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当真不知


    书房外种了两棵石榴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并没有被昨夜的狂风骤雨击落,枝叶反而更加翠绿。骄阳穿隙过梢,明媚日色洒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将鲜艳如火的石榴花映照得更加夺目。


    薛溶月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书房内很静,静到可以清晰听到外面骆震与姬甸的谈话声、脚步声,以及屋内秦津平稳的呼吸声。


    她掀了掀眼皮,正对上秦津径直看过来的目光,莫名有些不满,语气硬邦邦地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津剑眉轻轻一挑,一夜过去,他倒是显得尤为平静:“我以为是你有话要说。”


    薛溶月对这份平静很不满意,好似只有她对这桩婚事如鲠在喉,打量着秦津的神色,继续质问道:“世子昨夜睡得可好?几更天歇下的?”


    秦津垂下眼,淡淡道:“回去便歇下了,一觉睡到天亮。”


    薛溶月脸色沉了下来,从鼻腔中溢出一声重重地冷哼,还不等她开口抒发内心的不悦,窗外却有人比她更先一步暴跳如雷。


    “放屁!”


    “恰巧经过”的姬甸闻言一蹦三尺高,透过窗户敞开的缝隙,满眼愤怒瞪着秦津:“你说这话对得起昨夜被你吓得死去活来的我吗!对得起你彻夜喝的那几坛酒吗唔唔唔!”


    秦津脸色登时就变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窗前。


    他顺手抓起一旁摆放的糕饼塞进姬甸嘴中,确保姬甸这大半晌都说不出来话后,轻咳一声,目光扫向不远处的净奴与骆震。


    两人此时极有眼色,连忙上前,架起被噎得直翻白眼的姬甸飞快地跑了。


    “啪”的一声将窗户合上关严,秦津平稳的呼吸彻底伪装不下去了,悍拔的背脊线条绷直,即便没有转过身,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后方投来如芒在背的目光。


    他僵立在原地。


    薛溶月慢悠悠地问:“世子关个窗户打算关多久?”


    躲是躲不过去了。


    秦津转过身来,迎上薛溶月戏谑的目光,无奈地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轮廓紧绷,神色冷峻,若是没有因被揭穿而染上几分赫然,看上去倒是颇有不可冒犯的冷冽。


    思及方才姬甸的话,薛溶月拖着长腔,似笑非笑:“世子,你为何要骗人?”


    轻哼一声后,她故意一字一顿道:“嘴、真、硬。”


    闻言,秦津剑眉轻轻一挑,忽而迈步走了过来。


    行到薛溶月身前,他单薄的眼皮垂下,眼尾线条利落,因时常敛着总是瞧不出多少情绪,不苟言笑时总有些锐利的冷感。


    薛溶月抬眸看向他,气定神闲道:“怎么,世子恼羞成怒想要教训我不成?”


    薄唇微微向上勾起,秦津双手撑在椅子扶手处,弯下腰,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将薛溶月彻彻底底圈在这方寸之地,无法挣脱。


    这个距离无疑是越矩且暧昧的,近到彼此眼眸中只有对方,温热错乱的呼吸也随之纠缠在一起,只要再进一步,两人唇畔便可相触。


    面对秦津突如其来的举止,薛溶月脸上出现一瞬明显的空白,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下意识向后仰去,想要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对上秦津的目光,她又不甘示弱,恼怒问道:“你干什么!”


    秦津的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像是不显山漏水的深潭,常常将心中的情绪掩饰的极佳,只有在心潮格外澎湃时,才能窥探到风平浪静下汹涌的波澜。


    他的目光一寸寸描绘着薛溶月的容颜,自光滑细腻的额头一路往下蜿蜒,最终停在薛溶月的眉眼处。


    日色斜斜穿过纸窗,在秦津的眼眸中留下一丝极为明亮的光。这道视线不是打量,更像是端详抚摸。


    每往下滑一寸,薛溶月都感觉自己在被秦津的目光温柔抚摸。


    喉结上下一滚,秦津眼皮忽然垂下,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想看清某人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有没有口是心非过。”


    秦津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却让薛溶月心尖猛然一颤,洒在下巴处的呼吸更是灼热轻飘,似被羽毛划过。


