的声音通过听筒传来,气息有点不稳,周围还有汽车鸣笛,不像是在学校。


    江荻顿顿,实话实说:“人民医院,关逢喜摔着了。”


    “马上到。”


    “那什么。”江荻将人唤住,“你能先帮我回班取趟银行卡不?在我书包夹层里。”


    “我有。”


    陆是闻说完就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陆是闻站在了江荻面前。


    “人怎么样?”


    江荻掐灭烟头:“腰扭了,医生说关逢喜有脑梗塞,要住院。”


    陆是闻上前一步,搭了下江荻的肩:“我去办手续,你先回病房。”


    江荻很慢地摇头:“关逢喜不待见我,这会儿回去再把他刺激着。”他抬头看陆是闻,“我办手续吧,你先把钱转我,之后还你。”


    陆是闻不再多言,直接转了一万块钱给江荻,问了关逢喜的病房号。


    江荻转身去缴费,陆是闻又把他叫住。


    静了下,说,“没事,我在呢。”


    ……


    *


    陆是闻到病房的时候,关逢喜正靠在床上,看对面一个小男孩给他爷爷剥橘子。


    “爷爷吃,不酸!”


    小胖手掰了一瓣橘子,送到老人跟前,老人眉开眼笑张开嘴。


    关逢喜神色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眉眼间流露出短暂的羡慕后,又隐隐变得排斥,把脸扭向另一边。


    与进门的陆是闻撞上。


    “你?”


    关逢喜有点意外,但想起这小子是文玩高手还不差钱,收敛起脾气,甚至还对陆是闻咧嘴笑了下,“又来找那小王八蛋?”


    陆是闻没应声,上前帮关逢喜把病床调试舒服后才说:“来得匆忙,没带水果。”


    “别,不爱吃那东西,齁得慌!”


    关逢喜嗓门放大,像是故意讲给对面病床听的。


    陆是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关逢喜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白色扳指,放在手心摊开。


    关逢喜:“你给掌个眼?”


    陆是闻敛眸往那扳指上浅浅睨了下:“哪儿弄的。”


    “这你别管!老头子就是因为它才摔的跟头。”关逢喜也顾不得腰疼,兴冲冲问,“你就说开不开门?”


    开门,文玩圈黑话,指东西一眼真。


    反之,不开门就是一眼假。


    “多少钱。”陆是闻问。


    关逢喜伸手比了个二:“两百。”


    陆是闻眉梢轻轻扬了下。


    关逢喜咂咂嘴,见骗不过,只能又追加了两根手指。


    陆是闻看着他不说话,关逢喜知道自己多半又“打眼”了,当即败了兴致,蔫兮兮歪回病床上。


    江荻办完住院手续回来,看到的就是两人一躺一坐。


    陆是闻低头划手机,关逢喜臊眉耷眼、唉声叹气,丝毫没了先前跟自己叫嚣的气焰。


    听到动静,陆是闻抬眼:“办好了?”


    江荻嗯了声,上前把手里拎的一袋橘子放在床头。


    橘子是他在医院门口买的,老板说包甜。


    关逢喜只朝那橘子瞟了眼,便吵闹着让江荻拿走,没好气说:“老子今天是捅了橘子窝了?”


    江荻没理他,对陆是闻说:“你先回学校,等会儿我还得去苍南街一趟,给老头收拾几件衣服。”


    陆是闻本想跟他一起,但也清楚江荻肯定不同意,沉默片刻起身:“晚自习前我过来。”


    江荻也很明白陆是闻,现在能乖乖听话走已经不容易了,点了下头。


    关逢喜一听这是让他住院,翻身就要下床,被腰伤疼的呲牙咧嘴,还是说:“不住院!消毒水的味道我闻不惯!”


    江荻被他闹的窜火,搬起关逢喜的腿放回床上,冷冷吓唬:


    “知道你为什么会摔倒么?医生说你脑子堵了,不住院治疗大概率会痴呆,会瘫痪,躺在床上死都死不了,到时只能眼睁睁看我把你那些破铜烂铁全扔出去。”


    这话多少还是起了点震慑作用。


    关逢喜吹胡子瞪眼,骂着“小王八蛋你敢”,气势终是弱下去。


    ……


    *


    医院门口,江荻和陆是闻分了头。


    看陆是闻上了出租车,江荻也转身朝苍南街走。


    人民医院和苍南街都在老城区,相距不远。


    站在楼道时,对门邻居恰好往外扔垃圾,见到江荻像见瘟神似的皱眉,嘴里含糊的骂了句。


    被江荻拿眼一瞥,砰地把门关上。


    江荻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久了没通风的潮霉味又弥漫开来。


    不同于陆是闻家,总有股干干净净的檀香。


    江荻进屋,照例先打开窗通风,随手将茶几上关逢喜剥的花生壳扫进垃圾桶,把拧开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矿泉水倒掉,瓶子捏扁。


    房间里比上一次回家时更乱,厨房水池中的碗筷已经发霉长毛了,和腐败的食物残渣堆在一起。


    江荻拧开水龙头,挤了小半瓶洗洁精将碗筷泡着。


    又把地拖了,将成山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这才去到关逢喜房间。


    这两天降温,可关逢喜的床上还铺着凉席。


    大概是夜里觉得冷,又不知道从哪儿扒拉出来一条过冬的厚棉被。


    铺在凉席上,显得不伦不类。


    ……陆易的狗窝都比他讲究。


    江荻在床边杵了会儿,有些恍神。


    接着屈起一条腿跪在床上,想把厚被子捞过来放一边,将凉席卷起来。


    被子一抖,从中掉落出一张照片。


    江荻弯腰捡起,在有些昏暗的室内垂眼看——


    那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已经泛黄褪色,边角因为受潮卷起,手捏的位置有些皱,应该是时常被拿起来端详,上面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凹陷。


    江荻一动不动的看着。


    良久在床边坐下来,从兜里摸烟盒。


    打火机没气了,接连两次没打着。


    江荻有些机械地擦着滚轮,被碎发遮挡住的眼里没什么情绪。


    好不容易将烟点着,江荻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吐出。


    照片上的电影院因为经营不善,前两年已经倒闭了。


    现在那里盖了家商超,不知是不是风水不好,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以前江荻他们一家四口几乎每周都会到这里看电影。


