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野桃灼灼,几缕薄云怠惰飘荡碧穹,胡同深巷的青黛砖瓦盛着粼粼碎金。
柳如玉踉跄后退,身子“哐当”一声狠狠撞响枝干盘曲的桃树,翠笼桃枝猛地一颤,万千春红纷纷扬扬而下,落满二人衣襟,在地面上铺就薄薄一层胭脂色。
柳如玉清晰听到自己牙齿碎裂的声音,血腥味瞬时溢满口齿,他甚至来不及哀嚎,下一拳再次挥来!
剧痛铺天盖地袭来,血沫混着碎齿自唇边吐出,柳如玉痛到身子克制不住抖动,脾胃翻腾,他疼到呕吐,眼前阵阵晕眩。
拳头裹挟汹涌风声,重重砸向柳如玉的下颚,眼神凉寒,秦津悍拔身形如山,力道冷硬如铁,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柳如玉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力,甚至连呼救的力气都被打散。
“噗通”一声,他不受控制地跪到在地。
眼见血齿喷涌而出,秦津眉宇皱紧,退后两步躲避,任由鲜血喷涌在轻摆的柳枝上。
“就凭你,也配?”
低沉冰冷的嗓音稍顿,秦津漫不经心的讥讽话语因尾音的微微上扬,暴露出他毫不掩饰的挑剔嫌恶、还有几分莫名的、柳如玉读不懂的复杂微妙。
也配什么?
剧痛如锈刀剜肉剔骨,蔓延至浑身。
柳如玉喉头痉挛,大脑昏沉,他甚至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不妨碍他被语气的轻蔑激怒。
强撑最后一口气,他拔出藏在鹿靴中的短刃,嘶吼一声,朝秦津的方向猛地刺去!
短促冷冽的轻嗤自喉间溢出,柳如玉持剑杀来时,秦津眼底闪过嘲弄,身形未动半分。
微微侧身,他抬手扣住柳如玉不堪一击的手腕,修长如竹的指节握紧下折,便听“哐当”一声,轻而易举卸掉柳如玉手中的短刃。
骄阳垂洒,勾勒出秦津紧实悍利的轮廓,线条匀称的腿抬起,他毫不留情一脚踹向柳如玉的心窝。
柳如玉仰天喷血,扑倒在地。
四肢绵软,柳如玉爬在青石板上“呼呼”喘息,连指尖都无力再抬起,裹在身上的矜贵锦袍被血污沁透,鲜血汩汩淌下,混着明显的三颗碎牙。
他努力抬起头,左眼勉强撑开条缝,想要透过破了个洞的麻袋瞧清楚贼人面容。
不徐不疾地上前,秦津半蹲下来,似是瞧出他的意图,薄唇勾起一道轻蔑地笑,抬手将麻袋取下。
他的声音疏懒张狂:“记清楚了,今日是我打得你。”
“秦、津!”
惊怒令柳如玉气血上涌,咬牙切齿:“我何时得罪了你,你要下如此狠手!”
秦津站起身,挺拔身姿锋锐,他垂目,似笑非笑:“都说了,看不惯你。”
柳如玉愤怒拍地,目光阴森:“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太好了。”
剑眉轻挑,秦津漫不经心地哼笑:“那你可千万别认错仇人,我等着看你要如何不放过我。”
望着秦津渐渐远去嚣张背影,柳如玉即愤怒他的狂傲,又忧心得罪他的下场,急火攻心,喉间再次喷出鲜血,头重重栽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薛溶月带人赶到时,柳如玉半张脸青紫肿胀,爬倒在地,像是一条被抽出脊骨的野犬,发冠不知滚落到何处,鲜血糊了满脸。
“咦?”
薛溶月惊奇地围绕昏厥的柳如玉转圈:“这是哪位嫉恶如仇的正义士动的手?”
骆震办事周全,提前找好一处高阁,薛溶月将柳如玉在院中厮混的一幕尽收眼底,只可惜,今日太过仓促,要想敲锣打鼓已为时已晚。
但即便今日无法设局让他声名狼藉,她也不想咽下这口气。
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狎妓,柳如玉身为中举进士,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敢生出事端,所以哪怕今日她狠狠揍他一顿,只要没有明目张胆被人瞧见,柳如玉淫.乱在先,为了仕途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根本不敢报官。
谁知,不过匆匆赶来的片刻功夫,柳如玉竟已经被不知名的正义人士打了。
净奴也傻了眼,小声问:“娘子,那我们还动手吗?”
