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高二八班拿下了全年级总分第一名。
谁说理科班就一定是一群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书呆子,高二八班就是最吊的这句话,几乎成了后排几个男生一星期的口头禅。
十一月后,学生们的激情伴随金秋余温迅速褪去,江城悄然步入初冬时节,学生的外套也一件比一件厚实,期末考试靠近。
下课铃一响,李铭源“哐”地合上卷子,揉着发酸的脖子往椅背一靠,整个人瘫成一滩。
“卧槽,这学的东西怎么一天比一天难了。”
“我昨天晚上做一套题,做到第三页脑子直接罢工了,现在看到函数我就想吐。”
高鹤昕趴在桌上,抓起卷子当围巾随意往脖子上一搭,祁瑞衡瞥了她一眼,用手帮她把“围巾”扶正了点。
“这个星期确实压力大,这周五要不要一起去饮冰楼坐坐?”
她微微挑眉,方才那点颓废劲儿也没了,抬眼朝李铭源挤眉弄眼。
“那这周五喊甜酒和乔柏林一起去?”
“酒姐你去叫呗,”李铭源有气无力的,“柏林我是叫不动,他最近实在太忙了。”
自从CMO全国决赛获得金牌之后,乔柏林简直是学校和国家队两头跑,12月底奥林匹克冬令营又要在京市召开,他这几天都在忙着准备冬令营的事,一放学就走,连平时和他说话的时间都少很多。
这样想着,高鹤昕轻叹一口气,感慨道。
“乔学神这是要保送京大的节奏啊”
“不一定。”
祁瑞衡注意到两人的视线,放下笔。
“以乔柏林的成绩来看,不通过保送照样能进京大的任何专业,”他分析得很理性,“对他来说,CMO或IMO的奖牌本质上和其他奖牌没有太大区别,他也没打算直保进数院。”
在祁瑞衡看来,乔柏林一直是那种把“能做到”和“想要做”分得极清的人。
他从不逃避自己在数学上的天赋,也愿意用竞赛这种方式去验证,回应外界的期待,但这不代表他会默认把这条路走到底。
听完祁瑞衡的话,李铭源与高鹤昕不约而同沉默一瞬。
不可否认的是,作为普通中学生,哪怕他们平日里与乔柏林相处得算是亲近,能说笑打趣,但内心深处总觉得隔着点什么,触不到真正的他。
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在阳光明媚的午后隔着玻璃看一株盛开的花,你能看见它的花瓣色彩饱满,形状姿态都极为出挑,甚至仿佛闻到了它的香气,却怎么也感受不到它真实的触感与温度。
不过年少能遇到这样惊艳的人,无论相处得如何,他们的运气也总该算得上很好吧。
高鹤昕这样想着,倒也释怀了点,课间休息精气神又恢复好多,恰好碰上从卫生间回来的宁酒,将他们周五去饮冰楼的打算告诉她后,后者露出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鹤子,”宁酒是真的觉得很抱歉,“我爸最近有点事需要我帮忙,我这几天都得早回家。”
高鹤昕与李铭源、祁瑞衡对视一眼,洒脱地挥挥手。
“害,没事儿,肯定是家里事更重要。”
“我们寒假再约着出去玩,”宁酒估摸着宁轩那时候建新酒吧的事应该忙得差不多了,“我前几天在社媒看到沪市有一个游乐场很好玩,我们去那里玩吧。”
“好呀好呀,我之前就和我表姐去过了,”高鹤昕朝她抛了个飞吻,“我这次可以给你当导游~”
初冬的下午,同样的放学时间,天色暗得比往常早。
袁良景早早地等在学校门口,两人照常走到公交车站,上的却不是往常乘的那班。
这路车明显比上一路的人空许多,宁酒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向窗外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树叶已经落得七七八八,只剩些光秃的枝桠在昏黄的路灯下交错出几分萧瑟。
她想起什么,问起宁轩最近找酒吧的情况。
“我爸找的那家酒吧选址”宁酒其实也不太懂里面的门道,斟酌开口,“老板人好不好?签合同了吗?”
袁良景被宁酒的语气逗笑,揉了揉她圆滚滚的脑袋。
“你爸还是在社会上混过一阵的,不会随便被人家骗,”他对这件事倒没多大担心,“那老板姓黄,我见过一面,人还不错,就是一开始租金开得有点高,后来我和你爸已经压下来了。”
宁酒稍微放下心来。
公交车停靠站台,宁轩的新酒吧选址离公交站台还有些距离,两人下了车,七拐八绕穿过一片低矮的旧居民楼,走到一条狭窄的胡同。
酒吧位于胡同的最里面,门口的招牌用帆布临时遮着,只露出几个字母的边角。
宁酒推开门,屋里有些灰尘,角落还有几样没扔的东西,看得出来还没彻底打扫好。
中央空间倒是被腾了出来,几盏吊灯用塑料罩着吊在半空,大厅中间摆着几张二手沙发,刷了新皮,搭配低饱和度的暗绿和奶油白,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的。
宁轩正站在墙边,单手扶着一张半展开的草图,用图钉一点点地固定在软木板上,一旁的黄建华蹲在工具箱前,上看下看,忽地拿出一只小电钻晃了晃。
“你这灯要不要再偏一点?我跟你说,再靠里十公分,角度更柔点,不然打在那边沙发上,人坐久了眼睛难受。”
“行,就听你的,”宁轩从矮凳上跳下来,拍了拍手,“我女儿来了,先不和你一起搞了,老黄。”
“呦,第一次见哇。”
黄建华操着一口浓厚的江城口音,目光落在宁酒身上,友善地笑了笑。
“你女儿长得真白净。”
宁酒语气轻柔地叫了声叔叔,目光从黄建华身上撤开,重新看向宁轩时,发现他的眼睛比这一段时间都要亮得多。
果然,人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时,整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光。
她在学校里就把回家作业写得差不多了,闲着也是没事,就帮宁轩一起搬搬桌椅涂涂墙什么的,空下来的时候打开手机,发现微信收到了一条信息。
【乔柏林】到家了吗
这几天他放学就要去省队,两人在心理教室见的约定也就变为一周一次。
宁酒倒是觉得没什么,这段时间她对于江城的学习方式适应得挺好,期中考试后的月考依旧维/稳在年级前五,成绩没掉,也没什么需要特意去请教乔柏林的。
只是他们实际相处的时间虽然少了,但却
有什么东西在这份距离中悄然生长出来。
最近入冬,天气冷得快,宁酒中午越发没什么胃口,常把袁良景早上塞给她的早餐分成两顿吃,吃完就随便在楼下小卖部买点热饮凑合。
只是这阵子,她课桌抽屉里的东西总会莫名其妙多几样,有时候是一瓶法语标识的玻璃瓶牛奶加一盒低油沙拉,偶尔是鸡胸三明治,还会配她最喜欢的甜辣酱。
起初,宁酒会在放学后趁人不注意,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乔柏林,吓唬他说下次再这样就自己昭告天下,清风霁月的乔学神竟然也会偷偷往女生课桌里塞午饭。
谁知道被点名的那位一听她这样说,反而轻轻一笑,像是在等她真那样做似的。
她拿他没办法,只能一到中午就立刻和高鹤昕去食堂吃中饭,胃痛也不再犯得那么勤,乔柏林才没再往她课桌里塞吃的。
这样想着,宁酒靠在刚搬好的沙发上,随口回了句。
【宁酒】嗯。
【乔柏林】你最近很喜欢听这首歌?
【乔柏林】[音乐分享:<和你>]
没料到乔柏林会谈到这个话题,她搭在屏幕上的指腹顿了顿,想起前几天学到深夜有点emo的时候,在音乐软件切了几首歌换换心情,当时恰好换到这首歌。
节奏布鲁斯的低音缓缓洇入,慵懒性感的男声带起微醺的律动,一点点渗进神经,漫不经心里又带着点暧昧,她当时觉得这首歌很好听,感性作祟下就设置了“听歌”状态。
不过那个状态应该在她洗澡之前撤回了,前后间隔也就不到一个小时,就这么恰好被他看到了?
【宁酒】更准确的说,是这位歌手的声音。
不撩白不撩,况且她说的也是真心话。
这个男声很有特点,嗓音天然低沉又没有装腔作势的气泡音,尾音拖得恰到好处,像是薄荷酒含在舌尖缓缓融化,带点朦胧,又不乏勾人。
【宁酒】我觉得你们的嗓音有点像,如果你唱这首歌的话,应该能唱得和他一样好听。
宁酒又找了找这位歌手发的其他歌,等到把感兴趣的发过去后,才发现刚好连成三首<我想><和你><再一起>
这也有点太巧了。
她手机差点摔下去,正要撤回,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铃声迅速蔓延至宽敞的空间,正在忙活的宁轩等人不约而同望过来。
宁酒没想到他会打电话过来,干笑着含糊带过,说是朋友打来约周末出去玩。
刚按下接通键的那刻,少年和缓的嗓音从听筒那端缓缓落下,漾起一阵不易发觉的低哑。
乔柏林:“你在二楼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看到一楼的甜品店门锁了,以为你在二楼。”
一秒、两秒。
宁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认真的?”
碍于周围有人在场,她不好说得太大声,语气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的惊讶。
“嗯?”相较于她的错愕,乔柏林的嗓音一如既往,平静中夹杂笑意,“我好像没必要骗你?”
他是没必要骗她。
但是她骗他了。
砰的一声,宁酒几乎立马从沙发上弹起。
心跳跳得比想象中更快,匆匆和袁良景宁轩打了声招呼,说还有作业要赶,就开始快步朝公交站台跑去。
路过街口时,不经意与一群穿西装的人擦肩而过。
这些人的西装款式统一深色调,领口略高,她原本没放在心上,直到余光扫到其中一个人胸前的卡套,边角露出一抹红字,步伐倏地停了下来。
这群人是朝宁轩酒吧来的。
步伐几乎是一瞬间折回,宁酒转身,果然看见那群西装革履的人走进了还在装修的胡同酒吧,领头那人从文件包中抽出一份文件和宁轩说着什么,宁轩原本还扬着的嘴角瞬间僵了。
“你不知道吗?那边事故还没结案,现在系统上直接卡了执照申请,得等调查彻底结束才放行。”
“你问我们也没用,上头那边还压着,案子没过,这边流程就批不下来。”
领头的人一套公事公办的流程走着,等宁酒重新走回酒吧的时候,他们已经速战速决准备离开,黄建华站在角落,一脸惊讶忌惮的表情蹙眉望向宁轩。
宁轩刚刚还红润的面色此刻已经惨白,还想再挽留一下。
“领导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那边调查已经彻底结案了啊”
“我都说了你问我们没用!”领头的人语气已经很不耐烦,“这种事我们说了有什么用,要上头批——”
话说到一半,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宁酒感觉身旁走过一道挺拔的身影,待在原地的几个人看到进来的男人后条件反射站直了身体。
“乔厅!”
“乔厅。”
“乔厅,您怎么来了。”
领头人意识到不对劲,对上乔嘉翎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勉强撑住一个尴尬的微笑。
“您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好派人到外面接您”
他话还没出口,就被乔嘉翎扫过来的一眼生生逼了回去。
男人身型笔挺,裁剪得当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利落得体,甚至带着几分惑人心神的温和,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高档皮鞋踩在满是灰尘与木屑的地板上显得格格不入,那张与乔柏林有着六分像的眉眼落拓锋利,看不出任何情绪,深邃黑眸环绕四周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
门口许久未出声的少女身上——
作者有话说:家庭差距会成为甜酒开始真正思考两人关系的因素,但他们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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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情歌
等事情终于处理结束,宁酒陪着宁轩一起走回他租在新酒吧附近的出租屋,又和袁良景一起回了蓉叶街。
两人都被今晚突如其来的变数闹得心力交瘁,这个时间段最后一班公交车也开走了,干脆叫了辆打的车回去。
回去的路途中,宁酒胃痛又隐隐发作,瞥了眼在后座另一边昏昏欲睡的袁良景,正准备翻开书包找药吃,隐约在窗外车水马龙的变幻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乔柏林?
她难得怔愣,想起两个小时前在微信上就和他说过今天没空,他也回复了,原以为他早就回去,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原地等着。
“停车,师傅。”宁酒没有一丝犹豫,“停车。”
袁良景都在梦里和周公见面了,正看着蝴蝶在自己脑门上飞呢,倏地感到身体往前冲,脑门砸到的不是蝴蝶,而是副驾驶的头枕。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隐约听到少女对自己说了什么,抹了把脸,抬头就发现方才还坐在自己旁边的宁酒不见了。
刚刚下了场暴雨,地面都还是湿的,此时已经将近午夜,蓉叶街的夜市摊支起,商贩的吆喝声伴随袅袅烟雾升腾而起,一时间竟然比白天还要热闹。
她拨开嬉笑吵嚷的人群去找人,找了半条街却还是没找到乔柏林的身影。
身后刚好有一群男大结伴走过,其中一个男生被宁酒吸引,眼神亮了亮,刚想说什么,感到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他蹙眉转头,再想望向少女的方向时,视线却被人挡了个彻底。
手腕被人轻轻扣住,乔柏林身上冽荡的檀香伴随雨后的湿润气息涌入鼻尖,宁酒刚想说什么,却感到他抓着她的手微微有力。
人丛熙攘被抛之脑后,她下意识跟着他的脚步走过街道,来到转角的胡同口,眼神不经意望向他仍挟着水汽的发梢,感受到手腕的滑腻,意识到什么。
“刚刚下雨的时候,你没躲雨吗?”
“”
被淋湿的发尾贴在他好看的额头,黑眸中涌动的情绪被浓密睫毛悉数遮掩,宁酒望着眼前一反常态的乔柏林,不知怎么就想起方才乔嘉翎的模样与姿态。
她以前想象过乔柏林的家庭,可当亲眼见到他父亲的那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之
间的差距有多大。
那么,乔柏林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宁酒第一次对这个问题产生动摇。
她以前从没想过乔柏林离开校园后的模样,是因为那段未来本就离他们太远,还是因为——
她很早就明白,他们以后的人生大概率不会有交集。
“宁酒。”
少年较往常有些冷的嗓音将宁酒唤回现实,后者眨了眨眼睛,感受到滚烫的温度攥得她越来越紧,大有不肯放手的架势。
乔柏林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那滴挂在他睫尾的水珠随着少年的眼睫晃了晃,宁酒的注意力瞬间被勾住,不知第几次感叹人怎么会有一双这样好看的眼睛。
她知道他大抵不会真的想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太困了有点走神。”
就在乔柏林垂下眼眸,嘴唇微微抿起时,宁酒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右脸,戳出一个好看的酒窝。
他还没笑,她就先笑出声。
“乔同学,我发现你越来越爱耍小脾气了,”她半真半假地道,“我都和你说了会很晚回来,为什么还待在这儿,为什么故意不躲雨。”
乔柏林抬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宁酒收回戳他脸的手,掌心下滑,贴到他被淋湿的衬衫时,虎口微微用力,惩罚性地掐了把他的腹肌。
他装模作样地轻嘶了声,知道她也有点生气了。
“我担心你。”
乔柏林在某方面的直接总是能打得宁酒措手不及。
“因为担心你,所以想待在这儿等你回来,”他说,“我也承认,我想让你也担心一下我,所以故意淋雨。”
雨后潮湿的凉意在他们间盘旋、拉扯,一点点升腾出微妙的热度,缠绕不去。
“以后再这么晚回来,一定要提前和我说,好不好。”
宁酒有些排斥乔柏林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出实际强势的话语。
可她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有点拒绝不了他。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宁酒想转身离开时,手机震动一声,是袁良景的信息。
【袁良景】甜酒,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爸状态,我晚上陪他一起喝几杯,钥匙我放在门口地毯底下了,记得早点回来!