    拍照片那天他还记得,是关逢喜生日,看的是一部大导演拍的谍战戏。


    江荻前一天晚上熬夜,躲在被窝里偷偷打游戏,电影后半程直接睡死过去,被关逢喜拎着拍照时都还没清醒。


    于是妈妈就笑着把刚洗完的手伸进江荻脖子里,他爸找了工作人员帮忙举相机。


    关逢喜最坏,说江荻笑起来像哭一样难看,从身后用两只手揉扯他的脸。


    画面就这么被定格下来。


    江荻觉得蠢爆了,但家人都说喜欢。


    记忆一经掀起,便如同洪水泄闸般,不受控制的汹涌翻腾。


    只是江荻无力的发现,那些曾经鲜活的历历在目,也开始像这张旧照片一样,蒙上层昏黄斑驳的尘。


    咔哒。


    寂静的房中突然响起突兀一声。


    江荻回神看去,发现是桌上那台老式日立牌录音机发出的。


    如今这款录音机也可以算作古董了,市面上早已没有。


    据说能折现卖挺高价,倒是关逢喜一直没打过它的主意。


    江荻弹了下烟灰,把烟叼在嘴里,走到桌前。


    关逢喜最近应该是用过录音机,但一直没关电源。


    等里面的磁带播完,录音机就会发出“咔哒咔哒”提示关闭的声音。


    江荻按了停止键,把磁带仓打开。


    里面放置的是一盘黑色磁带,也没贴标签,不知道具体内容。


    鬼使神差的,他又将磁带推回仓里。


    倒带。


    暂停。


    播放。


    一段呲呲啦啦的噪音过后,关逢喜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那时他还不酗酒,嗓音比现在亮一些,也更年轻。


    ——“唱啊傻小子!跟你妈一起唱。”


    ——“凭什么我唱你不唱?”


    稚嫩的语气带着嚣张。


    江荻咬着烟嘴扯了下唇,小时候的自己真傻的冒泡。


    ——“凭什么?凭老子是你姥爷!”


    ——“你倚老卖老!”


    ——“略略略。”


    ——“爸,你也一块唱,这儿正录着呢。”


    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温柔声音。


    ——“哎我不会唱。”


    ——“少来,这歌还是你教我的。小宝,去把姥爷抓过来。”


    ——“江小宝!你个小叛徒,枉老子平时偏袒你!”


    又一阵呲呲啦啦的噪音。


    女人轻轻哼唱的声音悠悠响起。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沧桑和青涩两个声音,在此时总算也别别扭扭加入进来。


    交织在一起,有种生硬中带点认真的滑稽感。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小孩


    雨季奉献给大地


    岁月奉献给季节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爹娘


    ……”——


    作者有话说:久等啦!今天长长[奶茶]


    文里出现的歌是苏芮的《奉献》,也是首老歌啦,很好听!


    作词:杨立德


    作曲:翁孝良


    第37章 闹剧


    陆是闻回学校后, 先主动找老田说明自己离校的原因,替江荻补了假。


    又迅速整理好当晚“打游击”要用的资料,交接给二班班长。


    等下午最后一堂课下课, 第一个起身离开教室。


    途中,他给江荻打了通电话。


    响了好几声江荻才接。


    “在家还是医院。”陆是闻问。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家。”


    陆是闻嗯了声, 挂断,眉心轻轻拧起。


    江荻的语气虽然和平时没多大区别, 但他总觉得对方现在情绪不太对。


    陆是闻招手拦了辆车, 赶往苍南街, 捎带着在路上联系了靠谱的保姆中介, 让他们尽快找一名护工。


    江荻还要上学,关逢喜近段时间又行动不方便, 平时需要人在旁照顾。


    做完这一切,车已停在江荻家楼下。


    陆是闻付完钱推门下车, 轻车熟路走进楼道,来到二楼。


    天色将晚, 晚霞穿过楼道内的镂空雕花漏窗洒下。


    灰色的水泥楼梯光影交错。


    江荻家的房门是虚掩的, 陆是闻推门进屋,最先闻到的是一股烟味。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向其中一间卧室。


    里面正断断续续传出歌声。


    陆是闻上前, 在门口停住。抬手轻叩房门, 喊了声江荻。


    对方没应。


    陆是闻将手移向门把, 拧动。


    房门“吱呀”开了。


    更为浓重的烟味漫了上来。


    室内被火红的夕阳铺满,老旧的家具静守在黄昏里。因为逆光看不清具体样式, 沦为冷硬的几何线条。


    江荻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立在窗边。


    指间的烟头积攒起长长一截灰烬,随燃烧无声掉落。


    桌上的录音机又一次播放完毕, 咔哒停止。


    江荻这才像稍稍有了反应,伸手机械的倒带、暂停、再次播放。


    直到那些对话又从头响起。


    陆是闻喉间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的朝江荻走近,与他并排站着。


    又过几秒,伸长胳膊,却不是搭江荻的肩,而是直接将人揽进怀里。


    聪明如陆是闻。仅仅只是结合屋里的信息和江荻的状态,便将一切猜的七七八八。


    江荻的身体微僵了下,藏在碎发下的眸光颤颤,却没推开陆是闻。


    可能是烟抽多了,嗓子有点疼,江荻艰难吞咽。


    “我…咳,我刚没听见你来。”


    一开口,他自己就先被吓了跳。


    哑得像破锣。


    陆是闻仍保持着揽他的姿势,说没事。声音低低的问:“东西收拾完了?”


    “嗯。”


    “还打扫了房间,洗了衣服。”


    江荻抿唇:“…嗯。”


    揽他的手移到江荻头上,轻轻揉了揉:“乖。”


    江荻莫名其妙被夸了句,蹙起眉。


    陆是闻是不是眼瞎?


    他冷漠、凶狠残暴、骨头硬、脾气差,到底哪儿乖了?


    江荻又把夹烟的手凑到唇边要抽,被陆是闻劫走,含进自己嘴里,抽完最后一口捻灭。


    这下江荻彻底没烟了。


    陆是闻敛眸,看向桌上的录音机。


    “里面说话的小孩是你?”


    “……”江荻不太想让陆是闻听,要把录音机关掉,陆是闻按住他的手。


    江荻:“我小时候的声音真白痴,像傻子。”


    “不会。”陆是闻笑笑,“很可爱。”


    很可爱。


    看来陆是闻不只是眼瞎,还耳背。


    眼见天光比先前更暗,江荻转身到一旁,把给关逢喜收拾好的衣物一件件装进行李包,想着尽快赶去医院。


    陆是闻见状也上前帮忙,两人在仅剩的残阳里各做各的,彼此沉默。


    当房间彻底融于黑暗前,陆是闻终是先出声唤了江荻。


    他沉默了会儿,问:“你和关逢喜,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问题其实埋藏在陆是闻心里很久了,无论是自己过去的记忆,还是磁带里的对话,江荻与关逢喜之间的情感无疑都是深厚的。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他们成为如今的状态。


    江荻装衣物的动作停住,接着变慢。


    摇头。


    正当陆是闻以为是他不想说,也不打算继续追问时,江荻淡淡开口:


    “我爸妈出差的时候出了车祸,人全没了。那之后关逢喜就大病了一场,把自己锁在屋里好几个月,谁都不见,也不见我。”


    “再后来,他像是想通了、接受了,也愿意出门了。”江荻扯起唇角,眼底闪过一抹戏谑,“他变得谁都乐意见,每天就跟停不下来似的疯狂串门,唯独还是不乐意见我。”


    陆是闻:“有问过他为什么吗。”


    江荻掀起眼皮,撇陆是闻。


    陆是闻当即就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如果关逢喜愿意说,那他和江荻的矛盾也不至于延展至今。


