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家庭聚会 1 ◎竟是资深老留子◎


    从警局回来, 搞定一切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洛城的昼夜温差很大,白天时还热得你站在窗口都能看到蒸汽把柏油路面扭曲得跳舞, 此时只是一阵又一阵干燥而微凉的风吹得你缩了缩肩膀。


    你已经回到了“家”, 趁着房东两口子停车的功夫,你抬头望着房东家二楼你租住的房间。


    在你蹲在警局处理这场闹剧的同时, 警察也来到了你的房间进行取证。


    你记得,为了通风,你在午餐后有把窗户打开, 之后也并没有关上。那些警察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任由窗户大开着,眼下室内外气流涌动, 窗帘轻飘飘荡在窗外。


    猛一看,像个穿白裙子的女人在你的窗边探身坐着。


    你悚然一惊, 抖了抖, 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亲爱的, 快进来吧!”房东苏珊站在门口向你招手,你从善如流地穿过花园,走到这栋房子的正门。


    苏珊的面容慈爱关切——说来,她的年纪可能比你的母亲也大不了多少。她的配偶艾伦慢吞吞地从车库拿了一些工具什么的, 这时才走到你身后,帮你接过外套, 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拍了拍你的肩膀。


    “你今天可真够折腾的, 坐吧,先喝点热的。”艾伦语调低缓稳重,眼神里满是温暖的担忧。


    你顺从地坐到客厅柔软宽大的沙发上, 不一会儿,苏珊就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可可,杯子上甚至还特地加了一点棉花糖和巧克力碎。


    你捧着温热的杯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逐渐放松下来。


    “那群警察办事实在太费时,已经这么晚了,工人们也来不了了。”苏珊在你对面的沙发坐下,牢骚了几句负责这个片区的警察的效率,她很快又对着你笑了笑,安抚似的拍拍你的手,“没事的孩子,你今晚就在楼下睡,明天艾伦会帮你好好修一修大门、换个钥匙,再让工人们把你房间的地板和脏了的家具都更换一新,你就可以安心继续住下了。”


    纵然那个“前女友”安玻侥幸活了下来,你的房间里到处依然染满了她的血,一路上,苏珊都在说让你不要担心这些,她们会好好处理这一切。


    暖意在你的心间流淌,你张了张嘴,注视着苏珊,紧紧与她的手相握:“我该怎么感谢你们呢?我…我会支付一切修缮的费用的。”——你确实词穷,只能说出一些废话。


    这本该是你应做的,不料,苏珊却鼓着腮帮子,口中发出“chuchu”的气声,单手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空气里转了转:“宝贝,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既然在我们家里,我们本来就应该保护你的安全。”


    她给你飞了一个单眨眼,说明她并不喜欢你客气,哄得你也只好连声道谢。


    “当你一个人被盘问的时候,警察问你什么了?”苏珊正色道,语气小心翼翼,却也满怀关切,“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你摇摇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郁的巧克力裹着棉花糖的甜融化在舌尖。


    你思忖着,这些话,作为一个热心的房东想多问一些也很正常,于是你没有太隐瞒:“也没什么特别的,她们只是问了一些细节,毕竟这事儿也还是有点恶劣,”你淡淡地说道,目光落在杯子里的可可上,又觉得自己该表现得更惊慌一些,便又哽咽着补了一句,“说实话,我现在都还不太确定,发生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坐在苏珊边上的艾伦听到这话,和苏珊对视一眼,他揽住苏珊的肩膀,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what’s done is done(事已至此,活在当下)。但,孩子,别怪我们多嘴,你平时可能太少跟你自己的族裔朋友们交流了,这样会不会让你在判断事情的时候有些不全面呢?”


    啊?你抬头望着艾伦,略带诧异地皱了下眉。


    艾伦见你疑惑,在得到苏珊的同意后,连忙摆摆手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年轻人喜欢交朋友,这是好事。但你一直以来好像更喜欢跟我们这样…呃,白人交流,这没什么错——如果是和我们聊天,我们当然也很乐意和你交流,毕竟看着你,就让我们想到了我们的孩子。”


    苏珊适时接上艾伦的话:“但我们实在担心,你不多接触一些,多元族裔——特别是自己的族裔朋友,会不会错过一些很重要的文化交流和经验呢?”


    你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你可以打赌,你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痴呆。


    感觉有一些你之前从来不知道的属于“你”的设定将要展开。


    这还是头一遭,你是通过“本地人”的口中去了解自己。


    你继续听她们说着这些话,有种像是在通过她们的口在认识另一个人——这么说倒也不错,毕竟你和“副本”里的这个人本就不是一个人。


    这也让你多了一些客观的视角去看待这些话语的立场。


    不得不说,艾伦和苏珊的这种担忧听上去其实没什么问题,也很容易被你接受。


    可不知为什么,这种话从她们口中说出来,纵然对象并非真实的你,却依然让你心底隐隐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谢谢你们的关心,”你谨慎地措辞道,“其实我也没有刻意避开谁,只是觉得文化背景不同的朋友之间多一点交流,总归是件好事吧?”


    苏珊微微一笑,点点头,眼神里满是理解和鼓励。


    “当然,亲爱的,我们理解你的想法,也觉得你这样做很勇敢。不过你知道吗,在我们认识你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们一次都没有见过你和花国朋友在一起玩——当然,还是那句话,选择什么样的朋友,这是你的自由,只是你在这里的时间实在太长,我们实在担心你的文化认同感的建立,这也许会影响你对她人的误判。”


    你眨眨眼,感觉好像有点明白了:“呃,你的意思是,会遇到安玻这样的人,是因为我自身的某种认知和观念不对劲?”


    “不不!孩子,请不要误会我们。”苏珊握紧了你的手,她的眼神温柔而湿润,甚至艾伦,也和她有着相似的让人看了就不由得心软的目光。


    她们两个很是苦恼地绞尽脑汁地想要告诫你一些事情,又深知话题的敏感而生怕冒犯到你。


    你只好笑笑,温声让苏珊她们不要在意:“我懂你们的意思,经过今天的这件事,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也算是成长了不少,以后我会学会怎么更好的对待自己和别人的。”


    “孩子,那就好。”苏珊摸着你的脸,“天哪,真的是!我们其实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这些话、不,很多话,我们都想说,却又不敢说。可是,你这小小的孩子啊,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你放下杯子,侧头凝望着苏珊。她的话让你感到诧异——事实上,从她们两个对你过分的关怀开始,你就觉得这也未免太米国好人了。


    你绝对相信世界上存在纯粹的热心肠的人,但这里是副本。你已经无数次从这些本地人这里得到逼真的关怀,却又在最终认清她们和你的之间几乎就是厉鬼和活人的区别。


    你保留着赤诚的真心,享受每一分钟难得的真情,你也从不放弃警惕。


    “哦,是的,这真的太让我感动了,但是,”你试探性地问道,“我有哪些地方让你们如此不放心呢?”


    你打了个哈哈道:“我是一个独自在异国的留子,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那么不省心呢?”


    “哦!我的小朋友!你简直和我们的小伊芙一个样子!”苏珊哈哈笑起来,她起身去拿起摆在壁炉上的照片,里面是一个看起来比你大好几岁的阳光开朗的女孩,“我们的伊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她自从上了大学,连暑假都懒得回家,只是想全世界去做义工。”


    “哈哈!”你跟着笑。


    “我们也知道比起别的家长,我们两个实在是太不独立,太粘着孩子了;可是她们也并不知道,只有着这唯一的孩子的母亲的心,是怎样地难以离开她啊!”苏珊说着,抚摸着照片,又望向你,“你的母亲也是这样吗?我想,也许这才是我和你母亲多年来能够一直保持联系的原因。”


    你的耳朵瞬间竖起!


    什么?“你”妈和你的房东是,朋友??


    不等你多猜,苏珊就解答了你的疑惑:“你是我们接待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住家学生,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忐忑,不知道这样一个来自花国的小孩会是什么样子——艾伦,你还记得吗?和她一样大的时候,伊芙简直就是一个小恶魔,为了不让她纹身,我们还和她大打了一架!”


    “是的,如果不是你来到我们家,我们真的会以为全世界的青春期小鬼都像我们的伊芙一样,只会和妈妈爸爸吵架,打架。”艾伦说着,多愁善感起来,居然抱着苏珊落下泪。


    见艾伦哭了,苏珊也哭了;看她们哭了,你掐了自己一把,也跟着哭起来。


    你边哭,边学着你刷到的那些介绍住家生活视频里的主角那样,喊她们妈妈爸爸。


    你大概明白了,原来你在这里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大学才来到米国的学生,“你”甚至是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独自上学,住家妈爸也就变成了你的房东。


    这也难怪,她们对你是这样的不见外。


    “你那时候才十六岁,完全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你,”苏珊柔声道,艾伦去拿来了一本相册,这里记录了“你”来到这个家庭后的一切,“后来你高中毕业就回去了花国,我们…我们却再也不想找住家孩子了。”


    “我们因为克制不住对伊芙的想念,所以希望能够再照顾一个孩子,可是却渐渐地让你成为了我们心里另一个难以忘怀的小天使。与你的分开让我们发现原来汹涌的亲情也会伤人,我们便学习了花语,来宽慰对你的思念,对了,我们最近还准备去考hsk6呢!”苏珊谈起天来,也是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


    她抹抹泪,将你揽入怀中:“也没想到几年之后你还会回来念大学,还选了我们家租住…这不是花语所说的‘缘分’,又是什么呢?”


    你的脑子飞快转动,接受着这些信息。


    你看到苏珊艾伦记录下来她们学会的第一个花语字,还有第一首小小的打油诗,你这才发现,原来你冰箱里那个贴着花语纸条的手工豆腐,原来来自苏珊和艾伦。


    因为看到“前女友”安玻在做花餐,又听到她说了几句花语,再加上纸条上的爱心和称呼,你自然而然就以为那是安玻留给你的。


    可只会做米式花餐的人又怎么可能给你做手工豆腐呢?原来是苏珊她们!


    一时间,你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前一秒,你还在沉浸在前后两幅面孔的绝大多数副本本地人给你留下的某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极为深刻的认知烙印里,这一秒,你却被席卷而来的爱意所击打得晕头转向。


    如果…如果你真的是副本里的这个你,“你”会感到幸福吗?这些异变与恐怖对“你”来说是超维的、不被记忆和认知的存在,那对“你”来说,生活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你来到这里之后,“你”的人生和人际关系都像撞鬼似的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在你走之后,“你”,又会怎么样呢?


