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潜想起那场险些让自己失去柳萧的战争, 在那闻人潜不愿意去回忆的最后,柳萧也对他说过这种话, 他让他逃,让他好好活下去,不用为他报仇,也不必来救他。
他说得那么自然,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丢下闻人潜自己一个人牺牲那样。
“不,”闻人潜小声说,“我不丢下你。”
“我知道, ”柳萧说, “我知道。这只是以防万一, 我会好好的,不会硬撑,打不过就跑。”
闻人潜并不相信,柳萧很会画饼的, 闻人潜是从柳萧那儿学的这个词, 他不想答应, 但又担心要是自己乱了柳萧的计划怎么办, 虽然闻人潜并不确定柳萧究竟有没有, 毕竟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
总有人把柳萧当成神, 到了今天依然忌惮他,敬畏他,但闻人潜知道柳萧不是, 因为神是不会死的,也不会离开闻人潜,留下一些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的苦果,让闻人潜自己一个人去嚼。
柳萧叹了口气:“我会回来的。我不会抛下你。我答应过你, 不会留你一个。”
不知什么时候,柳萧已经睁开眼睛注视着闻人潜了,他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让闻人潜没办法拒绝。
“你又骗我……”他道,“你总是骗我。”
“这次不骗你了,”柳萧说,“我保证。”
闻人潜抬眸望进柳萧的眼睛,又飞快避开,牙关数次紧咬又松开,犬齿深深陷入嘴唇。
“别咬,”柳萧按了按闻人潜的嘴角,提醒他松开,“都流血了,不疼吗?”
“如果我说疼,你就不走了吗?”闻人潜问柳萧。
柳萧没回话,闻人潜于是读懂了他的答案。
“我知道了,”他只好说,“我等你。”
就在这时,一股令人胆寒的威压从众人头顶沉沉压下,修为稍低一些的竟是直接晕了过去,其余人的面色也都变了变,纷纷往头顶望过去。
一个所有人都极其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们头顶,他双手负在身后,面带微笑地俯视着脚下众人,一袭白衣在方才的打斗中沾染了血与尘灰,像是太阳蒙了尘埃。
“虽然我并未邀请各位,但也并不排斥你们的到来,”房弘光笑道,“不过,擅自来到别人家中,和想要把别人的家炸得稀碎,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说是不是,魔尊大人?”
“是啊,”辛泽面色不改,“最恶劣的是闯进别人的家里还不够,还要杀光他们的人,抢夺他们的东西。”
房弘光似乎没有听出他的意有所指,又或者是听懂了但是并不在乎,他面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他伸出手去,向众人直直压下。
汹涌而来的灵力被一股剑气以及一道琴声挡住了,房弘光回头望去,薄怀玉再次出现在他身后,形容稍显狼狈。
她皱眉望着以魔尊为首的众人,道:“石阳岛是羽月的领地,魔尊大人为何来此?”
“有些要紧事要解决。”辛泽坦然回答。
“要紧事?明终的要紧事自然会有明终人来解决,魔尊大人还是请回吧。”薄怀玉不容置疑道。
眼看着薄怀玉要把魔尊一行人也列入驱逐名单,柳萧突然开了口:“对于他们一行人来到这里的理由,薄前辈或许有兴趣听一听。”
语罢,他望向了房弘光,后者虽然没有看他,但注意力始终落在柳萧身上,从那双眼睛里很难看出房弘光的情绪,柳萧也不是特别在意他现在在想什么。
话音刚落,柳萧便飞身而起,房弘光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视野中。
闻人潜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薄怀玉没有动,询问的目光再次望向辛泽:“魔尊大人有什么要说的?”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或许将关乎两块大陆的安危,如果可以,我们也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辛泽不紧不慢道。
他把刚才发现的东西以及他们的推测和计划都和薄怀玉说了,她听着,面色逐渐凝重:“你说的话可当真?”
“要是满口谎话,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长久。”辛泽回答。
他的话对薄怀玉来讲确实也有几分可信度,无论他们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在两块大陆的安危之前,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先放一放。
她沉默良久,终于问:“需要我做些什么?”
与此同时,远在净城的盛伊正在电脑面前敲敲打打。
自上次被绑架之后,龚欢就和她住在了一起,虽然那之后不时也会有鬼找上门,但有龚欢保护,还有柳萧给她的符纸护身,盛伊倒也始终安然无恙。
龚欢很感激盛伊愿意收留她,平日里除了扮演保镖的角色,也会帮忙做些家务烧烧饭什么的,日子过得比孤身一鬼流浪的时候不知好了多少。
“盛伊,可以吃饭了。”龚欢从厨房探出头来,望向还在全身神贯注敲电脑的盛伊。
虽然现在是寒假,但盛伊也没有回家,在家里简单过了个年就走了,毕竟就算在家里,父母也都不在,还不如自己在外面住来得自在。
盛伊闻言,又滴了一滴眼药水:“马上过来。”
龚欢把菜摆好了,还没见盛伊过来,她走过去,凑到电脑前好奇地看了一眼:“还在忙柳萧拜托你的事情?”
“是啊,之前柳天师帮了我那么多,有什么事情需要拜托我的,也应当全力以赴才成。”
不知想到什么,龚欢抿了抿唇,没有催促,趴在盛伊的椅子上看她操作。
盛伊的电脑界面上是一连串的官方网站和聊天框,找到这些消息让盛伊稍微动用了一些父母的人脉,前些日子柳萧告诉她,他有一条重要的消息要寻找门路发布,问盛伊能不能帮个忙。
盛伊当然愿意帮忙,只是看见柳萧发过来的消息,她不由得愣了一下,那是关于当今修士管理局局长房弘光的消息,其中内容真真假假,连几个月前意外坠楼去世的万丈前任老总鲍权都被牵涉其中,盛伊记得他和自己父母有过生意上的合作,自己之前还被带去和他吃过饭。
“帮我联系了发布的媒体就好,”柳萧这样对盛伊说,“用我给你的假名。要是年后一个月我还没有联系你,就发布出去。要是怕自己的信息被挖出来,可以联系这个号码,他们会为你提供保护。”
柳萧给的是一个羽月的号码,盛伊读了好几遍,然后存在了自己的手机里,她不清楚这究竟算是谣言还是真的发生过这种事,柳萧看上去也仅仅是做个准备留个候选。
盛伊却并不觉得害怕,相比之下,她有点兴奋,像是自己参与了某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计划一样,尽管她并不知道柳萧和修士管理局的局长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龚欢趴在椅背上看着盛伊,她想起了什么,慢吞吞道:“前段时间沧泽宗的掌门闻人远死掉了。”
盛伊平时不太关注修真界的新闻,但她也知道一个门派的掌门死了算是大事,毕竟修士的寿命这么长:“怎么会死了呢?”
“我也是听其他的鬼说的,”龚欢道,“他们说闻人远的死相很难看呢。而且房弘光和闻人远之前交往挺密切的,那些鬼都说他是房弘光的跟班。”
盛伊只以为她在唠嗑,边打字边道:“那说不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哦。”
龚欢“哎”了一声:“是吗?”
“我瞎猜的啦,”盛伊敲了一下键盘,看来已经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告诉龚欢,“他们这个地位的人,就算要做跟班,也得捞点好处不是?”
“好处?”龚欢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虽然现在她已经能够流畅地和盛伊说话了,毕竟也做了几百年没有理智的鬼,脑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那么灵光。
“不管这些了,我们吃饭去吧。”盛伊拍了拍龚欢,刚想去餐厅看看她今天又做了什么菜,就在这时,窗户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像是有一道狂风用力拍击着窗户,把玻璃震得哐哐响。
盛伊吓了一跳,以为是又有鬼找上了门,但当龚欢冲过去拉开窗帘的时候,屋外却空无一鬼。
“是下雨了吗?”盛伊走到龚欢身边,探头去望窗外的景象。
彼时街上狂风四起,道路两边的绿化被吹得摇晃不止,狂风裹挟着断裂的树枝树叶以及垃圾满地乱滚,路上的人们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些身材小巧些的,更是直接被吹着跑。
“这是怎么了?”盛伊有些纳闷,“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刮台风啊?”
她回头看了一眼,从这道窗户是可以看见修士管理局分部所在的长绛大厦的,当盛伊发现有不少修士的身影从大厦之中飞出时,她意识到现在席卷净城的或许并不是台风。
下一秒,盛伊忽觉一阵恶寒,她打了个哆嗦,抱着自己的双肩颤抖不止。
“盛伊?你怎么了?”龚欢连忙扑过去,一把拉上了窗帘。
盛伊的体质决定了她对灵力和鬼气之类的东西更加敏感,但龚欢毕竟是鬼,数秒之后她意识到了盛伊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森冷的鬼气从窗缝渗透进屋内,须臾间便蔓延到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鬼气侵略性极强,其势头似乎将要将屋内的一切全然吞噬,它飞快爬上屋内一人一鬼的身躯,令龚欢早已变成一团虚影的骨节咯咯作响。
她打着哆嗦,艰难地上前护住了盛伊——
作者有话说:再过两章主线就彻底结束了!前世主要是xql贴贴,没什么剧情()
第182章 死得其所 师父走什么样的路,徒弟也会……
与此同时, 同样的混乱在羽月和明终的各个角落上演,就算是修士, 这种波及范围极广并且极其有杀伤力的鬼气也并不常见,有反应快些的,已经组织修士们在城内外布下结界,以抵御鬼气,保护凡人,并且立刻将消息上报,希望能得到上级提供的解决办法。
羽月的魔尊似乎早就从某个地方得到了消息, 已经提前布置下去, 羽月对于魔尊的命令向来是彻底贯彻执行, 因而各地的人们并没有那么手忙脚乱。
相比之下,明终显得就没那么从容了,虽然修士们已经陆续采取了行动,但没有上级的统筹调停, 下面管事的人采取的措施也只是暂时的, 而在这样的紧急状况之下, 竟是没有一个人能联络得上他们的局长房弘光。
此时此刻, 柳萧和房弘光依然在死斗, 虽然在此之前二人都经历了一场苦战, 但双方的攻势以及状态并没有因此减弱分毫。
这是房弘光第一次真正对上柳萧,而就是在这次,他理解了为何自己的大弟子会一次又一次败在柳萧的手下。
他师出名门, 虽然已经陨落又复活一次,但对于剑的把控与利用丝毫没有生疏,依然是房弘光所熟悉的沧泽宗的弟子独有的剑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反应速度以及应变的能力, 有好几次房弘光险些被他抓住破绽,一剑刺穿身躯。
“闻人遥掌门把你教得很好,”房弘光说,“只是不知你现在还记不记得她?”
柳萧又怎么可能忘记自己的师父,他面不改色道:“选好师父确实比投个好胎更要紧。”
他这话显然是在暗讽房弘光没那个能力把自己的弟子教好,他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一剑挥出,借着灵力与周围山体碰撞的力量,避开了柳萧的一击。
“师父毕竟是徒弟的引路人,”他说,“师父走什么样的路,徒弟也会走什么样的路。”
“反过来应该也是如此,”柳萧道,“依尚掌门对您的深厚感情,若是知道自己会和师父死在同一片大地上,应该也会觉得高兴。”
柳萧察觉到房弘光的面色有微妙的变化,看见柳萧安然无恙地从鬼巢里出来,自己的大徒弟却不见影子,房弘光心里大概也是有所猜测的,这下得到了柳萧的证实。
但要说悲痛,柳萧也没从房弘光脸上看出来多少。
“我徒死得其所。”房弘光平静地回答。
“希望轮到你的时候,你也能说一句死得其所。”柳萧扯了扯嘴角。
就在这时,房弘光看见视野的角落出现了两个身影,房弘光记得自己在这块区域设下了一道连通南斗阁和这座石阳岛的传送阵法,好方便他日常在两地之间来往。
从这道法阵过去,会直通房弘光在南斗阁的院落,原本柳萧的一缕魂魄就储存在那里,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每隔一段时间,房弘光就会把柳萧的魂魄从石阳岛取回,但若是没有柳萧的魂魄在,鬼巢中的鬼也不会听从任何人的指令。
只不过现在……
房弘光认出从那结界中走出的其中一人是祁响,另一个……
房弘光眯了眯眼,一句“骨清”险些脱口而出。
随即他意识到柳萧已经停止了进攻,他回望过去,柳萧依然面色不改。
“我徒一个死于你手,一个背叛,”房弘光负手而立,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知道你又怂恿我的弟子做了什么?”