柳如玉此人绝非善类,虽然他擅于伪装,但得罪过的人定然不少,或许是被旁人寻仇报复也未可知?
薛溶月没琢磨明白,但不妨碍她跃跃欲试:“当然!我这口气还没消,别人打他也不耽搁我动手,只要别伤筋动骨,打死了就成。”
她还为柳如玉备下一份厚礼,正等恰当时机送给他,他现在可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扶起柳如玉发沉的脑袋,将布条塞进他的嘴里,骆震将麻袋套上去,随即退后至深巷路口,帮薛溶月把守望风。
活动一下手腕,薛溶月抽出腰间长鞭,冷笑出声。
新仇旧恨一起算,“啪”的一声——
柳如玉身躯猛然一颤,在抽痛中睁开眼,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二鞭便狠狠抽在他的脊背!
柳如玉惊惧地瞪大眼睛,如被水浪卷上岸的鱼,身子无力地扑腾挣扎两下。
这又是谁!
他又得罪谁了?!
难不成是他最后的挑衅话语激怒了秦津,秦津又掉头过来揍他了?
那还套什么麻袋,而且这次怎么还用上鞭子了!
他想要求救,痛苦的呼叫却被厚布堵了个严实,只能泄露出几声破碎的颤音。
挨了第二顿打,他已经无力再挣扎,如同一滩烂肉般绝望地平瘫在青石板上,任由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脊背,到最后,他甚至在麻木的痛苦中感受到一丝微妙的、诡异的快感,口齿间甚至溢出一声轻飘飘地喘息。
薛溶月把握着力道,在柳如玉再一次昏过去后,净奴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
担心再次出现王金虎一案,薛溶月命骆震清理好周遭,确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后潜伏在四周,确保柳如玉被柳家人活着接回去。
交代好善后的事情,薛溶月刚欲收鞭离开,净奴却眼尖地看见桃树下一簇落红中,隐了一块物什。
小跑上前捡过来,薛溶月定睛一瞧,不禁挑了挑眉。
余霞成绮,掠江燕雀驮着余晖渐远,云絮被落日点燃,金红绛紫泼墨般挥洒晕染,一寸寸覆盖楼阁瓦舍,跃上飞檐铜铃。
御安长公主府,下人点燃一排排灯笼,昏黄的光晕入侵满树海棠。
秦津入府时,在回廊深处,撞见仰头赏花的薛溶月。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月下看花。
清朗晚风穿过廊下,两侧绢纱灯笼在夜色下荡起层层涟漪的光晕。石榴裙掀起微波,瑟瑟海棠落在薛溶月的云鬓间,她踮起脚尖,细白指尖去勾摇曳的海棠枝,宽袖滑落至肘,露出一截莹白似珍珠的小臂。
碎发浮动在姣好侧颜,光晕在她的眉眼处描绘出薄绯,娇艳红唇上映着朦胧花影,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举止颤动轻晃,晃得秦津喉结也跟着动了动。
指尖微微收拢,他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听到动静,薛溶月侧首看向秦津,挑眉一笑:“世子可愿意帮帮忙吗?”