    无数的理性的质问在你快要被汹涌的感性击溃前裹住了你,你想起最早的时候,你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普通的“本地人”被“顶号”,重塑成了另一个“外来者”。


    你的心绪稍定,只是回抱住苏珊,难掩语调的颤抖,你安慰着她:“抱歉。”


    你也不知道你在道歉什么,而苏珊她们当然也不知道。


    苏珊急忙摇头:“你不需要道歉,好孩子,我们很高兴还能有机会照顾你。说起来,明天晚上,我们本来就打算办个家庭聚会,很多老朋友都会来。正好你的身上发生了这么许多事情,就好好地玩一玩,全当作放松了。”。


    你浑身仿佛过了冷水一样打了个激灵。


    “明天晚上?”你迟疑地问。


    “是的,亲爱的,都是这附近的邻居,很多人应该都是你以前在高中的认识的朋友,也许和她们在一起聊聊天,你的心情也会更好,”艾伦微笑着鼓励道,“我们觉得对你会有好处的。”


    你凝视着她们,表面镇定,内心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你知道,既然你的身份并非仅仅是一个普通租客,而是一名从高中起便与房东妻夫结下深厚缘分的“寄宿女儿”,那就难怪她们对你的一切细节如此熟悉,也怪不得她们如此关注你的社交、朋友,甚至生活的方方面面,那么她们的这些所有的行为都无比合理。


    可是,可是…


    你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心跳开始加快,却仍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好吧…”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点头,“明天我一定会参加聚会,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


    艾伦与苏珊明显松了口气,两人眼神里都透出欣慰的神情。


    你很难去质疑她们,说她们举办的这场聚会,暗含对你的杀机。


    但你知道自己身份的特殊,任何这种合理且突如其来的事件,都会产生幺蛾子。


    直觉。


    你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可是那又怎么办呢?你才和面前的二人抱头痛哭,回忆往昔,下一秒,你怎么能够冷着脸拒绝?


    最关键是,你住在她们的家里,你自己的房间还处于“不能住”的状态,今晚,你只能留宿在她们的客房。


    苏珊很快就注意到了你的心不在焉,但她们只当你是累了或者还在想事情。艾伦便拿来一把吉他,居然和苏珊弹唱起来歌曲。


    一些你从未在任何平台上听到的民谣,也许词曲作者就是眼前的这两个人,你跟着旋律微微律动身体。


    这么多个副本了,你终于明白,或者说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规则之外,明明只是外来者的你,依然有许许多多难以拒绝、身不由己的时刻。


    当你在自己的世界、自己的位置时,你不得不去遵守许多违背你本愿的事情;可即便到了异世界,有着全然抽离的身份,如果你想要占据主动的去做任何事情,依然是难上加难。


    你好像始终都在一个框架里,等着事情找上门。


    可是解决办法呢?你找不到。你依然还是只能被动的,等待着,再去反击。


    你感到一瞬间的懊丧。


    不过下一瞬,你的斗志再次昂扬。


    你也许无法和一个庞大的世界意志进行主动抗争,但你却可以勇敢地不畏惧任何朝你打来的风雨。


    被动不代表绝对的弱势,见招拆招的人或许反而有得可玩。


    你甩甩头,抛掉一切负面的、沮丧的、无力的想法,相反,你大声地加入了苏珊的合唱。


    你和房东两人坐在小小的沙发上,享受了极其温柔的一个晚上。


    最后,你起身告辞,抱着枕头去到新给你打扫出来的客房。


    你躺在床上,房间里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微弱的灯光映着你的脸和手中的手机屏幕。


    从来没有在别人的房间里过夜的你这才意识到,原来“你”的房间里,居然有着你所熟悉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味道。


    这让你有瞬间的恍惚。


    算了,还是专注眼前的问题。可以做的事有很多,比如提前确定,到底明天你会和什么样的一群人聚会。


    打开面书和粉相机,简单翻看一下房东的好友名单。


    一如既往,鸥米的社交网络近乎公开透明,一切叫着要注重隐私的女男在网络上都不设防——你轻易地看到了苏珊最近互动最多的几个人,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们的居住地点、工作单位和最近的生活状态。


    你皱了皱眉,放大地图,标出了附近几个邻居的家,这样一通下来,你几乎要把苏珊艾伦的老底查干净了。


    你甚至还开始搜自己的名字和洛城,利用地图和领嘤去搜这附近的邻居,以扩大更大的可能范围。


    你把每个人的资料简单记下,也对苏珊她们可能邀请来的客人做了简单的形象刻画,心里自然对明天可能遇到的场面稍微有了点准备。


    不知不觉中,你就这么睡着了。


    **


    第二天,你一整天都和苏珊她们泡在一起,聊天,顺便提前帮她们一起布置院子里的聚餐现场。


    “谢谢你,亲爱的!”苏珊笑着对你说,递给你一串灯带,“帮我把这个挂到篷布上好吗?”


    你微笑着点头,踩着小梯子将灯带装好,不一会儿,院子里灯火温暖柔和,晚宴的气氛也随之明亮起来。


    傍晚时分,客人们陆续抵达。


    你自然而然地承担起迎接客人们的责任。


    最早到来的叫做贝蒂,她穿着碎花裙子,提着一篮漂亮的鲜花,热情地拥抱了你:“天呐,你真是长大了不少,宝贝儿!”


    你和她说着话,她便摘下一朵小花,别在了你的衬衫上。


    “这才符合你的气质。”她说,很满意。


    你呵呵笑着,不置可否。


    第二位客人叫做乔什,穿着皱巴巴的衬衫,神色略带局促。


    他不擅长寒暄,你便主动微笑着跟他握手:“你好乔什,最近还好吗?”


    乔什被你的主动招呼弄得有些意外,推了推眼镜,略显紧张地说:“嗯…还好,你就是…哦,你就是那个学生?哦,你和伊芙差不多大吧,哈哈哈!你最近经历的那些事听说了,真是…抱歉。”


    你摆摆手:“没事,今晚我们不说这些。”


    接近晚餐开始时,又来了两位客人。


    一位是玛格丽特,极其瘦削高挑,穿着一板一眼的套装,她也带来了礼物,是她手作的苹果派。


    她只是看看你,拘谨地没怎么和你说话,甚至拒绝你接过蛋糕的行为。


    第二位则是凯文,他远比他的年龄看起来要年轻,甚至称得上气质出众。


    这位风姿卓然、有着因常年健身而饱满的傲人胸膛,把白衬衫撑得鼓鼓囊囊的。


    他带来了一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和艾伦握手拥抱后,目光转向你时,他停顿了一秒,脸上浮现出莫名的笑意:“好久不见,听说你最近挺不容易。”


    你本能地察觉到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意味深长,笑容也不够自然。


    但你很快调整了情绪,平静地回应:“还好,谢谢你的关心。”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和你同龄的客人,大概就是她们的孩子一类。


    看来看去,说到底也还是没有一个雅裔——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第147章 家庭聚会 2 ◎聚会开始◎


    (这句话很快会删:上一章末尾加了1k字重要内容)


    昨天, 苏珊俩说了这么些关于你的交友的内容,你还以为她们会特意请一些雅裔的伙伴。


    不过也是,她们的聚会并非完全为了你才设立, 房东两人的社交圈子里实际上也并没有其她族裔的朋友。


    你稍稍蹙眉, 略有点在意这些,但暂且先不从这里做文章。


    你入席坐下, 一半胸有成竹,一半谨慎度事。


    这里的所有宾客——当然,除了那些和你同龄的年轻女男, 你都预先搜查了个清楚:


    贝蒂, 住在隔壁数起来第三栋,退休教师, 热爱园艺;


    乔什,苏珊家斜对面的小别墅, 独居程序员, 热衷于分享对政|治的讽刺和吐槽;


    玛格丽特, 看起来是艾伦与苏珊的老朋友,并不住在这个街区,但距离也不远。社媒里的她和线下的她完全不同,看起来热情活跃, 也不是那么削瘦,最近晒出了烘焙的蛋糕…


    凯文, 同一个社区,只是在苏珊家两条街外, 经营房地产公司,和艾伦关系密切,不过他的社交页面极少发内容, 以至于你今天看到他的时候不禁多比较了一点他和在座其他男人的外貌和肌肉量。


    你摆正自己的视线。


    长桌已经铺好了花纹温柔的白蓝格子桌布,到处都是的黄白小灯泡照得篷布顶上全是交错的人影。


    你坐在靠近苏珊和艾伦的一侧,周围客人们嘈嘈切切地找位置落座。


    桌上摆着玛格丽特带来的苹果派,以及贝蒂的花篮,还有艾伦烤的整块肋排,凯文带来的那瓶红酒也已经开了,亮晶晶地倒进透明的酒杯里。


    苏珊举杯先起了个头。


    “来,大家今晚能聚在一起,真是太好了。感谢你们都在,尤其感谢这孩子——”她转头,温柔却笃定地看着你,“能回来这里,真是最好的礼物。”


    众人应声。


    你也举杯,礼貌地喝了一口,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却不放过任何一句话里的疑点。


    她话说得很奇怪,就好像,这里才是你该回的家一样——类似的话,她昨天,也表达过,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再强调一遍,你总归是觉得怪怪的。


    艾伦在旁边也说:“你要知道,这里一直是你的家。”


    你顺着回应:“谢谢,你们太照顾我了。”


    和主人家的寒暄过去,晚餐就正式开席。


    餐盘传来传去,艾伦用电动刀把那大块烤肉切得厚实又匀称,说着假装自己是服务员的打趣的话帮大家上菜。


    苏珊给你盛了土豆泥,还特意问:“你要多加点gravy吗?别总吃那么清淡,你是要长身体的——不要像那些雅洲的孩子一样把自己搞得那么瘦弱。”(一种肉卤)


    “我都这么大了…”你干笑。


    “在我心里,你还是个孩子。”苏珊很快接话,脸上的笑意既亲切又无可反驳。


    你垂下眼:“谢谢,那就多一点吧。”


    旁边的凯文已经开始大声吹嘘自己公司的成交量,手臂在桌边晃动时鼓胀的二头肌若隐若现。


    他提到最近新开的楼盘,说:“现在的这些人,尤其是新移民,都喜欢有个安全的篱笆,像我们这里这种安静社区才是顶级的。”


    苏珊很配合地点头:“我们这里是最棒的邻居啊,大家都像一家人。”


    她特意看向你,似乎在确认你有没有接话。


    你顿了顿,笑着说:“对,这里很安全。”


    这时,凯文才像是意识到你的存在似的,笑着扭过头对你咧出一口烤瓷牙:“哦,抱歉,我忘了这里有我们的小朋友,希望你没有被冒犯到。”


    你没有说话,因为你的注意力被他暗中发力的小臂肱桡肌给转移走了。


    而他也在注意到你的视线后,挺了挺已经足够令在座男士忮忌与汗颜的大|胸。


    艾伦及时注意到了这里的尴尬局面,喝了口酒,笑着搭话:“凯文,你喝多了。”


    替你挡下凯文之前的发言后,他又对凯文说:“这孩子以前也总说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事情,走到哪都可以和别人打招呼。现在回来了,还要继续学会融入。”


    你心里轻轻“咯噔”。


    “是啊。”你点头,悄悄放下刀叉。


    你几乎可以确信,这不对劲。


    你的感受不会骗你,客人们姑且不论,但当前的这个艾伦,和昨天那个宛如父亲一样的印象截然不同。


    在他“关心”的话语之下,你感受到的只是另一种难以言喻的越界感和一点点虽然轻微却让你浑身不自在的——对,偏见。


    只能说,你早就知道,这顿饭不会安然度过;但你没想到,明明你没做错任何事情,也决计没有违反规则,可是“本地人”艾伦却依然发生了异变。


    究竟哪里不对劲呢?