    “他是在你父母走后才迷上捡漏的。”陆是闻用的不是疑问句。


    江荻点头:“我爸妈以前在民俗研究所上班。”


    江荻没再多说。


    他自然明白关逢喜沉迷文玩的真正原因,是想借此作为情感寄托。


    只是他不能眼睁睁看关逢喜把整个家都败干净。


    逝者已逝。


    活着的还得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


    ……


    *


    两人拎着行李包,离开苍南街,去往人民医院。


    和关逢喜同病房的老人被家属接去散步还没回来,江荻和陆是闻赶到时,就见两个跟关逢喜差不多岁数的老头,正聚在病床前,跟关逢喜边打扑克边胡溜八扯。


    俩老头江荻都认识,平时就总跟关逢喜混在一起,喝酒打牌,鼓捣文玩。


    往好听点说是老哥们,往难听说叫狐朋狗友。


    江荻还记得这个小团伙以前统共有四人,其中一个去年心脏病突发没了,原本的麻将局也只能改为现在的斗地主。


    见江荻进门,狐朋和狗友一起扭脸看他,又调回去看关逢喜。


    也没跟江荻打招呼,就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等着爷孙俩上演好戏。


    关逢喜拍拍病床:“欸欸欸,别愣着,赶紧出牌!”


    “到我,三带一对!”


    “啧,过。”


    “你们声音小点,这儿不是自己家。”江荻从陆是闻手上接过行李包,走到病床前,将包放在一边。


    关逢喜白了他一眼,嘀嘀咕咕骂:“孙子管老子,反了天了。”


    江荻懒得跟他废话,看了眼时间,准备去食堂给关逢喜打饭。


    晚上护士还要来给他量血压。


    探身取饭盒时,江荻动作忽然一滞。


    眼眯起来,又仔细嗅嗅。


    “关逢喜。”江荻冷声,“你喝酒了?”


    话说完,屋里短暂安静了下。


    陆是闻也跟着微微皱眉。


    两个老头互相看了眼,没敢支声。


    倒是关逢喜仍若无其事的出牌:


    “嘿嘿,我炸!”


    关逢喜一扔牌,对狐朋和狗友说:“甭搭理他,继续继续。”


    江荻将他手里的牌粗鲁夺过,往床上一摔:“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你跟谁嗷嗷呢!”关逢喜也炸了,要不是腰上有伤,恨不得原地跳起来,“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江荻气的脑瓜子嗡嗡响,一把掀开关逢喜的被子,又将床头柜抽屉全部拉开找酒。


    关逢喜抄起枕头就往江荻身上砸。


    不偏不倚,恰好被江荻看到床头褥子下的突起。


    江荻快速将其掏出,是一瓶开了封的二锅头。


    好在喝的并不多。


    江荻咬牙睨向俩老头:“你们买的?”


    其中一个老头讪笑着打起哈哈:“这不是看你姥爷扭了腰,喝点酒正好能活血。”


    “是啊是啊。”另个老头也跟着说,“我们年纪都这么大了,老关没事就爱整两口,年轻人别剥夺我们老人家的乐趣。”


    “他有脑梗。”江荻黑着脸,一字一句,“你们这样是要他死。”


    “哎,哪儿那么夸张,喝一点没关系!是吧老关?”


    关逢喜一句“就是”还没出口,江荻冷冷骂了句“放屁。”


    这下另外两个老头也不乐意了。


    狐朋:“老关这不行啊,小孙子都要骑你头上拉屎了。”


    狗友:“还好我没孙子,不然没老死也得先被小崽子给气死。”


    关逢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这人平生最要面子,眼下江荻居然敢在他的老哥俩面前让自己下不来台,顿时只觉得一张老脸被扔在地上踩。


    关逢喜抓起身边一切可以用来扔的东西砸向江荻。


    边砸边骂:“老子砸死你!咱俩都甭活了!”


    江荻闪也不闪,任由那些拖鞋、水杯、行李包、扑克牌砸在他脸上、身上,四散着掉落。


    直到陆是闻快步上前,将他拉到一边。


    这一刻,江荻的神情竟异常淡定,甚至可以说是淡漠。


    站在那里,安静得注视面前撒泼的人。


    灵魂又开始熟练的抽离。


    眼前怒不可遏的关逢喜和记忆中那个总带着点小狡猾,嘴上不饶人,却还是会在关键时无条件偏袒他,会在深夜偷偷往零食柜里塞薯片的小老头叠化在一起。


    虚实变换,错乱交织。


    最后通通归于孤鹜山道观里的那枚祈福牌——


    愿吾一家平安健康,愿吾孙江荻幸福快乐。


    江荻忽然低低笑出声。


    肩膀轻轻颤抖。


    下一秒,他推开陆是闻,重新站回关逢喜床边。


    抓住关逢喜的手,将二锅头交给他,按着他的手握紧酒瓶,移向自己的头。


    “砸。”


    语气无波无澜:“有种砸死我。”


    “江荻!”陆是闻掰江荻的手,关逢喜也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心虚,握酒瓶的手本能的一个劲后撤,大喊着骂,“兔崽子你松开!他娘的快松开!!”


    “江小宝!!”


    江荻死死攥着关逢喜,眸底仍冰冷一片。


    突然,他用另只手肘一下撞开陆是闻,拽着关逢喜的手就往自己头上狠狠砸去。


    陆是闻急忙用手掌捂住江荻的额头,将他整个人紧紧护在怀里。


    酒瓶在距离陆是闻手背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停住。


    怀里的人面无表情。


    但陆是闻能感觉到,他正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一阵针扎般的心疼席卷而来。


    陆是闻仍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只手从身后牢牢箍着江荻的腰,另只手捂在他脸上,抬眼睨向早已被吓傻的狐朋狗友二人组。


    “懂法么。”陆是闻沉冷开口,“要是今天关老爷子因为喝酒出事了,你们是要付连带责任的。”


    “需要我告诉你们,一条人命值多少钱?还是过失致人死亡罪该判多少年?”


    俩老头面面相觑。


    他们此前从不知道,劝人喝酒这事儿还会违法?


    眼下也是受到巨大惊吓,又被陆是闻这么一警告,只觉得两条腿像面条似的不住发软。


    强撑着对关逢喜说:


    “那什么,老关!你、你好好休息,我俩过两天再来看你!”


    “对对对,你安心养病,别那么大火气,有话好好说!”