    薛溶月感到不适,别过头去,呼吸在此刻也越发不稳起来。


    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心底十分清楚,这股不适绝不是源于对秦津、对他这堪称侵略的距离的抵触和排斥,更多的是


    她出现的,难以解释的心慌意乱。


    秦津目光锐利灼灼,似是能够窥探人心,让薛溶月无处遁形,可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中发虚,只是下意识想要闪躲。


    她没有办法去回答秦津的疑问,也不想要去回答秦津的疑问,更不想在秦津的“攻势”下连连退缩。


    绣剪平整的指甲刺入掌心,在一瞬的疼痛后,薛溶月深吸一口气,修长的脖颈线条绷紧,她强迫自己对上秦津的目光,以此掩饰不愿被人知晓看破的慌乱内心:“当然没有,我从不说谎话。”


    秦津眸色深深,定定地看着她,将她强装镇定下的“色厉内荏”尽收眼底,喉结微动,刚想要说什么,乍一听她嘴硬的话,没有忍住低头失笑:“就属这句话最假。”


    薛溶月:“”


    薛溶月先是被他笑得一懵,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羞成怒,伸手推了一下他:“本来就是,你少污蔑我,不准笑了!”


    柔弱无骨的手用力推向胸膛,秦津坚毅挺拔的身形一动不动,没有感到丝毫疼痛,反而一股难以言喻的轻痒顺着这股力道钻进了血肉,顺着呼吸直达五脏六腑,在心底不安分的撩拨。


    秦津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蓦然抓住薛溶月的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紧紧攥住,不给薛溶月丝毫挣脱的机会。


    他的手掌宽大干燥,掌心烫的薛溶月眼皮一跳,挣扎了两下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她甚至隐隐开始感到后悔,或许她方才不应该揭穿秦津维持在表面的平静,等平静被撕下,某些事情就没有了窗户纸,令她骑虎难下,难以掌控现在的局面。


    轻咬下唇,薛溶月别过脸去,狠狠骂道:“登徒子!”


    见薛溶月不再挣扎,秦津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拉紧,唇角上翘:“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薛溶月从他上扬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不对,怀疑心顿时又升起来了,瞪向他:“你为什么这副神色,这个语气?!这道圣旨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秦津!”


    “没有、没有,你再问也是没有。”


    秦津轻哼一声,学着她的话不耻下问道:“我什么神色,什么语气?”


    薛溶月十分看不惯他这个样子,当即抬脚踹他,咬牙切齿说:“奸计得逞的神色,得意的语气!”


    秦津眉眼弯起,黑眸亮晶晶的,嘴上否认道:“少给我下套,我才没有奸计得逞。”


    薛溶月觑着他,没好气道:“那就是有得意了?!”


    秦津剑眉微挑,并不否认:“我以为已经暴露得很明显了。”


    这个回答令薛溶月心忽然漏了一拍。她娇唇轻抿,眼睫如羽扇一般轻颤,沉默了一瞬后抬眸看向秦津,低声问:“为何得意?”


    秦津静静看着她,没有开口。


    薛溶月却不愿就此罢休了,她迎着秦津的目光,向后靠去的身子一寸寸回正,随即朝秦津的方向倾斜而去,一字一顿,再次问:“世子,为何得意?”


    薛溶月圆润的杏眸澄澈,如一面清晰的镜子。


    因薛


    溶月的靠近,两人的距离越发紧密,秦津没有躲闪,在沉默须臾后,他的目光迎上去,唇角往上勾了勾,往日清冽的声音沙哑:“想知道?”


    薛溶月立刻点头:“想知道。”


    秦津故作诧异:“我还以为你会瞪我,骂我故作玄虚,让我爱说不说,怎么突然变了招式?”


    “然后你就可以趁机不说,糊弄过去?”薛溶月轻哼一声,“你想得美,我就是想知道。”


    她故意挑衅道:“还是说,世子不敢说?”


    “又是激将法?”秦津也哼道,“这是你在问我。”


    薛溶月眉心微蹙,特意拉开一些距离,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津,继续挑衅:“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世子就是不敢说。”


    秦津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薛溶月问:“世子这是打算认输了?”


    秦津摇了摇头。


    薛溶月柳眉一挑:“那这是?”


    秦津道:“你当真不知吗?”


    薛溶月一愣,脸上的挑衅笑容不禁渐渐凝固收敛起来,在对视中,缓缓问道:“什么?”