“这可不是我怂恿的,”柳萧道,“他只是自愿回去取一件对我很有用的东西。”
房弘光没有开口,等着柳萧继续把话说下去。
“房局长的道侣聂骨清生前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器修,若是打造能够屏蔽鬼气的法器,应当是信手拈来吧,”柳萧不慌不忙道,“她早已经陨落二十多年,若是她的法器至今仍在明终的各个角落被发现,房局长说,会是谁的手笔?”
房弘光依然没有回话,但面色逐渐变得阴沉。
“好巧不巧,我手头就有两件这样的法器。一件来自先前那个在羽月闹事的明终掌门,一件来自净城绑架儿童的鬼修。另一件嘛……现在在你的徒弟手中。这三件东西究竟能查出什么,房局长应该也挺感兴趣的吧?”
随后赶来的薄怀玉将柳萧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她立刻就弄明白了其中的联系,意味不明道:“房局长,这或许就是你想要的证据。”
此时此刻,房弘光终于变了脸色,他的目光落在下方那个正缓缓往魔尊一行人所在的方向走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柳萧却也没有太着急,薄怀玉虽然两眼不能视物,但也感受到柳萧的灵力待在原地没有动,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是故意为之?”
“您是指什么?”柳萧问她,“我故意的事情多了去了。”
他答非所问,薄怀玉却也不恼,只是缓缓开口:“你体内的力量相当紊乱了。”
语罢,她便转身往房弘光离开的方向飞过去。
柳萧没有动,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终于没忍住捂住嘴咳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将自己的整个肺都翻出来。
当他终于松开手,果不其然,又是一手的血。
柳萧抽出纸巾擦了擦,喃喃:“该问师姐要一些止痛药的。”
另一边,祁响回到南斗阁去取了那块答应要交给柳萧的玉牌便匆匆往回赶,这一路上稍微耽搁了些时间。
南斗阁上下因为鬼气的侵袭乱成了一锅粥,在这种最需要掌门的时候,尚语堂偏偏不在,弟子们急得不行,一些长老只得先行出来维持秩序,见到祁响,纷纷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祁响自然知道房弘光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更何况已经陨落的尚语堂,他只说他们现在有急事要处理,随即配合着长老做了一些安排,说这是掌门让他传来的话。
在他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神识始终在玉牌里待着,当祁响终于穿过那道结界重新回到岛上的时候,神识才再次从里面出来。
祁响已经知道了眼前的是自己的师母在铸造法器的时候留下的一缕神识了,虽然祁响知道神识并不能与铸造者画上等号,但他依然有些紧张,毕竟自己还刚刚被她骂过。
聂骨清是不常骂人的,祁响记得在自己最叛逆捣蛋的那段时期,她气急了也只会给他的脑袋上来那么一下子,就像刚刚在鬼巢里那样。
对他而言,聂骨清就像他的母亲,去世二十几年的母亲突然在自己面前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任谁都得先缓一缓。
神识其实也有点尴尬,她并不记得眼前的这个孩子究竟是谁,刚才在鬼巢里给他来的那么一下也是气急了冲动为之,现在柳萧说把玉牌交还给祁响保管,神识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不过这孩子倒是心大,居然一点也不记仇。
神识正想着,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一道气息靠近,她觉得有些熟悉,正想回头望去,一人就落在了他们身前。
这人长得面熟,神识眯了眯眼,正想细看,祁响就上前一步,把她挡在了身后。
“师父。”他唤了一声。
哦,神识反应过来,这个就是祁响的师父,那个柳萧一直在对付的丧尽天良的混蛋,以及她的铸造者的道侣,房弘光。
神识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个较长的瞬间,紧接着便移开了,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听房弘光缓缓开口:“你是决定站在我的对立面了,阿响?”
祁响的身形晃了晃,没有回话。
见他不答,房弘光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从那阵法回了南斗阁,是去取了一件东西。”
他的声音笃定,祁响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衣袋。
“你应该知道那块玉牌对我很重要,”房弘光说着,向祁响缓缓摊开手,“把它给我吧。我不追究你的背叛。”
祁响抬眸望向自己的师父,他依然微笑着,就像祁响曾无数次看见过的那样,这一次房弘光在他眼里已经不再是一轮太阳了。
“不,”祁响咬了咬牙,目光逐渐坚定,“您对我的恩情与教育我将终身铭记,但我要阻止您。”
“阻止我?”房弘光扯了扯嘴角,似乎觉得有些可笑,但他没有生气,目光再次落在了祁响身后的神识身上,“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你的师母,那你可知这玉牌是从何而来?”
祁响皱了皱眉,不知房弘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自然是师母所造。”
“是啊,是骨清所造,”房弘光笑道,“但你不知道,这是她给忆安留下的遗物。在她即将临盆的前夕,骨清亲手打造了这枚玉牌,就像她之前给你们师兄弟两个打造的那样。”
“只不过修士对生死总是很敏锐,或许她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自己大限将至,这才将自己的一缕神识融入了这块玉牌之中。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交给忆安,这玉牌就意外被人取走,因而我也不知,这玉牌中竟是附有一缕她的神识。机缘巧合,竟是到了你的手中。”
房弘光顿了顿,目光落在了二人身后:“这些事情,旁的人约莫也没和你说过吧?过来见见自己的母亲吧,忆安。”
祁响和神识同时一愣,他们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他们身后的巨石之后走出,房忆安瞳孔微缩,看着有些恍惚。
“妈妈?”她喃喃,似乎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说:老·情绪稳定·登。
女儿背叛了:哦。
大弟子死了:……哦。
小徒弟又背叛了:?哦。
鬼巢炸了:哦。
老婆来了:……哦。
第183章 他在道德绑架你啊! 去死吧,房弘光。……
“她还不知道, ”房弘光说,“阿响, 忆安自幼失去了母亲,她现在刚刚才寻回母亲和她留下的遗物,你忍心让她现在便失去父亲吗?”
房忆安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大喊:“师哥,你别听他的,他在道德绑架你啊!”
话音刚落, 祁响忽觉有一道灵力突然从身后袭来, 他立刻反应过来房弘光的意图, 竟是蛊惑不成,准备硬抢了。
这力量来势汹汹,祁响躲闪不及,下意识护住神识, 同时往房忆安的方向扑了过去。
而就在那道灵力即将贯穿祁响身躯的上一秒, 一道琴声悠悠传来, 在半空中与那灵力相撞, 琴声温和而悠长, 却也是将那灵力抵消了。
“老师!”房忆安惊喜地向空中望去。
薄怀玉的面孔正对着房忆安的方向, 面露不赞同:“我不是说过让你待在小柏那里,不要轻举妄动吗?”
房忆安缩了缩脖子:“这不是担心这边的状况,所以过来看看吗。”
有薄怀玉在, 房弘光也没有继续动手,他没有收回自己的剑,缓缓后退,心中思考着之后的对策。
“房局长的脸色不大好看啊。”
柳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房弘光回过头去,意味不明道:“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家事,霓旌大人来插手不大好吧?”
“确实是家事,”柳萧看上去没什么所谓,“连自己的徒弟和女儿都打,你还真是个人渣啊。”
“总不比霓旌大人把自己的道侣关了那么多年,还把他的魂魄炼了无数遍。”房弘光平静回应。
话音未落,两人的灵力再次对撞,掀起的气浪险些把房忆安给掀翻,还是祁响扶了她一把。
“看啊,我以前在学校里就和这种人比试。”房忆安指着柳萧已经消失成一个小点的身影道。
“贫嘴,”薄怀玉呵斥,“快和你师兄离开,魔尊的阵法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不多时就会引爆这座岛屿,将爆炸产生的能量都阻挡在结界之内。他们已经着手撤离,你们也尽快去船上避难。”
房忆安愣了一下:“可是柳萧那边……”
“这边不用担心,”薄怀玉道,她向天边望了一眼,似有所觉,“去吧,那里需要修士。我需要离开一阵,很快回来。”
房忆安咬了咬牙,还是没有坚持。
薄怀玉的身影再次消失在眼前,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有些尴尬。
“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要不我们先走吧。”神识轻咳一声,提议。
“说的是,”祁响回过神来,“我还有件东西要交给魔尊大人。”
房忆安眸光微动,还是应了师兄的话。
她最后望了一眼岛屿中央正在缓缓成形的大团阴云,它太大太黑,其间似有雷光闪烁,在天地之间震颤不止,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另一边,房弘光瞥了一眼逐渐将岛屿包裹其中的结界,提醒:“若是再耽搁一阵,等这个结界彻底闭合,你我二人就将以肉身对抗岛屿爆炸产生的巨大灵力了。”
积攒了数百年的鬼气和灵力在一瞬间爆发,就算是他们这个级别的修士不死也得残,更何况这阵法本身就有极大的威力,原本弄出来就是用来对付房弘光的,凝聚了羽月上下不知多少人的心血结晶,要是他们被困在这个结界之中,怕是连骨灰都没得剩下了。
“房局长这么说,不也是待在这里没走吗,”柳萧不慌不忙道,“为了您的这座岛,置无数民众居民的安危于不顾,倒不像是房局长的作风。若是因为未能及时采取行动造成重大损失,民众应该也会颇有微词吧。”
房弘光笑了笑:“你确实考虑得周到,若是我的徒弟们也能像你一样,我可以放一半的心。”
不知不觉间,两人距离那团阴云已经相当近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天际旋转,大张旗鼓地酝酿着一场风暴,那些纷飞的树叶与尘土光是靠近就会被裹挟入那团风暴之中,被翻涌的鬼气撕咬得稀碎,可想而知若是生灵踏入其中会是怎样的结局。
柳萧几乎能感受到从那团漆黑中喷涌而出的鬼气,他清楚这次若不能及时制止,羽月与明终沿海体质稍弱些的凡人怕是会真的一命呜呼。
“其实我能理解你,”房弘光突然道,“你当初为何堕魔,为什么选择成为魔尊,以及为何死也不愿放开自己的道侣。你饱受诟病,但我能理解你。”
柳萧顿了顿,瞳孔微微收缩,握剑的手也不由得松了一些。
紧接着,他五指收紧,抬手便是一剑,挡开了房弘光绕到他身后试图偷袭的法器。
“挺恶心的,”柳萧面无表情道,“我是指被你理解这件事。”
房弘光笑了笑,没有因为柳萧表现出的嫌弃有分毫恼怒,像是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下一秒,一道锁链从他袖口飞出,紧紧缠住了柳萧的手腕,拖着他一路往那团阴云形成的方向过去。
柳萧下意识挣扎,隐霜重重砍在锁链的连接处,那法器岿然不动,柳萧注视着那锁链在自己手腕上层层收紧,与此同时,房弘光手中的那段锁链却飞快松开,持续不断的咔哒声犹如死神的脚步,以一种令人崩溃的速度迅速靠近。
那是一件能够束缚住修士的法器,若是不能及时挣脱,待房弘光彻底脱离,这锁链便会带着柳萧被那团仍在膨胀的阴云彻底吞噬。
但要说柳萧完全没有料到吗,那当然不是,房弘光留在这里的理由和柳萧是一模一样的,那当然是为了杀掉对方。
柳萧并不愿意承认,并且因此觉得相当晦气,但这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他和房弘光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能够相互理解。
他一手往后探去,轻轻拨动了些什么,紧接着,一个令房弘光没有料到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只鬼,面黄肌瘦,身形佝偻,然而那张面孔房弘光短时间内也没有忘记,赫然是尸体早已下葬了的闻人远。
“我说怎么当初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闻人远的魂魄,果真是被你给带走了。”房弘光没有动,手中却加快了速度,试图在柳萧采取行动之前远离。
“房局长这么聪明,那应该也猜到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吧,”柳萧缓缓开口,嘴唇一张一合,犹如恶魔低语,“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闻人远,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从今往后,我给你解脱。”
原本还浑浑噩噩的闻人远突然瞪大了眼睛,当他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之后,浑浊的眼中一瞬间充满了恨意。
“房弘光……”他哑声道,“你居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房弘光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正欲开口,却听啪的一声响,那锁链终于从房弘光手中解了开,他立刻松手后退,闻人远却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死死拦在他面前不让他离开。
“你要逃跑吗?”他嘶声道,“我被他们害死了,你却要抛下我逃跑?我为你干了几百年的活,做了多少脏事,如今你居然一个人安安心心地过好日子?”