    话毕,两人弓背猫腰,一溜烟逃出了病房。


    ……


    第38章 迷路


    转眼病房里又只剩下三人。


    静的落针可闻。


    关逢喜试探的往后撤手, 这次江荻没再紧抓着他不放,一点点松了。


    关逢喜立刻将二锅头抽走,塞到身后, 用被子捂着。


    江荻抬手扒拉掉陆是闻捂在他脸上的手掌,嘴唇动了动, 有些沙哑地说:“陆是闻,你快把老子勒死了。”


    陆是闻这才默默把箍在江荻腰间的胳膊移开。


    江荻一言不发拎起饭盒, 离开病房, 全程都没再看床上的关逢喜一眼。


    关逢喜盯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最后也只是冷着脸把头调向另一边。


    陆是闻没有犹豫, 转身跟了出去。


    医院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显得很冷清。


    江荻到窗口要了碗小米粥, 看还剩什么菜就随便盛了点,把饭盒交给陆是闻:


    “你去给他送一下吧, 我在楼下院子里等你。”


    陆是闻接过,江荻抿唇顿了顿, 又说, “等医生给他检查完你再下来。”


    陆是闻站着没动,幽沉的眸子注视江荻,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拒绝。


    “江荻, 不许乱跑。”


    江荻偏过头, 轻轻抽了下鼻子。


    很小幅度地点了点。


    两人兵分两路, 江荻出了住院部大楼,直接过马路到医院对面的小卖店买了包烟。


    接着折返, 回到院子里,在路灯下的长椅前坐下,点燃一支。


    抽了口后, 仰起头。


    从这里能看到关逢喜所在的病房。


    亮着灯,不知道同病房的老人回去没有。


    刚刚那瓶二锅头,差点就砸在陆是闻手上。


    自己用的力气很大,瓶子一定会碎,陆是闻的手会受伤。


    他的手很好看,写字也漂亮,还会打台球……


    幸好及时刹住了。


    一只球滚到江荻面前。


    他收回视线垂眼,一个小男孩跑到他跟前将球抱起,眨巴着大眼看他。


    男孩:“你咋还抽烟?”


    江荻面无表情,给小男孩递烟盒:“你也来一根?”


    小男孩捏着鼻子后退,江荻勾勾唇,还是先把烟捻灭掉了。


    不远处传来一句:


    “小宝!”


    江荻和男孩同时“欸”了声。


    江荻愣愣,小男孩扭头朝对方挥手:“来了爷爷!”


    说完小鸟似的跑远。


    江荻看着他的背影一蹦一跳奔向老人身边,老人假模假式在他脑门上敲了下,小男孩大叫着去踩老人鞋,被老人一把架起来飞了一圈。


    江荻又将头低下去,掏出手机,打开了单机小游戏。


    ……


    *


    陆是闻推开病房门,护士和医生正一脸严肃站在床边。


    闻声,医生看向陆是闻,见来者长得面生,问:“来探病的?”


    陆是闻嗯一声,撇床上的关逢喜。


    他正靠在床头,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醺红,时不时打个嗝,眼神迷离。


    陆是闻心下一沉,先去找那瓶二锅头。


    刚刚急着追江荻,一时竟忘了将酒瓶拿走。


    医生看出陆是闻认识关逢喜,语气不由加重,生气道:“怎么回事!病人现在不能喝酒,这点常识也没有吗?还喝了这么多!不要命了是不是?!”


    陆是闻没解释,走上前冲医生颔首:“抱歉。”


    医生也知道眼前的少年应该不是病人家属,叹了口气:“他外孙呢?你告诉他以后这种事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不然够后悔一辈子的。”


    “是我们疏忽。”陆是闻礼貌问,“老爷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目前暂时没异常,就是喝醉了,但今晚最好留人陪护,密切观察。”医生记录完病情,又看了眼关逢喜,无奈摇头,“也是不省心,跟我爸一个样。”


    话毕带着护士离开病房。


    陆是闻把饭盒放在床头,见关逢喜这副样子,也知道晚饭多半吃不成了。


    关逢喜飘忽忽打量陆是闻,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问:“你…你怎么还不走?那小王八蛋都走了…”


    “脑子还清楚?”陆是闻问。


    关逢喜咧嘴一笑,拍拍胸脯:“开玩笑!老头子我千杯、千杯不醉!”


    陆是闻点头说好,返身到门口。


    下一秒将门一关,拎过椅子在关逢喜面前坐下。


    “那聊聊。”


    “老子跟你…跟你聊不着。”


    陆是闻无视他的话,单刀直入:“为什么这么对江荻。”


    关逢喜怔了下,脸上闪过一丝恍惚,小声嘟囔:“关你小子屁事。”说完将嘴唇紧绷起来。


    陆是闻没急着说话,任由关逢喜在紧张与沉默中跟他对峙良久,这才开口淡声道:


    “我来说,你听着。”


    关逢喜眉头皱起来。


    陆是闻:“你的女儿、女婿在车祸中丧生,你沉浸在悲伤里走不出来。你想找人为这一切买单,但又不知道能找谁。你憋屈又毫无办法,所以将所有愤怒痛苦迁怒到江荻身上,拿他当出气筒。”


    “你他娘的放屁!”关逢喜破口大骂。


    “你甚至在想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你,或者还不如你们一家人一起死在车祸里。”


    “你认为你和江荻但凡开始向前看,就是把逝去的亲人遗忘在过去,不断反刍痛苦才能让你扭曲的心理变得痛快些。”


    “并且,一个人痛苦还不够,你要拉着江荻一起。身为一家人,你觉得他也有义务承担这份痛苦。”


    “胡说八道!你小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关逢喜气喘吁吁,胡子都在跟着颤抖。


    陆是闻适时闭了嘴,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关逢喜,加重他的病情。


    他当然知道自己刚刚纯属是在胡说,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从喝醉的关逢喜嘴里,撬出一句深埋在心的真话。


    他想赌一把。


    关逢喜直起身,怒目圆睁的瞪着陆是闻,想伸手揪他领子。


    快要触及到的时候,动作又生生停住。


    僵在半空那只枯槁的手死死握拳,片刻后终是有些泄力的垂了下去。


    筋疲力尽靠回床头。


    或许是心中的苦闷积压太久,又没人能说。


    又或许是酒精上头,脑筋变得混沌不清,在一阵长久的静默之后,关逢喜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喃喃说了句:


    “她说不能……不能告诉……江小宝。”


    随着这句话,一切又都回到了那一天——


    北方的冬季不常下雨,可那一年却尤为反常。


    窗外雨声淅沥,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


    江荻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眼皮半耷玩着手机,最后实在耐不住困意闭上眼,顺手捞过关逢喜订的《老人春秋》杂志盖在脸上。


    关逢喜正用一个水盆泡脚,扭脸就看到小崽子七仰八叉栽在沙发里,旁边还扔着袋开封的虾条。


    他嗤笑了声,团起擦脚毛巾想扔过去吓江荻一跳,终是没舍得。


    关逢喜擦干脚,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女儿、女婿今天回家,照理说这个时间点应该到了。


    关逢喜离开客厅,到卧室打电话。


    像是心有灵犀般,还没等他拨号,女儿关菲就先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爸,干嘛呢?”


    “在泡脚。”关逢喜夹着电话歪在床上,“你儿子江小宝在沙发上睡的像个小猪。”


    电话那头传来关菲的笑声。


    关逢喜问:“快到了吧?事情办的还顺利不?”