宁酒回复了句好,朝前走去,少年默默跟在她身侧。
两人从吵嚷的巷口走向偏僻的居民楼背面,走到楼梯时,宁酒不由自主地记起,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
“我记得我当时说过,我舅舅要是看到你背着我,估计会打断你的腿。”
她从地毯底下拿出钥匙,开门,回头。
这栋居民楼本就建在地势偏低洼的方位,雨只要下得稍微大一些,楼梯间就极易漫进雨水。
宁酒望着少年此刻身型笔挺地站在满是污水的楼梯间,即使上半身已经被雨淋透,仍丝毫不显狼狈,闪闪发光的模样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让她想到了乔嘉翎今天晚上西装革履的进宁轩酒吧的样子。
徐缓的,她对上他的眼神,扯出一个毫无威胁性的笑容。
“那你觉得我舅舅看到我们在同一个房间,他会怎么对你?”
滴答、滴答。
漏水的管道在窗外一下一下作响,宁酒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场景变换。
上次台风天是她在乔柏林家洗澡,而现在,是乔柏林在她家洗。
他估计是第一次用这种接水管的花洒洗澡,进去时没有说,但她看得出来他不习惯。
仅仅一门之隔,她说心里没有浮动肯定是假的,比起紧张,另一种混杂着燥热与期待的情绪,在心口缠绕如火,像是藤蔓攀附在脉搏上,越跳越快——
咔嚓。
门阀合上的声响沉重而清晰,宁酒心头翻涌的心绪像被重锤敲停,一下归于寂静。
缓缓抬眸,恰巧撞上正看过来的少年目光。
他之前身上那件被雨淋得不成样子,肯定是不能再穿了,为了不让乔柏林感冒,宁酒从袁良景衣柜里找了件还算合适的衬衫先让他穿上,只是现在看来,还是小了一码。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都没有立刻说话。
少年濡湿的碎发乖顺地贴在鬓角,身上穿得越是简单,五官的张力就越显得鲜明立体。
他的眼神平静,无论神态还是动作都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似乎没有察觉到宁酒的紧张。
“我洗完了,”乔柏林问,“你要洗吗?”
“”
宁酒卧室的灯光原本就昏黄,如今要照亮两个人的位置,显得有些勉强。
她洗完澡仰躺回床上,目光落在那个坐在缺角凳子上看书的少年,开玩笑道。
“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什么?”
乔柏林看书的动作一顿,抬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洒下阴翳。
他们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间隔,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听到他问。
“像什么?”
“像冬天的太阳。”宁酒回忆那时的感觉,仍然觉得新奇,“就是那种过于显眼的熠熠生辉,但从你身上汲取不到对应温度的感觉。”
他将书放在一边,一副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两人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靠近。
乔柏林微微弯下腰,低头,语气放沉。
“那现在呢。”
“现在”
宁酒扬唇,倏地伸出双手环住他,用脸蹭了蹭他的颈窝,闻到他身上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香。
“太阳落在我怀里啦。”
今晚发生的事有点多,宁酒有些睡不着,乔柏林就说陪到她睡觉自己就离开。
“男生的话都不可信。”
她小声嘟囔着,脑海里的羊都排成了队也没换来一丝睡意,最后索性不再挣扎,伸出尾指慢慢蹭过去,搭在他的掌心里。
“我们来玩睡前游戏吧,”宁酒道,“比手掌大小,手掌大的人要答应手掌小的人一个要求。”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公平游戏。
乔柏林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他轻轻握住她在掌心乱点的尾指,紧紧包裹住,又松开。
“没问题,游戏开始吧。”
两人伸出手掌,掌心相对,轻轻贴住,谁也没有先分开。
乔柏林的手掌比她想象中更加修长有力,指节清晰,掌心宽阔得几乎将她整只手包住。
这场本就不对等的游戏最后当然由他“落败”,宁酒笑意盈盈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唱歌给我听。”
一片暗昧中,少年那双好看到极致的双眸反而更亮。
乔柏林轻笑着弯了弯腰,声音被风吹得轻盈,却带着极近的温度,像刚好落在她耳廓边缘。
我想和你赏最美的风景
看最长的电影听动人的旋律
是因为你
我会陪你到下个世纪
那是多么的幸运
他的嗓音本就舒朗动听,平日里哪怕只是字正腔圆地念课文,也总让人恍惚出一种在听情诗的错觉,此刻唱出这些暧昧缱绻的歌词,那嗓音贴着情绪徐缓压过来,一点点把人裹住,不留思考的余地。
宁酒没想到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他真的去学了这首歌。
她感到耳廓隐隐发热,听到他唱最后那句的时候,慵懒的尾音轻轻缠在她耳后,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撩拨感,勾得她耳根发麻。
意识在轻缓的歌声中变得模糊,困意蔓延,她徐徐闭上双眼,觉得乔柏林唱歌的效果简直比褪黑素还管用。
“我就说你唱歌会很好听”都快睡着了,还是没忘记夸奖自己的先见之明,“果然好好听”
歌声暂停一瞬,少年似乎在她耳畔低笑了声,随后脖颈上传来濡湿的凉意,是他在轻吻她的侧颈。
时间恰好擦过零点,窗外隐约传来光影闪动的声音,一簇簇绚烂的五彩烟花在夜空中悄然绽放。
她的意识还有些迷糊,只觉得光火交织,远处的烟花模糊得像幻觉,又一刹那近得像心跳跃动,宛若世界专门为她点燃的。
可若是宁酒此刻睁开眼,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大概不是窗外璀璨的烟火,而是被烟火照亮面
庞的乔柏林。
少年眉眼浓郁,卧蚕明显,黑眸倒映出烟花斑斓的盛大,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毫不掩饰的爱意,如同被月光缓缓浸过的流火,滚烫而直白地滑过她眉眼,比起现实,更像梦境。
在梦里,她感到下唇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掠过,压抑的烫意转瞬即逝。
他用惯常好听到极致的嗓音对她说。
“十八岁的宁酒,变成彩色的了。”——
作者有话说:小酒生日是12月21日。
歌词来自余佳运的《和你》
余佳运专辑《幸福三部曲》,分别是“我想”“和你”“再一起”
第33章 初雪
翌日,宁酒是被袁姝的电话吵醒的。
今天的她一反往常命令的姿态,突然问起她最近学业怎么样,在江城待得习不习惯。
宁酒边回她的话边洗漱,等到洗完脸,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时,电话那头一句生日快乐让她愣住。
她放下手机,看了眼日期,12月21号。
今天是她的生日。
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宁酒走出房门,发现袁良景今天买的早餐异常丰盛,后者笑嘻嘻地说今天放学早点回来,宁轩和自己一起给她准备了一个大蛋糕。
明显能感觉到袁良景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她倏地想起昨晚那场如梦境一般的烟花,少年映照在璀璨光火中的面孔转瞬即逝。
她不动声色地坐到饭桌前,不经意扫了一圈自己房间里的布设,昨晚乔柏林来过的痕迹已然消弭干净:“有什么好消息吗?”
“昨天的事有转机,”袁良景的嗓音听起来很高昂,“今早市里刚来的电话,说闻兴祥的事故系统录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在岭城系统里是结案的,不知道为什么传到江城系统就成未结案了。”
岭城系统里是结案的,江城系统就成未结案了。
宁酒吃早饭的动作一顿,随意问道。
“这不是小差错,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么。”
“我们本来以为也要好一阵呢,”他道,“但幸好昨天正好碰到乔厅,那种级别的人物稍微上点心,底下的人就开始加班查了。”
“乔嘉翎?”
“是啊,乔嘉翎乔厅,没想到这一届的正厅这么年轻有为,不像那几个一开始来的,只会端架子。”
忽地想起什么,袁良景轻叹一声。
“就是现在营业执照可以照常批,可那个黄建华像是心里有疙瘩,怎么解释都没用,还是不肯把房子租给我们,你爸只好另找地方租了。”
这个地址是宁轩摸了整整两个星期才定下来的,合同也走到了最后几步,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个时间段要再找一个相同价位和客流的地点谈何容易。
吃过早饭,袁良景照常送宁酒上公交车,到教室刚早读没几分钟,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丝薄凉的雾气。
前排一个女生轻轻叫了声:“哎,下雪了!”
宁酒顺着几人的目光望向窗外,原本阴沉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泛白,细碎的雪丝从天边洒下来,一开始还是小雪,等到早读快要结束的时候,那些碎雪已经越飘越密,整条走廊都变得湿漉漉雾蒙蒙的。
早读结束,课铃一响,一栋楼的学生都像是约好了似的冲到走廊上。几个学生作捧手状想要接雪花,碎玉落在掌心却只剩下一点点融化的水痕,闹哄哄的走廊承载起青春年纪最干净纯粹的热闹,无数惊叹与欢笑声一哄而上,让人招架不住。
宁酒靠在门边,没说话,只是望着那一簇簇洁白从天而降,忽然觉得心跳都被雪声轻轻拍打着,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雀跃。
她看到走廊角落有一对男女生,男生扬起温柔的笑意给女生拂去脸颊上的落雪,女生在看雪,他在看她,早读课的老师看到,也只是嘴角扬了扬。
在初雪降临的日子,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原谅。
宁酒转头,想找寻什么,直到看到最后一排的空位,才想起今天乔柏林已经去京市了。
后背忽然被人猛地一推,转过头,高鹤昕笑得灿烂,自然挽住她的胳膊。
“走啦甜酒,陪我接雪去!”
李铭源也不甘落后,一把揽过宁酒的肩:“酒姐,我们知道有个地方雪不容易化,快和我们过来。”
宁酒被两人左右夹击地推着往前走,雪下得正大,细碎的雪粒扑在少年少女的脸上、头发上,睫毛一眨就融成一滴凉意。
三个人一路闹到教学楼前的操场边,高鹤昕找到操场边的小花园,捧起一把雪往天上一抛:“这就是命运的雪洗礼!”
李铭源从高鹤昕手里抢过一团雪,假装要往宁酒脖子里塞:“快接住!友情之雪,错过不再有!”
“你们两个”宁酒笑着躲,回手就拍了他一把,“神经病一样!”
笑声混着雪落声,宛若冬天风里被吹开的糖纸,轻盈又粘人地在空中飘荡,又在一瞬戛然。
转角处,闻弈和邹骞正灌好水打算去上体育课,老远就听见操场旁边的花园有动静。
循声过去时,邹骞一眼就看到那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不是别的,就是长相太甜了,又乖又欲的那种,身上有种摸不清的气质,吸引人一眼就望到她。
这么漂亮还看着面生,估计不是和他们一届的,他有些兴奋,刚想用手肘碰闻弈胳膊,只是刚伸出一点,就感到身旁一阵风掠过。
闻弈就这样直直地朝那个女生走去了。
“宁酒,那件事不是我做——”
宁酒看见他来,嘴角的弧度一瞬恢复平直,面无表情地抬起手。
他已经自觉将脸撇过去,响亮的巴掌声却偏离轨道,没有落在他脸上。
原本欢声笑语的氛围一下被雪冻结似的阒寂。
到现在,她甚至连打他都嫌脏。
“抱歉,还以为有蚊子,看错了。”正值寒冬的季节,宁酒淡定地收回手,从头至尾没有看闻弈一眼,转身挽住高鹤昕,“快上课了,我们上楼吧。”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上完课放学,在校门口刚和高鹤昕道别又被闻弈拦住。
“宁酒,你总要给我机会解释。”
他语速很快,站得笔直,加上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引来了门口不少学生的侧目,有人停下脚步窃窃私语,还有人掏出手机准备拍照。
宁酒瞥他一眼没应,脚步加快,闻弈就在后面跟着。
走到下一个路口时,她没忍住,回过头朝他竖了个中指。
“你这样有意思么?”
“我确实想整宁轩一顿,但还没打算去动案子结案记录的地步。”
闻弈是没这个能力。
但有一个人有。
远处传来车流压低的引擎声,宁酒站在昏黄灯光与夜色交界的地方,身影被晚风轻轻拨乱,扯出一抹嘲讽的笑看他,一副让他少装了的表情。
闻弈瞬间明白她眼中的含义,想要去握她的手,刚碰到就被她甩开。
“我没有去做,也没有去叫柯诗妮做”
“无论是不是你故意去做的,你和她达成协议的时候,就该想到她会帮你做这一步。”
宁酒的眼中没有厌恶,没有失望,有的只是一片了然的平静。
正是这样的平静,像根针一样缓慢而准确地扎进闻弈心脏深处。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了。
“我究竟要和你说多少次,那天是闻叔坚持当晚去取货的,我爸说雨太大了第二天再去,但他怕多放一天要加收储物费,坚持当天去。”
“是,平时确实是我爸去拿货,可那天的意外谁能预料?他事后已经因为内疚把酒吧卖了补偿你和阿姨了,自己身无分文地搬到这里,你还想他怎么样。”宁酒一字一顿砸向他,“难道你想
让他偿命吗?”
这句话像被踩到了神经最末端的那根弦,闻弈的声音几乎失控。
“宁酒,你以为我想要他偿命?”他冷笑一声,“如果真是那样,那天晚上我就不会放你们走。”
“你知道我妈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吗?她每天都坐在阳台上,不吃不喝,就盯着窗外一动不动,有时候我喊她,她连头都不抬。你爸卖酒吧?你爸搬家?他还有得卖,还有地方搬,可我爸呢?!”
冬日的风钻进衣领,吹得电线在头顶轻轻晃动,宁酒第一次觉得今年的冬天好像是挺冷的。
“我特么真是可笑,听到柯诗妮做了什么的时候,居然还在担心你,想来找你,”耳边传来闻弈讽刺的嗓音,“没想到你还能让乔厅出面啊,乔柏林现在是你什么人?”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昨晚我没看错的话他就在你家楼下,不会不该做的都做了吧,”他几乎是吼出来,“宁酒,你真的以为能和他一直走下去?他那样的家庭背景,你们之间的差距摆在那里,一毕业现实就会把你们拆开”
啪。
这一巴掌不留任何力气,是实打实的打在脸上,闻弈的右脸被扇出一道鲜明的巴掌印,连耳朵都在嗡鸣作响。
“你觉得可笑,我也觉得挺可笑的。”
血腥气从喉咙口冒到嘴边,碎发将眼前的视野悉数遮住,耳边传来少女重归平静的声音。
“袁良景问过我那么多次,我都帮你瞒着,说你好好待在岭城。”
宁酒看向他。
“闻弈,说了这么多,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打心底里觉得我爸是那个该负全责的人,还是真的肇事者已经进去了,你只是想把所有情绪发泄给一个还站在你面前的人?”