    你看着众宾客,所有人都在边聊天边享受着晚餐,看起来其乐融融,反而你的多思好像才不对劲。


    还是先继续吃。


    只是,你稍稍表现出来些许的不适应,立刻就被捕捉到。


    “你还好吗?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苏珊说着,抓住了你的手。


    她的眼神全然不复温柔可亲,有的只是你常见的来自“场景”里那些本地人的冷静的疯狂。


    你立刻就进入状态。


    打了个哈欠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把松弛感拉满,你手舞足蹈,比米国人还地道老米人:“哦,不要在意,苏珊,只是——”你的余光撇向餐桌,“晚餐太好吃了,让我一时忘了神。”


    “哦?真的吗?”苏珊问,没有一点语气的起伏。


    “那么,你说说,哪些特别好吃呢?又是怎么个好吃法呢?”她问。


    她看着你,你看着她,热闹的背景音也好似远离了你。


    你一时舌头打结,不知道要说什么。


    夸食物好吃,无非就是口感和质感啊?这有什么特别的。


    “咸淡适宜,口感…”你边说,边注意到苏珊的微表情。


    她皱眉了。


    明明皱眉,嘴角却又扬起。


    不对,方向不对。


    冷汗渗下,你的大脑加速运转,如果不是食物的味道和口感,那…还有什么,是可以夸的?还有什么…


    …有了。


    “土豆一尝就是有机的,我能尝到你洗它的时候是纯手工操作,这一切都为它添加了灵魂;而用来做烤肋排的猪的肉里充满着开心幸福的味道,它一定是在宽敞的棚屋里听着音乐吃着有机饲料长大,最后也是经历了绝对人道主义处理的。哦,其它的菜也是如此,真是幸福啊,这样的食物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


    不得不承认,说出这些话,你自己都想先给自己两拳。


    但哪怕这几个字像是你边做梦边说的,只要苏珊被货真价实地哄开心了,那就好。


    “太好了孩子,我很高兴你也喜欢有机且人道主义的食物并由自己的见解。”苏珊欣慰地点点头。


    你说:“哈哈哈!”


    你总算重新回到宴席的氛围里,你忙跟随着别人的节奏,继续着用餐的流程。


    随着主菜逐渐被清空,苏珊拍了拍手:“好了好了,换个口味,甜点时间!”


    甜点,自然就是苹果派。


    是玛格丽特做的,她也就站起身,把苹果派小心翼翼地切好,分成你肉眼可见可以达到最整齐程度的几块。她冷淡地提醒:“小心甜度,别吃太快。”


    你注意到她手指僵硬,却极尽克制地把自己做的派推到你面前:“来,先给她尝尝。”她并没有和你说话,而是对着苏珊。


    你接过叉子,抬头扫了一眼满桌人都在等你的反应。


    又来。


    ——她们都在看,都在等。


    …苹果派,不会本身就有问题吧。


    你硬着头皮切下一块,送进嘴里,咀嚼——实在寡淡无味。


    电光火石之间,你不禁犹豫:你要夸赞吗?


    如果说面对苏珊,你要投其所好地给出夸张且符合她价值观的评价,那面对玛格丽特呢?


    她在社媒的形象和她本人是如此的不同,她会是一个喜欢虚假评价的人吗?看起来,她很自豪自己的烘焙技术。


    于是,你像是吃到了绝世美味一样,发出寒国人一般的赞叹声:“啊~真的很好吃。”


    玛格丽特挑了挑眉,脸上那抹冷漠松动了一下,你几乎听到了一堵生锈的栅栏突然开了道缝的声音。


    “是吗。”她缓缓说,“那就好。”


    你看着她那原本紧绷的面皮似乎平滑了几分,因着长时间皱眉绷脸而导致的各种纹路仿佛都褪浅了。


    但紧接着,气氛被打破。


    餐桌另一侧,一个戴棒球帽、一直在刷手机的小小男孩——贝蒂的小孙男——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我觉得这蘸酱真难吃。”


    声音不算大,可所有人瞬间噤声。


    像被按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脸都转向那男孩,原本和谐的氛围彻底清空。


    你也跟着转过去,不过你的表情是带着好奇和想看会发生什么。


    ——有时你会想不明白,本地人居然也会触犯基础规则,比如现在:赞美会带来美好,反之亦然。


    不过现在你懂了,原来小本地人也是需要去学习的,没学到的,或者还不能遵守的,就会像这个小男孩一样,一口的牙啪嗒啪嗒地掉出来,那□□康的带着血色的小脸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似的,开始发灰、下陷,眼眶更是塌了进去,嘴唇失去血色,整个人像是短短几秒里老了二十岁。


    他的手颤了颤,手机“啪嗒”落到盘子里,溅起油渍。


    没人说话。包括他的祖母。


    只有苏珊用极其柔和的声音:“没关系的,亲爱的,我们不提不开心的事,好吗?”


    小男孩的变化才停下。


    你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说:拔了牙还在痛TnT好想吃鲜香刮辣的炸鸡翅T。T不吃这些东西的话感觉虎的灵魂都要被抽离了。话说有些单词用嘤文是因为感觉直接翻译无法体现出来一种文化差异感,本文还是想要建立一些“身在异国”的感觉哒!解释一下~~


    第148章 家庭聚会 3 ◎抓马都市◎


    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见到规则惩罚带来的“异化”, 但这次,却不一样。


    苏珊对男孩的回应,更是叫你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没有急着纠正, 没有大发雷霆, 也没有像程序一般地执行某条隐形的惩罚条款。


    相反,她用了完全“人性化”的语气, 长辈一样地纠正了他,又宽恕了他,使他的畸变得以停止。


    这和现实世界里, 熊孩子一点点学会作为社会里的人不得不遵守的条条框框有什么区别?


    这些人…她们并非天生就是“明白人”, 自然地接受和被规则训化,这也就能解释, 为什么有些时候在一些场景里的“本地人”会和外来者一样被未知的规则所惩罚。


    在未知的世界和全新的、偶然的场景里,她们也是像你一样, 刚刚踏入规则构建的舞台的“新手”。在她们自己的世界里, 她们也需要学习来建立认知。


    你低下头, 盯着自己还剩下一小半苹果派的盘子思绪翻涌——你并非无数次在副本中怀疑过这个问题:是不是一定要把一切都毁掉,才能获得生路?


    是不是只有粉碎这虚假的舞台、打破规则的血墙,才能“赢”?


    可此刻,你开始不确定了。


    你深知自己与副本的“不兼容”, 你是注定要离开这里的人——或者被同化,也就等于死在这里。


    但副本的惩罚系统, 也许并不是完全一触即发的程序。


    在这个近乎游戏逻辑般的世界里,那些“本地人”可能并不是全然没有意识的NPC。


    她们不仅仅是副本意识的延伸, 她们能对违规者施加惩罚,也能在允许范围内选择是否下手,甚至是——拯救。


    像绝大多数外来者一样, 过去你总是孤身而行,与“本地人”保持安全距离。


    她们的友好,你只能选择不信任;她们的敌意,你永远先一步回击。当然,这不怪你,毕竟一旦对这里产生依赖或情感,就有可能被诱导、吞噬,走向同化。


    但现在你想起昨天苏珊坐在你身旁,为你端来热可可时脸上的温柔,艾伦弹唱时不小心滑错音符后他和苏珊抱着笑成一团的幸福感…你从不怀疑自己的感知,在昨天,苏珊妻夫二人对你的那种照顾和慈爱,是毫无破绽的。你相信,那个时候,她们确实是透过你,在看属于这个世界的“你”。


    副本不是非黑即白,不是你活我亡。


    在保持自我、不被同化的前提下,也许…你可以多试着和“本地人”打交道。


    当然,你不需要强行融入,只是维持一种“不近不远”的关系:让他们觉得你“顺应”但不是“融入”,让你自己获得行动空间而不暴露“异类”的标签。


    也许,你可以在规则边界,狡猾地得到更多的喘息。


    比如现在。


    一场无伤大雅但是哪里都不太对劲的家宴,一些明里暗里好像在排斥你把你当成谈资和下酒菜的客人。


    你还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直接离席,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是,假如曾经和善的房东在这场家宴之后就此保持住了这幅样子,住在这里的你要怎么办?


    不妨,大胆一点。


    你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苏珊的状态拉回“正常”,直接瓦解这个诡异的氛围。


    首先,你得先试探一下,有哪些事情是你能做的。


    “我想先上楼休息,可以吗?”你只是随口一问。你知道苏珊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


    “亲爱的,你的屋子还没有装修好,你还要在楼下多住几天,不如就先吃完这顿饭吧。”果然,苏珊拍拍你的手,语气不容拒绝。


    墨国工人在楼上敲敲打打了一天,傍晚时刻,你们在布置院子的时候,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工头本来很笑呵呵地来找艾伦谈工钱,却被艾伦一个眼色改了话头,她的眼神在你和艾伦之间游走,最后圆滑地说还要两天。


    你那时已经隐隐察觉不对劲,只是思路一分为二:一半认为,米国的工人干活儿没那么麻利,一天而已,修不好也是人之常情;一半已经开始思索,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不如先会会它。


    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你抱住苏珊的胳膊,撒着娇:“那好吧,苏珊。唉,你也知道,我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真的很累了,我会好好陪你结束今天的事情,之后我要睡一个好觉,明天再陪你去上瑜伽课,我们一起放松一下。”


    你表现得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小朋友,这惹得贝蒂极其夸张地哈哈大笑。


    “她在你面前就是一个小宝宝!”贝蒂说,擦着眼泪,“但是你已经长大了,怎么还能总这样孩子气呢?”


    嘤语里没有“撒娇”这个词,和你同样岁数的人也不会轻易像花国的年轻人一样习惯向相熟的人撒娇、亲昵柔软地越过边界。


    贝蒂听起来像是在委婉地教导你,可苏珊格外吃这一套。


    她的眼睛亮起来,把你搂住,像念着猫头鹰的嘤文单词一样嗷嗷地搓着你的胳膊。


    你们两个在这里上演跨文化母慈子孝,贝蒂看着你们两个,像是压了整晚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看看她,”贝蒂嚷嚷着,这位看起来非常和善的女士语气竟滑向一种恍惚的激动,“说来,你们两个运气还算不错。”


    她看着苏珊,却古怪地扭头和艾伦说:“你还记得我家那三个entitled brats(带着嘲讽意味的“小混蛋”)吗?”