    “嗯,挺顺利的。”关菲说,“我刚跟小宝他爸商量了下,这不是小宝快生日了么,他一直想要一双球鞋,咱们榕城没专卖店,我们现在离槐城不远,那儿有,就想顺便拐一趟,给他买回来当礼物。”


    “现在?”关逢喜有点犹豫,“都这个点了,什么专卖店还没下班?”


    “我打电话去问了,人家晚上十点才下班,说愿意再等我们一会儿。”


    “天气预报说晚上下暴雨呢,我看甭折腾了。”


    “难得来出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宝想要那双鞋好久了。”关菲打开导航,定位槐城高速,“我们走高速过去只要一个小时,你给我们留个门别反锁啊。”


    关逢喜啧啧道:“要不说你是亲妈,我是后姥爷。”


    关菲在那头笑:“别别,谁不知道你最疼小宝?”


    见拗不过,关逢喜只能叹口气,让关菲他们开车小心。


    “放心吧爸。”关菲顿了顿,又特地嘱咐道,“对了爸,你千万不能告诉江小宝哦!不然就不是惊喜了。”


    关逢喜压低声音:“嗯嗯,知道的,绝不告诉他!”


    嘟。


    电话挂断了。


    那晚关逢喜没回屋睡觉,把江荻轰起来撵进卧室后,自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守门。


    后半夜果然下起暴雨,关逢喜在半梦半醒间惊醒,又把电视声音调小些。


    客厅里只有屏幕透出的一丁点光。


    厨房的水管发出滴答滴答的水声。


    关逢喜起身,到厨房把水龙头拧紧,朝窗外无边的夜幕看了眼。


    回到房间,又给关菲打电话,想问他们怎么还没到家。


    然而电话那头迟迟无人接听,关逢喜在屋子里转悠了好几圈,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悬荡荡的感觉。


    联系不上关菲,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到玄关翻出把雨伞,开门下楼,站在楼道口漫无目的的干等。


    天像漏了似的,瓢泼的雨下个没完。


    闪电伴着雷声时不时划破夜空,敲打在遮雨棚上,劈里啪啦作响。


    不远处的街道偶尔会经过几辆车。


    车灯亮起,卷着水花疾驰而过,又再次转暗。


    每到这时,关逢喜就会歪着雨伞,把头探出去瞅一眼。


    待车开远才重新把脑袋收回来。


    “小兔崽子……”


    关逢喜立了立领口,嘟嘟囔囔骂,“你爸妈为了哄你,也算是拼了命了。”


    就这样,关逢喜在门口从下雨等到雨停。


    又下大,又停。


    这场雨的时间太长了,好像总也下不尽。


    他的脚站的有点酸,靠在墙上,沾了一身灰。


    要让关菲看见,肯定要抱怨他不讲究。


    天色从漆黑转向墨蓝,再一点点变淡。


    关菲和女婿还是没回来。


    二楼的房门忽然响了一声。


    关逢喜回头,就看到江荻穿着短袖短裤,踢拉着拖鞋从楼上跑下来。


    手里还拿着移动电话。


    看着他,蹙着眉头。


    关逢喜骂了句小王八蛋,穿成这样出来小心冻死你!


    江荻没动,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地说:


    “好像…有诈骗电话。”


    轰隆。


    清晨的最后一声惊雷宣告了雨的结束。


    连带着的,还有什么也一起跟着崩塌了。


    ……


    *


    关逢喜自认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贪财、懒惰、神经大条,没事去古玩市场捡个漏还总被骗。


    他这辈子最恨骗子。


    可偏偏在此时此刻,他竟发自真心的希望又是哪个死骗子打电话来骗他。


    多少钱他都给,真的。


    只要对方告诉他,自己就是闲着无聊,恶作剧打电话来诓他。


    关菲的心脏不太好,为了鉴定车祸结果,需要由交警带法医采血。


    当关逢喜被叫着前往太平间,看江荻被两名警察带着从里面出来,告诉关逢喜让他看管好小孩,不要让他乱跑,并安慰关逢喜请他节哀后,关逢喜熬的通红的眼才机械般地缓慢眨了下。


    四周充斥着消毒水混福尔马林的味道。


    钻进鼻子里,令人作呕。


    关逢喜当着警察的面狠狠踹了江荻一脚:“老子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嘛!”


    江荻被他踹的身体向前踉跄,脸上却仍是一副茫然。


    他呆呆看着关逢喜,下一秒忽然哇的吐了出来。


    警察忙上前给江荻递水,向关逢喜解释:“尸体还没处理,孩子看到那样的画面难免会受刺激,建议您也先别进去。”


    关逢喜疯了似的上前抓住江荻摇晃:“你吐什么!那是你妈!就是被撞成泥了,那也是你妈!!”


    江荻还在止不住的呕吐,警察把关逢喜和他强行拉开,勒令关逢喜冷静下来。


    江荻抱着垃圾桶,整个头恨不得扎进去。


    吐到只剩酸水的时候,才用袖子抹抹嘴,扶墙撑起身,再次一步步朝关逢喜走近。


    “不是昨晚八点就该到家的么……”


    江荻的嗓子被胃酸刺激,异常沙哑,“为什么会绕路……不是早就该到的么……”


    关逢喜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天旋地转。


    所有声音都仿佛沉在水底,嗡嗡作响,听不真切。


    “你想知道?”关逢喜缓慢点头,颤抖着说,“好…我告诉你…就是因为…”


    他声音突然硬生生卡住,嘴无声的开合。


    耳边又响起关菲那句——


    “爸,千万不能告诉江小宝哦!”


    不能告诉江小宝……


    小宝会愧疚……


    他不能让他在愧疚里长大……


    知道的,绝不告诉他。


    “关逢喜…”江荻喃喃,“你说啊。”


    关逢喜用手捂住脸,喉头剧颤,一字一句艰难往外逼着话:


    “因为…因为临时又有新工作…要、要去槐城…回不来…”


    胸口处传来钻心的疼。


    他死死揪着衣角,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嚎啕痛哭:“有工作!回不来!……再也回不来了!!”


    ……


    ……


    *


    那之后,关逢喜大病了一场。


    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谁也不见。


    这期间,他总在断断续续做梦。


    梦里他对打电话来的关菲说,不许去槐城,立刻给老子回家!


    关菲无奈还了几句嘴,但还是乖乖答应了。


    有时候他又梦到关菲小时候,也像江荻这么大,自己教她唱歌,关菲说等她将来有了孩子,也把这首歌教给她的小孩。


    关菲唱歌比自己好听,一定会把小孩教的更好。


    忽近忽远的歌声在他脑海中盘旋:


    “白鸽奉献给蓝天,星光奉献给长夜,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小孩……”


    还梦到过关菲结婚的时候,他挽着她的手,将她交给新郎。


    然后装作满不在乎的说,总算把这疯丫头给嫁出去了,转头就又哭的涕泗横流。


    最常梦到的,则是他们一家四口坐着车,沿着一条被凤凰花瓣铺满的小路,慢慢往前开。


    经过熟悉的城隍庙、电影院、回到苍南街温馨的小家里……


    关于关菲死前给他打的最后那通电话,以及电话里的内容,被关逢喜连同自己的生命力一起埋葬。


    烂在肚子里,这些年谁也不曾讲过。


    他想保护外孙,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但他又始终无法释怀。


    每每看到江荻,就会不由自主想起那晚,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执意让女儿回来!