房弘光觉得他的恨来得莫名其妙,他想挣开闻人远直接离开,然而闻人远现在虽然彻底成了一只鬼,并且只能听从柳萧的命令,但修为也还是在的,他一把扣住了房弘光的胳膊,只听嘎哒一声响,房弘光低头看去,却发现那锁链的另一端竟是扣在了自己手上。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柳萧的方向,只见他一手掐诀,身形渐趋透明,却是用了一个隐蔽气息的术法。
那锁链锁定对象原本就是依靠灵力的,现在柳萧的气息逐渐消失,法器便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好巧不巧,几米之外恰好有一个体内被打入了柳萧一道灵力的闻人远。
那法器只以为自己的目标对象侥幸逃脱了自己的追踪,立刻甩开柳萧飞了过去,房弘光甚至没来得及叫停,那锁链便直接扣在了闻人远的手臂上。
“好好享受吧,你自己造下的苦果。还有人在等我,我就不奉陪了。”柳萧最后看了房弘光一眼,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这法器启动之后,便会向预定的方向一刻不停地飞过去,拉扯之下,闻人远的手指紧紧扣住了房弘光的胳膊,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杀了你的不是我,是柳萧,”耳边风声呼呼,房弘光被一鬼一法器拖着飞快往那道阴云的方向飞去,额头青筋爆起,“你要报复,也该去报复他。”
要是能报复柳萧,闻人远早就报复了,但他早就被柳萧控制,不死在他手上已经不错了,又谈何为自己报仇雪恨,他便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了自己早就已经看不惯的房弘光身上。
闻人远又怎么能不恨?他的一生已经彻底废了,他的门派、家庭,他辛苦经营的一切,都被闻人遥和他的弟子们毁得一干二净。
闻人遥从始至终都在夺走他的所有东西,要是没有这群人,他原本能在掌门之位上颐享天年,而不是以这样一副狼狈的姿态与自己昔日的同谋者拼死纠缠。
“我不管他,”闻人远的面孔因憎恨扭曲变形,“我现在只想要你的命!”
“我自认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恨我完全没有理由。你想要沧泽宗的掌门之位,我便为你制定计划,又为你求来蛊虫,削弱闻人遥的修为,还派了我的大弟子前去帮忙,要是没有我,你能在沧泽宗的掌门之位上安然度过那么长时间吗?你好好想想,对你有恩的是谁,和你有仇的又是谁!”房弘光眼睁睁地看着柳萧的身影越来越远,就算是他,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急切起来。
情急之下,房弘光竟是一把抓住了闻人远的脸孔,五指倏然收紧,将他的脸抓得稀烂。
然而闻人远早已变鬼,只要不魂飞魄散,再重的伤都有办法复原,闻人远阴毒的目光穿过房弘光的指缝,死死盯住了他,碎肉沾了房弘光满手,闻人远却依然没有松手的趋势。
“去死吧,房弘光。”他哑声道。
在厉鬼阴毒的诅咒中,两人的身影纠缠着被那团仍在逐渐扩张的阴云吞噬。
柳萧立在远处,注视着那两人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不知为何却没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真的结束了吗?他想。
这纠纠缠缠数百年始终不得终了的因果,终于结束了吗?
他闭了闭眼,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作者有话说:房弘光:(输出输出)
闻人远: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第184章 真难杀 还好我来了……
柳萧回头望去, 一支船队正在缓缓驶离岸边,那是辛泽和他手下的队伍, 船上有他的朋友、家人,还有闻人潜。
该回去了,柳萧想。
他想回头往岛屿外过去,现在的他可吃不消这岛上的任何一场爆炸了,但他不知怎么手脚无力,意识逐渐模糊,竟是身子一歪, 残余的灵力再也支撑不起飞行, 向脚下的千米高空坠落下去。
余光里, 那团仍在扩张的阴云边缘突然出现了一朵深黑,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飞出,速度相较之前不知迟缓了多少,但依然极其缓慢地向柳萧这边飞了过来。
柳萧艰难地握住自己的剑, 五指用力收紧, 然而没有主人提供的力量加持, 隐霜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把剑而已, 柳萧牙关紧咬, 口中逐渐漫起血腥味。
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进大地的前一秒, 一道熟悉的身影迅速靠近,紧接着,一双胳膊接住了他。
“柳萧!”闻人潜的声音有些着急, “你还好吗?”
有一颗东西被递到了唇边,柳萧下意识张口,丹药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让他的灵力稍微恢复了些。
“你怎么来了?”柳萧叹了口气, “不是说让你别过来的吗?”
闻人潜抿唇,小声道:“我听师姐说了,你受了伤,我怕你……”
“师姐说的?”柳萧有点想笑,但现在他没什么力气,连笑也笑不出来。
说不让柳萧把她抖出去,结果还是自己和闻人潜交代了。
此时一人一鬼已经距离地面相当近了,那个从阴云中飞出来的身影来到了两人面前,柳萧回头望向房弘光,暗道一句真难杀。
房弘光似乎是在被拖入那团阴云中心之前顺利挣脱了,但那之中蕴含着的巨大能量依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伤害,他的皮肤肉眼可见被腐蚀了大半,褴褛的衣衫下血肉模糊,看着属实惨烈,但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同往常一样,平静温和得有些冰冷。
“房局长还真是命大啊。”柳萧靠着闻人潜的手站稳,没有去拿自己的剑,像是知道房弘光已经是强弩之末。
事到如今,房弘光拖着残躯,柳萧身边却有一个状态饱满的闻人潜,想也知道房弘光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所以他也没有动手,只是在不远处缓缓落地,模样从容得像只是稍作休息。
“我其实很羡慕你。”房弘光说。
柳萧早就已经看透了这个人惯于蛊惑人心的话术,“哦”了一声:“你是该羡慕我,不仅道侣在身边,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房弘光笑了笑,他发现闻人潜望向他的目光格外警惕,摆了摆手道:“没必要警惕,我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他看上去像是准备把这座岛屿当成自己的葬身之地了,柳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闻人潜的手臂:“我们走吧。”
房弘光没有拦他们,他靠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冷不丁开口:“如果不是我,也还会有其他人。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可能干净。”
柳萧头也没回:“我比你更清楚。”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的角落,房弘光坐在原地,不知怎么叹了口气。
并非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但也没有意义。
他知道薄怀玉已经联系了那些老前辈,其中总有那么几个爱管闲事,而且现在没有在闭关的,若是这岛上的一切败露,房弘光便不可能再继续安然度日。
从薄怀玉来到这里的那一刻起,房弘光就已经输了。
严格说来,他竟不是死在柳萧手中,而是被他的女儿给予了致命一击。
但要说多后悔吗?房弘光却也是没有的,他只感叹时运不济,无人理解他的苦心一片,他坚信未来的哪一天,所有人都会意识到他房弘光才是对的。
房弘光输了,但他确实不恨任何人。
他将身体的重量彻底压在了身后的巨石上,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船上的众人心急如焚。
“魔尊大人,不能再等下去了,”蒙面的鬼修不卑不亢道,“要是再拖延下去,阵法来不及启动。”
辛泽面色阴沉,没有回话。
另一边的房忆安在甲板上不停地转来转去,急得直嘀咕:“怎么这种时候还磨磨唧唧的?再不回来就真的要完蛋了啊!”
她的目光落在岛屿上空蓄势待发的阴云之上,却也不知是在期盼谁的到来。
“先坐会儿吧,”祁响在一边道,“阵法启动需要大量的灵力,每个人都必不可少。”
他回头看了看申从云,自己的两个师弟都还在结界之中,她看上去倒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还有闲心闭着眼调息,然而第二眼看去时,祁响才发现她的双手搭在膝盖上,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肉里。
他犹豫片刻,正打算上前安慰两句,就听见房忆安惊呼:“来了,他们回来了!”
申从云立刻睁眼,周围人同时抬头望过去,就见岛屿边缘出现了两个身影,正在飞快向结界仅剩的开口处移动,赫然是柳萧和闻人潜。
辛泽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立刻下令:“全员归位,启动阵法!”
船上的所有人同时动了起来,以各自的方式向结界之中注入法力。
蒙面的鬼修立在船头,狂风吹起他的面纱,露出其下那张一半溃烂但神色肃穆的脸。
他摊开手掌,一把拇指长短的小伞出现在他的掌心,伴随着深紫色的鬼气注入,小伞缓缓变大增粗,最终犹如花瓣般绽开,薄如蝉翼的表面聚拢了所有人的灵力,从伞尖注入了环绕石阳岛的结界之中。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灵力突然被什么东西迅速抽走了,房忆安算是其中修为最低的那一个,她打了个趔趄,险些摔一跤。
对上祁响投来的关切目光,房忆安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我没事,师哥不用管我。”
她是过来帮忙的,又怎么能在这时候拖后腿呢。
神识怕自己把其他人的鬼气吸走,全程把自己的本体小心护着,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她瞪大眼睛注视着那道结界在众人的法力注入之下逐渐由透明转为深紫色,逐渐修补留下的最后一个开口,而就在结界完全闭合的上一秒,闻人潜带着柳萧从开口处冲了出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结界终于启动,几乎是在同一秒,岛屿上空已经酝酿了许久的阴云终于爆发,浓郁到几乎凝结成实质的鬼气从漩涡中心向四面八方推移而去,一浪又一浪,狠狠地撞上了已然完成的结界,又往岛内激荡开去。
周遭的海域在激烈的碰撞中翻涌起滔天巨浪,足以容纳上百人的船只此时此刻犹如一片脆弱的树叶,随着巨浪疯狂摇晃。
但船上的人们没有工夫稳定他们的载具,光是控制眼前的结界不被岛上暴乱的鬼气彻底破坏就已经让他们竭尽全力,压根没有功夫去管别的东西。
“不行啊!”有人高喊,“灵力不够了!”
力竭不仅仅是个例,很快,修士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摇晃起来,显然在苦苦硬撑。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天边飞掠而来,还没等众人看清他们的样貌,只见其中一人抬手一压,雄浑的灵力随即注入结界,一人便抵百人之力,令其他修士暂时得了喘息的时机。
辛泽抬头望向那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是方才离开的薄怀玉,另外那个注入灵力的同样是名女子,容貌约莫四五十左右,即便相距如此遥远,辛泽也能以人偶之躯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而出的灵力。
是明终的哪个大能?