    秦津目光平直,似是拥有无坚不摧的坦诚:“你当真不知道我为何得意吗?”


    薛溶月呼吸微微凝滞,垂下眼,竟然下意识想要逃避:“不知。”


    “那我等你。”


    秦津放开薛溶月的手,察觉出她的紧张,并没有再逼迫她,冷峻疏朗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淡淡地笑,没有挑衅,没有着急,没有无奈,而是极具耐心的包容。


    包容薛溶月在咄咄逼人之后,又对近在咫尺的答案逃避。


    秦津低声说:“我等你想明白。”——


    作者有话说:小月是会逃避感情的,当然,逃避是没有用的!


    推一下预收文,嘿嘿,点专栏就可以看到啦,有没有感兴趣的宝子,也是死对头文~[亲亲][亲亲]


    ——《你不是死了吗?!》————


    文案:


    景明二年春,姜焕春刺杀任务失败。


    死遁逃离长安时,她于汀兰坡上回首,洋洋洒洒的纸钱下,为她举行的丧礼依仗正缓缓行出长安,哭嚎声震天。


    不远处长亭中,还有四位郎君,锦衣玉冠,可见富贵。


    为首之人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面容冷峻,难掩桀骜不驯之态。


    身旁人冲他恭维笑道:“小侯爷,天道好轮回,姜女到底不敌您,含恨而亡,今夜可要好好庆贺才是。”


    话音刚落,只见小侯爷勾唇笑了起来,慢悠悠看向开口之人,笑容冰冷。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忽然将其狠狠踹翻在地,神色阴郁愤怒。


    姜焕春见状只冷笑,心道:希望神佛庇佑,不要让她再踏入长安,更不要再见秦昭这张面目可憎的脸!


    谁知,两年后,啪啪打脸。


    她不仅再入长安,还阴差阳错成了仰慕秦昭许久,被秦家长辈安排居住在府上,培养感情的表妹!


    而入府第一日,秦昭不知所踪,秦母唤来下人查问秦昭去向,下人战战兢兢回:“又、又去给亡故的姜家二娘子上香了。”


    姜母听罢不由长叹:“孽缘啊!”


    姜焕春:“???”


    这么恶心人是吧!


    ***


    青州来了一位表妹,秦昭急着去上坟,只远远看了一眼。


    一身青绿色的袍子,云鬓上斜斜插了一只玉簪,见到他微微欠身,柔柔弱弱地叫了一声:“表哥。”


    秦昭皱起眉头,心下顿时泛起不喜。


    原因无他,明明隔着屏风,看不清这位表妹的容貌,可秦昭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很像一位令他念念不忘,且坟头草已经两米高的故人。


    *


    【我说怎么有故人之姿,原来故人没死!!】


    第82章 好感总值


    “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这场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无法只将它当做一场虚无空幻的梦境。”


    细白如葱枝的指尖摩挲着原著册子犹未干的字迹,薛溶月的目光落向窗边插在白玉花瓶中的茉莉花上。


    清雅的花香虽尚存屋内,但青绿的花枝已经失去昂然,微微卷起的花瓣也不似刚折下时那般洁白鲜艳,已然显露出疲态。


    骄阳似火,斜映明窗。日色尽数洒落进来,将女子高高挽起的云鬓照得更加乌黑光泽,青玉珠钗下,薛溶月眉眼微垂,神色平静,却有一丝难以言喻和察觉的哀伤。


    “我梦见自己被奴仆大力架起,不由分说扔出薛府,满身狼狈,只能强撑着不在意,在或讥讽或嘲笑的目光中拿起仅剩的包裹,走出议论纷纷的人群。”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许多人。”


    梦中,她怀中抱着单薄到可怜的包裹,从未觉得离开长安的路竟然这么崎岖漫长,走在白石铺就的宽敞路面,穿过华丽秀美的亭台楼阁,明明还身处长安,她却觉得面目全非。


    掠过的长风吹散她的鬓发,随着一声刺耳的勒马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眼前。


    一双纤纤玉手掀开帷裳,露出阴沉的眉眼,郑家那位继室夫人对她漫不经心一笑,说:“方才岑洲来报,说是舒曼那丫头的母家为她寻了一门好亲事,可她却不知感恩,人嫁过去之后竟然想不开,吊死在房梁上了。我知晓薛娘子与她素来姐妹情深,特意赶来请你节哀。”