    艾伦侧耳倾听,你也是。


    “大的那个,把孩子往我这里一放,他自己就去度假了。他找了一个那样的女孩,生下来孩子后一屁股的官司,就这么直接甩给我!我能怎么办?”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经历了很糟糕的事情。”艾伦说着,真诚地表达他的同情——真诚在,他的手都放在了心口上。


    原来米国人也会有这样的家长里短的糟糕故事?你听着倒是很新鲜。


    只听贝蒂把酒杯放得砰的一声,你这才注意到她的两颊都有些发红,看上去是醉了。


    “我跟你说,艾伦,我现在完全不指望她们来看我。我现在只想养狗,真的,狗比人靠谱。你这女儿——”她指着你,“哪怕是半个,三分之一,我都有了我想要的家庭。”


    苏珊笑着,没有接话,只是用一只手还轻轻拍着你另一只肩膀,像在安抚一只梦游的小动物。


    你只对她话语里直接指认你为“苏珊的女儿”这个话头觉得有些不对劲。


    而贝蒂仍在继续语速飞快地说着她的家事,她已经讲到了自己的离婚:“他就活像他的父亲!我那时太过年轻,为了爱情和自由,中断了学业,他说要去爱州开店,我就跟着去了。结果店开了不过三个月,他就跑了,留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和一身的债务。诶,艾伦,我说过没?那时我和家里断了亲,只能靠自己支持小店,还好——”


    她在艾伦鼓励的眼神下,柔情似水地对着不远处她现在的所住说道:“…他,他挺忙的,但是这么多年让我在家里当一个自由的家庭主妇,做我喜欢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哦,贝蒂,我确实为你高兴。”艾伦活像个捧哏,“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而你已经有了这些,就不要再被过去的不开心所影响现在的心情,来,你要再喝一点香槟吗?”


    “艾伦,少来!要说,你和苏珊才是我羡慕的呢,你们只有一个孩子,可是我看你们一点也不寂寞——”


    “是的,贝蒂,我们有很充足的生活,当然,也要感谢上帝把这孩子送来我们家。”苏珊打断贝蒂的话,“我们很难站在某种高处去说我们过得比你好,我们也很羡慕你和你的丈夫,你们有着传统且美满的家庭,你已经在你的选择下做到了最好,不是吗?”


    “苏珊…”贝蒂说着,握住苏珊的手,满含感动的泪。


    你趁机从苏珊的怀中滑出来。


    “…这不是你第二遍说了吧?”整餐饭间,一直沉默着的乔什低声咕哝了一句。


    贝蒂听见了,嗓音顿时一提:“我说几遍也没关系,我的人生值得那几个回忆。”


    乔什扬了扬眉,低头吃菜,没有再说话。艾伦老好人一样地到处打圆场。


    “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些孩子。”他说。


    “艾伦,除了你们家的‘宝贝’,我们可都是成年人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男生尖声调侃道。


    你看向他,他反冲着你挑眉。他,以及另外两个同龄人都是跟着玛格丽特来的。


    玛格丽特是独身主义,而这个男生是她的侄子,来她度暑假。这里做客不嫌人多,客带客,又带了几个侄子的朋友。


    你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不过本来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凯文动作夸张地把酒杯往嘴边一扬,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好似精心设计过一样,定格了的脱|衣舞男一般打了个响指。


    喝得满脸通红的他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


    “说起孩子,我就得说两句了。”凯文用叉子敲了敲玻璃杯,一副要发表竞选演讲的姿态。


    没人回应他,他照样继续。


    说话间,凯文又添了一杯酒。


    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唯一可以看出来的是他很激动。衣领松开了一颗,手势也越来越大。


    “说真的,现在这年头的小孩啊,一个比一个脆弱。动不动就‘焦虑’、‘社恐’,还扯什么‘边界感’,就跟我们当年天天打橄榄球、夜里趴frat house门口练酒量的劲儿,完全不是一回事。”(兄弟会住楼)


    他说着还不忘回头朝你举杯;“当然,我不是说你,你可不一样。”


    这可奇了,你放下手中的刀叉,带着点笑意歪头:“我不一样在哪里?”


    凯文眨眨眼,游刃有余地鉴别出来你话语中的邀请意味,仿佛这就是你设下的舞台,当然他愿意跳上来大讲特讲。


    “不要理这些毛头小子,”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就像我认识的很多雅洲年轻人一样,你们似乎天生就更适应社会。你看,你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听着。你有那种…我不知道怎么说的,那种‘好孩子的气质’——我没有说你nerd的意思,只是女孩和男孩毕竟不太一样,你可不是现在那种宅在家打游戏、有什么事情只知道发社媒那种调调。”(带贬义的书呆子)


    一声清脆的摩擦声闯进凯文的话语里,是乔什。他在低头切只剩下一小块的牛排,没吭声,但刀尖重重地划过盘。


    你却像没察觉,眼里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光:“哦,所以我是像样的女孩?”


    “哦,宝贝!不要用那样的语气,你知道,我也许说话比较过时,”凯文顿道,自以为很好地遮掩了他对你上上下下的打量,“但我总是更有经验一点。”


    “不,我只是好奇,且认真地想‘请教’——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孩子比较…像样?”你问。


    “像样?”凯文笑得大声,这个话题正中他的心,“要能扛事儿,得会谈判,最重要的是能当领袖!像我们那会儿兄弟会里的——每个人都得能站出来讲道理,打球运动都不在话下。那才叫男人!这才是米国人该有的气质!”


    你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继续抛出诱饵:“那万一他们不喜欢打球,也不擅长社交呢?”


    “那就练啊!”凯文毫不迟疑,“宝贝!你以为我们米国人一出生就和护士说‘嘿宝贝我喜欢你的穿着’?我们那时候每周五都要轮着在酒吧里拉人来参加派对。有个兄弟怕生,我们就每人让他搭讪一个女生——练胆子嘛。练出来了就是成长,练不出来,那就继续练。”


    凯文自信起来了,他说的话也就越来越不受控制——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挺自信的。


    “凯文——”苏珊出声要打断他。凯文却直接和艾伦说:“拜托,不要这么严肃。”


    “听起来蛮像军事训练,”你低声说,按住苏珊的手。苏珊也就随便你继续和凯文交谈。


    如你所料,即便是这种异常状态下,苏珊的性格也不是会要紧紧地看守你和什么人交谈的那种。


    你的接话让凯文很受用,他哈哈大笑,一拍桌子:“说得没错!兄弟会就是男人的boot camp(新兵营)。讲义气、讲纪律,还讲 honor code。你懂不懂‘honor code’?说话算话,违约就罚,一样的!”


    你看着他喝得越来越多,嘴越来越快,话语间就像锅里烧沸了的汤,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句会溅出来烫着谁。


    你若无其事问:“在场的男士有好几个。”你的目光先是从玛格丽特的侄子处开始,你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乔什——当然,下一个就是艾伦,而凯文完全没有错过你的目光。


    “你们当年的兄弟会里会接受吗?”


    乔什这次手里的刀子停住了。


    他没有注意到你的目光也把他扫射了进去,因为他竖起耳朵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准备听凯文的说辞。


    凯文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嘿,没什么个人的意思啊,这里的男孩们,嘿,这几个小的还算可以,艾伦——艾伦,你最好减减肥。”


    “拜托,我不搞你这一套。”艾伦毫不客气地笑道。


    凯文不介意艾伦的回怼,因为他接下来的重头戏可不在艾伦身上。


    而是乔什。


    哦,这个看起来十足nerdy的、瘦瘦的、顶着个大脑袋和滑稽眼镜、尽管他应该没有到达Incel的程度却终究是一个非自愿独身的男士。


    凯文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你眼睁睁看着凯文的肌肉像他的自我一样膨胀起来。


    说来,凯文也是宣称为独身主义者,他的社交媒体里发满了健身照片以塑造肆性自我不为女人所倾倒的老男孩形象,却被你找到了另一个小号:全是他和年轻貌美的金发女郎在夜店里的照片——至于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又不是什么当代黑客大神,唯一做过的挖人找账号这种事,也不过就是偶尔帮陷入一段感情纠葛的朋友一起视监伤她心的那个人和他的前任及可能的现任。


    说到底,还是凯文偷偷藏不住…他既想顺应潮流当一个心中无女人的有魅力新时代米国大爹,又忍不住要炫耀他所能够得到的“性|资|源”。


    说真的,你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你在还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里的所有人给翻了个底朝天。


    这也是你还耐心地待在这里,继续实验的信心所在。


    你分神片刻,凯文很快注意到了这些。直到你回神,他才性质昂扬地继续说下去。


    “——至于乔什嘛,哈哈,伙计!只是说…我们那种节奏,他可能真不太适应。他——别这么看着我,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你应该是…怎么说,那种逻辑型人才,喜欢思考的,你的业余爱好不就是在家里看看书吗,对吧?”


    他看向你:“我有一家公司——不知道苏珊有没有和你说过——以前也试过招这种‘高智商内向型’,但她们就是有点,怎么说…不太合群。”


    你也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


    你轻声地重复:“不太合群?”你对着已经捏紧了拳头的乔什撇去抱歉的目光。


    “对嘛,”凯文对此一无所查,只是越说越投入,“你让她们办派对,他们却总想着流程;你让她们去谈判,她们张口就是‘数据数据’。天呐!娘们儿唧唧的!兄弟之间靠的是情感和直觉,不是演算法!”


    “唔,女士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一直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你们知道的,我还参与过之前的游|行,还记得吗?”凯文对着贝蒂也好,玛格丽特也好,右手指尖抵住左手手掌,比了个“停”的姿势。


    “可有些人就是更擅长分析、思考,难道他们就不能被兄弟会接纳?”你说。


    “接纳归接纳,但当不上头儿,”凯文摆摆手,“你能想象一个靠写Python写出来的会长?到时候别说外校的女生了,连咱们自己人都要笑掉大牙。”


    你依旧不动声色:“可是这种人往往会成为最重要的CTO啊。”


    “CTO?”凯文冷哼一声,“我又不是搞科技的!现在这些科技公司全都跑偏了!小姑娘,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人才是最重要的!实业,人!这有什么错?”


    你的专注倾听显然给了这位演讲者很大的鼓舞,接下来,你轻轻一句:“听起来,你很支持金发总统?”


    凯文瞪大眼睛,总算从醉意里找回一点清醒:“开什么玩笑?他除了是金发外,还有什么好处?”


    “不过你说的这些,似乎更符合一些老旧的价值观。”你说,你迎合着几乎在场所有人明着的立场,不疾不徐地反驳道,“而且,乔什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大人了,也许他不该被你这样评价。他也没必要这样被你评价。”、


    你说着,鼓励地看向乔什。


    后者终于抬起头,语气极轻,但极稳,推推眼镜:“凯文,你似乎是在说我这样的人适合只存在于你的系统里,而不该出现在你面前?”