她的冷静衬托得他像个疯子。
同情闻叔,同情闻阿姨,这并不代表她应该为不属于自己的事付出代价。
人总要向前看。
宁酒收回手,吸了吸鼻子,感到眼眶有点发酸。
她转身继续朝公交车站走去,却蓦地感知到什么。
敏锐地朝马路对面望去,只捕捉到一个辨不出身形的背影
麻烦了。
接下来的几天,宁酒又开始不准时吃饭。
没了乔柏林的督促,加上这几天心情不佳,她午餐大多都是就近小卖部或是贩卖机解决。
她对自己的认知是一个同理心不算强的人,可面对从有记忆起就开始照顾自己的叔叔阿姨,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表面上再不在意,闻弈那天的话还是如同一根细针,挑开了那一块结痂良久的伤口。
只是痂结得再好,终归没有愈合,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重新变得鲜血淋漓。
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李铭源都察觉到宁酒的不对劲,趁在食堂吃饭的间隙试探道。
“酒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没有啊,”宁酒一边不紧不慢地戳着面前的胡萝卜,一边柔声道,“吃好了。”
“”
李铭源瞥了一眼被她捣得面目全非的胡萝卜,和高鹤昕对视一眼。
这根本没动吧。
中午不好好吃饭的结果就是,最后一节心理课的时候突发胃疼。
距离上一次胃疼已经有一个多星期,宁酒完全没准备止痛药,靠着椅背强撑着没出声,额角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洛子薇正在讲台上讲到一半,及时发现宁酒的异样,目光越过学生落在她身上,好看的眉头微蹙。
“宁酒,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马上期末考试了,学习重要,学生的身体更是第一重要。
她没多说什么,直接让李铭源带宁酒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两人好不容易去了医务室,却发现医务室的门紧锁,李铭源暗骂了句真会挑时候,看了眼手表还有半个钟头放学,转头问宁酒。
“酒姐,还能撑住吗?”
宁酒按着他就往回走:“我都说了我没事。”
这声音,怎么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李铭源第一次觉得这样头疼,扫了眼校门口昏昏欲睡的保安,在和老秦打报告和直接出去之间衡量了会儿,突然戳了戳宁酒的胳膊。
“酒姐,我们去饮冰楼买点东西吃吧。”
她看了他一眼:“离放学还有半个小时呢。”
“我知道操场那边有一段矮墙,经常有高二的人翻过去逃晚自习,就在食堂后头。”
宁酒没说话。
“我们又不是去鬼混,我是带你去吃饭治病,”李铭源振振有词,“再说了,我背你翻过去你连脚都不用落地。”
“”
宁酒有一会儿没有说话,李铭源这才突然反应过来,酒姐肯定是那种一出事就想到去找老秦汇报情况的三好学生啊,自己怎么张口就跟往常喊兄弟似的,把她也拉来一起翻墙了。
他正要忏悔,倏然感到袖子被人拉了拉,耳边传来少女与往常无异的柔和语调。
“要翻墙就别愣着,趁保安睡着了赶快翻。”
李铭源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行,酒姐,你上来。”
他半蹲下来让她趴在自己背上,宁酒也没矫情,一下跳上去。
李铭源稳稳托住她的腿,一路往矮墙那头走去。
矮墙是学校围墙唯一没上电网的,听说是因为后面那片绿化带归属不清,划分不上责任区,久而久之成了学生专属的逃课通道。
他翻过一半,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保安室那边的动静——保安果然还在打盹,帽檐压得低,室内的空调有一下没一下打在他衣领处,氛围静谧安然。
“稳了。”
他站稳脚跟,正打算背着宁酒从墙头跳下,可还没落地,动作便僵住。
身后的少女不知何时失了力,柔软的面颊贴在他的后颈处,俨然是被疼晕过去的状态。
而在墙外不远处的水泥小路上,少年一身黑色外套随意敞着,修长的身影笔挺如竹,恰好从马路对面走过。
暮色从他身后落下斜影,脚步蓦地顿住,淡淡金光描摹出鲜明流畅的眉眼轮廓。
寂静无声里,乔柏林的眼神很快掠过墙头上的李铭源,下一秒——
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李铭源背上晕过去的宁酒身上。
第34章 心愿
宁酒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胃痛痛晕过去。
耳边像隔着层水,咕咚咕咚晃荡不停,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急性胃痉挛”“长期饮食不规律”之类老生常谈的话,她以往听袁良景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没事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只能感觉脑袋空荡荡的,几乎是凭潜意识说话,“老毛病了,别听他瞎说”
她喉咙动了动,滑到嘴边说出的只是含混的气音,下一瞬,一点清凉的湿意掠过额头,手被人紧紧握着,力道并不重,但她挣了两下也没能睁开。
再一次眨眼的时候,眼前的光才逐渐聚焦。
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天花板是医院一贯的惨白色,灯光冷得宛若窗外的薄雪。
乔柏林低着头,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指节微微发白,像用了太久的力气又舍不得松开。
宁酒动了动手指,他微微抬眸,眼下是罕见的乌青,宁酒微愣了会儿,看了眼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醒了?”他声音很轻,比往常还低些。
她点头,发现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只是朝他眨眨眼。
乔柏林俯身,
从床头拿起一杯温水,垫着纸巾放到她唇边:“先润润嗓子,医生说你是胃痉挛。”
他喂得很小心,怕烫到她,宁酒仰头抿了两口,又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京市比赛比得怎么样?”
“你确定我们现在要说这个?”
他的嗓音较往常沙哑很多,彼此僵持了会儿,乔柏林先败下阵来。
他亲了亲她扎着针孔印记的手背,低下头,柔软的碎发徐缓擦过她的小臂,一下又一下。
“宁酒,你下次能不能别这样”
他的发尾垂至眉骨,遮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就像她是流沙似的,一不小心松开就会流走。
“别这样吓我”
这是宁酒第一次见到这样患得患失的乔柏林。
也是在这时,闻弈前几天说过的,从未有过清晰地印在她脑中。
你真的以为能和他一直走下去?他那样的家庭背景,你们之间的差距摆在那里,一毕业现实就会把你们拆开。
她承认闻弈的话在她心里起了些波澜,但那只是影响情绪的一环。
宁酒明白,更深层的原因,在她自己。
宁轩和袁姝的教训告诉她,一段再浓烈的感情也不可能维持天长地久。
也许年少的喜欢会更纯粹长久,但那种长久只是相对于步入社会后的快餐恋爱而言。
青春能让很多东西看起来珍贵,并不意味它真的能抵住时间。
倏的,李铭源和袁良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及时打破了两人凝滞的氛围。
宁酒戳了戳乔柏林的手腕,示意他松手,后者仍紧紧握着,直到门外的李铭源踏入病房刹那才松开。
李铭源一进到病房,就因为乔柏林罕然疲惫的脸色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乔柏林应该是连续一周外地竞赛回来太累了。
“叔叔,酒宁酒就在这间病房,医生说她只是胃痉挛引起的晕厥,问题不算严重,输点液休息一下就好。”
袁良景轻叹一口气,说了声谢谢想要过去,被宁酒身边站起来的少年吸引了注意。
身穿黑色外套的少年身形挺拓,肩背线条利落干净,眉骨高挺,仅仅一个浮光掠影的侧脸就让人过目难忘,气质有种说不上来的惹目。
他下意识放缓脚步,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来。
可越是回想,越觉得模糊,始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只能作罢。
“我的姑奶奶,这件事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两个男生走后,袁良景坐到宁酒身边来,“要不是今天有同学及时送你到医院,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
他原本想说得有气势点,可声音一出口就软了下去,眼神也泄了气。
“明天我再去找医生详细问问情况,这几天你哪儿都别去,先把身体养好,你现在年纪小,扛得住,不代表以后不留下病根。”
宁酒猛地抬眼。
“马上就期末考试了,我才不要请假。”
袁良景苦恼地捏了捏眉心:“行吧,你要上课可以,那我也得加紧盯着你,从今天到期末,每天我都亲自来接送,学校门口等你,不见人我就打电话。”
“饭卡不吃饭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少了一顿饭你就等着听我念经吧。”
“”
一整个学期快收尾,宁酒千想万想没料到,像袁良景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健身卡都坚持不过三天的人,竟然真的做到了。
从她出院那天起,袁良景几乎每天准点在放学前二十分钟抵达学校,甚至特地买了辆二手车接送,等期末考试考完那天,他也开着那辆老桑田在一堆家长中间等着,就算是接下来的下半学期也是如此。
在他看管愈发严密的情况下,宁酒只能选择更“隐蔽”的时间和地点与乔柏林见面。她发现,乔柏林似乎越来越喜欢黏着她,有时候中午想偷偷和高鹤昕点份甜点,明明一切都做得隐蔽,连袁良景都骗过了,不知是哪里露出破绽,还是会被他发现作罢。
而在游戏里,他渐渐展露出无法掩藏的占有欲,更偏爱拥抱、咬颈窝,甚至是更过分的亲昵的举动。
“你不会是有皮肤饥渴症吧?”
逼仄的空间内,宁酒唇舌发麻,双腿有点软,不知第几次平复好呼吸,强压下内心难耐的燥热,抬眸看他,却被乔柏林抱得更紧。
“也许吧。”
他含糊说着,心思却显然不在这个话题上。
还没等宁酒推开他,他就先发制人,长腿恰到好处地卡住她的动作,身体再一次压上来。
他好像越来越熟悉她的身体了,做这样的动作也越来越轻车熟路。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恐怕也只有成绩公布前这段时间还能稍微松口气。
高鹤昕本来想在暑假约宁酒去沪市的游乐场玩,奈何自己老爸管得紧,说这一年半就安心待在江城好好备考,而且沪市虽然离得近但过年期间人员流动大,去了也是人挤人。
【鹤子】啊啊啊啊我那个超绝封建爹味老爸!!!
【鹤子】我计划的美美沪市游就这么泡汤了
【鹤子】断网,勿联[泪洒现场.jpg]
宁酒正在刷下学期的英语题,见状连忙按停听力,在手机上打字。
【宁酒】之前祁瑞衡在班群不时说要组织同学寒假一起去宣隐寺吗?你去不去
宣隐寺是江城一座历史悠久的寺庙,因祈愿灵验而声名远扬,尤其每逢考试季,前来上香的学子络绎不绝,香火常年不息。
高鹤昕那头安静了会儿,很快回复道。
【鹤子】这个也可!正好期末考试成绩快出来了,考试成绩出来之前去拜一拜,而且听说宣隐寺那边的素面特别好吃!!!!!
两人就这么约好,宁酒也在班级群里报了名。
沉音绕梁,山野弥漫清晨雾气,他们清早出发,一路途中车窗外城市轮廓徐缓褪去,依稀变幻为成片苍绿与远山缥缈。
登山路上偶有鸟雀腾跃,树林幽深,能听见溪流细碎穿林而过,石板路湿滑,应该是刚下过雨,脚步落下时还会发出细微的水声。
走在前头的祁瑞衡一边拍照一边回头提醒后面的同学。
“我们还得快点,听说那口钟是在九点整敲响,抢在前面许愿才灵。”
“啊?还有这规定?”
李铭源已经爬得气喘吁吁,扒着旁边的石栏杆抱怨:“你们都说得这么神,我一口气没喘匀会不会就愿望不灵了?”
“你愿望不灵多半是因为心不诚。”高鹤昕翻了个白眼,顺手把他背包的一侧重新扯好,没忍住又锤了一拳,“还有,谁让你昨晚打游戏打到两点,活该累。”
高鹤昕说完这句,回过头想要提醒宁酒走慢点,视线却猛地一顿——
宁酒正走在队伍靠后的石阶上,身旁的女生好像爬得没了力气兀地停下,宁酒碰到前面的身影后晃了一下,身体失衡的瞬间,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兀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谢谢。”
她拉住乔柏林的手掌很快站稳,道谢后赶上前面的队伍。
暑假刚开始那会儿,乔柏林代表国家队出国参加了IMO的竞赛,前几天才回国。
他们已经有两周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乔柏林转头,想要说什么,前面高鹤昕兴奋的声音先传过来。
“甜酒你看,那边好像有个古戏台!”
她扑哧跑过来一把拉住宁酒的手臂,兴致勃勃地往山路旁的分岔小道拐去。
“之前听我妈说这边有文保建筑,那部很有名的历史剧就是在这取景的,里面最出圈那个病美人你知道吗,就在这儿治好了病,这可是关键剧情!”
宁酒被她逗笑:“你还信这个?”
“信则有,不信则无嘛,”提起这个,高鹤昕想起宁酒上个学期被胃病折腾的事,“等会儿我们去求签的时候也多拜拜,比起学习好,身体好更重要呀~”
宁酒被她牵着看过去,突然那感到手臂被人戳了戳,是刚才突然停下来的段初。
小巧的女孩子留着长长的刘海,细密的睫毛微微垂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后兀自走开。
自从
新学期开学,宁酒搬去学校宿舍住,高二八班加上她刚好六个人住宿,她被分到上铺,段初睡在她下铺。
女生平时话不多,周末也很少回去,两人一个学期说话也没几句,但她能感受到段初人其实心思很细,也挺温柔,反而是那种安静又可靠的存在。
宁酒已经习惯了和段初的相处模式,却觉得她今天好像格外不对劲,高鹤昕注意到她的走神。
“甜酒,怎么了?”
宁酒摇头:“没事。”
应该是她多想了。
李铭源嘴上说着“没兴趣”,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高鹤昕和宁酒上去,三人一起绕了个岔路走远。
乔柏林自然地也正要往那边走,刚迈出一步,被祁瑞衡拉住。
后者朝他摇了摇头:“小心隔墙有耳。”
乔柏林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队伍末尾的董漪较往常安静许多,没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地和周围人说笑,只是低着头,眼神频频游移,若有若无地朝宁酒的方向飘过去,转过头想观察乔柏林反应的时候,却恰好对上少年那双沉静乌黑的瞳孔。
“”
不到一秒,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乔柏林收回眼神,重新看向祁瑞衡。
“走吧。”
几人继续沿着山道向上,石阶被岁月打磨得圆润,越往上竹林渐稀,古寺的檐角在云雾间隐现。
穿过山门,一座高大的佛殿出现在眼前,殿门敞开,香烟缭绕。
佛像垂眸,菩提慈悲,金身在袅袅香火晕染下泛着柔光,几名学生短暂会合后,取过香火,分散在各座殿前逐一参拜。
原本嬉笑吵嚷的学生,在佛祖面前,也不由放轻脚步,变得安宁虔诚。
乔柏林没有立即走向香案。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周遭香客寂静如水,许愿台一位小僧见他独自一人,主动递给他一支毛笔,一枚愿签。
小僧的年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眉眼清秀,手指指向供案前立着的一棵祈愿树,祈愿树的枝桠已经系满手写的愿签。
“这棵树上结的,都是心愿。”
小僧抬眼笑了笑,向乔柏林介绍道。
“愿望灵不灵,有时候也要看运气,但我们这儿的愿签,运气一向不错。”
乔柏林望向手中那片薄而长的签纸,交缠细长的红绳穿过一角,纸面摩挲时仍能感到些微毛刺,边缘一圈是被香火熏染出的淡淡灰痕。
想起在被别人夸成绩好时,他总会推辞说运气好。
运气,愿签,在以前的他看来似乎都一样。
不过是人们为了寄予某种希望的托辞罢了。
只是现在,原本作为借口的说辞,乔柏林却从未如此希望这是真的。
如果真能实现,他希望将自己所有的运气都给另一个人。
拿过毛笔,修长白皙指骨在纸签写下一行字——
愿做她的上上签。
放下毛笔的一瞬,宣隐寺钟声响起,回荡不息。
恰逢九时。
温热指腹刚碰到签尾,轻薄的纸张却被什么牵引似的,悄悄卷起一角,那片刻的微动极轻,却落在一旁的小僧眼中。
“人心即签,签随心动。”
钟音响彻时,佛光普照间。
小僧双手合十道。
“施主,此签与你有缘,所愿之事,终得圆满。”——
作者有话说:请大家多多评论,用营养液浇灌棠棠吧[亲亲][亲亲]
第35章 反叛
哗啦啦。
一支细长的竹签从筒口脱落。
“第三十二签,平签。”
高鹤昕眨眨眼,捡起那只竹签,看了眼签文。
“顺水行舟,勿躁勿急,静待时至,自有佳音。”
她没忍住笑了声,手却很宝贝地攥着:“怎么感觉比我妈给我发的每日运势还玄学。”
她明显对摇签这件事感到很新奇,站起身,拉了拉宁酒的手。
“甜酒,你要不要也试试摇签?”