    华美的帷裳落下,马车内传来一声愉悦地笑,缓缓朝远方行驶,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穿过热闹喧嚷的街巷,只觉肝肠寸断,每一个脚步都透着无力的虚浮。


    然后,她看到了薛逢春。


    薛逢春锦衣华服,被奴仆簇拥而立,居高临下,看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怜悯,她叹气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争什么,你却总揪着我不放,更令我费解的是,你为何如此冥顽不灵,执意费力去争抢那些看似珍贵,实则最为廉价,不堪一击之物。”


    她麻木着再往前走去,是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长乐县主。


    原以为长乐县主的出现也是为了奚落,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乐县主的目光很复杂,甚至有一丝明显物伤其类的悲哀。


    嘴唇微微嚅动,长乐县主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走上前来,往她手里塞了一大包银钱。


    道路的尽头是御安长公主。


    静静看着她走上前,御安长公主的目光夹杂着浓浓的失望,神色疏离,与她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在触及她眼底的情绪后,御安长公主还是不忍地别过脸去,叹了一口气:“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半点不通达理。”


    在这场处处充斥着伤心的梦境中,她本来已经麻木,可在御安长公主这句话落下后,薛溶月发觉梦中的她好似再次愤怒起来了。


    这股愤怒不像是在冲着御安长公主去的,也不是歇斯底里,更像是无奈到极致的痛苦。


    她仿佛听到梦中的自己在心底大喊——但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可直到最后,梦中的她什么也没有说,将满腔的憋闷委屈咽了下去,默默低下头,屈膝对御安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随后起身,她似是想要冲御安长公主笑一下,嘴角扯出来的笑容却太过难看,最终只好作罢,转身径直朝长安城外走去,熙攘的人群渐渐将她淹没其中。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近乎横冲直撞,单薄的身形如同一只被放出牢笼的小雀,跑过拥挤的人群,繁荣的街巷,鳞次栉比的高阁阔宅。


    她将这些统统抛诸脑后,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长风,扭曲的声音,她无知无觉,只想要奔赴那条为自己闯出来的生路。


    然后,梦醒了。


    闷雷“轰隆”一声自窗外炸响,她在床榻上坐起身,手脚冰冷,寒意侵体,惊魂未定地看向窗外的狂风骤雨,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她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天亮。


    指尖捻起泛黄的


    花瓣,薛溶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问:“这些,真的只是梦吗?”


    系统很快给出了答案:【宿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是啊。


    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薛溶月茫然道:“梦中的我好似很愤怒。那些‘明明什么都没有的错事’是什么意思?”


    在短暂的沉默后,系统再次给出了答案:【按照原著剧情,角色[薛溶月]会在女主[薛逢春]回到长安后,出于嫉妒扭曲的心理,对女主[薛溶月]展开一系列的报复伤害诬陷,最终自食恶果。】


    【虽然因为宿主的到来,您摆脱了原著剧情束缚,并未做下这一系列的恶事,但出于对原著剧情的维护,其余角色依旧按照原著剧情所设定剧情的上演——】


    【角色会默认您对女主[薛逢春]行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从而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为您接下来的惨死铺垫。】


    指尖苍白收紧,岌岌可危的花瓣顿时从枝头掉落。


    薛溶月前胸剧烈起伏一瞬,缓缓地笑了,笑容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所以,哪怕我并未按照原著书写的剧情行恶,却还是得到了这个恶果,因为命运早已注定。”


    【所有人物都由原著创造,若没有意外,就是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只会盲目跟随原著剧情所书写好的轨迹继续下去。】


    机械音顿了顿,系统出乎意料的安慰:【宿主不必过于悲观忧虑,您此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证明了原著并非全然不可逆,只要您成功攻略角色[秦津],起码您自身的命运会被彻彻底底改写。】


    “前世的我到底做了什么,能够或者倒带重来的机会?”薛溶月不置可否,垂下眼,目光落在那道深黑的字迹——


    [或许是因您的出现,打乱了原著设定,将许多剧情和人物都拉向了与原著截然不同的道路,原著世界因此产生越来越多的漏洞,导致了眼前这一现象。]