    凯文还没意识到这句话的重量,他还沉浸在被你这一个“小女生”突然的反驳带来的莫名其妙中,自顾自咧嘴笑:“你说得太哲学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嘛——不是在说兄弟会?这不是给每个人准备的,懂?”


    “不是给‘你这样的人’准备的。”乔什重复一遍。


    气氛陡然凝滞。


    你注意到,同样是把气氛弄僵,可这是苏珊乐见的,因而,某些惩罚,也就没有成立。


    或者说,还在等着,要去惩罚“谁”。


    苏珊只是用勺子搅着茶杯,像是等待某个必然发生的情节展开。


    你悄悄把身体靠近苏珊一点——早说了,苏珊很喜欢你对她的亲近,你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这还是第一次,你在一个一开始在针对你的场景里,得到“庇护”。


    只是,庇护的代价是什么呢?你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凯文。


    “其实我觉得乔什说得对,”你平静地说,“有些系统确实不是给某种人准备的,可如果过于排异,那它是不是就应该重新设计?”


    “哎,你们别这么玻璃心啊!”凯文开始急了,“我说的是群体性格差异,不是歧视。你们这代人!最擅长的就是断章取义!”


    “断章取义这话也是你说的?”玛格丽特冷冰冰地出言嘲讽。


    凯文一滞。


    “你别插嘴,”他说。


    “你才别插嘴。”乔什感受到了他在这里的支持,底气越来越足,“凯文,别装傻了,你讲的话里每一条都在划界限:什么是‘像样的男人’,什么是‘该有的性格’,什么是‘可被接纳的人’。你也快要50岁了,你早就不是那个说什么都会被原谅的性|感小男孩了!”


    “你这是——”凯文涨红了脸,“你就是典型的怨男——自己不合群就怪别人规则有问题!”


    “规则当然有问题,”你开口了,“如果规则是建在某类人必须沉默、另一类人必须高声说话的基础上,那它不就是用来被改变的?”


    苏珊静静地看着你。


    只有贝蒂还在懵懵地说:“我觉得凯文以前话就多,虽然这次说得是有点过分,不过我们也没必要这样吵架。”


    苏珊轻轻叹了口气,像是用尽温柔地说:“我们不是在吵架。我们只是还在努力适应彼此。”


    你突然有些明白了她的语气。她已经看够了戏,这次不是在劝解,而是在警告:到此为止了,别再打破表面的和谐。


    你微微一笑,举杯:“敬适应力。”


    “敬适应力。”玛格丽特第一个回应。


    乔什犹豫片刻,举起杯:“敬不被定义。”


    凯文没说话,但最终也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是喝得比刚才更急了一点。


    “感谢一切。”苏珊说——


    作者有话说:改:本来想专注在某种邪|典气质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一开始想写的,纯米式抓马气质的故事((原:牙总算好了能吃饭了,一吃完好吃的脑子里就有想法了,结果睡着了…反正爬起来在写了!一会儿再出去吃个晚餐,回来就努力写写把这个小篇章结束,之后再来两三个小故事就可以进下一个副本啦!爱!!


    第149章 家庭聚会 4 ◎好妈妈◎


    晚餐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你看着大家的脸色,猜到这场聚会还有再下一轮。


    除了凯文, 其她人都随着苏珊一起慢慢地收拾起餐盘, 你正想跟过去帮忙,苏珊却拍了拍你的肩膀, 笑说:“宝贝,你今天已经够累了,剩下的活儿交给我们吧。”


    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于是你顺势坐回椅子上, 轻松地靠着椅背,静静地看着人们进进出出。


    这时, 一个带些傲慢的声音从你背后响起:“嘿,你嘴皮子倒是挺利索啊?”


    你转过头, 看见玛格丽特的侄子——你还是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正抱着双臂斜靠在通往客厅的阳台门框上。


    他留着炸开了花一样的蓬松卷发, 你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大学棒球队队服,帽檐压得极低,似乎认为这能使他显得更酷一些。


    你看着他微微一笑,不打算回避他的挑衅:“我还以为你们嘤语母语者才会真正说得利索呢?”


    对方挑了挑眉毛, 眼里闪过一丝不服气的笑意:“我可没那么多心眼,也没见过几个外国人像你这样, 是因为你总是遇到这种事,所以才反应这么快吗?”


    你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什么事?”


    “就是…”他挤眉弄眼的。


    “呼。”你懒得搭理他, 你已经知道怎么样可以最快地让这种年纪还小的小渣滓闭嘴,那就是——“闭嘴吧白皮金毛猪。”简单粗暴。


    说着,你捂住鼻子, 对着他扇扇风。


    此男的蓝眼睛瞬间放大,他那虽然做了美黑却没什么效果只留下雀斑的白脸一红。他瞠目结舌。


    半晌,他掏出手机:“加个社媒好友?”?你嗤笑一声。


    不过,既然他送上门来,那你再用他做一次测试。


    你故意露出迟疑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几秒,缓缓开口:“你们米国人社交都这么直接吗?”


    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得意劲儿,走到你对面椅子上一屁股坐下:“那不然怎么叫社交?”


    “行吧,加了我也不会亏什么。不过,加好友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顿时警惕起来,眼神怀疑地盯着你:“什么忙?”


    你笑着指了指厨房:“能不能去冰箱里帮我拿点吃的?你知道,刚才的苹果派吃得太少了,我还是有点饿。”


    他眼神变得犹豫起来,刻意压低声音:“厨房?现在?这些老东西们都在收拾…我可不想撞枪口。”


    你微笑着,语气里带上一丝玩味:“怎么?我看你不是自称很叛逆很有个性的那种人么?连个冰箱都不敢碰?”


    他的白脸再一红,在不远处全程注视着这里的几个男孩都跟着起哄起来:“嘿!认怂了吗?冰箱有什么了不起的?凯文不也老从冰箱里乱拿啤酒喝吗?”


    被你和他自己的朋友这么一激,此男咬紧了牙,猛地站起来:“行,我就给你拿!你们几个,有种跟我一起去!”


    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孩顿时来了劲,半认真半戏谑地排成一列,踩着同一款的鞋“啪啪”地朝厨房走去。


    你悠然地靠在椅子上,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里多了一丝凉意。


    “嘿!”你忽然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记得帮我拿点芝士蛋糕啊!”


    这群男生回头得意地一笑,比了个拇指:“收到!”


    你抬眼看了看站在客厅中央的苏珊,她微笑着朝你轻轻地点头,那表情像是在鼓励你做对的事情。


    你这才安心下来一半,心跳竟有些加速——你确实不知道接下来具体会发生什么,但你知道,规则已经被你引发了。


    很快,厨房传来冰箱打开的声音,伴随着年轻人们的嬉闹声:


    “这里面有好多吃的啊!”


    “先拿蛋糕,还有冰淇淋!”


    “喂,这个派看起来好棒!”


    然而,这些欢笑很快变得尖锐,然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你保持着微笑,默默数着心跳的节奏:“1、2、3…”


    片刻后,厨房里响起了湿润而奇异的声响,像是熟透的水果被压扁、揉碎的声音,伴随着某种更加不安的“吧唧,吧唧”声。


    咀嚼。然后是吮吸。


    你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苏珊肯定知道。


    而她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只是和其她人一起平静地继续收拾餐桌,间或摸摸你的头发,问你需不需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艾伦干好了他的活儿,便拿起吉他,随手拉出一个椅子,在星空下,在白色的篷布下,若无其事地拨弄着。


    贝蒂与玛格丽特也同样围坐在艾伦身边,继续刚才的闲聊,没有人往通透的、一眼可以从客厅望到开放式厨房的方向多看一眼。


    慢慢地阳台门被推开,一股甜腻腻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你保持镇定,轻轻转过头去看。


    出现的是苏珊,她面带和善的笑容,手里托着一大盘刚切好的芝士蛋糕,还有一盘外观极为精美的肉冻。


    她的手指沾着一点血红的果酱,伸出舌头轻轻舔掉,笑着对众人招呼:“大家再吃点甜点吧,厨房里刚刚好新鲜出炉了一些糕点和肉冻。”


    艾伦放下吉他,笑着起身接过苏珊手中的食物,凯文还半躺在椅子上,笑着伸手抓过一块,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真棒!苏珊你们家的手艺真是一绝!”


    贝蒂一边吃着肉冻,一边含糊地夸赞:“你们家的厨艺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玛格丽特,她更是一个纯粹的美食家一样,优雅地端起盘子,微笑地对苏珊点头示意,随后用叉子轻轻切开一小块送进嘴里。


    “美味极了。”她说道。


    你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只是端起盘子,看着面前那块颤抖着的肉冻,仔细看,它的颜色原来如此斑驳。


    而苏珊站在你身后,低头在你耳边轻声道:“亲爱的,这一盘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他们本来就是为你去拿吃的。”


    你抬头看着苏珊,她脸上的温柔与爱意丝毫没有减少,甚至更加浓烈,如同看着自己得意之作的艺术家。


    你缓缓举起叉子,插进那块被精致地处理过的肉冻里。


    触感柔嫩,切口渗出浓稠的果酱般的汁液。


    你把这一块肉冻送入苏珊的口中,笑道:“亲爱的苏珊,这是给你的,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享受这些,因为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苏珊的眼神落入你的眼睛,她垂眸,闭上眼睛送入口中:“味道果然是非常不错。”她说。


    漆黑的天幕下,主客们依然轻松愉悦地闲聊着,没有人再提起那些年轻人,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只有苏珊知道。


    哦不,还有你,你也知道。


    足够了。你想。你已经试探得足够多了。


    你正准备着一会儿同苏珊的说辞,盘算着要怎么温和地结束这次的场景。


    此时,凯文独自坐在院子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拽着一瓶啤酒,脸上带着挫败而又不甘的表情。


    他用手揉着头发,不停地向院子另一边的乔什搭话:“乔什,伙计,刚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懂我嘛,聊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有时候说起来确实不中听。”


    乔什没理他,正低头滑着手机,看起来兴致缺缺。


    凯文尴尬地又转向玛格丽特,故作轻松地搭讪:“玛姬!佩姬!嗨,亲爱的,我刚才那些话真不是针对你们,我一直都很支持女性主义的啊!”


    玛格丽特冷冷地瞥他一眼,举起酒杯向远处的贝蒂致意,全然当凯文不存在。


    这些与你无关,你只是随便找了一个人看着然后向自己的事情。


    可凯文被彻底孤立了几分钟,他的脸涨成了深红色,很是恼怒地扫了你几眼,终于,他决定放出杀手锏。


    他神神秘秘地对所有人说:“听着,各位,我车里有些能让大家真正放松的好东西。你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对吧?”


    贝蒂先愣了一下,随后她发出了一声兴奋的笑声:“哦,凯文,你真是…真是个活宝啊!”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为什么不早拿出来?”玛格丽特忍不住笑了。


    “哼,总算有点有趣的事情了。”居然连乔什也?