辛泽的目光变得凝重,他知道今天这桩乱子要收场应当没有那么容易。
有了大能的加入,其他修士的压力却并没有小上多少,时间的概念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没人知道那之间过了多长时间,几秒钟或是半个小时,直到最前面的鬼修高喝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众人一瞬间松懈了下去。
依然未曾平息的巨浪推动着船只随波逐流,这一次,船上的人们终于可以分出心神照顾船只的状况,控制着船只渐渐往岛屿的反方向驶去。
但这并不是结束,待结界终于设置完成,那个用来彻底摧毁这座岛屿的阵法缓缓启动。
房忆安一直注视着岛屿的方向,但自柳萧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出来,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时间光芒大盛,房忆安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眼角不知是因为这刺眼的强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溢出眼泪,她没有去擦。
一片嗡鸣之中,房忆安听见神识说了一句什么,几秒钟之后她反应过来她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房忆安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神识在这犹如世界末日般的爆炸之中搂住了她,另一条胳膊把祁响也扯了过来,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像这是最后一次。
另一边的柳萧和闻人潜已经赶不及回到船上,虽然有结界挡着,但岛屿爆炸产生的冲击依然波及了大半片海域,闻人潜下意识护住柳萧,嘴唇贴在他的耳廓。
柳萧听见他小声说:“还好我来了……”
“是啊,”柳萧笑了笑,紧紧回抱住闻人潜,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脑,“还好你来了。”
失重的感觉蔓延了全身,柳萧闭上双眼,任由自己如同一粒石子坠落,一头扎入海中。
意识恍惚之中,柳萧看见无数场景从眼前闪过,他摊开双手,不再抗拒它——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要开始讲前世的故事了!(搓手手)
第185章 入门 一抹漆黑衣袍的身影正好从他头顶……
柳萧生于一个农户之家, 父母皆是凡人。
柳萧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只记得他虽然不学无术, 但有一副好皮囊,也就是这副好皮囊,让他把当时村中最为富裕的一个家族的女儿娶回了家。
在柳萧的记忆里,这并不是个太美满的家庭,自他出生时起,母亲的家族已经衰落,父亲成天酗酒打架, 母亲看不惯他这副样子, 时常数落他, 父亲便把她和柳萧一起打。
五岁的时候,柳萧第一次撞见自己的父亲和别人偷情,光明正大的,就在那间母亲出钱为他造的屋子里。
他隔着门板听屋内二人互诉爱语, 有些疑惑父亲是不是也对他的母亲说过这些话。
那些调情与虚情假意构成了柳萧最初对爱的全部理解, 它并不高贵, 恰恰相反, 爱是那样污秽而浑浊, 四溢着最肮脏的利益与最原始的欲望。
关于父亲的事情, 母亲应该也是知道的,每次她从外面回来,柳萧迎上去, 母亲却总是皱一皱鼻子,露出一种介于嫌恶与疼惜之间的神情,接着掠过柳萧一言不发地走进屋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柳萧从幼时就已经察觉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 他不时能看见飘飘悠悠的影子来到他的屋子里,头破血流的,披头散发的,他们有些神志不清,有些能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词句,有些柳萧认识,有些他没见过。
一开始他有些害怕,但当他把这些事情和父母亲说的时候,他们都会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只把柳萧的话当成孩子的呓语,渐渐地这种事情多了,柳萧也就习惯了。
七岁的时候,母亲与村中的书生私奔,卷走了家里所有的财产,理所当然般地没有带上柳萧。
原本百无一用只剩一张面皮的男人彻底落魄,他染上了酗酒,喝醉了便耍酒疯把屋里的一切砸得稀烂,然后告诉柳萧,这一切全部都是他的错。
柳萧搞不懂这怎么就成了他的错了,母亲是父亲的妻子,挽留她是父亲的责任,而不是柳萧的,终日酗酒,发疯砸了屋里的一切东西,令他们家徒四壁的是父亲,而不是柳萧,他觉得把这些事情全部怪罪在自己头上没有任何道理。
这些话他是不会和父亲说的,要是他胆敢说出口,暴躁的男人就会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柳萧很明白如何审时度势。
那天晚上,父亲又喝了太多酒,在家里大吵大闹起来,柳萧便拿了剩下半个没有吃完的馒头来到院子外面坐着。
馒头是邻居的奶奶看他饿得不行开始拔路边的野草吃,觉得他可怜给他的,柳萧藏得很小心,没有让父亲发现。
他啃着馒头,听着父亲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砸碎目之所及处的所有东西,只觉得很吵。
在他终于控制不住要靠着路边的草堆睡过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衣衫宽松,袖子长得能拖到地上,一看就不怎么干活。
柳萧掀起眼皮,看见一张肥润的脸,那是个男人,眉眼其实并不难看,但那副神态总让柳萧想起自己的父亲。
“大晚上的,你这小孩怎么待在外面不回家?”他问。
柳萧没说话,只是默默往屋里一指,陌生人清楚地听见了屋里男人的大吵大嚷。
他挑了挑眉,大概是赶路赶得有些累,没有继续走,但也没有坐下来,只是问他:“你晚上一个人呆在外面害不害怕?”
柳萧不知道他问自己这些又有什么用,就算他回答害怕,哭哭啼啼地跟他诉说自己的委屈,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但他还是回答:“偶尔会,村子里晚上会出现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
“哦?大家都看不见的东西?”那人看上去来了兴趣,“能和我说说吗,是什么东西?”
“轻飘飘的,看上去千奇百怪,有些人明明已经死掉了,葬礼都已经办过了,晚上还是会在这里出现。”柳萧说着,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有点奇怪。
他笑了笑,问柳萧:“你想离开这个家吗?”
柳萧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对方问这句话似乎也不是在征求柳萧的意见,他越过院子走进屋内,柳萧听见父亲大声质问这个人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紧接着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柳萧听见父亲的痛呼。
又过了几分钟,那个陌生人从屋里走出来,对柳萧招了招手让他进去。
柳萧走进屋内,看见父亲正在反复数手里的铜板,不多不少,刚好四个。
“收拾收拾东西吧,”那个陌生人对柳萧说,“你要离开这座村子了。”
柳萧并不介意自己去哪里,对他来说,到哪里都一样,便应了下来。
要说东西,柳萧其实也是没有多少的,他和邻居奶奶道了别,带着几套破破烂烂满是补丁的衣服,跟着那个陌生人离开了村子。
那个人告诉他,他叫闻人远,是一个名为沧泽宗的门派的长老,这次下山刚准备回去,就路过了他们村子,看他有几分修仙的天赋,便把他带了回去。
柳萧听村子里的长辈议论过什么什么地方有仙人过来除妖,听说那些仙人能呼风唤雨,轻易做到凡人不可及的事情,但他不知道原来人也能变成那样。
闻人远也没有和他解释,只是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片连绵的群山,半山腰往上的位置隐蔽在一片飘渺不定的云层之中,一条台阶从山脚蜿蜒而上,没入目光难及的蓊蓊密林。
闻人远带着柳萧上了山,这座山高得不像话,闻人远没有顾及孩子的脚步,他自顾自地穿过那座柳萧仰起头才能望到顶的大门,对守门的弟子说了一句“这是新来的弟子”之后便消失了。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柳萧都没有再见过他。
柳萧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了一个大院里,在那里的都是外门弟子,被分配到不同的房间,十几个人一个屋子,据说只有跨过炼气期顺利筑基的弟子才能拥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其他人则被安排在一起,日常做一些杂活。
柳萧并不是通过门派正式的弟子招募进来的,因此他并没有接受系统的灵根测试,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天赋究竟如何,就那些弟子们说,那些和他们同一批被招进来的弟子们,有天赋好些的会被直接招为内门弟子,或是被门派里的哪个仙人看中,直接收作了徒弟。
闻人远说柳萧有天赋,但天赋这东西在修真界最不值钱了,除非是那种天赋秉异的旷世奇才,要不然在沧泽宗这种大门派是没人会正眼看你的。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闻人远并没有太看重柳萧,毕竟一个农户家里的孩子,虽说有些天赋,但想必是不会高到哪里去的,他把柳萧带回来也不过是积德行善,为门派里添一个做事的罢了。
同住的弟子们都是三灵根居多,那些四灵根往下的都没什么修仙天赋,门派也不会养着他们。
柳萧不知道自己的灵根是什么,掌事的不会把一个普通外门弟子的事情放在心上,那些测灵根的工具都被存放在门派的库房里面,普通人当然是不能自己去拿的,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再记得这件事情,当然也没人帮忙测量柳萧的灵根了。
柳萧在门派里没有什么地位,也没有人脉,当然也无从对什么人提出测量灵根的要求,日常里只是跟着其他的外门弟子一起干些扫地做饭之类的杂活,也就这样安稳度日。
在沧泽宗,外门弟子的待遇当然是比不得内门弟子的,但比起其他某些门派那种唯天赋是论的氛围,沧泽宗也尊重弟子们的努力,一些课程对全门派开放,外门弟子也可以去听。
柳萧在干完活之后没什么事情做,得了空就会到门派里去听课,柳萧没读过书,自然是大字不识,老师讲的那些课他听不懂,柳萧便私下里借了书来,每天埋头苦读,竟也是自己学会了识字,夫子们的课程也渐渐能够听懂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柳萧渐渐发现,那些夫子们说的什么聚气凝神、动用灵力的法子并不算太难,当柳萧凭自己的力量第一次顺利地凝聚出第一缕灵力的时候,距离他第一次尝试不过两天时间。
他发现自己对火的掌控能力比其他元素更加灵活,他便将大部分精力用在了对火元素的感知上,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灵根究竟是什么。
第一次宗门大典,柳萧十二岁,已经凭自己的领悟到了炼气巅峰。
宗门大典上,依照惯例会挑出一群出挑的外门弟子组成队列,这是少有的几次掌事来查看外门弟子们的情况。
当掌事发现这些平均年龄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之间,有一个没有经过任何师父的教导而凭一己之力修炼到了炼气巅峰的少年的时候,他也有些惊讶,毕竟柳萧入门才不过一年,修为却已经赶上某些入门两三年的内门弟子了。
理所当然般的,柳萧被安排进了那支外门弟子的队伍,在几次排练之后,他与其他人一起参加了宗门的开幕大典。
这场大典是为了选拔参加半年后的宗门大比的弟子人选而存在的,或者说,这场开幕式也是选拔的一环。
柳萧与其他外门弟子进了场,列成的方队经过掌门和长老们检阅之后就在角落里站定,剩下的开幕大典他们可以留在这里看,虽然位置算不上太好。
和边上控制不住自己左顾右盼的弟子们相比,柳萧显得平和太多,他只是小幅度地仰头,平静地注视着一个又一个弟子从头顶飞过。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排练了两个时辰,柳萧腰酸背痛,只想赶紧回去休息,压根没有心思留在这里看什么表演。
入场的弟子从外门弟子到内门弟子,最后是那些已经有了师父的亲传弟子们,他们接连御剑入场,矫健飒爽的身姿让周围的弟子们发出一声又一声惊叹。
有一天他也会在他们之中吗?柳萧想。
就在这时,柳萧突然觉得身后袭来一股凉意,舒缓了柳萧在太阳下面晒了两个时辰的燥热。
他抬头望去,却见一抹漆黑衣袍的身影正好从他头顶飞过,似乎是察觉到了柳萧的目光,少年垂眸望向他,尾端上挑的眼睛微微眯起——
作者有话说:问:小潜当时为什么会注意到柳哥?