    [如果在这样下去,说不准原著世界会出现坍塌,甚至是倒带重来,从而导致不可磨灭的后果。宿主,您必须谨慎行事,不能再干涉原著剧情主线。]


    虽是疑问,薛溶月语气却笃定:“前世的我干涉了原著剧情主线,对吗?”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声音显然长了一些,随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前世您干涉了主线剧情,导致原著剧情出现大范围的更改,您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请宿主不要再鲁莽行事。】


    薛溶月问:“什么惨重的代价?”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沉重:【抹杀。为了修复崩坏的主线剧情,您的存在被强行抹杀。】


    薛溶月轻嗤一声,垂下眼:“还真是霸道。”


    她又问:“既然被抹杀,那我为何又能得以重来一世?”


    这一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更长了,长到窗外的骄阳渐渐收敛起了耀目的光辉,朝西边沉去,它才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这何尝不是一种回答?”


    薛溶月挑了挑眉,望向窗边西斜的残阳,呐呐道:“天又要黑了”


    窗外,净奴一干人等正在收拾物什,以便后日可以尽快离开临县,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积在院落一角,亭子里是摆好的酒席。


    薛溶月忽然开口问:“目前秦津的恨意值是多少,好感度又是多少?这总可以奉告吧。”


    系统很快答道:【根据检测,目前秦津的恨意值为19,好感度昨夜有大幅度提升,增加了四十,攻略进度已高达81。】


    【恭喜宿主,您距离成功攻略角色[秦津]越来越近,攻略进度满,便可彻底脱离原著束缚,改写命运!】


    薛溶月眉心微蹙:“秦津目前的好感总值为多少?”


    她终于后知后觉品出不对:“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秦津的好感度总值?”


    系统并非实时播报秦津的好感度和恨意值,只有在出现大范围波动时才会立刻响起,但每一次播报时不仅会列出恨意值和好感度的上升下降数值,还会详细给出秦津目前的恨意总值。


    可好感度从来没有出现过明确的总值,只有上升下降的数值。


    仔细品味系统的话,薛溶月的眉心蹙得更深一些,猜测和狐疑涌上心头:“而且,攻略进度好像也只与下降的恨意总值有关,好感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陪衬?”


    在一阵越来越刺耳的电流声中,系统再次给出了答案,令薛溶月心中狐疑更甚的答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宿主,只能告知您,攻略进度确实与攻略对象[秦津]的恨意值和好感度都息息相关,并非只依赖于恨意值。】


    随着系统话音落下,薛溶月心忽然砰砰跳了两下,指尖微微收拢,她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好似发现了什么非同一般的端倪。


    可不等她彻底想清楚,抓住那一瞬闪过的微妙,骤然响起的叩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净奴的声音随之响起:“娘子,秦世子已经来了。”


    辰时,她将秦津叫去书房并非只是为了试探。


    只是秦津猝不及防的举止害得她心神大乱,忘了本来的目的,甚至与秦津的交锋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胜负,他就被匆匆而来的亲兵叫走,去处理公事了。


    薛溶月别无他法,晌午时派骆震去衙门处请人,只可惜那时秦津公务繁忙,便被推移到了晚上。


    薛溶月望向窗外。


    秦津依旧着辰时那件玄色攒珠祥云锦袍,腰系墨玉带,将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下颌微抬,残阳描绘着他优越精致的眉眼,他抬起眼皮,也静静地望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预告,小月装醉~[爱心眼][害羞]


    第83章 约法三章


    “山匪的事可已了却?我看今日在街上巡逻的府兵少了许多。”


    清冽的果酒自壶中倾斜而下,倒满酒盏,所有人都已经被打发支走。


    院内静悄悄的,只剩下一缕残阳流淌在青砖黛瓦上,鲜艳似火的石榴花飘落至一洼积水中,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着临县的黄昏。


    见秦津颔首,薛溶月举起酒盏,微微一笑,敬他:“多谢世子,幸得世子相助,我才能顺利将舒曼救出来,还能寻得当年真相。”


    秦津将酒喝了,酒盏落下,斜飞入鬓的英挺剑眉轻轻往上一挑,看向薛溶月的那双冷冽黑眸盛着似笑非笑。


    “怎么了?”