    甚至苏珊和艾伦都表现出意外的兴奋,像是这提议让她们回到了更年轻、更放纵的年代。


    凯文顿时被鼓舞了起来,他得意地咧开嘴,仿佛重新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伙计们!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们!等等,我去取!”


    他立刻小跑着去取自己的“宝贝”。没过多久,凯文回来了,手里高举着几个包装精致的烟卷,一副大胜归来的模样。


    “女士们、先生们,”他大声宣布,“让我们重温年轻的好时光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兴奋地聚集过来,苏珊和艾伦也不例外,你注意到她们的眼神渐渐被一种狂热的神采占据,那种看起来既滑稽又有点骇人的神采。


    “等一等,”这下你坐不住了,你甚至也不想说什么了,声音很激烈地朝苏珊说,“我觉得这样做不对,我应该回屋了?”


    苏珊却笑着摇头,目光发亮:“宝贝,别扫兴啊,今晚是我们全家最快乐的时刻。”


    苏珊来真的。稳操胜券的你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


    你迅速地环顾四周: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已被这种莫名的狂热包围了,苏珊以外的所有人,她们眼神里的光像极了饥饿的猛兽。


    一丝紧张在心里迅速,你知道再这样下去你绝对走不了。


    有什么规则是你可以利用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你的脑内——可以说是完全第一反应地冒出来两个字:无知。


    对一些事物危害的无知,对为人应该遵守的某些规则与底线的无知。


    你脑海里迅速闪过规则:“不要去图书馆,知识不是好东西。”


    对了,就是它了!


    于是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了手机。


    谢天谢地,佛波勒的安玻非常够意思地把她的一个sim卡给了你用——当然,你知道,这也是方便她定位你的位置甚至监测你的网络使用情况。


    但不论如何,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只要进入某些场景就会有被扭曲各种信号的铁律不再存在,因为:米国人在任何时候都能用上6G!


    你开始搜索,一切有关于她们所沉迷的这个东西的知识。


    不,你直接输入你想要的关键词,不管最后搜出来的东西是真的假的,只要能用,你就用!


    你现学现卖,一只眼睛看着屏幕,一只眼睛微笑着看着凯文,你朗读起来:“凯文,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最近刚有一篇来自某藤校的心理研究指出,经常依靠烟卷来缓解社交焦虑的人,很可能正在经历身份认同障碍和严重的内心不安。”


    凯文停下动作,举着手里刚刚点燃的烟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什么?”


    不仅是他,躁动中的客人们全都止住了脚步。


    你继续说:“对啊,你们没听说吗?这个研究发表在最新一期《科学》杂志上。她们甚至提出了一种名叫‘隐性自卑综合征’的理论——”


    “自卑”两个字像是戳中了凯文的软肋,他勉强笑了笑,强作镇定地反驳:“嘿,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焦虑,也不自卑!”


    你还准备再根据这点做些文章,都已经开始搜索“普信男的本质是否和他深层的自卑与认知水平低下有关”就听本来也浑浑噩噩的乔什冷笑一声。


    “真的吗,凯文?你确定你的那些兄弟会故事、炫耀肌肉和无休止的自我吹嘘,不是在掩盖某种深层的心理缺陷?”


    你惊讶地看着乔什和同样也清醒了正疑惑地左右观望的玛格丽特以及浑然不觉的贝蒂,你明白了这个规则的底层逻辑。


    就说嘛!就算米国的白痴很多,也不至于否定知识到这个程度。


    看来,这条规则的本质是,把人划分成两派:尊重科学和知识的,对立着完全否认科学的野人。


    至于使用这条规则的时候,是会引起反智者的袭击还是唤醒与你同类者,就要看处境。


    再看凯文。他的脸色逐渐发白,手里的烟卷最终还是没能拿稳,掉落到地上,火光也变得微弱而暗淡。


    他张了张嘴,声音却不自觉地小了下来:“乔什,你什么意思?”


    乔什站起身,眼神冷淡而锐利:“我的意思是,你一直以来都在伪装自己,凯文。你一直在用肌肉和吵闹声遮掩你真正的软弱,你虚构了一个虚假的阿尔法身份,实际上和社会上的那些底层loser没什么两样”


    凯文想要大笑,却发出刺耳而颤抖的声音:“乔什,你可真会开玩笑!”


    玛格丽特在一旁幽幽接话,比乔什还毫不留情:“他可没有开玩笑。事实上,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你只是一个孤独、自卑,甚至毫无安全感的小孩。你不停地重复那些陈年旧事、拉帮结派地炫耀自己,不过是为了防止别人看透你的空虚。”


    “不!”


    乔什语气不善:“是啊,凯文,每次聚会你都要弄成自己主场似的。难道你没有意识到,这种行为多么令人厌烦?”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贝蒂紧张地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哎,凯文!我也觉得你偶尔该安静一会儿,听听别人怎么想。”


    凯文那为了深邃而总是眯起来的眼睛睁得老大,环顾四周,惊觉周围每张熟悉的面孔都流露出一种前所未见的冷漠和排斥。


    他向苏珊投去求助的目光:“苏珊,你也觉得我很讨厌吗?”


    苏珊避开他的眼神,轻声叹了口气:“凯文,也许你该多听听别人的建议,别总试图掌控一切。”


    凯文仿佛彻底被击垮,手里的烟卷跌落在地上,火星缓慢地熄灭。


    “不!”他突然又鼓起胸膛,骄傲地大声喊道:“你们这群弱者!你们什么也不懂!从今天开始,你们再也不会被邀请来和我一起做事情了!”


    玛格丽特只是补刀:“哦算了吧凯文,你从来都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你只是我们需要应付的社交负担而已。我们忍受你,不过是因为你的表演让人偶尔觉得滑稽。你是我们很好的谈资,你知道吗?”


    “是你们没有被邀请!”


    凯文的身体充气一样地膨胀,皮肤很快被撑得玉质一样透光。


    但众人的目光早已变得空洞而冷漠,大家一个个地退后一步,像是在规避某种即将发生的事情。你也跟着躲在苏珊的身后。


    当凯文的皮肤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时,开始泛起不自然的潮红,一股古怪的黏液从他的皮肤下缓缓渗出。


    终于,一切鼓起来的,又以诡异的方式瘪下去。


    你看着这一幕,想到了一个搞笑的段子,说:如果把每一个筋肉健美男的斜方肌看成肩膀,真正的肩膀看成外壳的话,那他们就像是驾驶着皮肉高达的小矮子。


    你拼命忍着笑,而凯文的脸颊已经慢慢塌陷,头发脱落,眼睛鼓起变得呆滞而空洞。


    凯文跪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伸出手:“帮帮我…求求你们…”


    但众人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像看着一场再平常不过的社交悲剧,看起来,凯文在这个社会场景中遭遇的滑稽下场并不值得同情。


    如果苏珊开口,凯文还可以保有一命吗?


    苏珊用眼神告诉你,是的,只要她作为这个聚会场景的主人,选择接纳和包容凯文,那他还能好好地活着。


    但她现在不愿意。


    或者说,她更想给你做一个“典范”。


    此时,地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凯文原来的模样。他的身体缩小成了一团形状糟糕的肉块,逐渐变成一种无法形容的东西,像是从未存在过的模糊阴影。


    苏珊从容地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淡然微笑:“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聚会男王都已经先行离开了,不如大家也散了吧。”


    所有人都沉默地接受了这句话,一时间,热闹的院落里只剩下苏珊两人和你。


    事实上,应该只是你和苏珊对峙。自从聚餐开始,艾伦的人格几乎就荡然无存,只是保持着一种没什么自由意志的伴随状态。


    夜风轻轻地吹动头顶的那张巨大的白色篷布,月光从顶端渗进来,投射出一些模糊、错乱的阴影。


    苏珊缓缓走到你身旁,目光温柔如水,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盼:“亲爱的,现在你都看到了,这个世界很复杂,但只要你懂规则、用好规则,你就能在这里过得很好。留下来吧,成为我的女儿。”


    你没有立即回答,抬头看着眼前这幅巨大的白色篷布。


    哗啦,哗啦。


    你的习惯是,每次看到新的规则,都去小绿书或者当地论坛,去搜索那些你看不懂的词汇。


    可是你一直都找不到规则里那微妙的关于“白篷车”的解释。那,或许,它本来就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白篷车,而是一种抽象的象征。


    带着白色蓬顶的,可以拆卸,可以移动的东西,都是白篷车;能遮蔽人们真实的面孔,让所有人躲藏在规则与假面的阴影之下,摆出一张张标准而虚假的笑容,夸张地表现自己,彼此之间笑容可掬,但内心深处却各怀心事,互相评判、攀比、惩戒和吞噬,就是它的效果。


    “苏珊,”你终于开口,拉住她的手,“你说的或许没错,但问题在于,无论你怎样展现你的力量、怎样操纵规则,都改变不了你真正的愿望。”


    苏珊脸上的笑容僵硬,她问:“什么意思?”


    “伊芙,”你轻轻吐出那个名字,注意到苏珊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身体明显地颤动了一下,“她才是你的女儿,你真正的女儿。你无论怎么去找别人取代她,都解决不了你心里的问题。”


    “我只是想让我们都快乐,”苏珊艰难地笑了一下,“你留下来,我们会很好。你看今晚——只要遵守规则,我们就能继续这样快乐下去。你想惩罚谁,我就让谁被你惩罚。你可以和任何人谈恋爱,不需要在意后果,因为我随时可以帮你整治她。”


    …她还记得这事儿呢?你不禁一噎,但又觉得啼笑皆非。


    “不,”你温和地打断她,“我从不质疑你的本质是一位真诚善良的好母亲,但你惩治别人的时候,你自己也陷入了泥潭。我不知道你之后还会不会记得此刻的感受——我猜你至少隐约能够感受到这些,不然你不会这样向我展示——可这,和你无关。”


    你伸手去触碰那块白篷布,指尖感受到它冰冷的质地,可是它看起来坚不可摧,实际上你只需要从底下轻轻一掀,就会被整个儿地移开。


    “大家都说米国的母父不会对孩子有太强的管控欲,但只有一个孩子的你也是这样吗?你是不是把伊芙看得好像心肝宝贝一样,以至于你甚至都不禁移情到我身上了呢?”