    他守着秘密,困在无边的雨夜里横冲直撞,就是走出不来。


    拧巴的心情在难捱且漫长的岁月中变了质。


    化为隐形的利刃,不断攻击自己也攻击着江荻。


    关逢喜就这么迷路了。


    迷了很多年。


    ……


    *


    窗外起风了,像是又要下雨。


    病房里的关逢喜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此时如同灵魂抽离般,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床上,像一具空荡的躯壳。


    四下寂静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关逢喜轻轻啧了声:


    “娘的,不小心被你小子诈出来了。”


    陆是闻不语,就在关逢喜挥手想让他离开时,慢慢抬起眼。


    眸色幽沉。


    “可江荻又有什么错呢。”陆是闻抿唇,看关逢喜,问,“就因为他想要一双球鞋?”


    陆是闻顿了顿,一字一句说,“自始至终,江荻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曾经爱他的姥爷,如今不爱他了,他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关逢喜僵坐着,染了几分醉意的眼底似有无数情绪涌动。


    陆是闻:“你出于对他的保护,选择对他隐瞒,可你自己却终日陷在拧巴和混乱里,控制不住的一次次伤害他。你把对自己的怪罪,转嫁到他身上,江荻难道就不委屈?”


    关逢喜低头,攥紧被角。


    良久,慢慢将头埋进掌心。


    终是泣不成声。


    陆是闻默默起身:“无论初衷如何,伤害已是事实。”


    他沉声,“关老爷子,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陆是闻说完,转身走到门口,拧开病房门——


    脚步一停。


    走廊长椅上,江荻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


    医院冰冷的光照在他身上,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单薄。


    陆是闻神色恍了恍,下意识先伸手去摸江荻的头发,看他有没有被淋湿。


    江荻被触碰,身子微微颤了下,抬起头,别别扭扭说:


    “外面下雨了…我、我就先上来。”


    话未说完,被猛地拽入一个紧实温暖的拥抱里……


    ……——


    作者有话说:关逢喜的错,不为他洗白。


    就像闻哥说的,不论初衷如何,伤害已是事实。


    只希望他能就此清醒过来,还荻宝一个爱他的姥爷。


    第39章 想


    陆是闻抱得很紧, 江荻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陷进对方身体里,和他融为一体了。


    这个身型曾让他嫉妒,但此时此刻, 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江荻尝试放松身体,将下巴垫在陆是闻肩上, 闭了闭眼。


    就这么又过了会儿,陆是闻低低的声音才在耳畔响起。


    “都听到了?”


    江荻抿唇, 觉得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闷闷嗯了声。


    抱他的手又往里收紧, 江荻甚至感受到来自陆是闻胸口的声音。


    一下一下, 沉稳有力。


    “陆是闻。”江荻张张嘴,装作没什么大不了地说, “我没事。”


    陆是闻不说话。


    江荻强调:“真的,起码现在知道关逢喜为什么这么对我了。”


    陆是闻还是不语。


    走廊上偶尔有人经过, 看到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少年后,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江荻动了动想抽身, 就听到抱他的人好像吸了口气, 慢慢吐出。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长到江荻甚至怀疑陆是闻睡着了。


    他有些生硬的唤:“陆是闻,还要抱多久?”


    顿了下, 又问, “别不说话, 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


    这次陆是闻终于接话了,宽大的手掌扶着江荻后脑勺, 又把他往自己肩头压了压。


    无数细节在此刻串联到一起。


    所以江荻总是很烦下雨……


    所以他讨厌医院,害怕打针……


    亲眼目睹母亲尸体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独自面对关逢喜一次次的恶言相向, 面对那些朝他砸来的东西时,他又在想什么……


    陆是闻轻声开口:“在想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江荻总觉得陆是闻的声音有点哑。


    无端,他的喉咙也跟着发酸,用力眨了眨眼。


    所以说人果然不能被太温柔的对待。


    这不瞬间就开始矫情、软弱了么。


    陆是闻肩头的衣服慢慢湿了一块。


    滚烫的水渍晕开小小一片。


    陆是闻抱江荻的手放松,想侧过脸看他。


    江荻用脑门不轻不重撞了下他肩膀:“转回去。”


    陆是闻抿唇,说好。


    手臂重新移到江荻的后背上,像那个夜晚一样,一下下拍哄。


    直到江荻平复了情绪,主动将身体撤开。


    ……


    *


    之后,陆是闻被江荻轰撵着回去喂狗。


    等他走后,江荻又朝病房门看了眼,沉了口气推门进入。


    同病房的老人还没回来,可能是病情稳定,被家人接回去住了。


    关逢喜躺在床上背对江荻,被子牵的有些靠上,几乎蒙着头。


    江荻走上前,摸了摸饭盒。


    里面的饭菜还是温热的。


    “关逢喜。”他淡淡喊了声,“你饿不饿。”


    床上的人没理他,就在江荻转身要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时,忽然听到被子里传来低哑的呜咽声。


    断断续续,没有外面的雨声大。像是咬着被子,从喉咙里挤压出的。


    江荻嘴唇动动,最后还是选择沉默,关掉病房的灯。


    “你饿了就叫我。”江荻说完不再吭声。


    不得不承认,在不会说话这点上,他绝对遗传了关逢喜。


    放狠话的时候可以面无表情一口气撂出几百字不重样,真到了需要好好交谈时,就又变成哑巴。


    不像陆是闻虽然惜字如金,一旦开口就总能说到重点。


    江荻忽然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依赖陆是闻。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江荻掏出手机,想打两把游戏转移注意力。


    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又打开微信,鬼使神差点进了和陆是闻的对话框。


    江荻啧了声正要退出。


    对面竟同步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江荻停住,盯着对话框。


    陆是闻发了一条小视频来。


    江荻点开,陆易昂首阔步走在深夜的小区,像个视察领地的将军。


    它脖子上系着熟悉的牵引绳,另一端牵在陆是闻手里。


    陆是闻没露脸,全程只有手出境。


    牵引绳套在他腕上,在指间绕了圈,不怎么用力的勾着,突显出分明的骨节。


    “陆易。”视频里的人低唤一声。


    走在前面的狗停住,扭头看。


    摄像头又往前凑了凑:“打个招呼。”


    陆易果然听话的“汪”了声。


    手在它头上轻轻拍了拍:“说想他了。”


    “呜汪?”


    “说想江荻。”语气平平淡淡,“想吃他做的饺子,煮的面。”


    江荻唇角忍不住翘起。


    这是欺负狗不会讲话?