    薛溶月被看他的有些不自在。


    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桌面,秦津挺拔宽阔的身形舒展却不见松散,漫不经心地感慨道:“你每次不安好心前,都会表现得特别温顺。”


    “”薛溶月诚恳说道:“你可不可以跟之前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清楚就好不要拆穿我。”


    秦津直截了当道:“不要。”


    薛溶月不满:“为什么?”


    “之前拆穿你,你会恼羞成怒躲着我,但是现在”轻哼一声,秦津将上弯的薄唇刻意拉的平直,淡淡道,“现在我们两个的关系不一样了,你躲不了我。”


    若不是辰时两人已经针对“得意”这两个字展开过激烈讨论,并且以薛溶月没有掌控住局面失败告终,这会她非要再好好质问一下秦津的这副得意嘴脸。


    如果姬甸在这里也一定会劝她:穷人乍富、小人得志、苦求多年终得所愿都是这副装模做样的嘴脸,忍忍吧。


    天知道自从秦津看到那封信后,他就经受了怎样的非人折磨。


    某秦姓男子,吃着饭会突然傻笑,喝口水会突然傻笑,办着差事会突然傻笑,连睡觉都会突然傻笑,还经常“姬甸亦未寝、姬甸亦未食、姬甸亦有闲相约去谈心”——谈什么心呢?


    “你看山上飘着那朵白云真蓝啊,对了,你说成亲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你看这草可真草


    啊,哎呀,陛下怎么能乱点鸳鸯谱,我都没有成亲的打算。”


    “哦这是被抓的山匪,远看我还以为一头驴——啧,你说薛溶月回到长安后真的会去求陛下收回旨意吗,要不我先去写封信跟陛下提前通个气?”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这两日姬甸被折磨得脸色发白,脚步发虚,活像纵欲过度一样,连带着从隔壁州县借来的府兵官兵看他的神色都变了,隐隐带着谴责。


    叹了口气,薛溶月脸上的情绪忽地收敛起来,看向秦津,正色道:“成亲不是儿戏,世子可想好了吗?”


    秦津刚想开口,又被薛溶月抬手打断:“我的意思是,与我成亲不是儿戏,世子可想好了?”


    目光移向薛溶月袖口露出的一截纸张上,秦津好整以暇道:“愿闻其详。”


    见已经被发现,薛溶月也不再铺垫,将事先写好的约法三章拿出来。


    “你我骤然被赐婚,若是不出意外,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虽说我们两个相识多年,对彼此的秉性也略有了解,但为保万一,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才好。”


    将纸张递给秦津,薛溶月道:“还请世子一观。”


    这份约法三章的内容倒也简单,只是通过上面涂涂改改的字迹,可见书写时薛溶月的思绪也并不安稳。


    薛溶月原是抄写了一份新的,走到屋门口时还是停下脚步,转身将原先这份拿了出来,她隐隐约约觉得,秦津看见这上面凌乱的字迹,或许更容易答应她。


    “成亲两年内,不允许纳妾,不允许收通房,不允许养外室,若有心仪女子务必提前告知”秦津双眸微眯,将其中一条念了出来。


    薛溶月将酒盏放下,清酒入喉,莫名感到一丝凉意:“世子若是觉得苛刻,可以直说,我绝不勉”


    秦津抬起眼皮:“为什么是两年内?”


    薛溶月一蒙:“啊?”


    冷白如玉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秦津脸上的笑意微敛,叹气道:“你这个两年的期限,着实令我有些不安。”


    清酒穿肠下肚,酒劲后知后觉涌了上来,薛溶月眼睫垂下,避开秦津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你我针锋相对多年,若是成亲后脾性不和,多有争吵,也不必再勉强度日,和离”


    秦津目光锐利,一侧如刀锋般英气的剑眉挑起,直白拆穿:“你只想与我成亲两年?”


    薛溶月:“”


    薛溶月一手扶额,近乎无声地呐呐道:“都说了,太了解彼此的只能当仇敌,这日后日后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哪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真是想想让人忧愁”


    面对秦津不依不饶的目光,薛溶月见躲不过去了,帕子掩唇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倒也、也不是这个意思,若是我们两个成亲后能够相敬如宾、琴瑟和鸣、鱼水之乐那也能够长长久久的过日子。”


    秦津将薛溶月的心虚尽收眼底。


    悬挂在亭下的花灯火光摇曳,随夜风荡起,斜斜扫过秦津的眉眼,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衬得更加分明。


    他眼皮微垂,看向纸张上刺目的“两年”二字,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平整的纸张骤然出现明显皱痕。


    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将薛溶月早已准备好的毛笔和印泥拿过来,签下名字,按下指印:“可以了吗?”