宁酒正要开口,余光瞥到董漪绕到寺庙一角,趁看守的小僧走开,伸手朝祈愿树上的什么东西摸去。
董漪正探身抬手,指尖几乎碰到那枚悬挂最高处的愿签。
就在指腹刚触及纸签边缘的刹那,身后忽地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宁酒的嗓音算不得大,董漪的肩膀却明显抖了抖。
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转头的瞬间,眼神里闪过一瞬慌乱。
“我我没有”
“你是想把挂在最上面的愿签拿下来。”宁酒语调平静,语气却是笃定的,“可这树上的签是香客留的,为什么要去动。”
“我都说了我没有。”
董漪嘀咕了句,自己也觉得没有底气,收回手。
宁酒转身要离开,背后忽地传来一句她刚好能听到的讽刺。
“有些人倒是省力,挂什么签也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替你许愿。”
“”
这不是宁酒最近第一次感到有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敌意。
这种感觉追溯到和闻弈闹翻的那天起,周围有些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有时是从走廊擦肩而过时刻意拔高的音量,有时又是体育课后回到教室突如其来的安静。
还记得期末考试刚结束,正是大家最放松的时候,最后几排讨论,宁酒像往常那样去饮水机的地方接水,刚走近,讨论得最激烈的几个人就相互交换一个眼神,谈论得热火朝天的话题随即被转移得干干净净。
她隐约能猜到什么,转头问董漪。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董漪也懒得装了,看向宁酒的眼神中满是敌意,“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茶呢,表里不一,左右逢源的,能不能离乔柏林远点。”
宁酒轻笑一声,反而被激起了反叛因子。
“我为什么要离他远点?”
“你!”
董漪大概是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一下失语。
宁酒收起脸上的笑容,一步步走近董漪。
“你知道吗?有一种人是最蠢的。”
弯腰,低头,少女甜腻的气息萦绕在她鼻尖,董漪下意识屏住呼吸。
“毫无判断力,却自以为看穿一切的人,最容易被人当枪使。”
对于维系不熟悉的同学人际关系这件事,宁酒向来觉得头疼,再加上最近心情本来就不太好,好像吓到她了。
看着眼前董漪僵住的表情,她还来不及多想,突然感到肩上一阵温热。
少年站得笔挺,神色平静地将手搭在她肩头,视线从头到尾都没落在董漪身上,只盯着宁酒看。
“怎么了?”
“”
看来有人比她还幼稚。
耳边传来董漪越来越远的抽泣声,宁酒朝乔柏林撇撇嘴,没再多说什么。
忽然,颈间传来一阵温凉,有什么东西顺着发丝滑入肌肤。
她微微一怔,低下头,乔柏林不知何时靠近,将一枚浅金色细链坠着的白玉小铃形吊坠系在了她的颈侧。
玉质温润透亮,边缘雕着极浅的祥云纹,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乳/白光晕,映得她锁骨的线条都柔和起来。
“这是”她轻声问。
“刚才求签的时候,有小僧送了我这个,说是能护人的玉。”乔柏林轻轻整理着她的发丝,指腹触碰到她的颈后,带出一阵微妙的电流感,“我一看就想到你。”
“他就这么给你了?”宁酒感受着指间微凉的触感,有些不可思议,“这看起来可不像普通的玉。”
“签是好签,玉也是好玉。”对于这个,乔柏林一笔带过,笑着轻捏了捏她的手,“大概是缘分使然吧。”
宁酒没再过多探究。
一到殿外,高鹤昕和李铭源就拉着她去旁边那家斋食铺吃素面。
三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娘慢悠悠地端着菜单走来,几人一人点了一碗招牌素面,又添了一盘素卤豆干和两碟小菜。
面还没上,高鹤
昕就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神神秘秘的:“跟你们讲一个八卦,前几天我去家门口那家咖啡馆写作业,结果看到蔡历明正在和一个穿着临江国际校服的女生腻歪呢,看起来是谈上了。”
李铭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蔡历明?上回不是才分手没多久吗?换得也太快了吧?”
“那货就这德性,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说到这儿,她坏笑两声,“不过谁让他们都快高三了还这么高调的,正好被我撞上了,那个女生当场就慌了,说要用我们班的一个惊天大瓜来跟我交换——”
讲到这儿,高鹤昕刻意停顿了片刻,轻咳两声。
“但我高鹤昕是这么好收买的吗?”她轻嗤一声,“班里的瓜我也都是第一线吃的好不啦,难得拍到那个蔡臭屁的把柄,怎么可能作为交换。”
“同班,惊天大瓜。”
李铭源咀嚼起这两个词,就觉得陌生。
“我们班不就那么几对吗?有什么可惊天的,还大瓜?”他反正不相信蔡历明的嘴巴,“整天刷题,能活着就不错了,能有什么大瓜。”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大半是想唬我,”高鹤昕哼了声,“我才没上当。”
一记不轻不重的响声。
两人嗓音一停,不约而同望向许久没出声的少女,李铭源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第一眼看她碗里的面。
还好吃得差不多了。
“哎呦我去,突然忘了,”高鹤昕倏地站起身,“我爸说下午要去给我奶过生日,让我一点半之前必须到家。”
她匆匆扒了两口碗里的素面,拍了拍李铭源的肩。
“你们慢慢吃,我可能得先回——”
“我和你一起下山吧。”
宁酒也跟着站起来,对上高鹤昕的眼神。
“我想找一个人。”
宁酒和高鹤昕提前下山的缘故,祁瑞衡订的巴士还没有到,两人正准备打车回去,高鹤昕看到路口停了量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靠了声。
“都说有钱人喜欢拜佛,果然不假啊。”
高鹤昕话音刚落,劳斯莱斯幻影的车门缓缓打开,先是一个身穿黑西装的司机利落下车,紧随其后是两名面色冷峻的保镖从副驾和另一侧绕出,齐步走到后座车门两侧。
后座的门被人从内缓缓推开。
一只细跟小皮鞋先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紧接着,戴着大框墨镜、头发染成栗棕的少女在保镖的护送中下车。
她动作优雅地取下墨镜,露出精致得挑不出错的面庞,眼神如同打量猎物那般,精准而直接地望向了马路对面的宁酒。
柯诗妮朝宁酒扬起一抹友善的笑容。
“要谈谈吗?”-
柯诗妮原本想去的是山脚的景观茶室,宁酒说斜对面就是一家咖啡厅,不用那么麻烦。
现在正是放假的时候,咖啡厅里到处充斥着学生的欢声笑语,柯诗妮左右张望了圈,还是选择角落较为寂静的双人座坐着,看得出来一开始不太习惯,但很快适应了。
两人随便点了杯咖啡坐着,宁酒能感受到她在观察自己,毫不掩饰兴味的那种观察。
当然,她自己也在观察柯诗妮。
“挺巧的,”宁酒其实不太喜欢喝咖啡,尝了一口就因为嫌苦放在桌上没动,“我也打算去找你。”
“猜到了,所以为了不让你费劲找我,我这不就算好时间来了。”
柯诗妮的语气比宁酒想象中还要坦荡。
或许富人与常人之间最显著的差别就在于,他们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是非对错暂且不论,身上总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坦荡。
那也许并非出自高尚品格,而是来自长年累月的资源积累和社会地位所赋予的掌控感。
大小姐开门见山地承认:“闻兴祥那件事是我做的。”
“就为了替闻弈出气?”
“可以这么说,”她对上宁酒的眼神,歪了歪头,“你不相信?”
“我觉得你没那么恋爱脑。”其实也用不上恋爱脑这样的词,“又或者说,你对他没那么感兴趣。”
“你前半句话说得倒没错,”相较于宁酒对咖啡的不感冒,柯诗妮对手里的冰美式好像出乎意料的满意,神情都在喝了一口后松惬许多,“我们不在谈恋爱,而是签了一份对赌协议。我看中他的舞蹈潜力和外形条件,认为他有成为下一位知名艺人的可能,而他需要的是我提供的资金支持,好让他顺利在高中毕业后出国深造。”
“只不过跳舞好的人那么多,我为什么和他签,”柯诗妮对宁酒友善地笑了笑,“当然也是因为对他感兴趣。”
宁酒被气笑:“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把江城的录入系统改了?”
“这只是一个测试,”柯诗妮纠正她,“我有帮他的意思,但绝大部分还是因为——”
她的眸光陡然望向宁酒,眼神有一瞬间毫不掩饰的锐利。
“我对你和乔柏林的关系也很感兴趣。”
“”
聪明人之间,话从来无须说得太多。
宁酒握紧手中的咖啡杯,只是一瞬又松开。
就在柯诗妮以为她会为自己和乔柏林辩解下,又或是陷入那些温情回忆的时候,少女与平常极为不符的,冷得没有一点感情的声音,毫无防备地洇入柯诗妮耳中。
“柯诗妮,我发现你真的挺恶趣味的。”
只是因为好奇她和乔柏林的关系,就让宁轩连日来的辛苦付诸东流,这在她看来一点都不好笑。
“闻弈放学堵我那天,你也在场吗?”宁酒想起那天在公交车站一晃而过的身影,“是你录的音?”
“我没录音,别人录了,”说起这个,大小姐漂亮的脸上罕然露出些许不满,“闻弈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不知道在公共场合要谨言慎行,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那就成他黑料了。”
宁酒挑眉:“所以你让那个人删了。”
“当然,我让她删了,”柯诗妮语气淡然,“可听见的,看见的人可不止这一个。你也清楚,学校这种地方,只要和几个风云人物沾边,哪怕一点点风声,也能迅速传开来。”
“如果要我给你个建议——”她坦诚地说。
“如果没长久走下去的打算,就离乔柏林远一点。”
这是宁酒今天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她下意识蹙眉,那一丝情绪虽浅,却没逃过柯诗妮的眼睛,后者补充道。
“信不信随你,我只是好心提醒。”耸了耸肩,“你真的觉得,你和乔柏林是同一种人吗?”
她收起笑容,终于露出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他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随和,出身在什么都最顶配的家庭,背后自然也有代价,那些在别人眼里近乎完美的光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沉。”
“况且——”
见宁酒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索性亮出最后一张底牌。
“你没想过和他有以后吧。”
宁酒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柯诗妮像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语气愈发笃定。
“你应该也猜到了,他最后肯定是要回京市的。”
“当年乔伯父因为妻子与整个家族对立,甚至放弃了在京市几代人打下的根基搬来江城,那一幕至今印象深刻。”柯诗妮道,“但乔家那位老爷子对乔柏林寄予厚望,早就打算让他毕业后回京接班了。”
“你呢?”她像早就看透了一切似的看着宁酒,“母亲远在德国,父亲才刚从岭城那样远的地方搬来江城,京市与江城南北相隔数千里,你会选择去京市发展?真不好说啊。”
咖啡店内人群依旧喧嚣,只是靠近她们的周围好似多了几声倒吸声。
柯诗妮话到一半,像是看到什么,表情变了变。
“不过,万一他真会为了你留在江城呢。”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宁酒,落在她身后,“毕竟,他的父亲当年也是,明明在京市有更广阔的发展,最终却选择留在这里,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确实很像。”
宁酒很不喜欢她语气中的轻
讽。
下意识蹙了蹙眉,想开口说什么,却蓦地感觉耳侧一阵风掠过。
少年清俊挺拔的身影仿若一道屏障,将柯诗妮的目光隔绝在外,目击之处只剩下一片醒目的白。
是乔柏林——
作者有话说:甜酒不会被这些话影响
其实柯诗妮对柏林的了解也没那么深,所以她的话一半真一半假去信就行了
第36章 正轨
原本熙攘的咖啡店不知何时彻底寂静下来,连风声都响亮。
乔柏林动作利落地站到宁酒面前,以往沉静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冷意。
刚赶上的祁瑞衡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气氛,目光掠过乔柏林的神色时,眼里浮现出难掩的惊讶。
这还是第一次见乔柏林露出这样的表情。
“头一回见你这样,真稀奇。”柯诗妮尽管有些慌乱,依旧稳住了表情,“你是觉得我会对她做什么,还是——”
话锋一转。
“原来你这种人,也会对自己没自信呀。”
“柯诗妮,适可而止。”
乔柏林还未开口,宁酒先站了起来。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我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那你怎么想的?”柯诗妮重新将矛头转向她,冲她眨了眨眼,“该你给我个回应了吧。”
宁酒知道她选择在这时候问的意思。
“我和你说过吧,你有时候真挺恶趣味的,”她没再和柯诗妮迂回,说的话冷静又直接,“话语确实能影响人的想法,但如果连情绪和判断都被几句话牵着走,那也太可悲了。”
“希望我们下次再坐在一起的时候,能讨论一个更有营养的话题。”
微风晃动,风铃轻响,宁酒走到咖啡店门口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跟过来的少年。
虽然方才和柯诗妮对峙的时候义正严词,但她今天显然没太多兴致再应付别的事。
手才搭上玻璃门的门把,乔柏林就先一步替她推开了门,她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喉咙却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她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少年以往清冽的嗓音罕然有点低:“难道你没有么。”
玻璃门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三车道上的车流穿梭不息,隔着街道隐约能看到祁瑞衡订的大巴,此时已有学生陆续从山上下来,正往大巴车门口聚集。
宁酒正犹豫要不要乘大巴回去,倏地感到掌心温热——
乔柏林竟然就这样在咖啡店门口握住了她的手。
她挣脱了下,没挣开。
“放手。”
“小柏有两个星期没见你了,它很想你。”
宁酒的动作顿了一瞬,察觉对面有人朝这边看过来,神经紧绷起来,重复道。
“乔柏林,有人要来了,放手。”
“我也很想你,”他的手只是握得更紧,“你不想我们么?”
她因他的直白怔愣了好久,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就不怕别人看见我们”
不对。
他就是想让人看见。
这个认知让宁酒脑中嗡的一声,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正转头想跟他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打断。
“啊!你松开!别碰我!”
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刚出门的祁瑞衡显然也听到了,循声朝某个方向望去,神色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段初这是怎么了?”
顺着祁瑞衡眼神望去,马路对面的段初刚和同学下山,刚到路口就被一个穿着褪色旧夹克的中年男人拉扯着。
她无论是表情还是肢体动作都是明显的不愿意,但碍于男女力量悬殊巨大,仍然被男人拖着到马路边停着的面包车前面去。
“喂,大叔,她明显是不愿意跟你走啊,”大巴旁边的许多学生都看到了,有的学生躲得远远的,李铭源观察着事态发展有些不对,连忙跑过去阻止,“你这样强拉硬拽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男人怒目圆睁,一下打开李铭源想要凑上来帮忙的手,“我是她爸爸,我倒要问问你,我们的事关你屁事啊?”
段初的爸爸?