答:因为长得好看(?)
第186章 你要什么? 柳萧只看见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个瞬间很短, 柳萧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究竟长什么样子,二人的目光或许相接了, 或许没有,柳萧只看见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抹笑意,而后一片雪白而晶莹的东西从他的衣摆飞出。
那是一片雪花,柳萧注视着那片晶莹的小东西从半空飘落,最后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是冰凉的。
而后他再次往方才飞过的那人望过去,彼时那个少年已经来到了高台之上, 他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走进队伍里, 而是落在了掌门面前, 俯身对她行了一礼。
柳萧注意到他在走到掌门身后的时候,掌门偏头说了一句什么,而后那少年弯起的嘴角和眼睛突然垮了下去,他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负手立在了掌门的两个弟子身边。
“那是掌门的独子, 闻人潜。”柳萧听见身边的弟子议论。
哦, 他就是掌门的儿子。
这是柳萧第一次见到他们门派的掌门以及他座下的三个弟子, 严格说来, 说是两个弟子更确切些, 大弟子申从云以及二弟子何桦并肩站在掌门闻人遥背后,闻人潜站在他们中间,是最小的一个。
他的年纪与柳萧相仿, 听旁人说,他大概还要比柳萧小上一岁,却早早地筑了基,可谓是天之骄子, 未来要继承这个门派的掌门之位的。
柳萧站在台下,他与闻人潜相距十万八千里,少年抱臂站在那儿,本就锐利的眉眼因为他并不好看的面色显得更加生人勿近,与两人方才对视的那一眼截然不同。
当柳萧从宗门大典回去,同住的弟子们问他这大典究竟是什么样的时候,柳萧想了想,居然也只说得出“闻人潜”这一个名字,像是这长达几个小时的大典,柳萧居然只看见了闻人潜一个似的。
闻人潜。
柳萧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说来有些奇怪,自那天之后,柳萧时不时地就会想到他。
柳萧不太弄得懂那究竟是什么,他花了一番功夫思考,最后他认定,那或许是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就像父亲当初对母亲那样。
毕竟对方是掌门的儿子,对他印象深刻也是理所当然的。
柳萧这样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是在他知道闻人潜是掌门的儿子之前就有了。
不过就算柳萧想多少次也没有用,对方毕竟是掌门之子,哪里是柳萧一个外门弟子能轻易见到的,很快他不再在意这件事,开始专注于自己的修炼。
不久之后,大概终于想起来了外门弟子中还有一人的灵根没来得及测,恰好这段时间门派已经张罗着开始要招收新弟子了,掌事便把柳萧叫过去测了个灵根。
这不测还不知道,结果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个被闻人远随手买下来当了一年外门弟子的孩子,居然是个天灵根。
就算是在沧泽宗,天灵根也不算多见,掌事心急慌忙地想把事情告诉其他长老,让他们看看要不要收个徒弟什么的,柳萧就先问他:“如果我是天灵根,会有长老愿意收我为弟子吗?”
“长老们很多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岁了,见过的天才多了,就算是天灵根,也得长老们再考虑考虑,”那掌事不想挫败柳萧的信心,但在修真界,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傲是最要不得的,“他们不一定愿意收你为徒。或许长老的徒弟们会收你,或者徒弟的徒弟。”
“要是他们愿意就能收吗?”柳萧继续问。
“是啊,”掌事回答,“前提是他们愿意。”
柳萧沉吟片刻,再次确认:“包括掌门也是吗?”
那掌事吓了一跳,这小家伙还想拜掌门为师不成?
“若掌门想收,当然是这整个门派的弟子都随便她挑了,”那掌事说得委婉,“只不过掌门已经有数十年没有收过徒弟了,短时间内似乎也没有收徒的意向。”
柳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那掌事暗叹一声,觉得这孩子好高骛远,大约是走不了多远的,但也没有戳穿,有些道理只有自己碰了壁了才能体会到。
柳萧没想那么多,要是他拜了掌门为师,是不是就能离闻人潜近一点了?
既然柳萧不愿,掌事也没有通知其他长老,毕竟要是令他们跑了个空,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掌事只是把柳萧的身份从外门弟子改成了内门弟子,接下来究竟如何,就看他自己。
那之后,柳萧从外门弟子的集体宿舍搬了出去,来到了内门弟子的集体宿舍。
内门弟子的宿舍比外门弟子的条件要好一些,一间屋子住六个人,但做的事情与外门弟子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只是在减轻了一些杂务负担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必修的课业。
柳萧不讨厌上课,能让他提升自己的东西,柳萧从来都是不讨厌的。
他态度端正,比起那些今年新招进来的内门弟子又多了些在门派里的资历,理所当然般地被夫子选为了斋长。
斋长,顾名思义,是要管理这一整个斋的弟子的,所幸柳萧的修为在这批人中也算是出挑,看着严肃不太好说话,又因为办事靠谱迅速,深为管内门弟子的掌事所喜欢,日常里还会帮他办一些事,弟子们也知道看人眼色,因此柳萧管理下来也算是顺利。
就这样过了约莫一个多月,掌事过来告诉柳萧,要来一个祖宗和他们一起上课。
“掌门公子和掌门闹矛盾了,”掌事告诉柳萧,听他的语气似乎不是第一次,“掌门说要把他安排过来和内门弟子们上一段时间的课,他之前也来过几次,别招惹他,什么事情都依着他就行了。”
听掌事的语气,那似乎是个相当任性的人,柳萧没在意,直接应了下来。
之后的第一节课,闻人潜就没来,夫子照例点了名,再到闻人潜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过停顿了一秒钟,没有得到回应,就自然地跳到了下一个,似乎对闻人潜翘课的事情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那之后一连几天,闻人潜都没有来,也没人在意他的缺席,毕竟在这之中也没人敢管他。
柳萧觉得不合适,只是平日里闻人潜不和他们住在一起,要劝说也无从下手。
他便花了些时间打听,最后从掌事口中得知闻人潜平日里似乎会到后山去,至于究竟是做什么,没人知道,因为没人敢跟着他。
于是在某一次,柳萧和夫子打了招呼,出门寻人去了。
虽说他们平日里总一口一个后山的叫,真要在里面找人,那也是得费上不少功夫的,柳萧找了半天,终于在下课之前找到了闻人潜。
少年斜靠在树上,周围没人,却还是像之前在宗门大典上那样皱着眉,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摞纸勾勾画画,过一会儿便捏成一团往树下一丢,似乎不大满意,柳萧来的时候,这树下已经堆满了他废掉的纸。
柳萧看出那是符纸,在沧泽宗能继承掌门之位的只有剑修,柳萧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没有说穿。
他走上前去,唤了一声闻人潜的名字。
柳萧告诉闻人潜自己会为他带一些和画符有关的书来,作为交换,闻人潜需要去上夫子的课。
闻人潜有些惊讶,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斋长居然会跟他谈条件,大概是有关的书都被收走了,他也没地方去买,机会来之不易,闻人潜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那之后柳萧如约给闻人潜买来了他想要的东西,用的是自己攒下的月例。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都是有工资的,虽然和那些正式的弟子比起来并不算太多,要买一本书还是绰绰有余。
柳萧提前做了功课,在仙市里买的书是最基础的那类,通俗易懂又好上手。
他和闻人潜约定在第一堂课把书交给他,闻人潜不情不愿地应了。
那天柳萧到得很早,手里虽是捧着书,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的方向瞟,而直到夫子进门,马上要宣布开始讲课的时候,闻人潜才姗姗来迟。
他的出现让包括夫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夫子不好多问,只默默地在那张写满弟子名字的纸上面打了一个勾。
闻人潜看上去是第一次来上这种大课,他的脸色依然有点臭,像是被什么人逼着过来的,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瞥见了那个提出这桩肮脏交易的罪魁祸首的时候,闻人潜扯了扯嘴角,毫不顾忌地走过去坐在了柳萧身边。
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闻人潜对柳萧伸出手,催促他履行自己的承诺。
柳萧没把东西给他,只是默默在纸上写了一行字,笔迹清秀有力,是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漂亮。
闻人潜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下课再给你”。
闻人潜眼皮跳了跳,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忍气吞声地坐了回去。
这节课闻人潜理所当然地没有在听,他们坐在窗边,闻人潜便折了窗外的草叶折蚂蚱玩。
他就这样玩了一节课,柳萧也没有催促他,像是他的目的不过是让闻人潜来这学堂里面坐一坐。
闻人潜觉得这个人属实奇怪,他来了又不听课,柳萧还要费那个劲跑去给他买书,他图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在夫子那里混个好名声?
闻人潜只知道他叫柳萧,但他的出身、天赋以及个性,他是一点都不了解,除了觉得这个人奇怪,闻人潜也没别的话说,只想赶紧拿了柳萧买给他的书跑路。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在闻人潜催促的目光中,柳萧也没有拖沓,直接从堆在桌子中间的那一摞书中取出一本给了闻人潜。
闻人潜在这里坐了一整节课,他没料到这书居然就这么大剌剌地放在他们中间,一时有了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
他阴沉沉地瞪了柳萧一眼,把书夺过就要离开。
“等等。”柳萧却又喊住了他。
“干嘛?”闻人潜停下脚步,目光有几分不快。
柳萧看出他的不耐,他面色不改,语速却快了几分:“我前些日子在仙市上看见有修士在售卖一种笔墨,说是有助于初学者集中灵力在符纸上,将画符成功的可能性提高三成。”
闻人潜皱了皱眉,硬邦邦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说着,他转身就走,柳萧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书准备回去。
他刚刚带着那一摞书走出学堂,那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次你要什么?”闻人潜抱臂问他——
作者有话说:柳哥:(看见小潜)(心跳)哦,我的心在为名利跳动。
小潜:?
这两章的回忆在31章有提~
第187章 被夸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再来听一节课吧, ”柳萧没有显出分毫惊讶,像是已经料到了似的, “无论什么时候来都行。”
闻人潜无端产生了一种自己被眼前这个人拿捏了的感觉,他有些不爽,黑着脸问他:“那本书多少钱?”
柳萧没说什么不用给之类的话,他知道闻人潜不吃这套:“三块灵石。”
“三块?这么贵,”闻人潜嘀咕了一句,从腰间解下储物袋,翻出三个灵石交给了柳萧, “你之后去仙市是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之后吧。”柳萧回答。
“行, 那我半个月之后来找你。”闻人潜说着, 像来时一样飞快地跑了。
柳萧目送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自那之后,柳萧每次去仙市都会给闻人潜带些什么回来,这次完了还有下一次, 让闻人潜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吊着自己, 有东西就一次性买好, 非要分那么多趟, 一次又一次的, 闻人潜又不是不会给他储物袋。
渐渐的, 闻人潜却也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节奏,去学堂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柳萧不叫他, 他也会自己过去看看。
而当柳萧问起来的时候,闻人潜只说闲着没事做,再问他下次去仙市是什么时候,让柳萧给他带一些想要的东西。
有一次, 柳萧从仙市里买了符纸回来带给闻人潜,一节课过去,闻人潜却也没有过来找他,柳萧等到了下课,便直接去了后山找人。
闻人潜在他们第一次说话的地方坐着,一边胡乱翻着手里的书,一边用笔在符纸上写写画画,柳萧认出那本书是之前他给闻人潜带的。
“闻人潜。”柳萧唤了一声。
闻人潜回过头,见是柳萧,看上去有些尴尬,把那叠符纸往身后推了推。
“你来干什么?”他问。
“之前你不是说符纸用完了,让我再帮你买一些回来吗?”柳萧说着,在闻人潜身边坐下,将一叠符纸交到了闻人潜手里,“今天没来上课。”
闻人潜本想接过那叠符纸,听见柳萧问的话,又僵在了原地,半晌才道:“下次补上。”
说完这句话,闻人潜反应过来他来上课的次数已经完全可以抵过柳萧帮他带东西的次数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闻人潜总不能半途反悔。
他接过那叠符纸,闷着头没说话。
柳萧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不太懂画符,但是看笔触与其上流淌的灵力,就能感受出闻人潜比起上次确实有了很大的进步。
“你进步很快,”柳萧说,“说不定你还挺有画符的天赋的。”
他本是随口一夸,闻人潜却愣了一下,确认:“你说真的?”