    薛溶月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准确来说,没有想到让秦津产生质疑的竟然是两年这个期限。


    她迟疑着接过:“你、你就没有什么想要修改的吗?”


    毕竟在约法三章上,不止有这一条,还有许多关于财货家产、中馈以及日后的相处之道,按理说,其中的哪一条都比两年期限更要值得关注。


    为了防止秦津讨价还价,她特意将一些条约设置的苛刻,就是为了在商讨时能留有余地。


    闻言,秦津不动声色地抬眸,反问:“你愿意将两年期限划掉了?”


    薛溶月:“没有。”


    秦津轻哼一声,淡道:“那就没有。”


    将纸张吹干后折叠收好,薛溶月觑着对面的秦津,倒是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想陷入后宅的争斗当中,若是成亲后,你有了心仪中意的女子,不用遮掩,只管与我说就好,两年的期限可以提前结束”


    若是她能活到两年后,那时应当已经度过了命运安排给她的死局,即便和离,也不会陷入两难之地,她可以带着净奴离开长安,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


    秦津微笑着给她夹过来一筷子菜,将她未说完的话打断:“尝尝,这个菜好吃。”


    薛溶月警惕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体贴?”


    但出于这份约法三章签得实在顺畅,薛溶月没有拂他的面子,夹起来放进嘴里一咬,辛辣顿时涌上鼻腔——


    “——这是姜块!秦津,你故意的!”


    秦津头也不抬,熟练地躲过薛溶月从石桌下踹来的一脚,又利索地给薛溶月挑了几块姜夹过去。


    薛溶月大骂:“混蛋!”


    拔高的声音将停留在石榴树上的鸟雀惊走,花枝映着明亮的烛火跟着颤了颤,秦津却埋着头,犹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执着于用姜块堵住薛溶月的嘴。


    就在这时,守在院门外的净奴叩响了门:“娘子,有客人登门拜访。”


    这句话成功阻止了薛溶月站起身,把碗中的姜块一股脑倒进秦津嘴里的举止,她脸上的怒气微敛,眉心皱起。


    她在临县人生地不熟的,怎么会有客人在这个时辰登门前来拜访她?


    “是谁?”


    净奴答道:“是江家郎君。”


    江家郎君,江淮顺。若是没有他,或许她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无法拂去掩盖在兄长之死上的迷雾。


    薛溶月皱起的眉头松开,虽不知他所为何事,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站起身刚行了两步,身后蓦地投来灼灼目光,薛溶月脚步一顿,想起了什么,回头警告道:“我去去就回,不准再往我碗里夹姜块!”


    相较于江淮顺,显然是与秦津的交锋更为重要,薛溶月没有邀请江淮顺进来小坐的打算,行出院门后,话也问的直白:“天色不早了,江郎君登门可有要事?”


    她上山后,江淮顺便带着弟弟躲去了别处,直到山匪剿灭后,回到了江家养伤。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如今他贸然登门,薛溶月想不出有何事。


    “冒昧前来,多有打扰。”江淮顺拱手一礼后,让开身子,身后是装满两车的厚礼,“知晓薛娘子即将离开临县,为表心意,特意备下薄礼,还望薛娘子不要推辞。”


    薛溶月拒绝道:“不必了”


    江淮顺知晓薛溶月会拒绝,叹了一口气,抬起头,眸中满是哀伤:“若是没有令兄,我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中,救命之恩难以言表,只望这些身外之物可弥补一二,还请薛娘子不要再辞。”


    “若不是为了救我,薛郎君或许也不会被山匪追上,我这条命是欠薛郎君的”


    若是以往,听到江淮顺如此说,薛溶月必定动容,甚至可能会迁怒于他,但是自从知晓兄长还活着,甚至在她毫无察觉时还曾与她有过交谈,面对这桩往事,薛溶月便已平和许多。


    她道:“兄长慈悲,自幼有侠义之心,江郎君如今好好活着,便没有辜负兄长善举。山路崎岖,带着这些物什不好赶路,若是江郎君有心想要弥补一二,不如每逢年节,多在神佛前为兄长祈福。”