李铭源大脑宕机了片刻,想起高鹤昕先前和他分享的八卦。
“我上周末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段初从宿舍楼出来。她爸爸好像还挺年轻的,也就三十来几吧,穿得也挺阔的,从她身上完全看不出来诶,她还蛮低调的。”
那如果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五十往上,夹克洗得发白的人是段初爸,那那个穿得很阔的人又是谁?
就在他发愣时,中年男人已经拉着段初上了面包车,车门快关上时,段初想要逃走,又被男人抓住头发按了回去。
一旁的同学都震惊得呆在原地,李铭源卧槽了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包车尾气消失在转角。
祁瑞衡赶过来,连忙询问李铭源刚刚是什么情况,路口的同学交头接耳,宁酒走过马路,看见地上落下一张小广告类似的卡片,是刚刚男人拉扯过程中从夹克口袋里掉出来的。
“1k+极品黑/丝,地址:江城蓉叶街7栋308”
宁酒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乔柏林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顺至耳后,眸光不经意扫过她手中的卡片。
“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急事要先回去,”宁酒低下头,手机跳转至打车软件,却发现手都在止不住颤抖,“就不和你们坐大巴了。”
祁瑞衡微微蹙眉,乔柏林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我有更快的方式。”
宁酒走进路边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抬眼,正好与驾驶座上的司机对视,两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乔柏林咳嗽了声,解释道。
“这是我爸一个很熟悉的朋友,刚好把车停在这里,我们可以乘他的车过去。”
“”
朋友大白天的什么都不干,把车停在山门口?
“佟叔,”乔柏林从善如流道,“送我们去蓉叶街9栋——”
“不用,这次去7栋。”
乔柏林看向她,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好,那就去7栋。”
这一路上,宁酒想了很多自己一直忽略的事。
受害者身上总会有一些不易察觉的信号,比如一个长期生活在暴力与压抑环境中的孩子,每次提到“爸爸”“家”这样的字眼时,都会条件反射地僵一下,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之前在她与段初的接触中,明明是秋天,段初却穿着一件厚重的高领毛衣,和人稍一靠近就会明显地往后躲,到了期末,即使教室里暖气很足,她依旧把衣袖拉到手背,一点也不松开。
这些,也都是受害者信号。
宁酒怎么也没有想到,段初家和她家只隔着一栋的距离。
她们竟然没有在这里见过一次。
当她和乔柏林上去的时候,整个楼道寂静一片。
电线像没收拾好的麻绳从墙边垂下来,灯泡悬在头顶,忽明忽暗地闪,墙角堆着几袋发潮的垃圾,猫从塑料袋里钻出来,发出嘶哑而警惕的叫声。
刚走到二楼,她就听见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伴着几句难听得刺耳的骂声。
和乔柏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宁酒开始打开手机录音。
“你特么不是说她肯拍的吗?现在死活不肯露是怎么回事?钱不退就别怪我闹大,老子可不当冤种!”靠近楼梯口的男人显然正处于爆发边缘。
“不是,我跟你说,她这两天情绪不太对,我哄哄就好了……”中年男人声音低了点,带着讨好,“你也知道她小,拍那种东西得慢慢来。”
“你哄?她都快咬人了你知道吗?上次让我等一个星期,这次又是她情绪不对?谁特么信你这破借口!”
“真没想赖你钱,”中年男人语气又急又乱,“不然这样,
你多给几天,我让她晚上拍一组,你先拿几张意思意思……”
正录到一半,突然咣的一声,窗边的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怎么”中年男人往身后看,一下愣住。
“段初快点,我们拉你出来!”
李铭源趁他跑过来之前,探身往里看了一眼,立刻撩开破碎窗沿上的残玻璃,将手伸了进去。
里面的段初被李铭源的操作惊到了,苍白着脸直摇头。
“没用的,段临不会放过我的”
“我靠?这李铭源也太莽撞了吧。”
“唉,没办法,他一直这样。”
宁酒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高鹤昕和祁瑞衡快步从一楼冲上来。
她偏了偏头,轻轻戳了下乔柏林的手臂,低声问:“怎么回事?”
乔柏林看着眼前的形势,眉目间多了几分冷峻。
“刚刚的卡片我也看到了,”祁瑞衡连忙解释道,“这次活动是我组织的,我也应该负责。”
他匆忙跑上楼,在段临拉住李铭源的同时赶紧道。
“我们已经报警了。”语气平稳,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压迫,“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们就也录进证据里。”
段临脸色一下变了,先是愣了几秒,随即发出一声嗤笑。
“报警?你们这群小孩真当自己玩的是英雄游戏呢?”
他语气恶劣,眼神阴冷,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到楼梯口,一副吃定了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样子。
“我是她爸,这是我们家的事,她未成年,我说了算。你报警能怎么样?警察来还不是得先听我解释?”咂咂嘴,露出一副既无所谓又挑衅的神情,“我养她十几年了,要她拍几张照片还要你们批准是吧。”
他的话音刚落,楼道陷入短暂的寂静。
“你说你是她爸,”高鹤昕皱紧眉头,“可你说的做的,有哪一样是身为爸爸应该做的。”
段临显然没料到那么多人在,原本的嚣张渐渐收敛,趁着气氛僵持的时间,李铭源赶紧把段初从屋里拉出来护在后面。
宁酒瞥见高鹤昕护着手机,正要开口让她先离开,却察觉到段临余光悄悄扫向角落里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那人像是终于收到了暗号,猛地抬头,突然扑向高鹤昕,直奔她手里的手机。
“靠,小心!”
李铭源第一个反应过来,但由于距离太远,短时间根本赶不过来。
宁酒刚迈出一步,段临猛地用力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后退,一道炙热有力的力量扶住她的肩膀,身体被稳住,带有棱角的玻璃顺着少年炽灼的温度塞进了她的手心。
“要小心。”
话音未落,段临猛地抬手,似是要推开他们夺路而逃,乔柏林反应极快,侧身挡在宁酒身前,小臂挡住他的动作,整个人截住了他的去路。
段临想要抬脚横扫,却被乔柏林反手压住,顺势扣住他的肩膀,借力一带。
砰!
段临整个重心失衡,重重撞在墙角,还没来得及爬起,角落那男人忽然窜出,一把扑向高鹤昕,直奔她手里的手机——
“你再动一下试试。”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空气刹那间静了。
男人察觉到有碎玻璃顶在自己的喉咙口,冰凉的触感近在咫尺,只要他动一下,下一秒就能被扎出血来。
身体猛地僵住,汗顺着额角滴下来,目光却怨毒地往上移,最终定格在宁酒的脸上。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名警察冲上楼,迅速控制住现场。
高鹤昕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眼神移向乖巧站在一旁的宁酒。
她站得很稳,手垂在身侧,刚刚抵住人喉咙的碎玻璃此刻已被放下,指尖还有点泛白,但整个人很安静,游刃有余的那种安静。
带队的警察发现了楼道里的碎玻璃,问是谁砸出来的。
地上的西装男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指向宁酒。
“是她!是她拿玻璃威胁我!她还说要捅我!”
“你他爹的别胡说八道了,我砸的。”李铭源直接站出来,理直气壮,“有视频可以作证。”
“是我递给她玻璃的,”乔柏林开口,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他都已经扑上去了,她们根本来不及躲,拦一下也很正常。”
“就是就是,”李铭源在一旁帮腔,“酒姐不拦一下等着挨揍啊?这还不叫正当防卫?”
相比几个学生铿锵有力的辩护,领队警官李岸却迟迟没有回应,目光在乔柏林身上多停了几秒,显然是认识他。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李岸的脸上闪过一抹忌惮,下意识往后收了收语气。
“稍后我们会详细了解情况,到时还请几位同学配合做一下笔录。”
警察把几位学生带去派出所做了个简单笔录,等事情大致厘清,流程很快结束,这场风波暂时告一段落。
临走前,高鹤昕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还坐在警局里的段临和西装男,又转头望向段初,眼里隐隐透着担忧。
“那人真是你爸?这也太可怕了吧。”
段初依旧咬紧了唇,垂下头不说话,高鹤昕叹息一声,没再问什么。
“要不你今天来我家住吧?”
“不用了,”段初摇头,“我今天就回学校住。”
祁瑞衡不赞同地看向她,“现在不是寒假嘛,学校宿舍开吗?”
“还有一个星期开学了,我问过宿舍阿姨了,是开的。”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廉价的仿制JK,在冷风里轻轻摇动,显得有些单薄。
犹豫了一下,段初还是轻向几人道了谢,刚转身要走,宁酒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我家就在附近,我拿件衣服给你。”
两人住的地点很近,她去卧室翻出一件厚实点的外套,带下楼递给段初,段初起初推拒了两下,可抵不过冬风刺骨,最终还是脸色发白地伸手接了过去。
“如你所见,我们成长的环境差不多,”宁酒轻声道,“但再怎么难,生活还是有希望的,加油。”
她不太会安慰人,段初却笑了,笑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真挚耀眼。
“谢谢你,但你比我幸运。”
她停顿片刻,吸了吸鼻子。
“你好像知道你未来会是怎样的,我不知道。”
“我连未来在哪个方向都看不清。”
她最后撂下这句话,消失在街角。
宁酒因为这句话怔愣了很久,等到头顶传来点滴凉意,才发觉下雨了。
转头,弥漫雨幕间,身形挺拔的少年就这样站在昏黄灯光下。
她没料到他竟然还在,话还没出口,却被他忽然贴近的气息打断。
雨的湿凉与他身体的温度交织扑来,宛若一道微热的风灌进心口,搅乱了呼吸。
一道细流沿着脊背缓缓蔓延,宁酒下意识想躲,却被他一只手扣住后颈,揉捏的力道不重,却极富技巧,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软。
“别拒绝我。”
耳边传来乔柏林压低的嗓音,沉静中带着与往常不同的些微沙哑,酥酥麻麻地攀沿而上,细密吻过她耳骨。
“我知道你也喜欢的。”
宁酒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吮吻着耳朵,恍惚他什么时候这么了解自己的身体了。
漫长绵密的纠缠,雨落在他乌黑的发尾,浓密的睫毛,晶莹水珠被蹭到宁酒凹陷的颈窝,她被蹭得有点痒,轻哼一声。
如果有熟悉乔柏林的同学此刻路过,大概很难将眼前这副神情与那个一贯冷静的人联系起来。
宁酒一开始感觉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渐渐地,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乔柏林抱她的力度大了起来,吮吸/的力道也让人受不了,照这样下去,肯定会留下印子。
她开始轻轻推搡他的胸膛。
“乔柏林,松开点我”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好像没有听见,似是叹息又似是不经意的气息拂过耳侧,唇轻啄她耳廓最
敏/感的部位,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轻颤,“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给你玻璃片。”
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乔柏林当时给她玻璃片,是为了她能自保,不是为了救别人。
如果那人真的不顾一切冲过来,好一点的结果,当然是玻璃划破皮肤,迫使他停手,可要是运气差点——
乔柏林几乎不敢想下去。
“已经两次了。”
上次是因为胃痉挛痛晕被送进医院,现在又在那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差点出事。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挺直的鼻骨深深凹陷在柔软处,睫毛上的冰凉水珠一滴滴落下,在她肌肤上晕开潮湿的痕迹。
“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保护自己呢。”
“你觉得我这样是没有好好保护自己?”
宁酒有些不可置信,偏了偏头,试图从他怀里挣开,却还是被他固执地扣着。
“乔柏林,你先松开我。”
她眉头紧锁,忽然用力推开他,乔柏林一时没反应过来,手下意识松开,两人之间顿时拉开了距离。
雨落无声地飘洒下来,模糊了他立在风中的眉眼轮廓。
宁酒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乔柏林,我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什么该放在前面。”
“你真的不觉得,你最近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了吗?”她难得正面挑明,语气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我不是傻子,运动会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抱我,说不是故意的你自己信么。”
“还有和闻弈对峙的时候,你碰巧出现,又恰好带着小柏,这些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她问,“但现在,你已经对我做什么也要干涉了是吗?”
雨珠洒落,在他肩上积起深色潮痕。
乔柏林笑了一声,笑意却没落进眼底。
“干涉你吗原来在你眼里是这样。”
“难道不是么?”宁酒说得很轻,却足够清晰,“当初说好的,我们的关系不该让别人察觉,更不该越线,你现在的样子,不觉得已经偏离太多了吗?”
风不知何时密了起来,细碎的雨水带着风打在脸上,像细针般拂过肌肤,刺得人微微发疼。
乔柏林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他的眼底罕然流露出些伤心的情绪,混在风雪弥漫中,让宁酒心头一颤。
“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真的想我们回到正轨。”
他的声音很轻。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这不是一个多难的要求。
宁酒微微仰头,视线穿过那层浅白的雾气,对上他乌黑的瞳孔。
乔柏林的眼眸干净到近乎透明,她就那样倒映在里面,雨从她发梢滑落,像拂过湖面般微微泛起波澜,所有裹着的情绪一览无余。
她张口,脱出一个字——
却怎么也继续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是的,就要都市了,马上要过一段重要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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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姻缘
江城地处南方,往年要到十月才开始的雨季,今年却生生提到了九月。
连日阴雨未歇,风也裹着凉意,吹在人身上,泛起秋意未明的寒气。
进入高三,学习节奏越来越快,课表也被排得满满当当,晚自习强制要求所有学生都要参与,有时候周六还要补课。
“我感觉我大脑已经不属于我了。”周五晚自习,高鹤昕用额头抵着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昨晚刷英语阅读刷到半夜三点,今早被老秦点名背文言文,我靠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那你跟我换啊。”李铭源叹气,摊在课桌上,“我上上周刚开始补理综,每周六物理两小时,化学两小时,生物一小时,我一天四十八小时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下乌青得像被打了两拳,高鹤昕想嘲笑他熊猫眼,转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来校园剧里的青春无敌都是骗人的,真正的学生就是这样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几罐牛奶,自己拿了一罐放在桌上,剩余分给离得近的人,分到段初的时候,顿了顿,“段初,你要不要喝,香蕉口味的。”
段初摇了摇手,朝她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我对香蕉过敏。”
“啊,这样,”高鹤昕讪讪收回手,“不好意思。”
“没事。”
开学之后,老秦又调换了一次座位,段初被安排在了祁瑞衡的座位上,旁边正好是李铭源、高鹤昕和宁酒。
这几周的相处下来,几人俨然对段初熟悉很多,彼此缄口不提假期发生的事,但平时还是下意识对她多照顾一点。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三十五分,还有五分钟晚自习就要下课,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整理书包,躁动的氛围在熙攘空间里迅速蔓延。
宁酒想起什么,转过头压低了声音问段初:“这周末你还回去么?还是待在宿舍。”
“我不回去,”段初担心地看了一眼她,“你要回去吗?今晚风很大。”
江城秋天一向温和,最近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到晚上风就平白刮起来,猛烈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宁酒看了眼窗外那片灰暗翻涌的云。
“嗯,我今晚要回去。”
段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止住,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反正我手机带进宿舍了,有事发消息。”
最近宁轩又选好了一个不错的新址准备开酒吧,眼下已经进入最后的装修和宣传阶段,袁良景除了每天照看甜品店外,也会抽空帮他一起打理酒吧的事务,每天都还挺忙的。
宁酒准备出门时,正巧遇见回来拿伞的陈珀遥,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飘起了细雨。
陈珀遥冲她打了个招呼,随即越过她朝背后看去,有些意外地说道。
“乔柏林,你怎么还没回去?”