    她是的,你知道。


    “我这样一个从小来到这里,被家人算是半放养,现在你和我的母亲也有着良好的长期关系,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呢?伊芙的替代品吗?你又把伊芙当成什么呢?”你说,每一个字都刺进苏珊的心里,“即便在暑假,伊芙也不愿意回家,不是因为她不想再做你的孩子,而是因为她真的已经长大,她不再是一个需要时时刻刻被你保护的孩子了。”


    苏珊的眼眶开始泛红,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她摇了摇头:“不,你不懂,当我爱着她的时候——当我爱着你的时候,我的心是那样柔软,我的力量却是那样的强大…”


    “那时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会爱的人。”你告诉她,“你的心不会因为爱而变得空白,但如果你只是一味地制造幻影,你就会陷入疯狂。”


    你抓紧了那块篷布的一角,决心坚定下来:“所以,让我们拆掉它吧。”


    “不!”苏珊慌乱地向前一步,试图阻止你,“不要拆掉它!你还没有同意…”


    “我不会同意。”你打断她,平静地看着她眼里的恐惧与悲伤,“真正让你害怕的是你内心深处的孤独。但你的人生,不该以爱为名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


    苏珊慢慢地垂下双手,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抗拒变为无措,这一次,换你温柔地握住她颤抖的手:“别担心,我会陪着你,在很长时间一段时间里,都陪着你。”


    当然不是你自己,而是这个世界的“你”。苏珊对着“你”能有这样深的感情,“你”对她自然也有深深的羁绊。


    你也知道,当你离开这里,这个世界的“你”依然需要这样的苏珊。


    苏珊无言地点头,眼神里渐渐浮现出一种久违的真实与释然。


    你轻轻松开她的手,然后用力拉动了篷布的一角。洁白的布料在月光下缓缓落下,露出清澈的星空与明亮的月亮。


    今夜晴朗,万里无云——


    作者有话说:边吃晚餐边用手机写的这章,果然人还是要吃点好的才有动力T。T实话说这一节写得虎很是痛苦,甚至两个星期一点都写不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拔了牙整整两周没能吃上什么好东西让我心如死水,一方面是因为我又双叒叕想跳开大纲写点别的东西。关于美国的气质,除了暂时还没写到的那些更日常的小故事,我已经写完了邪|典故事、不计后果地追逐自由等,剩下的我一开始其实就只是想写点很美式的抓马。但是人物铺出来之后,我又习惯性地觉得一开始的思路太平平无奇,想写点更魔幻的内容,甚至想搞点正儿八经地地道道正统克苏鲁的程度(毕竟克苏鲁本来就起源于美国),比如围绕着屋子吃人啊,或者星之彩一家子都融化在一起啊、突然到来的客人却是邪|神等这种,但又无法从已经发表出来的内容里找到切入口,要改的话就得伤筋动骨地大改。思来想去,吃午餐的时候我一拍桌子觉得一开始的想法也很好嘛,于是兴高采烈地去写我一开始想写的这个:一场很牢美的聚会,简单但复杂的抓马,再加点儿莫名其妙的克苏鲁元素,以及其实和牢钟一样喜欢在最后上点价值观的三流内容^ ^最近不看评论嘞,每次这样小断更后都会既怕评论区里经常看到的读者咪消失不见,又怕更可怕的事情——也即无人在意,所以选择当鸵虎…但依然还是要说一句:求评论嘤嘤嘤QAQ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以及之前说的那个免费的准备日更的恐怖短篇合集,您猜怎么着!我还真的存稿了三十多章!仅仅是最近俩月,我真的已经做了好多好多有意思的噩梦嘻嘻嘻!希望我真的有写得很恐怖吧嘻嘻嘻嘻嘻嘻!迫不及待看到读者咪们在评论区说被我吓到了嘻嘻嘻嘻~一直没发因为现在坑好多,想先把那个娜塔的日记短篇给填了,这样主页不会一排坑,看得人怕怕的QWQ


    第150章 地铁跑酷 1 ◎错误的选择◎


    没有外力的干扰, 你的房间很快就被修复好了。


    经过这一件事后,苏珊她们没再对你展现出更多的过度关注和微妙的控制欲,至少对于你本人来说, 和她们的关系总算恢复到房东之上、家人之下的程度。


    两天后, 苏珊邀请你一起去度个假放松一下,你婉拒了, 她们也没再坚持,就这么,你拥有了一个人独享所有空间的权利。


    爽!


    正好是暑假, 不用上课, 不用再做任何社交,你网购了代步的电动滑板车, 就连去几公里外的超市买菜都方便不少。


    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躺到离开这个副本。


    你想得很美。


    一晃又一个星期过去,今晨。


    窗帘没有拉紧, 洛城的阳光从窗缝间钻进来, 落在你裸露的手臂上, 毛茸茸的。


    几天安稳日子过去,你现在的作息健康得不得了,早上温度一升高,啪一下你就睁开了眼。而且精神奕奕。


    手机持续震动, 你收到了几封新的邮件。


    来自洛城的市政厅。


    你瞪大眼睛,唰地就从床上翻了身, 仔细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发件人:洛城-档案管理处


    主题:紧急通知-需解决身份冻结问题


    根据联邦调查期末同步信息, 我们发现您的州级身份档案仍处于冻结标记状态。为恢复正常公共服务访问权限,请您最迟于今日中午12:00前,本人携护照与当前有效地址证明, 前往洛城政厅B1档案窗口完成验证。如逾期未完成,该标记将长期保留。”


    …


    佛波勒干什么吃的。


    密林的那件事之后,你又是被审判,又是进疯人院,甚至都坐上跨国飞机回来这里整整一周了,怎么还有这种麻烦事儿在等着你。


    安玻她们不知道在哪里犄角旮旯暗中盯着你呢,你真恨不得站在院子里大喊几声她的名字,把她给叫出来,再让她们去协调一下有关这些事的行政处理。


    唉,算了,想也知道,这又是副本看不得你轻松,故意给你找茬儿。不然,怎么会“紧急”到非得今天立刻马上就到?


    既然是副本的邀请,你也只能上擂台。


    不过,你还是留了个心眼儿:说不定是诈骗呢?


    你心怀侥幸地登录市政服务系统,把自己的护照信息等输入进去…行吧。既看不到自己的医疗记录,再多刷新几次,系统只是不断提示你:“身份验证异常,请前往市政办公室”。


    你翻了个身,用手掌蒙住眼睛,中气十足但平静地念道:“法克。”


    毕竟你也不是真不忿,副本实在已经把你折磨惯了,好处是,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远超平凡社畜。


    现在是凌晨七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先收拾一下东西,再叫个车去市中心,还好,来得急。


    你在心里想着,无非就是去一趟政府办个手续,又能触发什么场景呢?


    再怎么异化,副本依然是一定程度上符合现实逻辑的——不仅仅是大结构上如此,经过苏珊的这场家宴聚会,你认为人情世故上也是如此——那么所有的“陷阱”应该也就是围绕着之前教授同学全灭的事情来设置,再想办法刁难以抹除你的学生身份之类的。


    也许多对着办事员笑一笑?多讲点small talk套近乎?卖卖惨?对呀,自从进入米国副本,倒霉事还真不少,你怎么说都是板上钉钉的受害者和“弱者”,政府人员就是硬装也不能再欺负你啊。


    唔,还是再发个社媒好了,赞扬一下米国,再赞扬一下洛城的政府系统。


    你想得热火朝天,该带上的资料也已经清点了第五次。确认没有遗漏后,那就出发吧。


    你打开了uber。界面一打开,就有许多折扣券广告跳出来,哎呀这个好,你美滋滋地就开始买会员、分享,整得不亦乐乎。


    结果。


    你定位好了起点,输入目的地,然后看着那个等待页面开始刷新。


    5分钟过去了——


    10分钟,20分钟。


    你有点烦躁地退出重开。


    重新尝试叫车,屏幕上终于跳出一句提示:“当前无司机接单,请稍后重试。”


    怎么会?你想着早到总比晚到强,收拾好背包塞了早餐进肚子里就开始打车,现在才八点左右,既不是早高峰也不是午高峰,更不是无人出车的时间,怎么会打不到车?


    你已经把所有类型的车都勾选上了啊。


    要不,加个价试试?


    可是,你把uber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愣是找不到哪里能加价,只好一如既往地打开小绿书,搜索:“uber叫不到车怎么办?”


    你是想找攻略的,却搜出来一堆帖子抱怨uber的评分机制。


    不仅仅是乘客可以给司机评分,司机也可以给乘客评分。


    你愣了一下,进到自己的Uber资料页查看评分。然后你瞳孔轻轻缩了缩。


    你的乘客评分是2.2,远低于正常水平。


    “什么鬼?”这下你是真无语了。


    但你再一点进历史订单…你发现,有这样的评分,还真的不亏。


    “你”几乎给每一个司机都打了最低分。对方如果是移民,就会说人家嘤语差、完全沟通不了;对方如果是本国人,评价则变成了“你被种族歧视”。


    你…你不知该说什么好。


    从苏珊的口中,你察觉到这个身份——在这里,你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多,你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另一个人,且是一个你绝对不会喜欢的人,那你实在有点膈应继续把她称作“你”——日常有着很强的表演欲。


    青少年时就孤身寄人篱下的她,明明有着相比大多数花国孩子来说更优越的家庭,却很清楚要怎么迎合住家母父来获得关爱。


    因为那个让你无法忍受的“女朋友”的存在,你本把她看成是一个自我认知匮乏、缺乏主体性的小可怜。现在再看,你的脑海中,她的形象逐渐和一些经典的米留子“霸凌者”重合。


    这样一个大概在花国时会是个目中无人的小霸王,小小年纪在异国她乡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优势。


    在缺乏血缘纽带的不牢靠的家庭关系里不得不扮演理想小孩以获得更充足的关爱,在亲密关系里也要扮演示弱的一方以获得快感以证明某种传统的自我价值,然而压抑的掌控欲和对“支配感”的需求,就自然而然地发泄在权力较低者身上。


    啧。烦。怎么总给你这样的身份。


    你不禁想到上一个副本里,因为身份是黑心代购,给你自己惹来后续一连串的麻烦。


    …强者不会霸凌弱者,霸凌者本身就是彻底的软货。不过,还好,“还好”!你连佛波勒那里都走了一趟,那这个身份的背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很难搞定的烂摊子了吧…


    嗯…


    手机屏幕里映出你无神的双眼和无意识中歪出来的嘴角。你无比呆滞。


    你笑了。真是见鬼。这都什么事儿啊。


    而时间已经8点27了。你要在中午12点前赶到市政厅,哪怕加州人习惯磨蹭,政府系统也不会给你多一分钟宽限。


    你盯着手机屏幕,最后一次尝试下单。失败。


    “好啊,”你喃喃自语,“那就坐地铁去吧。”


    不然还能怎么办?