“是啊,”柳萧回答得坦然,“没必要骗你。”
确实没必要,闻人潜又看了柳萧一眼,柳萧发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闻人潜道。
柳萧没想到:“我以为夸赞你的人会有很多。”
“一般吧,”闻人潜没有多说,但被柳萧这么一夸,闻人潜的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连带着对柳萧的态度也好了很多,“今天我和掌门闹了点矛盾,没什么心思去学堂。”
柳萧顿了顿,意识到闻人潜是在解释他刚才说的没有去学堂的事情。
“没什么,”柳萧说,“下次来了就好了。”
闻人潜看了他一眼,拆开了柳萧新给他买的那一包符纸,重新埋头画了起来。
柳萧本就是过来看看闻人潜的,见他没事,他也没在这里多留,起身准备离开了。
见他要走,闻人潜下意识唤了他一声:“哎,等等。”
柳萧坐了回去,偏头望向他,那双浅色的眼睛莫名让闻人潜觉得难以对视,他移开视线,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这话问得不太是时候,柳萧想了想,道:“我听其他人说看见你去了后山。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吧。”
“第一次见面?”闻人潜愣了一下,而后眉头皱了起来,“我们第一次见又不是……”
搞什么,他都还记得,这个人居然忘记了。
闻人潜有点生气,在柳萧追问之前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没事了,你走吧。”
柳萧看出闻人潜不大高兴,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其实要说起来……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宗门大典的开幕仪式上,但那时候人太多,你可能不记得了。”
闻人潜画符的手一顿,他没有抬头,语气倒是比刚才好听了些:“那天那么多人,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让我记得。”
这话的潜台词似乎是他还记得柳萧的样子,柳萧不知怎么有些卡壳,目光难得游移,但闻人潜低着头没看见。
他突然有点后悔跟柳萧说这些,胡思乱想间又画坏了一张符纸,闻人潜撇了撇嘴,把纸团成一团丢到一边:“都是你的错。”
“嗯,我的错,”柳萧回过神来,“我以为你忘了。”
他自然地把刚才的话题接了下去,闻人潜一噎,只好道:“你的脸又不难看,我怎么会和别人弄混?行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练剑了。”
他说着从地上跳起来,把地上散落着的那些废纸团捡起来,柳萧见状也帮他,两人很快就把这地方收拾好了。
闻人潜离开的时候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他在柳萧肩头轻轻捶了一拳,道:“下节课见。”
柳萧和他道别,待闻人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
原来闻人潜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很久之后,当柳萧回忆起来,他意识到那天或许是他和闻人潜关系的一个转折点。
那之后两个人开始聊天,不只是交流今天上了什么课,或是柳萧什么时候再去仙市,而是别的一些相对来说更私密的东西,让他们称得上是朋友。
闻人潜不时会给柳萧带些东西回来,什么日常的吃的用的,还有丹药灵石之类的东西,偶尔柳萧修行卡住了,还会指点几句。
这是闻人潜第一次和一个同龄人交往这么深,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和柳萧待在一起的时候,闻人潜觉得很舒服,虽然这也有可能是柳萧不常说话的缘故。
大多数时候都是闻人潜自己一个人在说,他抱怨掌门,感叹练剑究竟有多烦,今天哪个招式练得不好又被掌门骂了,而柳萧只是耐心地听着,不时给一句回应。
在闻人潜反应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升级到了无话不谈的关系。
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知道闻人潜到底为什么突然去上课了,夫子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理所当然地去报告给了掌门。
和其他人一样,掌门也早就已经习惯了闻人潜翘课不去,她把闻人潜打发到内门弟子的学堂里去,也只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太过紧绷,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但现在闻人潜开始去上课了,掌门便把他的态度看成了某种服软,她也没有和闻人潜过不去,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当闻人潜和柳萧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柳萧正倚在长廊上看书。
“那你要和掌门和好吗?”柳萧把书翻过一页,问他。
闻人潜顿了顿,扭过头不去看他。
“不要,”他小声说,“她一天压着我练剑做掌门,我就一天不会和她和好。”
到后来柳萧才知道,闻人潜发现自己喜欢画符之后,私底下也是偷偷买过一些书的,只是当那些东西被闻人遥发现之后,就全部被丢了,闻人潜没学会太多东西,又不想就这样简单地服软,这才把符画得那样糟糕。
但那么长时间下来,倒也是画得好多了,而他现在学聪明了,开始把柳萧给他买的那些东西通通藏在柳萧那里,需要的时候问他去拿,倒也是安然无恙。
“那你呢?”闻人潜问柳萧,“你没有别的想做的事,只是看书?这书有那么好看吗,不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
“可能吧,”柳萧把书翻过一页,语气淡淡,“但我在拜入沧泽宗之前没有读过书,字也不认得,有机会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闻人潜愣了一下,他不太清楚柳萧的出身,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不是很好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弥补,思索半晌,他试探道:“那你有什么想看的书,我可以去藏书阁帮你拿一些出来。”
他这么说,柳萧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从那次之后,闻人潜就每天去上课了,虽然他去了也不怎么听,只是坐在柳萧身边,看上去倒也是安安分分的。
他每天都给柳萧带些书过去读,偶尔闲得无聊了也会翻一本出来看看,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托腮坐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并寻思待会儿下课要带柳萧去哪儿溜达。
某天他们在上一堂练字课,闻人潜随便写了两笔糊弄过去就放下了,字本来就是拿来用的,写那么好看做什么。
今天是阴天,窗外面没什么好看的风景,一日复一日地看下来,闻人潜也有点腻了,他扭过头去,目光落在练字的柳萧身上。
柳萧倒是很认真的,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也是一天比一天漂亮了,他坐在闻人潜身边,坐姿端正,专心致志地写,眉眼却是比他落下的墨迹还要再浓上几分。
闻人潜闲得没事,就这么托着下巴盯了柳萧许久,窗户虚掩着,吹进屋内的风带着凉意,轻轻撩动少年的发梢。
他没发现,身边人的笔画数次越过了字帖,和最开始的工整比起来却也是凌乱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柳哥:(坐正)(挺直)(超绝不经意间表情管理)
第188章 云榭 柳萧突然觉得心脏的跳动比以往要……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过了不久,柳萧迈过了炼气的坎, 终于步入了筑基。
沧泽宗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内门弟子众多,虽然是以剑修为主体的门派,但也是不可能给每一名弟子都配上一把剑的,弟子们只有到了筑基期才能从掌事那边领上一把基础灵剑,平日里最多是在上课的时候用木剑练一练基本功。
在拿到自己的剑之后,升为筑基期的弟子们将离开炼气期所在的斋, 来到新的一个地方去。
筑基期的弟子们上课内容以及修炼的方式与炼气期都不尽相同, 或者说, 像闻人潜一样早已迈入了筑基期却仍在练气期的学堂里面打转,那才是少见的,柳萧一升到筑基,闻人潜便也跟了过去。
按理来说, 新突破筑基期的弟子是不会立刻做斋长的, 这样很难服众, 并且经验也不够, 但柳萧到的时候, 恰好前任斋长已经突破金丹期离开了, 下一任斋长还没选出来,因为大家都不想当,毕竟这差事吃力不讨好, 除了偶尔能从掌事那儿拿到些特权,别的也没什么了。
管理两个阶段弟子的掌事是同一个,他正头痛着,柳萧就突破了筑基期, 当下跑过来问他想不想继续当斋长,同时许诺他,若是他愿意,可以给他每个月多发月例。
柳萧已经做惯了斋长的活,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便同意了。
自那之后的第二天,柳萧上了自己的第一堂御剑课,御剑课的地点在门派内一座被称为云榭的山谷之中,这里地势险峻,云雾缭绕,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胆子小些的光是站在崖边就会吓得双腿发软。
闻人潜自然也跟了过去,在路上他听柳萧说了他答应继续当斋长的事情,他皱了皱眉,不大赞成。
“在筑基期的弟子里面,新上任的斋长怕是难以服众,”闻人潜提醒他,“你要小心些,怕是会受了欺负。”
“我知道,”柳萧应了一声,“但做斋长比起坏处来,好处要更多。”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闻人潜也没了话说,只是暗道一句这人傻乎乎的。
对于已经学会了御剑的弟子来说,这节御剑课算是天然的玩乐时间,两人刚到云榭,就看见有不少弟子的身影从他们头顶飞过。
在门派的大部分区域内,弟子们不得御剑而行,而在这云榭中,弟子们便释放了自己的天性。
柳萧对带教的师傅行了一礼,对方也知道来了一个新的弟子,之前掌事也和他知会过闻人潜大概也会一起来这里,见状也没有多惊讶,直接带着柳萧开始上课了。
要说起来,御剑是剑修的必修课中最基础的那一类,要是连剑都御不好,那也不必再练剑了,师傅简单告诉了柳萧一些御剑的诀窍,便让他自己练习去了。
闻人潜当然是会御剑的,看着柳萧拿着剑站在了崖边,闻人潜问他:“你现在就要在外面飞?”
他回过头指了指一些还在陆地上飞得歪歪扭扭的弟子,告诉他:“你在不熟练的时候可以在上面待着。”
大多数弟子都害怕云榭的险峻,只担心一个不留神就掉下去粉身碎骨,虽然门派为了保证弟子们的安全,在看不见的山崖底部设置了防护阵法,若是有弟子坠落到靠近地面的位置,便会立刻吹起一股气流帮助稳住身形。
但为了维持弟子们的危机感,门派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毕竟他们独自在外面飞行的时候,是不会有人在下面给他们托底的。
柳萧想了想,却道:“没关系,在有危机感的时候进步应该能更快一些。”
闻人潜眨了眨眼,觉得这人脑子好像不太正常,要是一不小心没了命,还提什么进不进步的。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柳萧的这点闻人潜还挺喜欢的,他没说什么,打算在边上看着。
这是柳萧第一次拿到真剑,但在此之前,闻人潜已经把自己的剑借给过他几次,因此柳萧对剑也并非完全不熟悉,他站在原地操控着剑在周围飞了一阵,接着一步迈出,稳稳地踩在了剑上。
闻人潜跳上自己的剑,跟着柳萧飞了出去。
看得出柳萧试图以直线飞行,但对于第一次御剑的弟子来说,控制住自己不从剑上摔下去已是不易,更别提控制自己飞行的方向和轨迹了,柳萧飞成了一条波浪线,但好歹是站在剑上没有掉下去。
闻人潜在他身边慢吞吞地飞,往常这个时候他非得说几句话打发时间,现在他只是沉默着,没有让自己的话来分散柳萧的注意力。
两人飞了一段,闻人潜突然感觉到有那么几个人从身后飞了过来,边飞边喊:“哟,这不是我们新鲜上任的斋长吗?怎么连御个剑都歪歪扭扭的,这样怎么管好你整个斋的弟子呀?”
刺耳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闻人潜忍不住回过头去,咬牙切齿道:“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们从这云榭里面丢下去。”
弟子们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新斋长边上的人会这么凶,而后终于有人认出了那张脸,不由得退了退:“闻,闻人潜?”