    “说让他别不开心,还有我…”话音顿了下,“们。”


    “……呜。”陆易做不到。


    “说喜欢他。”


    “喜欢江荻。”


    “很喜欢。”


    江荻轻嗤,片刻揉了揉鼻子,喉结很小幅度的滚了下。


    虽然知道陆是闻是在逗狗,但不知为何,他的脸和耳朵还是有点发烫。


    视频到这里结束了。


    江荻屈起手指——


    【D:欺负狗,你就这点能耐?】


    对面又开始“正在输入……”


    江荻等了半天,陆是闻都没发来,又绷着眼皮敲——


    【D:还想吃饺子想吃面,到底是谁想吃?】


    这次陆是闻秒回。


    【闻:我。】


    江荻这才想起,陆是闻陪了自己一晚上,到现在还没吃饭。


    【D:冰箱里冻了饺子,你煮一下。】


    发出去又赶紧撤回。


    就陆是闻上次点房子的光荣事迹,还是别让他进厨房比较好。


    【D:你点外卖吧。】


    【闻:嗯。】


    江荻抬起眼皮,朝病床上看了眼。


    先前的呜咽声已经停了,被子缓慢的上下起伏。


    江荻垂眸——


    【D:关逢喜睡了,目前一切正常。】


    【闻:好。】


    【D:你也睡会儿。】


    【D:安眠药能不吃就不吃。】


    陆是闻又是半天不回。


    【D:?】


    【闻:我也想江荻。】


    江荻一下把手机反扣住。


    特么的。


    逗狗就逗狗,逗老子干嘛!


    ……


    *


    夜深了,窗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黑暗中,一双浑浊的眼睛无声睁开,拉开被子,默默注视倚墙坐着陷入浅眠的少年。


    一阵细窣后,关逢喜掀被下床,蹑手蹑脚走到江荻身边。


    久久看着。


    他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没这么仔仔细细看过眼前的人。


    曾经圆嘟嘟的小脸一不注意就褪去了原先的婴儿肥,有了少年的棱角。


    只是睡着时仍保留着儿时的小习惯,嘴唇抿着,露出和他妈一样的梨涡。


    苍老的手试探地想要靠近,在即将贴向江荻颊侧时又微微停住。


    不上不下僵在半空。


    最后叹口气,有些心虚的放下。


    颓力转身,取过自己挂着的外套返回,轻轻盖在江荻身上。


    小兔崽子怎么就……


    怎么就长大了。


    关逢喜回到床前,混沌的目光落向床头柜。


    上面除了饭盒,还有江荻今天给他买的那袋橘子。


    孤零零缩在墙角,像当年被自己从太平间强行抓回家后的小孩。


    关逢喜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橘子,慢慢剥开,捏了一瓣放进嘴里。


    橘汁爆开,强烈的酸涩瞬间充斥口腔。


    甜个屁,兔崽子也叫人骗了。


    关逢喜艰难将橘子咽下,却没有停,一口接一口塞进嘴里。


    吃完,又去拿,用沾着果汁的手不断擦嘴抹脸。


    总也擦不干净。


    江荻就是在这满屋的橘子味里被活活呛醒。


    他隔着夜色和距离,沉默地望着正在狼吞虎咽吃橘子的老人。


    这些年若干个无眠夜里,关逢喜到底又是怎么过来的……


    守着那张全家福,或是把磁带翻来覆去听,直到新一天来临。


    没完没了,周而复始。


    像是被酸到了,关逢喜咳嗽起来。


    担心怕把江荻吵醒,他佝偻着腰使劲捂自己嘴。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关逢喜,胃不要了。”


    关逢喜慢吞吞转过头,脸上早已一片狼藉。


    被撞见如此丢脸的一幕,他本能就想像往常那样装作满不在乎的抱怨,说老子就是口渴,小兔崽子还不快点给我倒水喝?


    可话音到了嘴边,却又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小、小…”


    最后那声“小兔崽子”终究没喊出来。


    变成了生疏到几乎已经蹩脚的,小宝。


    ……——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今天有点短短。


    第40章 汤圆


    两天后, 陆是闻找的护工到岗。


    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婶,看着利利落落,人和善话也不多。


    关逢喜原本吵着不要, 被江荻连哄带威胁一通镇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配合。


    一切暂归平静, 眨眼间距离市统考的日子也快到了。


    早自习,陆是闻又被梁主任叫出班特殊关照。


    吕科兴冲冲扭脸:“荻哥你知道不, 学霸生日快到了!”


    正在困意和背单词之间痛苦挣扎的江荻, 闻言抬抬眼皮。


    吕科:“我刚去办公室找老田补作业, 看见他的学生信息表, 就下下周。”


    “几岁生日。”江荻问。


    “十八啊!”吕科抢答,“按年纪排学霸老大, 我老二,庞阳老三, 你最小!…嘿嘿巧了,按成绩排也这顺序。”


    “我老大吧, 我生日已经过完了。”庞阳仰过来说。


    吕科:“滚, 你那是造假!”


    江荻冷笑了声:“在老子这儿只能按拳头排大小。”


    话虽这么说,但江荻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介意。


    之前那些司机、护士都说陆是闻像他哥,结果居然真比他大。


    想想陆是闻平常跟他说话的时候, 好像也挺让着的。


    他还以为是陆是闻怕他!现在看倒更像是在哄?


    当他小屁孩么?


    于是当陆是闻进班,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 江荻面无表情开口问:“你比我大?”


    陆是闻愣愣,被江荻没来由的一句搞得不明所以, 低低“嗯?”了声。


    江荻冲他伸手:“我不信,掏出来我看看。”


    陆是闻沉默几秒:“……在这儿不合适吧?”


    江荻心说我就让你掏个身份证,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见吕科和庞阳也一起转头,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精彩表情。


    吕科真诚:“荻哥,你好污哦。”


    江荻“操”了声反应过来:“老子特么说的是身份证!身份证掏出来我看看年龄!”


    陆是闻把脸别开,唇角抿了抿。


    江荻斜他:“你是在笑么?”


    陆是闻说了句没,乖乖掏身份证给他看,最后实在没忍住低笑出声。


    江荻抄起课本就往他身上扔。


    撞上陆是闻忍笑的眼睛时,才知道对方早就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还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神特么在这儿不合适吧?


    在家就合适了?!


    清晨的光落在陆是闻脸上,映入他深潭似的眼睛里。


    陆是闻笑声很轻,温温沉沉的,有点好听。


    江荻瞬间就又有点心跳加速,凶狠地剜了陆是闻一眼,心说老子迟早被气出心脏病。


    吕科又问:“学霸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陆是闻接收完江荻的眼刀,又不露痕迹朝他耳垂扫了下,才收回视线淡淡说:“还没想,不怎么过生日。”


    “那可不行!”吕科说,“以往也就算了,但这可是十八岁!十八的男人一朵花,以前不能干的事以后就都能干了!”


    “你想干啥?”庞阳笑道,“洗荤桑拿啊?”