    你还得感谢这里不是真正远离城区的豪宅区,只是市近郊的富人区。在这里,至少能让你骑着电动滑板车遛到地铁站门口。


    地铁…


    你真不想做地铁。


    一则,还是老生长谈:人流纷杂的公共场合很容易就被卷进奇怪的场景里。二则:哪怕不是副本,米国的地铁也很可怕。


    苏珊哪,快回来吧,或者带你去度假吧…你泪流满面。


    抱怨归抱怨,你已经风驰电掣地赶去了最近的地铁站。


    折叠好滑板车,别在背包上,你走进去。


    站台出奇地安静。


    和你预想中的不同——也可能因为它太靠近富人区,本身就没什么乘客?你不知道。


    总之,环顾四周,除了一个戴着墨镜抱着狗穿着运动装看起来还蛮清爽的女生就坐在售票机边玩手机之外,整条通道都空荡荡的。


    好像也还行。


    买票,刷卡进站,卡槽吱呀一响,闸机也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老机器了,半天才勉强弹开了一道缝。


    你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闸机显示屏黑了一秒,随即恢复正常,亮起绿色。


    你眯了眯眼,总觉得这里的设备,也有点,太…有种即将崩坏的感觉了。


    轨道附近也是空无一人。


    你想着那些地铁站疯子乱推人的恶劣新闻,还是谨慎地找了个安全的靠墙位置站好。


    列车很快来了。比你预想的还快。你刚站稳脚,车就滑进站台了。


    门打开时带出一股热浪,混合着空调排气与旧地铁独有的铁锈味。


    你走进去,依然选了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方便你观察和随时逃跑。


    和站台完全一样,整节车厢里只有你一个乘客。


    你没有放下背包,虽然在身后硌得你不是很舒服。你的眼神巡视了一圈。


    没有脏污,也没看见什么奇怪的痕迹。环境嘛…无非就是过于老旧,别的没什么。


    只是气味,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像是洗涤剂、冷风管道里的潮气和被盖子焖过的食物味道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一点点塑料烧焦的气息。


    你轻咳几声,努力适应这些味道。


    现在没有乘客,不代表一会儿没有。你可不想表现得像个骄矜的大傻子。


    你靠着椅背让自己放松一下,听车厢里轻微的咣当声。


    哒哒哒。


    你突然打了个冷颤。


    好像…好像是有人在轨道上一节一节的敲着,就像敲着脊骨那样。


    不太妙。


    但你时刻防备着。


    前几站都还正常,窗外的景色显示着列车正穿过一些半废弃区的地上段,有时还能看到杂草从铁轨边缘爬出来,或者孤零零一辆报废车辆卡在围栏边。


    你时不时看看手机时间——早上8:43,离市政厅还有不过几站,来得及。


    进入市中心区之后,乘客逐渐多了起来。


    你注意到,不少人一上车就直奔车厢角落坐下,有的拖着大包行李,有的连站都站不稳地靠在柱子上。


    你不是这里唯一的雅裔,事实上车厢里的人种丰富足够让任何人都可以是“少数”。


    你大概甚至不是仅有的外来者。别的族裔你不清楚,但有两个穿校服的东雅面孔的学生上了车,耳机挂在胸前,眼睛茫然地盯着窗外——她们甚至可能是新手。


    其中一个把另一个护在身后,另一个看起来虽然很不适应,你却看到她的手里也紧紧地攥着什么尖锐的武器。


    你有些动容,正犹豫着要不要对着她们挥挥手——也许她们反而会把你当成什么可怕的东西。


    先静观其变吧,你把眼睫垂下。


    还有三站,你就到了,时间还早。


    可是…你不怀疑自己的直觉,你确实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车厢里所有的座位全都被占满,一个车厢接一个车厢,香肠一样的结构里零散着遍布肉节一样的乘客。


    好安静。


    米国的地铁,应该不是像霓虹国的地铁那样不允许发出声音的吧。但你确实只感受到列车咣当咣当穿过铁轨的震动。


    …气味。


    不是单一的臭味,而是车厢原本味道之上再多许多层次的烂味混合物:汗、脏鞋底、潮湿被褥、便桶刷不干净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其微妙的、像是动物尸体陈年之后留下来的血肉腥味。


    你下意识地往门边移了移。


    就在你抬头时,你看见对面一排座位上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你。


    他穿着一件褪色的工装夹克,脸色枯白,头发一点色泽都没有,干燥枯蓬的扎在脑袋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眼球微微上翻,瞳孔像在闪光灯下一样泛出灰色的光。


    你很快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余光却发现——他似乎还在盯着你。


    究竟是他想对你做什么才这样死死将目光黏在你身上,或者他只不过是一个本地常见的疯子而已?


    你让安玻帮你在法律允许的范围里弄来了功率最大的一把电击器,只要他不是什么要发生异变的东西,你才不会怕他。


    握紧口袋里的电击器,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膝盖上,肌肉绷紧。


    说来,不止这个人。从进入市中心开始,再上车的人,大多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对。


    你不想做一个双重标准的人,你也从不以穿着打扮来评价别人,但真的有些人+她们的头发,服装,走路的姿势,邪气的眼神…你看她们一下,她们就不怀好意地对着你比着看不懂的姿势。


    在你若无其事地把脸扭开后,她们倒也没有来攻击你,


    还有个女人,脸上画着半脱妆的浓妆,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购物袋。


    她比前面那些瘦巴的小混混们要强壮许多,就这么矗立在车厢中间,不肯坐下,一直看着另一节车厢。


    附近的乘客全都自觉地避让了一些。


    还有那个老太太,这个小男孩…你根本没有抬起头光明正大地去打量,随便一瞥就把这些怪人全给抓出来了。


    出现在这里,她们是谁?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她们能干什么?


    你是不是过度紧张了?


    反正你有武器,你不怕任何一个人。


    你选择尽量不去看别人,你隐约明白,在这辆车上,你不是猎人,你不需要当主动出击的猎人。


    只要再两站,报站声就会响起,然后你就会跟着人流走出去;左拐,再右拐,往身上喷点空气清新剂再用湿巾擦一擦脸上细密的汗水,你就可以容光焕发、体面地走进市政厅。


    于是你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反光映出你自己紧绷的面孔。


    “再几站。”你在心里默念,“谁过来,我就给谁一下子。”


    你在网上看过大量关于米国地铁的报道。


    那些画面你都记得——流浪者在列车座位上大喇喇地脱鞋剪指甲、先生们旁若无人地往地铁角落里小便、精神病人在尖叫着和不存在的人吵架,还有男罪犯无预兆地点燃了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士——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下,毫无预兆地、彻彻底底地燃烧了她的外套与皮肤,直到她跪倒在地。


    你记得视频里没有人帮她,就连消防,都只是隔着玻璃爱莫能助。


    没有人敢动。


    那时你坐在手机屏幕后面,还能批判还能愤怒。但现在你就在这车厢里,坐在这些人之间,闻着这令人作呕的怪味,感受着周围人的呼吸、目光、隐忍、压抑和未曾出击的暴戾——


    你有点太紧张了,可你没办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副本恶意地挑选了这样一个时机,让你只能乖乖地乘坐这一种交通方式,这里一定是会发生些什么的。


    哪怕只是一瞬间放松警惕,你可能就会成为新闻里的那个“受害者”。


    是谁?谁会敢不长眼地来挑衅你?


    ——嘭!


    一声巨响。


    是什么?你的身体一震,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嘭嘭!


    又是两声,震耳欲聋,像是什么东西在轨道上被碾压——又像是金属车身被猛砸。


    唰…嗤…


    是什么漏气了。


    ——整个地铁车厢,断电了。


    天花板上的灯一个接一个熄灭,发出轻微的高频放电音,像是光被慢慢抽走。你感觉到了瞬间的静止,然后:地铁停了下来。


    玩过保龄球吗?技术好的人可以一次性把木瓶全部打倒,技术烂的人也可以凭借球体滚过轨道造成的震颤带倒一些木瓶。


    车厢里所有站着的人,都是被技术好的人给一击打倒的木瓶;坐着的人里,有的很倒霉,也被掀翻在了地上。


    你倒是稳当地坐着,但撞在前面椅背上的脑袋还是让你迷糊了好一阵。


    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


    是什么?爆炸?地震?袭击?恐|怖|分子??


    有人开始哭了。不是小声啜泣,是那种被瞬间恐惧撕裂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就是那个褪掉了半面妆容女人的声音,她撕心裂肺地吼着,就像是她看到了什么你还没看到的东西。


    你心里“咯噔”一下,一手扶着脑袋,半边身子已经要离开座位:这只是一次系统故障,对吧?只是断电!只要有人报警就好了吧?


    你就可以报警啊!


    嘭!


    就在你才晕乎着把手机摸出来的时候,你的正对面——那个一直盯着你看的男人,忽然猛地扑向车窗!


    你这一侧的车窗!


    他不是跌撞上去的,而是像疯狗一样,四肢并用地猛冲上前,双手死命拍打着窗玻璃,鼻子挤压在玻璃上,嘴里发出癫狂的咆哮:“这都是阴谋!!!”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响,沙哑又充满唾沫和痰意,腥臭刺鼻。他朝窗外猛捶,一拳接一拳,手指很快崩裂,血液糊在窗玻璃上。


    你直接跳起来窜出去闪电一样躲到了对面。


    这个关头,你居然害怕他是有什么传染病!


    他还在喊: “她们要把我们全都害死在这里!!都!要!死!!”


    “她们”是谁?


    你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更多的人开始呼应他。


    “对!把门打开!!”


    “你们以为我们不知道吗?你们都被标记了!”


    “人|权!人|权!”


    这群木瓶们,一个个冲向门、车窗,一起开始打砸地铁内部结构——


    有人用鞋猛踹玻璃,有人扯掉广告灯箱拿铁管砸扶手,还有人对着天花板开关狂按,尖叫:“你们躲在哪里?你们想烧死我们!我们没有钱,你们就要把我们都赶走!”


    疯了。


    你拼命往车厢尾部挪,想逃开这群人的混乱。


    你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小女孩子,她们吓得够呛,你张口就喊她们:“别愣着了,这里不对劲,站起来,保护好自己,机灵点,随机应变!”


    她们惊讶又慌张地望向你,刚开口还想说些什么,你的脚也才站稳,头皮却一阵发麻。


    因为你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气流。


    不是风——是冰冷、直往上抽的气压差。


    轰!


    一道巨响震得整个车厢晃动!你看见对面车厢的门缝猛地鼓胀,像有什么巨大的结构被拉扯撕裂。


    下一秒,地板剧烈震动!


    你脚下的整个地铁车厢猛然一沉!


    耳膜剧烈胀痛,你整个人先是短暂失重,接着被贴着座椅的重力拉了起来——


    你在往上升?!


    不对——你下意识望向窗外,发现窗户边的黑暗忽然往上走了!


    你反应过来——不是你在升,是整列地铁在坠落!


    铁轨断裂的声音、支架撕裂的声音、远处传来高压电流劈啪炸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如世界末日的交响曲。


    空气的流动在你耳边炸响,你的头发被掀起,耳膜里充满风压在钻入骨缝的声音。你拼命抓住扶手,才勉强没被甩出去!


    整个世界仿佛倒立,重力像疯了一样往下拽着你!


    你看见有个人整个被甩飞撞到天花板上,落下来时头一歪就没动静了。


    得抓住什么,不能、不能被撞死!——


    作者有话说:话说电动滑板车以及所有这种小型的代步工具都别骑太快,苯虎曾经飞出去3米,给我摔失忆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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