宁酒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乔柏林正坐在祁瑞衡的位置上,修长干净的手指轻翻着一本习题册,手背上盘错的青筋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听见陈珀遥的问题,他转过头,眼神不着痕迹地滑过宁酒的方向,收回。
“等祁瑞衡,”他道,“老秦让他去办公室搬复习资料,我顺便帮他把整理表填完。”
“这样,”陈珀遥应了声,从课桌内拿过伞,没忘记提醒教室内仅剩的两人,“外面好像下了点小雨,要是教室里有伞别忘记带。”
最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窗外是细密的雨声,夹杂着阵阵狂风,窗内是悄无声息的寂静。
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自那次不算愉快的分别之后,她和乔柏林之间的关系停留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
宁酒到现在都没能想明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看着他的眼神,说一句彼此回到正轨,游戏结束,没什么难的。
可当她真正对上他的视线,看到那双眼睛里隐约晃动的情绪波澜,嘴边的话就那么停住了。
那次对话最终不了了之。
彼此静默两秒,宁酒率先转身离开,乔柏林立即站起身,长腿往前跨几步,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
她试着避开他的靠近,刚往左走,他就将手撑在门框,往右亦是如此,到最后,整个门框都被他的手撑住,她就像被他圈在了怀里似的,根本没有避让的空间。
宁酒咬了咬唇:“让开。”
“下雨了,要撑伞吗?”
他的声线很温柔,他自己大概也知道。
缱绻的尾音软软地缠上耳膜,宁酒感觉自己的耳垂好像被轻轻碰了一下,有点发烫。
她想说什么,一旁的祁瑞衡已经从老秦办公室出来,估计是资料太重了一个人搬不动,还没走两
步最上面的几本练习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乔柏林被吸引注意,宁酒趁机弯腰从他手臂下绕过去,在他要追过来之前,快步朝楼梯间走去。
外头果然飘着小雨,绵密地浇在人心上。晚自习时她已经把作业写得差不多了,现在直接将薄薄的书包顶在头上走出教学楼,到了校门口,手机开机,才发现袁良景给她发了条消息。
【袁良景】甜酒,今天你爸那边事情不多,我就先过来了,还是老地方接你
袁良景说的老地方是指靠近江澜实验后门的同绮街,相较于正门口经常性的交通瘫痪,后门的街道边大多是一些正在拆迁的老旧小区,人流量比正门的学校加商圈少很多,袁良景以往找不到停车位的时候都会停在同绮街一家便利店门口等她。
沿着校门往同绮街走去,起初街道上还算热闹,接送学生的家长来来往往,但走着走着,人影逐渐稀薄起来,街口冷清得出奇。
宁酒突然意识到,大概是今天下雨了,学校附近的小摊大多提前收摊了。
袁良景大概是没想到这茬,还在老地方等着。
她走到一排半旧的水泥楼下,刚要停在街角过马路,余光瞥到什么,脚步不动声色地停下。
有哪里不对劲。
平时吵闹的街口此刻空旷冷清,只剩水滴从屋檐落下的声音。
宁酒拿出手机打开自摄整理头发,从相机边缘瞥到一个穿着灰色雨衣的男人停在离她几米的位置,似乎也在等红绿灯。
他的手中似乎握着什么,细长的,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似乎感觉到什么,原本游弋的视线马上就要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啪的一声。
宁酒关闭了摄像头。
红灯还剩十五秒,她迅速判断当前的位置,是掉头奔回学校,还是继续朝袁良景的方向跑,哪条路能争取到更多主动权。
宁酒佯装接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趁红灯跳转前快步走到路口,只是步伐稍有加快,身后的男人却像察觉到了什么,骤然逼近。
反应比她想象中快。
她毫不迟疑地往马路对面人多一点的方向奔去,边给警察打电话,边转身将书包砸向身后,雨衣男果然被砸得踉跄退了几步,方才咄咄逼人的距离被拉开了点。
她注意到不远的路灯下站着一位等孩子的女人,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想要过来察看,宁酒立刻奔过去向她求救。
“阿姨,帮帮我,”她指着身后穷追不舍的男人,“那人有刀”
女人看着年纪只有三十几,只是细看鬓角已经增添些许白发,了解完情况立马将宁酒护在身前,警惕地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雨衣男。
她问:“你报警了吗?”
“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宁酒点点头,旁边的路人已经闻声靠近,那男人多少有点忌惮的架势,她攥紧女人的手:“我们还得去便利店叫人。”
说完就朝身后的便利店走去,却发现胳膊不知何时被人桎梏住。
“那不行。”
砰的一声。
宁酒放在耳边的手机被一道轻巧的力道打飞,她意识到什么,猛地抬眸——
落入女人那双和善的眼眸中。
“因为他是我老公。”
话音刚落,她从挎在手肘的买菜布袋里掏出一把亮出冷光的小刀,直直朝宁酒腹部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劲风般的身影从斜侧冲过来,女人被撞得闷哼一声,刀锋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改变了方向,沉闷的刺入声随之响起,在阒寂的雨夜中格外清晰。
“你们一个个为什么都要多管闲事,害得我老公被拘禁两个星期,连工作都丢了!”
那女人一击扑空,彻底失控,歇斯底里地在大街上尖叫起来。
“我老公那么优秀,原本在大公司上班,是你们害得他这样的”她双目赤红,“再说他也没真干什么啊!就去买点照片,又不是让她去卖!又不是不给钱!”
几名警察迅速赶到,控制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倒在地,那女人仍在大声嚷嚷,哭着骂,骂着哭。
“他要是再进一次去,三个娃咋办啊……你们这群小屁孩,天杀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她的最后一句话像袅袅的回音,在雨夜潮湿的空气中徘徊许久,最终被一阵接一阵的警笛声吞没。
宁酒根本听不到她在最后咒骂什么,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红。
目及之处,一片刺目的血迹正从乔柏林右手晕染开来,顺着指尖滴落到湿透的地面。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雨的声音,还是血的。
救护车很快赶到,宁酒一同去医院,医生迅速对伤势做了初步处理,伤口没有伤到肌腱,只是位置不好、创面细长,血一时间难以止住。
“伤口很深,万幸没伤到主要神经,但因为部位比较敏感,恢复期会很长,前期一定尽量少用手,否则容易复裂留疤。”
宁酒站在病房外,像个旁观者那样看着乔嘉翎和温熙匆匆赶来,两人围在乔柏林身边说着什么,乔柏林连忙笑着安慰温熙,温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敲了下儿子的头。
原来是这样温馨、和谐的一家人。
这一夜紧绷的情绪终于在确认乔柏林没事后缓缓松弛下来,宁酒浑身松懈下来,后知后觉脑袋嗡嗡的使不上力,回头看了眼刚赶来的袁良景,正准备一起离开医院,却听见身后那熟悉的嗓音叫住了她。
“宁酒。”
乔嘉翎和温熙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她不可置信地转头,少年依旧柔和平静地看着她,右手纱布隐约透出鲜红的血迹。
“爸,妈,”他扫过一眼病房外的护士台,语气温和,“我的住院手续是不是还没办完?刚才医生提到可能还要补签一个同意书。”
温熙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乔嘉翎。
“我刚才问过护士台,的确还缺个文件。”乔嘉翎搂过妻子的肩膀,“我们去看看吧。”
袁良景的眼神在乔柏林和乔嘉翎之间逡巡,表情复杂,最终还是妥协似的轻叹一口气,朝宁酒轻声道。
“甜酒,舅舅在病房外面等你。”
阒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察觉到他在看她,宁酒微微垂眸,细密的睫毛掩盖住浅瞳里的情绪,轻拉了拉他的手腕。
“你还受着伤,我们就在病床边聊吧。”
她的嗓音本就很甜,此刻柔得过分,宛若软糯的糖丝悄悄缠在耳边。
乔柏林感受到少女掌心滑腻的触感,眼神变得更柔和,顺着她的动作坐在病床上。
宁酒抬起他的手,望向他透着细密青紫的指骨,透出来的血迹已经干了些,颜色深褐,仍带着刺眼的痕迹。
“疼吗?”她的话被压得很低,轻得像一阵风。
乔柏林笑了笑,声音也很轻:“你碰到了,才有点。”
骗子。
这样严重的伤,就算恢复得再好,也大概率要留疤。
他的皮肤很白,哪怕只是一道细痕,也容易显眼,这样粗的疤痕,不应该落在他手上。
宁酒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我怀疑。
是不是她不够决断,如果坚决一点,乔柏林就不会跟过来,也不会因为她出事。
是不是她真的不会保护自己,也不会保护别人,如果当时不那么冲动,男人的怒火不转向她,今天的一切就都能避免。
是不是,他们真的不合适。
好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
湿意浸润纱布,一滴一滴积累,乔柏林抬起头,有些慌张地用另一只手抹去宁酒眼尾的泪珠。
“我真的没事,”刚才缝针的时候都面无表情的,现在却因为她哭蹙起眉来,“医生说过不了多久就能拆线,很快就好了。”
没受伤的那只手有些发烫,指腹轻轻擦过她脸侧的湿痕,掌心的细纹在肌肤上留下若有若无的触感,她抬眸看他,他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示意自己没事。
宁酒原以为
真正的结束,总要像电视剧那样大吵一架。
可没想到,真的做出决定那一刻,原来是这样平静。
正是因为在此时才意识到他对自己有多重要。
所以要及时止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宁酒眨了眨眼,将眼底积蓄的泪珠自己擦干,抓住那只手,放在脸上摩挲了下,乔柏林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感觉到她的手指细密包裹住他的掌心,缓缓收紧,又松开。
“我有和你说过吗,”她道,“其实我会看手相。”
她的语气比平常还要柔和,乔柏林的心中却陡然升起一股极为浓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有,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宁酒却微微垂眸,将两人的视线错开。
她眼尾还残留着哭过的绯红,鼻尖也泛着淡淡的红,轻轻将还抚摸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拿下来,纤细的指尖落在他掌心上,如羽毛般轻轻划过。
“在宣隐寺那天,我和高鹤昕碰上个老爷爷,说自己会看手相,十块钱一次。”宁酒聊起那天的经历,“说我手上的线怎么怎么,结果大半都不对,被我戳穿后转头就跑,钱都没要。”
她无奈地笑了笑。
“他其实可以直接问我要钱的,前面那几句听起来挺有理有据的,再多说两句我还真可能信了。”
乔柏林就这样紧紧盯着她的神情,滚了滚喉咙,想要接话,却发现怎样也开不了口。
他试图抓紧她,宁酒重新摊开他的手。
“别急,”她说,“很快就看完了。”
“你的生命线长,事业线很直,两条线也都不浅,”温热细小的指尖划过掌心的两道线,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卧蚕凸显,“说明你会长命百岁,事业有成。”
她的神情如常,又低下头,食指按在他掌心最靠近小指下方的那条线上,轻轻扫了扫,在乔柏林抓住她的指尖之前离开。
“至于你的姻缘线”
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距离,宁酒想抽回自己的手,乔柏林意识到什么,猛地握紧不放,她只是笑了笑,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潮湿的气味如蛇信那般蜿蜒蔓延到两人之间。
宁酒的声音很轻。
“你的姻缘线说,你会娶一个真正温柔的女生,幸福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一个以为会复合,一个决定要分手
第38章 告白
江城这几天都笼在阴雨里,雨细密得像打不完似的。
乔柏林的伤,不妨碍日常生活,只是右手暂时不能写字,但他学东西一向快,过了几天就能用左手写得流畅,祁瑞衡还调侃他多学了一门技能。
不过一个星期,江澜实验和临江国际的不少熟人家长就陆续来医院看他,宁酒按照往常那样拎着水果去医院,一起陪着的还有李铭源。
温熙正和一个穿着江澜实验校服的女生聊得开心,见到他们来了,笑意盈盈地迎过来。
“小酒,铭源,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过来,”她匆忙接过宁酒手里的袋子,一点也没有家长的架子,“我们家臭小子哪儿有那么金贵。”
宁酒感受到温熙旁边的女生在好奇地打量她,轻声回应。
“我们只是顺路带了一点,不算什么。”他是因为自己受伤,她不可能坐视不理,“我先走了,你们聊——”
吱呀一声。
内部的病房门被打开,温熙与身边的女生不约而同望过去,温熙惊讶道。
“柏林?你不是说你在午睡,不让别人进吗?”
乔柏林仿佛没有听到,目光穿过人群,灼热直白地落在宁酒身上,没有说话。
先前那两人携带凶器并导致乔柏林受伤的事,警方直接立了刑案,拘留手续当天就批了,等法院开庭就判刑。
段初爸爸也没能置身事外,除了怂恿自己亲女儿偷拍照片之外,更恶劣的是,他将女儿所在学校信息匿名泄露出去,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行凶,却也是从犯,正在等待进一步处理。
宁酒原本打算把处理结果告诉他们,但转念一想乔柏林父亲就是厅长,他们肯定比她更早一步就知道,自己说不说都没太大意义。
轻声说了句注意休息,她没再多留,一旁的李铭源见状也朝乔柏林挥了挥手。
“柏林,记得好好养伤,我们都等你回来!”
他们从病房走出去,医院过道本来就不算宽,又正好是午后探视高峰,人来人往地挤得满满当当。
几名护士推着检查设备和药品车从对面快速经过,一辆推车因为方向不稳,突然朝两人这边拐了过来,李铭源下意识伸手往宁酒这边挡了一下,手臂正好碰到她肩膀。
只是刚碰到,一只力道不轻的手忽然推开了他。
李铭源朝被推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看清那人后露出几分意外。
“柏林?”
他怎么出病房了。
少年站在逆光的走廊中,乌黑碎发下立体浓郁的五官一览无余,人群中不是没有穿病号服的,可他出来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尽管乔柏林仍是没有说话,宁酒仍是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的不对劲,转头对李铭源道。
“铭源,你不是说顺便要去医院楼下打印店打印期中复习资料吗?”
“哦,对哦,”李铭源像是才想起什么,“那我先下去打,打完微信和你说。”
李铭源匆忙的脚步声远去,宁酒再回头看乔柏林,发现他的眉微微蹙起。
“‘铭源’?”