    “哎,别打岔!”吕科挥挥手,“总之你好好计划下,兄弟提前把那天空出来。”


    庞阳:“也对,生日还是得看重,影响未来运势的。”


    陆是闻点头,说自己考虑考虑。


    这才打发了吕科和庞阳的喋喋不休。


    江荻托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爸妈走后他也不过生日了,更是没参加过什么生日会,对送礼物这件事完全没经验。


    他兀自想了会儿,觉得有点头疼。


    陆是闻这么有钱应该什么也不缺吧?


    江荻抓了把头发,偷偷朝陆是闻瞟了眼。见对方没看自己,掏出手机。


    打开百度——


    哥们儿生日要送什么礼物?


    江荻按下搜索往下划,无外乎都是些耳机、篮球之类的东西。


    陆是闻会不会打篮球他不知道,但台球杆确实已经堆了满满一屋子。


    江荻删除,重搜——


    铁哥们儿生日送什么礼物?


    特么的。


    这不就是把刚才的信息重新来一遍。


    狗逼百度偷懒。


    江荻将页面划到底,也没找到什么有用信息。


    干脆顺着更多搜索词条,一个个挨着点。


    送哥们儿什么礼物比较损?


    哥们儿生日的十个助兴恶作剧。


    什么礼物送哥们儿便宜又不low。


    送哥们儿的女朋友什么礼物,她才能多看我一眼……


    啧,真贱。


    就在江荻想要关掉百度,并且近期都不打算再点开时,一条相关搜索映入眼帘——


    该送暗恋很久的哥们儿什么礼物?


    江荻皱眉,将这句话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愣是没搞明白其中的逻辑。


    什么叫暗恋很久的…哥们儿?


    搜这个的人到底男的女的?


    江荻又悄悄瞄了陆是闻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心虚。


    确认陆是闻没注意他,江荻迅速点了这条搜索。


    不看不知道,一看这种情况还特么的挺多!


    江荻抬起一只手托腮,借机挡住自己和陆是闻。


    低头看——


    【本人男生,和他是同桌也是好兄弟。他很帅很温柔,声音也好听,我成绩不好,他就主动给我补课。我生病了,他二话不说翘课陪我去医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会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听到他在我耳边说话,我腿都软了。总想黏在他身边,看他跟别的女生说话就生气,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


    操!


    江荻一秒退出。


    这特么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荻把手机一关扔进柜斗,有些呆滞而缓慢的搓了搓脸。


    片刻过后,又把手机掏出来,将浏览记录一口气通通删除。


    ……百度真是越来越傻逼了。


    但有一说一,这症状怎么特么的…跟自己还有点像??


    耳边传来不轻不重一句:


    “你在干嘛?”


    江荻吓了一跳,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少管闲事!”


    身侧的人眉梢轻轻扬了下,看着江荻把椅子往墙边挪了挪,恨不得钻进墙缝里。


    珍爱生命,远离百度!


    ……


    *


    就这样,江荻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直到放学。


    到家后拽着书包带一路上楼。


    摊开课本,拿出卷子,从没如此积极主动的做起题来。


    陆是闻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多问。


    辅导江荻到了临近午夜,两个人肚子都饿了。


    江荻下楼煮了点汤圆,破天荒端着碗又回到书房,边吃边学。


    连绵阴雨后,今晚天气总算变得晴朗。


    夜来香经雨水洗涤,香气更加浓郁。从纱窗外徐徐飘来,与屋内的檀香混在一起,闻起来很安神。


    ……但江荻就是静不下来。


    当他把一套函数公式,成功写在了一道立体几何题上后,陆是闻终是开口将人唤住。


    “今天先到这儿吧。”


    陆是闻说完,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又沉默了下,说:“江荻,其实不用太懊恼送礼物的事。”


    江荻一下被说中半个心事,本能就想反驳。


    陆是闻语气温沉:“今年有你陪我一起过,我比什么都开心。”


    江荻愣住。


    陆是闻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笑了下:“真的。”


    扑通、扑通。


    心率又开始不齐了。


    江荻粗鲁挥开陆是闻的手,很凶但没什么底气地说:“再摸老子头,就把你手剁了。”


    他将自己的习题册连同卷子一起,一股脑胡乱塞进书包。


    心跳的越快,脑子反而越像运行飞速的计算机,信息一个劲往外冒——


    【看到他的眼睛,我就会控制不住心跳加速。


    听到他在我耳边说话,我腿都软了。


    总想黏在他身边,看他跟别的女生说话就生气。】


    江荻陷入无声的凌乱,后悔今天为什么非要手贱去查百度。


    那玩意儿就特么有毒,打个喷嚏都说你得癌!


    他对陆是闻……


    怎么可能。


    江荻视线一瞥,看到桌上放的汤圆,决定先吃一个压压惊。


    几乎是狼吞虎咽的,他拿起勺子舀了颗囫囵塞进嘴里。


    烫!!


    黑芝麻馅料在嘴里化开,江荻觉得整个口腔瞬间像充斥满滚热的岩浆。


    他本能就想先吐掉,但陆是闻的书房很干净,根本没地方吐。


    他又想干脆咽了,可是芝麻馅还在不断往喉咙里灌,烫得他要死,根本咽不下去。


    正不上不下的饱受煎熬。


    一只手火速捏住他下巴,将他的嘴掰开。


    修长的手指探入口腔:“吐出来。”


    江荻僵住,感受到陆是闻手指曲起,勾着汤圆往外抠。


    他喉结艰难滚动,汤圆被取出时甚至看到上面还牵连着银丝。


    舌尖还在发麻,但刚刚的触感却格外清晰。


    ……陆是闻好像,好像卷到他舌头了!


    江荻慢吞吞咽了口唾沫,看着陆是闻起身走到一边,将汤圆扔进垃圾桶。


    “烫着没有。”陆是闻蹙眉,毫不在意被弄脏的手。


    江荻怔怔摇头,目光下移。


    陆是闻指间还沾着粘稠的黑芝麻馅。


    陆是闻返回,忙着帮江荻查看口腔,随便从纸抽里抽出张纸把手指擦干净。


    “张嘴。”


    江荻脑子像断电了似的一片空白,竟真的乖乖听话把嘴张开。


    陆是闻撑着他的口腔内壁仔仔细细检查,确定只是被烫红,并没有受伤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傻不傻。”


    他将手撤开,江荻慢半拍的把嘴合上。


    喉间又缓慢吞咽了下。


    陆是闻抬眼,在看向江荻时也微微愣了愣。


    眸色不由自控的变沉。


    江荻脸被呛得通红,眼睛蒙着一层水雾,浸的比平时更黑更湿润,瞳仁还在茫然的发颤。


    陆是闻觉得再这么看下去怕是要出事,闭了下眼,将目光默默收回。


    “你…”江荻脊背僵硬,笨拙地舔舔嘴唇,“快去洗手。”


    陆是闻低低嗯了声,转身出了书房。


    走路速度比以往要快。


    江荻听着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


    又呆呆怔了几秒,接着一头将脸狠狠埋在书包上。


    ……——


    作者有话说:[亲亲]荻宝开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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