柳萧指挥着自己的剑在空中慢悠悠转了个方向,分明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几个人刚开始当然是没有认出闻人潜的,他们确实从练气期的内门弟子那里听说闻人潜和某个弟子交上了朋友,一天到晚和他一起上课,没想到那个弟子居然是他们新来的这个斋长。
“哎呀,是闻人公子啊,”为首的那人摆出了一幅谄媚的笑脸,“您今天怎么来上我们的御剑课了?”
“我要上什么课,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闻人潜最烦这种人,他翻了个白眼,拉着柳萧要走。
一群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另一座山之后,面面相觑。
这些人原本就是欺软怕硬的,只不过是听说柳萧这个新的斋长是刚刚从练气期的弟子里面过来的,这才想着要敲打敲打,好为他们之后做事情方便,毕竟要他们自己当斋长事情太多,要是斋长肯听他们的话,那可是省了不少功夫。
“那现在怎么办?”一人犹豫地问,“那个新来的居然和闻人潜搞好了关系。”
为首那人思索片刻,突然笑了一声:“怕什么,这可是个好机会。既然是闻人掌门的儿子,就不可能和废物做朋友,那不是在丢他们自己的脸吗?我们还得好好感谢这个新斋长呢,要是没有他,哪里给我们送来那么好的人脉?”
另一边的柳萧二人自然不知道那群弟子在议论些什么,闻人潜的心情还是不大愉快,柳萧在一旁练习御剑,他在一旁嘀咕:“搞什么,那群人怕是就逮着新来的欺负,你当初就不应该答应那个掌事要做斋长的,你本来就是新来的,这样一来直接就当上出头鸟了。”
“就算不做斋长,新来的弟子在这里受到欺负是少不了的,”柳萧语气平静,“之后留意些就行了。”
柳萧也不是什么软柿子,要是其他人自己过来找麻烦,那他当然也不会站着吃亏,只不过他这两天刚刚来到这里,也算是新官上任了,要是这就和弟子们起了冲突,在掌事那边说起来也不好听。
其中这些弯弯绕绕的闻人潜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他嗤了一声,道:“那让我动手不就行了?”
“你来动手?”柳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就不怕被掌门批评?”
闻人潜一噎,柳萧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要是他今天无缘无故地在这里把这些弟子给揍了一顿,掌门又不知道要揪着这件事情骂他多久。
“真麻烦,”他嗤了一声,“那你之后要是挨了揍,可别来找我哭。”
柳萧勾了勾嘴角,问他:“那你不打算管我了?”
“谁要管你?”闻人潜瞪了他一眼,见柳萧的嘴角弯着,他更加不爽了,“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柳萧平静地望向他,嘴上这么说,眼角的笑意却还明晃晃地挂在那儿。
这人真烦。
闻人潜有点恼羞成怒,但思及柳萧现在在御剑,不能揍他,也只得暂时忍了。
回去之后一定要他好看。闻人潜想。
柳萧也知道闻人潜是好心,他想了想,道:“别担心,之前在炼气期的时候,偶尔也会有人过来找麻烦,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吗?”闻人潜倒是没怎么听柳萧提过,他还以为柳萧的斋长当得挺顺利呢,“那你怎么解决的?”
“叫他们去了一趟校场,”柳萧语气淡淡,“对练了一次就好了。”
闻人潜:……
揍了一顿是吧?
很快,柳萧飞得渐渐稳当起来,眼见着快要离开云榭所在的山峰了,两人便准备往回飞。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二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是他们头顶的山峰突然坍塌,数块巨石从头顶坠落,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碎石雨点般向二人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闻人潜飞得比柳萧要高一些,最近的一块巨石几乎就在他的头顶,柳萧一惊,下意识冲过去推开闻人潜,然而他忘了自己还御着剑,他飞得太急太快,一时没能稳住身形,竟是直接身子一歪,从灵剑上掉了下去。
“柳萧!”闻人潜急了,立刻驱使着脚下的灵剑往柳萧的方向飞驰而去。
柳萧只觉失重感铺天地地袭来,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冰冷,让人窒息,离死亡那么近。
他没有乱了心神,沉住气调动起与自己一同坠落而下的灵剑,但他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时也没法确定方位,灵剑数次脱手,与他擦肩而过。
而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没入山峰之下的云雾时,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两人又往下继续落了一小段,闻人潜在头顶支撑起结界挡开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落石,而后带着柳萧飞快远离,在安全的地方停稳了。
柳萧望向闻人潜,后者似乎也还没反应过来,直直地瞪着柳萧,胸膛还因为心有余悸剧烈起伏着。
柳萧没想到闻人潜会跳下来救他,两人都有点愣,他们在空中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吓到他了。柳萧想。
柳萧突然觉得心脏的跳动比以往要快了些,这感觉没有缘由,但柳萧很喜欢现在闻人潜注视着他的样子。
无论是被吓到还是别的什么,至少此时此刻,闻人潜过快的心脏是为他而跳动的——
作者有话说:小潜:我快吓死了你还爽到了?
第189章 仗势欺人 就欺负你怎么了?
柳萧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 他顿了顿,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问闻人潜:“你不是说不管我的吗?”
闻人潜愣了一下,这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这块区域下面是有结界保护着的,就算他不来救柳萧,也不会出什么事,他还在这里多管闲事,害得他丢脸。
“我比较有正义感。”闻人潜哼了一声,把手一松。
彼时的柳萧已经控制了自己的灵剑, 他御着剑和闻人潜缓缓往上飞,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后柳萧开口:“云榭的山经常塌方吗?”
闻人潜也回过神来, 云榭这边的山峰情况都有修士定期检查,避免因为突如其来的塌方对没能熟练掌握御剑之术的弟子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才对。
他心里正觉得奇怪, 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视野的角落出现, 他抬头望去, 刚好看见之前来挑衅过柳萧的那几个弟子躲在不远处的山峰后面探头探脑。
闻人潜意识到什么, 让柳萧在原地稍微等等, 而后御剑飞了上去。
那些弟子原来的打算是在闻人潜和柳萧的必经之路上刻意制造一场山崩, 柳萧这个菜鸟想必会手忙脚乱,在闻人潜面前丑态百出,而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上去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闻人潜一定会抛下那个废物,转而与他们做朋友。
有了掌门的儿子作为后盾,他们还怕什么人脉和资源不够多?
然而他们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一不小心把那座山炸得过了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山峰坍塌,却一个个的不敢上前去救人,生怕自己被哪个巨石砸中,到那时候瘫痪还是小事,就怕被一直砸到山谷底下,一瞬间就没了小命。
看见闻人潜过来,他们都有些心虚,但思及闻人潜目前也没有证据,昂首挺胸地望向他,语气却不由得有些磕巴:“闻,闻人公子,哈哈,真巧啊,我们刚刚听见这里好像有座山塌了,于是过来看看,哎呀,你们两个没伤着吧?”
他们心虚地避开闻人潜的目光,后者扯了扯嘴角,一把扯住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弟子的衣领。
“实话告诉我,”他的声音暗含警告,“刚才的塌方和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这群人,看上去已经气得火冒三丈。
其他人被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把领头的那人推了出来:“是他,是他,他指使我们这么做的!”
“他指使你们,所以你们也做了?”闻人潜问。
领头的那人心头一紧,忙道:“闻人公子,这是有原因的,您听我解——”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闻人潜的拳头就落在了他的脸上,那弟子被打得飞出了十几米远,后背狠狠砸在岩壁上,撞出了一个深坑。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们没想到闻人潜居然真的会动手。
“等等,你不能这么做,我们会告诉夫子的,让他告诉掌门你仗势欺人!”其他人吓得连连躲闪,一时口不择言,完全忘记了考虑这话到底会不会激怒闻人潜。
闻人潜勾了勾嘴角,目光却不带一丝笑意:“那你就去告诉他啊。”
柳萧在下面看着闻人潜把那群弟子撵得东逃西窜,他掏出藏在袖口里的一块手掌大小的碎石,那是他离开的时候顺手拿的。
而后他将那块石头最尖锐的部分抵在自己的面颊上,指尖微微使劲,石块随即刺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划痕。
他并没有停手,在脸和手臂上又多划了几道,血把他的指尖都染红了,柳萧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弟子道服原本是黑色的,不过里面套着的那件颜色偏浅,柳萧便把外面的布料稍微割开了些,露出里面被血染红的衣料来。
大约又过了两三分钟,云雾缭绕的山峰那端出现了一个人影,赫然是教御剑课的那位师傅。
彼时的闻人潜还没有停手,柳萧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打出一道灵力提醒,而后径直迎了上去。
“哎哟,你没事吧?”看着柳萧这副狼狈的样子,那师傅吓了一跳,“我刚刚听见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弟子受伤了必然是师傅的责任,想到闻人潜大概也和柳萧在一起,他的冷汗都下来了。
这时候的闻人潜已经接到柳萧的提醒停了手,柳萧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往他们这边赶的闻人潜和其他弟子,摇了摇头道:“我正在这里练习御剑,头顶的山不知怎么就塌方了,要不是闻人潜救了我,我怕是就要没命了。”
他是斋长,再加上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师傅不想信他的话都难。
他负手立在半空,注视着那群被闻人潜揍得鼻青脸肿的弟子,以及他面上还未来得及消散的怒意,心下有了考量。
那群弟子被闻人潜提溜着飞了过来,看见师傅在,当下飞上去告状:“师傅,闻人潜他打我们,他仗势欺人啊!”
师傅没有立刻回话,他的目光落在闻人潜身上,问他:“闻人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潜刚过来就看见了柳萧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他吓了一跳,而后柳萧对他使了个眼色,闻人潜心领神会。
“刚刚我在陪柳萧练习御剑,”闻人潜冷着脸道,“这山突然就塌了。也是奇怪,这片山峰定期是有人检查的,又怎么会突然塌方?刚好这几个人在周围逗留着没有走,我上去一问,果然是他们。”
“你们……”师傅的面色变得不大好看,“你们故意把这山峰给弄塌了?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那些弟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事不妙,在师□□利的目光中,他们支支吾吾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这基本上就等同于承认了,师傅长长吐出一口气,怒道:“不是故意的?该做出什么不是故意的事情,才会让一座山峰刚好在同门的头顶上塌方?更何况柳萧是第一天学习御剑,要不是闻人公子在场,会发生什么样严重的后果,你们知不知道?”
那些弟子被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地低着头不敢吭声,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柳萧一眼,却发现他那副满身伤痕的样子和他们记忆中的不大一样,毕竟他们是看着这两人掉下去的,也知道柳萧没受什么伤,现在怎么成了这样子?
那弟子脑子一抽,扬声道:“师傅,不是这样的,他陷害我们!”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师傅就怒道:“还要狡辩?看看同门都伤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还说他要故意陷害你们?回去好好反省!”