今天的他很不对劲。
宁酒不明白他对一个称呼较什么劲,想将他拉到人少一些的角落,又顾及他的伤势,不敢轻举妄动。
乔柏林伸出手掌,想要牵住她,只是一靠近就落了空。
嘴角僵住,宁酒似乎没有察觉,手掌上移,握住他手腕往角落拉。
“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她的嗓音很柔和,像是单纯的关心。
“我好想你。”
他总是说出这种让她无法接住的话。
这一周来看他的人很多,宁酒白天根本挤不进去,眼下又临近期中考试,她每次都是晚自习后才赶来,快十点了,乔柏林多半已经休息了,她反而松了口气,把带来的水果和吃的直接递给温熙。
以前她还能笑着接下这种话,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应对了。
她看着他右手的纱布,包得没有前几天那么厚了,手指也能微微动了,看起来确实好了一些。
宁酒不动声色地轻舒一口气。
“你快回去休息吧,保持精力也很重要,”神经松懈,另一件事涌入她的脑海,“对了,老秦应该在微信上和你说了吧,保送政策已经下来了——”
“我给你发的微信,你为什么一条都不回。”
乔柏林的声音压低,无论是乌黑的瞳孔还是语气,听起来都好伤心。
宁酒被他说得心口一颤,下意识否认。
“没有,是作业太多了没来得及看手机。”
这种借口她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乔柏林只是垂眼看她,盯得她都有些不自在了,宁酒正要移开视线,下一秒却感觉到颈侧一阵热意,少年微硬的碎发轻轻抚过脆弱的颈部。
颈侧压抑的呼吸声擦过,他埋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滚烫的嘴唇若有似无触碰肌肤。
“别
动好吗,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嗓音很疲倦,小臂抱得越来越紧。
出事那天之后,宁酒觉得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可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继续装作一切如常。
他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她骗不了自己。
“是我错了,”耳边传来他近乎乞求的声音,“我不该说你没有好好保护自己,宁酒,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他错?他有什么错。
从头到尾,没看清这段关系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乔柏林越是这样,宁酒心里的不安就越强烈。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从病房赶处来的温熙看到这一幕,也罕然愣了一下。
宁酒抬头,正好对上她复杂的眼神-
“谢谢你愿意抽出时间陪我出来喝杯茶。”
温熙开口时声音轻柔,和她整个人一样温雅得体,耳垂上的珍珠耳饰在茶室的暖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低头翻了下茶单:“你应该喜欢喝甜的吧。”
宁酒看了她一眼,后者只是轻声笑了笑,低声和旁边的服务生交代了几句。
“这个是店里少有的甜口调味茶,不加糖,也不会腻,你可以试试看。”
想象中严厉的诘问没有,连最基本的试探都没有,宁酒发现,和温熙相处,总是让人能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杯壁的暖意逐渐蔓延至指尖,宁酒尝了一口,茶水入口温热,透着乌梅的微酸与桂花的清香,不涩也不淡,恰好是她喜欢的。
“我和他爸爸原以为了解他的想法和脾气,”温熙的笑容依旧平和而温柔,“但这件事之后,我发现我们错了。”
她伸手,帮宁酒整理了下鬓角处微乱的发丝,淡淡的鸢尾花香味弥漫在宁酒鼻尖。
“由于工作的原因,他能顾得上自己开始,我就开始各国连轴转了,他爸爸也是这样,”温熙道,“或许也正是如此,我们没能及时关注他的一些行为,他或许遗传了些他爸爸的性格,如果刚才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的动作,我替他向你道歉。”
温熙的语气是那样诚恳,完全是站在宁酒的角度考虑。
“这件事的责任不在你,小酒,你们马上要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了,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到你们。”她真诚道,“这段时间他的情绪可能有点激动,我先应对着,等高考之后,你再慢慢跟他说清楚,好吗?”
乔柏林不会轻易放弃。
这个道理温熙比宁酒更清楚。
宁酒觉得自己应该感谢温熙,温熙已经替她把最难开口的话说了出来。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疑问。
“高考之后再说”
乔柏林就会没事吗?
温熙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时间过去了,很多事自然就会缓和下来,”她轻声说道,“等到那时候,我和他爸爸再和他聊聊,以他的性格不会钻死胡同的。”-
高三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所有学生的节奏都被拉到了极限,清晨的教室灯光亮得早,夜仔细则是到了十点才熄灯,模拟卷,真题本,改错纸堆得桌子满满当当。
乔柏林回学校的时间刚好是一模后,他刚踏进教学楼,走廊里原本嘈杂的声音像是被人悄悄按了暂停键,几个原本交谈的学生下意识停了话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见他神色如常,面色平静地朝他们打了招呼,其中几个人才悄悄松了口气,继续讨论刚才的话题。
“你们看论坛了吗?那几张照片”
“你是说那张他们小时候搭着肩膀笑得特别熟的照片?”
董漪捂嘴,掩住语气里幸灾乐祸的样子。
“不是吧?他们小时候就认识?那柯诗妮呢,他们不会是三角恋吧。”
“听说是初中校庆的时候整理资料时翻出来的,结果现在传得满天飞,”蔡历明扯起一抹轻蔑的笑,“我早就说了吧,宁酒就是装乖,其实私底下不知道多乱——”
话音未落,衣服拉扯的声音兀地响起。
乔柏林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反手扯住蔡历明的衣领,一把将人按在了后方的墙壁上。
他的力道不算大,衣领处的褶皱却紧绷着,蔡历明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口,被勒得面色赤红,双脚扑腾不停。
“乔咳”蔡历明艰难地喘息,眼神惊恐地看着沉静依旧的少年,“你敢”
乔柏林连表情都懒得动,手上的力道只是加紧,白皙的掌背青筋绷起,蔡历明的话被硬生生打断。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他会这样做,诡异的阒寂之后,董漪率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跑开。
有人试着拉了拉乔柏林的袖子:“柏林,别这样,冷静点。”
乔柏林没有理会,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蔡历明,他的嗓音依然是温和的,神情也是,手上的力道却在一点点收紧。
“怎么不说了,”很疑惑的语气,手上又用了点力,“不是还没讲完?”
蔡历明被掐得双眼发白,喉咙里只能挤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呛咳。
等到老秦赶到的时候,蔡历明已经被人扶到了教室里的座位上,他脸色发白,喘气不稳,衣领皱巴巴的,衣扣开了两颗,脖子却连一道明显的勒痕都没有留下。
老秦皱着眉扫了一眼,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刚才的情况是不是被董漪夸大了。
连董漪自己都有些不解,刚刚蔡历明脸都白了,最后竟然连一点的痕迹都没留下,怎么可能。
尽管看着没什么大碍,蔡历明还是被送去了医务室,老秦没有在众人面前多说什么,只是沉着脸看了乔柏林一眼,叫他去自己办公室。
认识面前这个从各项方面都无可挑剔的三好学生以来,这还是老秦第一次对乔柏林显露这样严肃的神情。
他板正地坐在办公桌旁边,老年茶杯里的水一口接着一口喝,等周围老师都出去吃饭了,才开口问道。
“这件事,你给我个解释?”
坐在他面前的少年依旧背脊挺直,浓郁端正的眉眼一片沉静,那双玻璃似的眼眸看人时,总让人有种被看透一切的错觉。
“您也看到了,”承认错误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无可挑剔,“是我先动的手,责任在我,怎么处分我都没意见。”
一听这话,老秦只觉得愈发头疼。
眼看着保送名额马上就下来了,乔柏林在这时候和他说处分的事,不就相当于把他这个做班主任的架在火上烤吗?
“这件事等校医检查结果出来再说。”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却带着疲惫,“我们来说说你最近的状态问题。”
“老师知道你一向做事有分寸,这次也是因为救人才受了伤,但你已经错过了最关键的一模,接下来必须尽快把状态拉回来,不然影响太大。”
想起董漪先前和自己说的话,老秦的神色更是添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凝重。
“董漪已经和我说过,你是因为什么动手的。”
他下意识地为乔柏林找理由,把这看作是青春期男生出于保护欲,把对女生的怜惜错当作/爱情的情况。
“你要是因为助人情节,所以对宁酒有什么感情,在最后这段时间里,我还是劝你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
“不是因为助人情节。”
这是乔柏林第一次打断老秦的话。
老秦的脸上划过一抹错愕,还未缓过神来,就听到乔柏林继续道。
“我喜欢宁酒。”
他的语气直白、笃定,仿佛他不是在对自己的老师说,仿佛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很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只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算身边真实经历?有喜欢对象不会影响学生成绩,前提是学生本身心理素质好,目标明确
恰好甜酒和柏林都是,所以两人都不会被影响成绩的哈-
真正分手前会有一段回光返照,该亲的会亲,该do的也会do
第39章 吃醋
蔡历明的伤情
鉴定报告已经出来,别说受伤,连个印子都没有,大家都说蔡历明小题大做,只有蔡历明自己觉得奇怪。
他能感觉到乔柏林掐自己的时候没留一点情面,有那么几秒钟自己真有种要差点断气的感觉,结果现在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怎么可能呢。
本来心情就不好,和其他兄弟一起从医务室出来还正好碰上听闻消息赶过来的宁酒。
即便脸上吓得都没有血色,蔡历明看到宁酒还是嘲讽。
“哟,乔柏林为了你打架,可真有本事啊。”他故作轻松,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酸意,“不过,像他这种学习好的宝贝疙瘩,估计老师们都要护着,处分肯定轮不到他头上吧?”
见宁酒不为所动,蔡历明眼神又故意一转,落在她手里的卷子上,嘴角勾出一抹轻蔑。
“不过你也是运气好,有他在前头扛着,要是真因为谈恋爱考差了也没人盯着你,女生读理科本来就吃力,哪能跟男生比?到最后,不还是得靠别人罩着。”
空寂瞬间陷入死寂。
蔡历明身边的兄弟面面相觑,好歹都是高三并肩作战的同学,有人想劝他少说两句,却被毫不留情一把推开。
接近凝滞的气氛里,宁酒直视他挑衅的眼神,柔和地笑了。
“你真觉得,女生学理科就天生比男生差?”
蔡历明一愣,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平静。
宁酒嘴角微微勾起,朝他歪了歪头。
“要不要打个赌,就赌高考的理综成绩,看看到底是谁‘天生’不行。”
蔡历明脸色一僵,喉结动了动,硬撑着哼笑。
“赌就赌,有什么不敢的”
话说到一半,就被宁酒不带情绪的目光稳稳对上,自己先说得没了底气,恼羞之下慌张撇开视线,匆忙推开身旁聚在一起的同学,转身离开-
小插曲结束,宁酒赶去老秦办公室的时候,乔柏林刚好从办公室出来。
咔嚓一声。
教师办公室门被打开。
少年穿着一件浅灰色卫衣,身形笔挺沉默,唯独卫衣领口露出的那道红痕灼目,宁酒一下被吸引注意。
“他也掐你了?”
顾不上老秦还在旁边,她走上前,拉住乔柏林的衣袖,仔细检查他脖子上的掐痕。
“你不该冲动的,”她眉蹙得很紧,语气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担心,“那些料是闻弈故意放出来的,你这样做简直正中他意。”
“所以你更在意我?”
少年的嗓音清冽依旧,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说的话好像越来越直白了。
宁酒被他哽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
老秦就这样站在旁边,不禁想起刚才的那一幕。
教师办公室的门并不厚,门外的动静很快被察觉,正好他和乔柏林也谈得差不多了,就准备让乔柏林先走。
只是人都快走到门口,少年指骨分明的手掌突然毫无征兆地掐向自己的喉口,利落干净的动作,指腹深深嵌入白皙的侧颈皮肤,只是一瞬,原本干净的肌肤就浮起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皮下很快渗出青紫淤痕。
仿佛没注意到老秦瞳孔微缩的神情,他的神情从头至尾平静得过头,像一点都感觉没有似的,等到一切完毕,甚至朝老秦温和点了点头。
“秦老师,可以走了。”
将那一幕与现在的场景联系,老秦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啊,他教龄二十几年,竟然看错了这臭小子,表面上看着那么乖,脑子里成天的都什么争风吃醋的想法!-
一模结束后没多久便迎来了二模,成绩出来,乔柏林在手伤尚未痊愈的情况下考出了年级第一,市里第二的成绩,老秦坐在办公室,迎面接住来自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一通夸奖。
“市里第二啊,你们班这次是真的争气。”
“乔柏林这个孩子,我就说灵个。”
“老秦,能教到这个学生,简直是你的福气哇。”
老秦一边接受着赞美有点飘飘然,一边想起接下来的任务,内心复杂。
上次那场插曲虽说蔡历明没有受伤,但也被吓得不轻,家长在学校闹了好些天才压下去。
眼看保送名额就要确定了,乔柏林又拿了CMO总决赛的金奖,保送进京大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可问题就是——
乔柏林到底愿不愿意接受保送。
他和乔柏林父母沟通过,双方对孩子的发展都很开明,保送进京大是稳,但他其实也有私心,要是乔柏林参加高考,考出个市状元省状元什么的,那他不就是状元的班主任了,这名号,往外一说,多风光。
不过眼下,还是得看这小子自己的决定啊。
二模过后,学校难得大发慈悲,给学生放了下午半天假。
与其说是放假,不如说是因为华东高校招生咨询会就在隔壁举行,学校也顺势让有兴趣的学生去了解一下各大高校的情况。
宁酒、高鹤昕和李铭源约好一起过去,一排展位整齐地排列在体育馆内,每个学校前面都摆着易拉宝和招牌海报,红蓝绿色调交错,很好辨认。
“这次屈居第三啊甜酒,就比祁瑞衡少了2分。”高鹤昕被五花八门的高校海报迷了眼,看得目不暇接,“已经可以稳上沪大了。”
“酒姐这分数何止沪大,”李铭源在一旁开玩笑道,“简直可以直冲京大了。”
自从和宁酒混熟以后,高鹤昕和李铭源也大概摸清了宁酒的性格,这样玩笑的话落在宁酒耳中,后者只是默不作声地卷起方才发的海报,不轻不重往李铭源头上敲了一下。
“少说话,多看着点。”
几人走着就到了沪大的站位,相比于其他站位的火爆,沪大前面反而显得冷清许多,只有依稀几个学生在展位上写着什么,有的则是和教授在聊天。
宁酒走上前,看到身边有一个扎马尾辫的女生正在仔细分辨展位上的几副照片,都是人物细节抓拍的表情片段。
正要抽身离开,耳边传来一道挟着笑意的声音。
“同学,有没有兴趣花几分钟做个心理小测验?”
宁酒循声望去,看到一位打扮干练的女性,短发利落,身穿浅灰色风衣,身形瘦削却不显疏冷。
女人的目光落在宁酒身上时,笑得很温和。
“是有关判断假笑的心理测验,如果觉得难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提示——”
“第三幅图。”
宁酒的回答几乎果断。
身边还在女生转过头来看她,短发女人的笑容扩大,没有说是对是错。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吗?”
“心理和生理分不开,人在真笑时,眼轮匝肌会参与运动,眼睛会眯起来,形成类似鱼尾纹的形状。”宁酒道,“这里面只有第三幅图中的男人没有,所以他并没有发自内心地笑。”
女人听完这句话,眼底浮现一抹更深的笑意,从展位侧边抽出一张简洁的名片递给宁酒。
“你说得很不错,这就是标准答案。这是我们系的介绍,如果你以后对心理学感兴趣,也欢迎来旁听公开课,有问题我们随时交流。”
她的语气轻快,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语速微顿,目光落在名片下方一串邮箱地址上,又很快移开。
宁酒低头扫了一眼名片下方的姓名邮箱。
沪大,沈芷莹,心理学教授。
这样年轻的一张面孔,居然已经是教授了。
道谢后收进口袋,退出人群的时候,不
远处传来李铭源诧异的嗓音。
“不对吧,一定是你看错了。”
高鹤昕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是,我是真看到乔柏林刚刚走过去了啊。”
听到那个名字,宁酒转过头,顺着他们的方向看去,却没能再捕捉到那个身影。
李铭源还是不相信:“以柏林的成绩,肯定会去京大或者出国呢,这里是华东高校,怎么也不该来这里啊。”
虽说沪大已经很厉害了,但能考上京大,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报京大。
高鹤昕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对乔柏林来这次的咨询会感到意外,甚至是惊诧。
“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吧,”她耸了耸肩,“或许人家就是图个新鲜过来看看呢。”-
晚自习铃声一响,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有了松懈的出口,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谁也不想在学校多停留一秒。
宁酒提前开机,和袁良景说好今天会晚点回去,和身旁同学打完招呼,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去了五楼的心理教室。
自从高三开始,心理课被取消,她已经许久没有来这里,角落早已没有当初那些五颜六色的海报和软乎乎的坐垫,取而代之的是几排堆放整齐的桌椅,看起来像个临时会议室。
“洛老师这学期起调职到了另外一所学校,现在教高一高二心理课的是另外一位老师。”
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转过头,神情嗓音皆是温和,课桌上却早没了当初的试卷。
“怎么想到找我?”