薛溶月最近很不对劲,秦津在心底强调。
她近日许多举止出乎意料,成为眼下非常不妙的变动,这会让他失去对如今局面的掌控,他必须警惕,不能再次行差踏错,走向另一种他不愿意接受的结局。
故而,他要意志坚定,不能再被打破界线,与薛溶月产生过多的牵扯。
薛溶月似是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僵持,无视他面上犹豫之色,身子往后退开一步,与他保
持适当的距离。
随即,歪头看着他,似在等待他上前。
其一,薛溶月身边没有带伺候的下人。
其二,长公主府本应如流水的奴仆在此刻统统不见踪迹,此处只有他与薛溶月两人。
其三,秦津目光移到垂在瓦檐上的海棠枝——
这株海棠确实很高,薛溶月碰不到实属正常。
秦津迟疑着走上前。
折花而已,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结合种种外在因素和条件,薛溶月确实没有办法折到这枝海棠。
而且,玉盘一事,是他误解了薛溶月。
而而且,他现下与薛溶月是同盟。
而而而且,酒肆中,薛溶月给他送过醒酒汤。
而而而而且,在祠堂罚跪时,薛溶月给他送了碗素汤。
而而而而而且,昨夜,薛溶月对他道谢了。
而而而而而而且,他与怀瑾兄是挚友,他应当替逝去的好友照料薛溶月。
他只是迫于这些无法控制的原因,所以才去帮她。
他没有放松警惕,没有意志不坚,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探出身子,任由回廊外的海棠香气肆无忌惮入侵,秦津在薛溶月期待的目光中,低声询问:“哪一枝?”
海棠枝垂在他的肩头,他的瞳仁黑得纯粹清冷似上好徽墨,与干净的眼白搭配,衬得疏朗眉眼极为清亮。
薛溶月正勾唇偷笑,闻言,敛下得意神色上前,圆润似珠的肩头紧紧挨着他的衣襟,伸手指向高处海棠:“这里。”
薛溶月身上的清淡墨香替代了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柔软指尖擦着他的手背抬起,她精致的眉眼在昏黄光晕下更显明艳。
秦津晃了一下心神,喉结轻轻滚动:“什么?”
“你先低一点身子。”
薛溶月不满道:“你离我这么远,当然听不清楚了。”
哪里远了?
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肩头处传来的温热,能嗅到她发髻间的梨花香气。
真是麻烦。
秦津僵硬弯下腰。
眼底笑意加深,薛溶月忽而伸手,握住他放置在海棠枝头的手,牵引着他去勾那枝溢满春色的海棠。
呼吸一滞,秦津眼皮倏然抬起,长睫在纷扬的落红中剧烈颤动。
薛溶月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她鬓边的步摇在他耳边泠泠作响,甚至盖过了如雷的心跳声。
仿佛挂在悬崖边,一颗心被反复抛掷,他大脑出现一瞬空白,连同耳朵也失去了听声音的能力,在阻塞的呼吸中,只有泠泠晃动的步摇持续在耳边作响。
……第二次了。
秦津咬紧牙关。
不等他抽回手,薛溶月已经先一步松开指尖,退后一步,明明是近在耳畔的声音,秦津却觉得模糊不清。
见他僵立在原地,薛溶月开口催促:“就是这枝,世子快些帮我折下,动作千万要小心,我要拿它插花。”
指节猝然握紧又松开,秦津压下急促的喘息声,绷紧的下颚略显僵硬。
“世子?”
薛溶月故作疑惑。
仓促垂眼,待平息眸中深色,秦津抬手将那枝海棠折下。
薛溶月打量他的神色:“世子今日去了何处?”
沉默须臾,秦津语气冷硬:“应当不必向薛娘子禀告。”
薛溶月撇了撇嘴:“不是我要探查世子行踪,只是我们二人现下仍是同盟,有些事自然要清楚。”
她问:“世子可去继续跟踪探查柳如玉了?”
“没有。”
挑了挑眉,薛溶月“哦”了一声,没有再多问:“那世子可不要懈怠,两桩命案在身,怎么也要勤勉些。”
将折下的海棠放置在回廊边的靠椅上,秦津转过身,语气冷淡:“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薛溶月忽而叫住他,快步行至他的身前,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秦津眉心一跳,心底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你还有何事?”
狡黠地眨眨眼,薛溶月抬起手,刻祥龙纹的玉佩顺着她的指尖无声垂下:“世子,即便是打人,贴身的玉佩也要收好。”
秦津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果然空空如也。
对上薛溶月戏谑的目光,秦津冷淡面容彻底破碎——
作者有话说:而且
而而且
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而且
而而而而而而且
这是什么?这是世子的台阶[狗头]
秦津:不靠近薛溶月是我的准则,但我一般不按照准则行事[化了]
本来今天打算一口气写到上章预告的地方,结果睡过了[托腮]
明天一定!——说大话大王檐上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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