师傅把那一群人给带走了,不忘叮嘱柳萧:“你课先不用上了,先去医馆看看吧,走得动路吗?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柳萧摇头:“让您费心了,我可以自己去,而且还有闻人潜和我一起。对了,师傅。”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望向那几个弟子:“闻人潜刚才也是一时着急,可能下手稍微重了一些,您能不能……”
师傅很快理解了柳萧的意思,他拍了拍柳萧的肩,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掌门的。”
师傅带着那一群垂头丧气的弟子走了,闻人潜注视着他们离去,确定两人的谈话师傅已经听不见了,问柳萧:“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弄的,”柳萧相当平静,“没什么事,涂点药就好了。”
闻人潜愣了半天,觉得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哎,要是他们记你的仇怎么办?”闻人潜拉了拉柳萧,问他。
闻人潜自己是不怕的,就怕他们恨上了柳萧。
“就算他们不记我的仇,也不会对我多友善,”柳萧一边慢吞吞地往回飞一边道,“倒不如直接让他们怕了。”
“你这个人……”闻人潜扬了扬眉毛,没有再说。
虽然师傅说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掌门,但对于其他几个弟子的处罚也是少不了的,毕竟因为一己私情让其他弟子陷入危险之中,这种行为在沧泽宗是被严令禁止的,更别说他们这次把闻人潜也给扯了进来。
很快,这边的事情便传到了其他弟子的耳朵里,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其他弟子都知道这个新的斋长刚上任就让那几个向来在他们斋中横着走的弟子受了处罚,只觉得他手段了得,之前动了些歪心思的,也都不敢再去找柳萧的麻烦,只怕对方又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平白无故地就挨了罚。
虽然这让柳萧的名声在弟子面前变得不大好听,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自那以后,柳萧的日常生活除了上课读书又多了练剑一项。
闻人潜原本除了上课,回去就是要练剑的,现在柳萧也开始了,在掌门没有要求的时候,闻人潜便和他一起练。
他们在后山找了一块地方,平日里就在那里练剑,他们两个修炼的功法自然不同,不说柳萧现在还是内门弟子,就算他日后拜了门派里的某个前辈为师,若不是掌门一脉的长老,也是学不到那样的功法的,沧泽宗的秘传功法也只有掌门一脉的弟子能够接触。
闻人潜倒是毫不顾忌,在他看来,那些人教给外门弟子的剑法漏洞百出,真不知道那些掌事的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把那些功法教给弟子们的。
虽然闻人潜对练剑不太喜欢,也不想当剑修,但对于剑他也还是挺认真的,看柳萧练了几天,他就忍不住了:“等等,停,你别练了。”
柳萧于是回过头,问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小潜:练得不忍直视。
柳哥:?
第190章 拜我为师吧 不要。
闻人潜想实话实说, 但又怕自己说得太直,伤了柳萧的心, 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这功法不太适合你。”
“是吗?”柳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剑,“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你才练了多久的剑,当然没感觉了。”闻人潜翻了个白眼,他从一旁取过自己的灵剑,他的剑是掌门特意让人打造的,与他的灵根完全契合不说,还能适应他现在的修为和力量, 剑身细长剔透, 犹如冰雕玉琢。
它的剑柄上挂着一串流苏, 闻人潜说那是他的师姐送给他的,柳萧知道那是掌门的大弟子申从云。听说她这些日子出去游历了,不在门派里。
闻人潜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告诉柳萧:“你看好了。”
柳萧不明所以, 但也依闻人潜的话仔细看他练剑。
沧泽宗会以一个剑宗居修仙诸门派之首列, 自然是有原因的, 据说这剑法是如今已经飞升成仙的沧泽宗初代掌门所创, 游龙般矫健, 却也不失凌厉迅捷, 剑招行云流水,令人不由得站直了身躯,妄图一探其中奥妙。
闻人潜极其顺畅地练完一段, 问柳萧:“记住了吗?”
柳萧难得有些茫然:“记住什么?”
“剑法呀,”闻人潜眼睛一瞪,“你刚刚就顾着看剑了?”
确实是这样,柳萧意识到闻人潜似乎是想把这套剑法教给他, 提醒:“这剑法只有掌门一派的人可以接触,我只是个外门弟子,没有资格练习。”
“什么资格不资格的,”闻人潜不耐地摆了摆手,“你的天赋难道还会比那些人差吗?剑法不传授给别人,藏在那儿也不过是一本无用的破书而已,传给自家的弟子有什么问题?我就问你,要不要学?”
虽说这不合规矩,但柳萧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他不过犹豫了片刻,便坚定颌首:“要。我不会在旁人面前用的。”
“你不在旁人面前用,练这剑法做什么?”闻人潜笑他太过谨慎,“你练了就成了。”
那之后,闻人潜便把自己学过的功法一一教给了柳萧,其实要说起来,沧泽宗对功法这一块的管束并不算太过严苛,虽说那些典籍只有长老一类的人物能够接触,但要是有弟子在看他们用剑的时候把这功法学去,私底下自己练习,也是不会有人来追究的。
只是一是这功法难度很大,寻常人自己练习也很难琢磨出所以然来,二是这功法对于普通弟子来说毕竟是掌门权力的象征,也不敢偷偷摸摸地自己学。
柳萧算是两个苦恼都没有,有闻人潜教他,柳萧进步飞快,就连闻人潜都感叹这个人怕是生下来就要练剑的。
“我说你,要不拜我为师好了,”闻人潜半开玩笑道,“这样我教你剑法也是名正言顺。”
柳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口拒绝:“不要。”
闻人潜说这话本来就是在开玩笑,但柳萧拒绝得那么痛快,又让他觉得不大高兴:“为什么不要?你嫌我资历太浅?年纪相仿,资历差不多才更好教。”
柳萧没回话,只是拿起剑又默默地开始练起来,明晃晃的无视让闻人潜气得仰倒。
“我跟你说话呢,敢无视我?”他正想上去给柳萧点颜色瞧瞧,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
“阿潜,在这里呢?我找了你半天。”
这声音闻人潜再熟悉不过,他下意识地就要让柳萧等一下别继续再练了,然而当柳萧依言停手,闻人潜僵硬地回过头去,却见申从云抱臂站在他们身后,一侧的眉毛微微挑起,显然是把刚才的一切看了个一清二楚。
“师姐,”闻人潜讪讪地唤了一声,“这是柳萧,我的朋友。”
柳萧对申从云行了一礼,态度倒是不卑不亢,和申从云见惯了的旁人那副谄媚样子截然不同。
“朋友?”申从云挑了挑眉,“不是说徒弟吗?”
闻人潜一噎,险些呛死,柳萧帮他顺了顺气,申从云见两人关系看上去挺好,愈发惊讶。
她也难得见闻人潜这副吃瘪的样子,更难得的是,她这段时间不回来,闻人潜居然还交上了朋友,要知道以闻人潜那个臭脾气,和掌门说两句就会吵起来,旁的人只有依着他的份,更别提交什么朋友了。
想到这里,申从云不由得多看了眼前的柳萧一眼。
他究竟是真心想和闻人潜做朋友,还是另有所图?
申从云看不出来,柳萧平静地回视她,开口道:“我这些日子刚刚拿到自己的剑,有些忘乎所以,便求着闻人潜教了我几招。”
他这话是完全把学剑的事情都归到自己身上了,闻人潜听着不太对,他打了个激灵,上前一步挡在柳萧面前:“是我要教他的。他天赋这么好,要是去学那些劳什子的剑招太浪费了。”
“哟,还护上了?”申从云搓了一把闻人潜的脑壳,感觉挺奇妙,“你俩那么紧张做什么,练个剑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闻人潜愣了一下,问她:“那你会告诉掌门吗?”
“你表现好点,别给我添堵,我就不告诉她,”申从云笑眯眯地回答,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闻人潜,“给你带了糕点,不知道你交了朋友,下次多买点。”
闻人潜眼睛亮了亮,上前接过纸包,说了一句“谢谢师姐”。
“之后还有事,就先走了,”申从云对他们摆了摆手,“好好练。”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来到了十米开外,速度快得不像活人。
闻人潜挑了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招招手让柳萧过来:“刚好休息一下,你喜欢吃糕点吗?”
柳萧在闻人潜身边坐下,那纸包里面躺着的糕点五花八门的,有些柳萧见也没有见过。
这家店申从云常给闻人潜买,他挑了一块自己觉得最好吃的糕点塞给柳萧,盯着他尝了一小口,迫不及待地问:“好吃吗?”
柳萧抿了抿,接着在闻人潜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好吃。”
虽然有点太甜了,但也不赖。
闻人潜在一边一口一个吃得津津有味,柳萧一块糕点吃了半天,半晌开口道:“你们师门关系挺好的。”
“也还行吧,”闻人潜想了想,“我还有个二师兄,变戏法特别厉害,下次我带你去见他。”
柳萧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应了一声“好”。
两人没有发现,就在不远处的山头,一道身影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申从云并没有走,她看着山谷中的两个孩子靠在一起说说笑笑,觉得挺好,毕竟一天到晚和师兄师姐们混在一起也不是事。
只希望是件好事吧。
申从云看了一阵,转身离开了。
有申从云的默许,闻人潜教柳萧练起剑来底气都足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就连一同上课的弟子都知道他们关系不错。
时间一晃几年过去,柳萧依然是内门弟子,他并没有拜师,据结丹却只有一步之遥。
他平日里依然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上课,只是夫子和掌事对他的态度终究是与其他人不一样,不过十六七岁就已经到了筑基巅峰,寻常人到二三十岁或许都没摸着筑基的坎,日后若是继续这样下去,约莫也是会成长为一方大能的,若是能得到某个长老的赏识,那地位自然和现在不会同日而语了。
只不过修为高了,得到的关照变多,落在身上的目光也多了起来,柳萧依然尽心尽责地完成斋长的工作,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又都心高气傲,觉得自己没什么地方比不上旁人,看柳萧就莫名没有以前那样顺眼了。
偏偏他还和闻人潜来往密切,因为闻人潜在同龄人那边也不算太受欢迎。
从某种意义上说,身居高位的人,要和旁的人打好关系其实更难,被旁的人敬畏是一回事,得到他人的真心尊重与喜爱又是另一回事。
闻人潜师姐弟三个里,申从云和何桦都深谙此道,在门派里的人缘向来不错,也深受同门喜欢,但闻人潜的性子比较直,不会或者说不屑于搞那些关系,因而在内门弟子里的人缘也不算特别好。
他又时常和柳萧待在一起,久而久之,便有人说起了闲话。
两个人都是天乾,却向来不喜地坤或者和仪近身,同龄人的感情已经来来去去了不知多少次,放在凡间,他们这个年纪都可以娶妻生子了,偏偏他们是一副对其他人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渐渐的就有了风言风语,说什么这两个人实际上都喜欢天乾,暗地里早就成了相好,这才不常和其他人往来。
还有些更过分的,说是柳萧其实是看中了闻人潜的身份才和他结交,为了好处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要不然那些掌事的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他修为进步神速,一定也是闻人潜私底下给了他不少灵丹妙药。
那个时候天乾与天乾相恋算是一桩丑闻,在凡间是要被羞辱唾骂,甚至承受牢狱之灾的,在修真界稍微好一些,还有合欢宗的弟子研究出了两个天乾之间的双修之法,但相比之下毕竟是少数,要是一个门派未来的继承人有这种癖好,在外的名声自然也是会一落千丈。
这些话传得纷纷扬扬,但都是在私底下说说,没人敢在二人面前大张旗鼓地宣扬,但柳萧毕竟是斋长,平日里也会听到几句,但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猜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有那个追究的功夫,不如多练几个小时的剑。
闻人潜平日里由于不和他们住在一起,对这些事情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依然像以前一样过来找柳萧,对于那些暗地里投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他大部分时候不理睬,有时候心情不太好,就似笑非笑地瞪回去,总而言之就是同样没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两人也不可能毫无变化,最先开始拔高的是柳萧,他比闻人潜大了一岁,长得自然也要比他快一些,在闻人潜意识到的时候,柳萧已经超出了自己许多了。
他并不服气,觉得柳萧背着自己偷偷长高,那段时间他吃的饭都比先前多了,直到他也进入那段迅速拔高的生长期才罢休。
“你是不是比昨天又高了一点?”闻人潜放下比对身高的手,颇有些纳闷。
柳萧看着闻人潜,他的目光有些微下移,让闻人潜十分不爽——
作者有话说:小潜:所以为什么不拜我为师?
柳哥:师徒相恋有悖伦理,师兄弟相恋名正言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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