宁酒不信乔柏林真的不知道她今天来找他的原因。
“你今天去华东高校咨询会了?”
她一瞬不移地看着他,只想确认这一件事。
浅色瞳仁映着窗外细雨,原本平静的眼波因为他泛起微微波澜,像南门外那条小河,随着细雨落下,水面一圈一圈地荡开涟漪,泛出细碎波光。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有多吸引人。
乔柏林竟然有瞬间感到一丝隐秘的快感。
她的情绪,至少这一刻,是为他而起的。
叮咚。
水珠敲击玻璃。
寂静的空间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宁酒的话音落进雨里,溅起回音。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语气里依旧听不出情绪。
乔柏林:“我不能去么?”
他当然能去,但无论是保送还是高考都能稳上京大的人,为什么会选择那里。
“如果能上京大,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上京大的。”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依旧滴水不漏,不处于被动地位,“所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
“大部分人?”乔柏林罕然打断宁酒的话,“包括你么?”
“”
见宁酒没有回答,他仍旧是很有耐心的样子,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这次二模你的成绩级第三,市第十四,按照去年的平均分来说能上京大。”他对她成绩的掌握程度远超她的预期,不知不觉,两人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几乎没有退路,“如果是你,你会去么?”
宁酒感受到他炙热的掌心正有一下没一下按压她的尾椎骨,像威胁又像调/情,强烈的酥麻感以难以言喻的速度蔓延开来。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了,只要被他抓住这一点破绽,就足以让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我当然会去,”宁酒听到自己这样说,“能去京大为什么不去。”
她就这样毫不心虚地直视他的眼睛。乔柏林的眼睛很安静,可也正是因为太安静了,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看透。
就在宁酒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落在她尾椎处修长的指腹正在徐缓上移,从脊椎、蝴蝶骨,再到白皙脆弱的后颈,他炙热的吻随之如雨点般打在她的脖颈处。
“宁酒,你最好别骗我。”
乔柏林的嗓音极尽缱绻,宛若平静的湖面漾起潋滟波澜,露出海底藏匿已久的尖锐礁石,可和缓语气下潜藏的汹涌情感几乎让宁酒身体一颤。
她强迫自己恢复镇定。
“但成绩这种事我也说不准,要是没达到京大分数线——”
“那我会陪你一起。”
乔柏林接的话比她想象中还要迅速。
果然。
果然。
即使已经有了预料,真正听到乔柏林这句话的时候,宁酒还是觉得他疯了。
“你疯了吧。”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京大不是你一直以来的目标吗?你为它付出了那么多,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或许吧。”
不知是在回应她的哪一句话,乔柏林的神情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决定第二天早餐吃什么那样简单。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轻柔又不容置喙的力道将它轻轻贴到自己的脸上,徐缓摩挲。
“我不会故意压分,也做不到毕业后和你分开。”
他眼里的光明明温热,却如同一簇灼人的火苗落进她心里,瞬间烧出大片火光。
“所以,这是最好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甜酒不会让乔柏林真的这样做的哈-
ps:里面任何一所大学都只是单纯指不同地方的大学,没有任何影射,没有任何影射,没有任何影射
下章高考完,有[黄心][黄心][黄心]
第40章 交缠
高三最后一阶段,是被风吹乱的纸页,纸张一页页飞快掠过,春天的味道消弭得前所未有之快,只是稍在鼻息间停留,便已迎来夏天的初奏曲。
最后一堂课,老秦如往常那样将老年水杯放在讲台上讲课,讲到一半有些哽咽,只能装作是水喝呛了转过身到黑板上写板书,写着写着忽然停住了动作。
“秦老师,快把黑板另一半拉过来呀。”
有同学笑着提醒他。
随着老秦把黑板向两边拉开,中间的电子屏幕随之显现,屏幕上的倒计时恰好跳到最后十秒。
十、九、八、七
也不知从哪一刻,教室外面等待许久的其他各科老师也走了过来,倒数声响起,欢呼声接踵而至,五彩缤纷的彩带从教室四面八方飞出,这一整年压抑学习生活的出口,在这一瞬间喷涌而出,重新被涂上丰富的色彩。
“祝所有的任课老师永、远、十、八、岁!”
少男少女最真诚热烈的祝福在明阔的教室内回荡,谭莘莘已经趴在樊珍身上哭成了泪人,连平时最不苟言笑的化学老杨也默默将眼睛摘下,从裤兜里掏出餐巾纸擦了擦泪水。
反观老秦,似乎是最平静的那个,大概是靠得学生最近的缘故,他的头顶沾上了最多的彩带,乍一看像是染了个杀马特发型似的,配上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特别搞笑。
就在同学以为准备良久的惊喜没有惊吓到老秦时,年过半百的老教师抹了把脸,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杀马特彩带放进口袋里,眼镜片被泪水蒙成一道水雾。
“你们是我带过的”话到一半竟有些沙哑,他轻咳了声,掩饰过去,“最好的一届。”
说完还没忍住补了句。
“别告诉上一届啊。”
教室里瞬间爆出一阵轻笑,却没人真的笑出声太久,压在心头许久的酸涩与不舍很快占据上风。
原来青春的分割线,真的能在某个瞬间被如此真切地感受到。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有学生拉下电闸,教室陷入黑暗,几秒钟后,操场上的几盏临时灯被点亮,交错的光线照亮了操场中央“高考必胜”四个字。
一片阒暗里,连往常最闹腾的学生也沉默下来,宁酒趴在窗前,浅瞳里照映出月光洒下的光芒,正出神间,突然感到侧颊被人珍视地亲了亲。
鼻息间传来少年干净热烈的气息,耳垂被他的唇齿染烫,乔柏林的声音染上希冀
的笑意。
“甜酒同学,明天加油。”
青春的终章,人生的序章。
考场内,纸笔沙沙作响,宛若千军万马过境的声音。
最后一门铃声结束的瞬间,教室的门被打开,阳光铺洒进来,六月的风拂过,整个盛夏都为他们让路。
“我突然想起乔学神在高二演讲讲过的一句话。”高鹤昕走出考场,心里除了彻底解放的开心,竟然还有些失落落的,“夏总如期而至,我们会在六月,迎来与自己共振的季风。”
“当时觉得挺文艺听不懂,现在只能说‘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泪满巾’”
“ber,这真的对吗?”一旁的李铭源发出质疑,“你这刚考完语文就把语文还给老秦了?”
“还了就还了吧!”
高鹤昕彻底放飞自我,从不远处看到刚才考场走出来的宁酒,拉着李铭源就冲上去。
“从现在起,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啦!!!!!!”-
从高考结束到出成绩的那段时间,高鹤昕和宁酒李铭源终于如愿去了沪市的游乐场。
高鹤昕抢着玩过山车大摆锤,李铭源嘴上喊着这些幼稚,结果尖叫最大声的还是他,下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要高鹤昕扶才分得清方向。
宁酒不太喜欢那些惊险项目,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从几十米高空呼啸而下,最后抓拍的照片还真有出片的,高鹤昕头发被吹炸,李铭源整张脸都透着一股煞白的惊魂未定。
“我觉得这张可以,”高鹤昕在一旁边吃雪糕边评价,“可以当李铭源案底的程度。”
玩完最刺激的项目,李铭源承担起当高鹤昕和宁酒摄影师的职责,到最后看烟花的环节,他好不容易才在照片左下角那一小块区域勉强露了个脸,其余画面都是高鹤昕和宁酒搞怪的画面,背景是城堡上空绚烂盛放的烟花。
玩了一圈下来,三人累瘫,唯一的任务只剩下——
选片、配文、发出。
【高考逃亡小分队逃出题海的首次会面!】
高鹤昕编辑好内容发送,累瘫在大巴车的座位上,想起什么似的问宁酒。
“甜酒,我和李铭源还要在这儿玩两个星期呢,你确定要提前回去?”
最爽的方式无异于从高考结束到成绩出分这段时间玩到厌倦,宁酒深知这个道理,但还是迅速做了决定。
“嗯,我下个星期可能就要提前回去了。”
在沪市玩了一个星期,乘高铁回到江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宁酒没和袁良景说自己提前回来,刚出高铁站,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街道口,路过的人群纷纷侧目。
一进去,熟悉的檀香味铺天盖地涌上来,宁酒感受到少年紧拥住她的力道,偷看了一眼还在驾驶座上开车的佟叔,确认他根本没在看他们后,偷偷松了口气。
颈窝传来一声闷笑,滚烫的热气喷洒在侧颈,灼得她心口发烫。
刚放下的心又被乔柏林轻而易举提了起来,他旁若无人地凑近她,唇瓣烫过肌肤,一路向上,激起酥麻的颤栗,最终留恋在她唇角,辗转厮磨极尽缠绵。
“怕别人看见?”
他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宁酒知道。
可才脱离那层身份的束缚,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像乔柏林抽离得那么快。
又或者说,他这种样子才不正常
宁酒向下瞥了眼乔柏林微微眯起眼睛的模样,无故想到了猫吸猫薄荷的样子,伸出手按住他的发梢将他推离了些,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不是说要给我估分?”
后者微微蹙眉又很快松开,侧脸自然往宁酒的方向去凑,到最后不像是宁酒在推离他,倒像是她在摸他的脸,占他的便宜。
“你发的真题回忆我看了,分数很理想。”说起这个,他嘴角扬起,好看的卧蚕凸显,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能考上京大心理系。”
宁酒对他的话保持怀疑:“这么肯定?”
“我平时也会自己估分,结果都很接近。”他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柔软的手心,嗓音温柔,“你的高考分数应该是712上下。”
“”
宁酒在高考考/试答/案出来后也有自己估过分,但由于没有经验的原因,每张试卷对答案的时候总是云里雾里的,现在听到乔柏林说出一个自己从未考过的高分出来,心里下意识不太相信。
但她面上没表现出来,只是顺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眸,轻声问道。
“乔柏林,你好像很高兴。”
她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学校,真的值得他这么开心吗。
以往平静的少年一反常态的情绪外露,嗓音也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嗯,很高兴。”
他开始啄吻她的指腹,一下又一下。
“真的,真的,好高兴。”
她不会知道的,他在替她估完分后,涌上心头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轿车飞驶而过,开到熟悉的小区后停下,宁酒看着乔柏林输完密码后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换拖鞋,黑白相间的小家伙猛地扑过来,扑得她一个趔趄。
相较于一年前的瘦小,现在的小柏被乔柏林养得很好,毛发油光焕发,右眼已经几乎看不出有旧伤,见到宁酒来了,就衔着最爱的小鸭子玩具扑到她腿上,疯狂摇尾巴,眼睛一闪一闪的,特别可爱。
高三最后一段时间太忙,她已经很久没过来,原本以为小家伙会和她生疏,没想到一见还是当初那个撒娇小团子。换好拖鞋,宁酒顺手给小柏喂了狗粮和羊奶,喂完抱着它坐在沙发上慢慢梳毛,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偶尔抬头蹭蹭她的手心,又低头缩进她的臂弯里。
电视剧里正在播放最近很火的爱情片,宁酒正津津有味看着,乔柏林端着水果放在茶几边。
她本来不想理他,他却主动用银叉叉起一片苹果片,递到她嘴边。
“很甜。”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么说道。
宁酒的视线这才从电视屏幕移开,勉为其难地张嘴咬了一口苹果片,右脸颊因为咀嚼鼓起一个小包,瞳孔微微放大。
嗯,果然很甜。
察觉到她喜欢,乔柏林耐心等她吃完,又叉起一块脐橙片递过来。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宁酒差不多也吃饱了,没注意到乔柏林越来越靠近的动作。
电视剧正放到高/潮片段,英俊潇洒的男主角壁咚刚下班的女主角,宁酒正看得起劲,倏地感到手腕被人轻轻扣住,黏腻细密的亲吻落在内侧,很痒,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躁动。
“好看么。”
少年清冽好听的嗓音从腕骨处轻轻传来,宁酒感到手腕神经有些发麻,一时分不清他问的是剧好看,还是别的什么。
窗外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纱帘柔柔落下,乔柏林就这样洇着那层薄光,用那张惹人心跳的脸这样看她。
宁酒扫过他浓郁挺拓的眉眼,没忍住又瞥了一眼那颗喉结旁边的小痣,想在乔柏林发现前收回视线,却被他轻轻一带,身体一下子便失去重心,朝他靠了过去。
“好看么。”
他又问了一遍,宁酒却觉得乔柏林这人简直是在明知故问,这张脸说不好看也没人会信吧。
“好看。”
她澄澈莹亮的浅瞳里倒映出他的样子,樱粉的唇瓣微微勾起,胸口徐缓往前靠。
“但好不好亲,不知道。”
他接得自然。
“试试就知道了。”
嘴唇真正触碰到的那刹那,感觉比想象的还要奇妙。
乔柏林的嘴唇很软,她用手指触碰过无数次,也曾试过浅尝辄止亲吻嘴角,但真正贴上的一瞬间,细腻的温热宛若羽毛一样扫过神经,还带着凉凉的薄荷糖味道,在唇边蔓延起微妙的凉意。
宁酒这才恍然他蓄谋已久,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想要逃离,却被少年箍着后颈的手桎梏了动作。
“宝宝,”他说,“这可不算亲。”
舌尖探入的那瞬,宁酒呼吸
本能地一顿,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攻嫌抵隙,含住下唇缓慢吮吸舔咬,薄荷糖的清凉与果香交缠在一起,她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乔柏林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热烈直白,那些被淹没在平静湖面下的汹涌欲痕,通通随着两人交缠的唇齿浮出水面,愈演愈烈。
宁酒所有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两人相触的唇上,未曾注意到乔柏林眼神的变化。
她承受着那缓慢又带有力度的吮咬,下唇微微发麻,感受到他渐渐不满足于唇与唇的触碰,在找其他的发泄口。
倏的,她的舌尖被人含住,轻咬了一口,酥麻微痛的触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迷蒙的浅瞳微微抬起,眼角泛着情/动的湿意,浑然不知此刻水雾翻涌的眼睛有多勾人。
“乔柏林,你弄疼我了。”
宁酒脱口而出,才后知后觉她的语气怎么能软成这样。
她需要停下,她有点不对劲了。
原本窝在宁酒怀里的小柏不知何时跳下了沙发,两人原本留出的空白被彻底抹平,近到能清晰看到彼此唇角交融的水光。
她微微仰起头,眸底是罕然的迷惘,像是一只在森林晨雾中迷路的狐狸。
只是这样迷茫的目光一对上,就落入一片被沉默包裹的灼热深海。
“我的问题。”
彼此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中,她听到乔柏林彬彬有礼、字正腔圆的声音,恍惚他在颁奖典礼上演讲时的模样。
“那我们,再吻一遍。”
在颁奖典礼上清冷平静的面容,此刻被情/欲沾染上难捱的赤红,说过多到数不清领奖词的唇瓣,此刻微微张开,撬动少女紧抿的唇齿,温和而蛮横地吮吸、挑/逗她的舌根。
由小心翼翼的生涩到极富技巧的熟稔,对乔柏林来说,只需要一个吻的试验期。
宁酒被他吻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呼吸与意识似乎只能被他牵动,纤细的小臂不由自主勾住他的脖颈,迷糊间听见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宝宝好乖。”——
作者有话说:下章[黄心][黄心][黄心][黄心][黄心]
下章尽量掐点来哦亲爱的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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