    她说的是祈福。


    江淮顺先是一愣,随即神色更加黯淡,还以为是薛溶月沉浸在兄长逝去的痛苦中无法淄博,更不愿接受兄长逝去的事实。


    见薛溶月执意不肯收下这份厚礼,江淮顺不再言说,而是将腰间那块令牌取下:“我们江家世代都有子弟经商,不止临县、岑洲,长安中也有许多店面,娘子日后若有需要,只管拿着这块令牌吩咐便是。”


    他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哀求:“不止是为了感谢薛郎君的救命之恩,那日,我与弟弟遭山匪截杀,弟弟受了重伤,生死存亡之际,若非娘子仁心让下人医治,恐怕早已丢了性命。”


    “两条人命如此厚重,若是不能回报一二,江某日后定会寝食难安,还望娘子能够收下,江某拜谢!”


    说着,江淮顺退后一步,神色肃穆,躬身对薛溶月行了一个大礼。


    这块令牌确实有些用处,也不会引人注目,招惹出什么不相干的是非,薛溶月便没有再推辞,将


    那块令牌接了过来:“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闻言,江淮顺顿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并不相熟,简单的寒暄两句后,江淮顺识趣告辞:“时候不早了,江某就不叨扰娘子歇息,先行告退。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愿娘子日后事事顺遂,无灾无难,江某会日夜在神佛前为娘子真心祝祷祈福。”


    薛溶月微微垂首,还礼后,目送江淮顺儒雅清隽的身形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将令牌交给净奴收好,薛溶月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眸。


    薛溶月脱口而出:“你怎么出来?”


    英挺如松的高大身形斜倚着门框,闻言,秦津顿时被气笑了,一字一顿道:“我、怎、么、出、来、了?”


    他虽然在笑,语气里却带着凉意:“薛娘子这话的意思是,我见不得人?”


    在秦津锐利的目光下,薛溶月竟然莫名有几分心虚:“那里是这个意思,你看你,太多心了”


    见秦津嘴角噙着的笑意彻底散了个干净,薛溶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这不也是怕你饿着,想让你多用些膳食。”


    说着,上前拽着秦津往亭中行去。


    秦津冷哼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去,嘴上不咸不淡道:“我倒是也想多用些膳食,只是某人说好了快去快回,我这坐等右等却迟迟不见人,还以为是迷路了,自然要出来看看。”


    薛溶月:“我顶多出去了一炷香,哪里是迟迟不见人?夸大其词。”


    秦津的脚步停顿,不走了。


    薛溶月拽了一下,愣是没拽动,回头一看,正对上那道凉飕飕的黑眸。叹了口气,薛溶月刚想跟他掰扯清楚,余光却瞥见了石桌上那壶酒水,顿时计上心来。


    她故意又拽了一下秦津,力道软绵绵的,不仅没有撼动秦津分毫,自己反倒一个踉跄


    松开秦津的衣袖,她靠着一旁的石榴树,装模做样地“嘶”了一声:“头好晕”


    秦津双手抱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着她:“晕得这么及时?”


    话音刚落,却见薛溶月手抵上太阳穴,杏眸微眯,晃了晃脑袋,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酒劲上来了。”


    秦津打量了半天,见状还是半信半疑上前一步,问道:“喝了几盏酒?”


    “不记得了一盏两盏三四盏?”薛溶月摇头道。


    秦津叹了口气:“都说了酒量不好就少喝些。”


    薛溶月抬起眼,眉心微蹙,故作娇弱地站直身子,刚迈动脚步,身形又摇晃了两下:“好晕,快扶一下我。”


    不等她开口,秦津已经眼明手快搀扶住她的胳膊。


    下一刻,薛溶月柔软的身子便如蛇缠了上来,头靠在秦津肩窝处,还不忘将戏演的再逼真一些,口中呐呐自语道:“哎呀,这个酒的后劲儿怎么会这么大呀”


    馨香温热的呼吸洒在秦津的脖颈上,他线条流畅有力的脖颈瞬间绷紧,隐在白皙肌肤下的青筋突显。


    清晰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看得出来,秦津是有想要挣脱这过于亲密的举止,只是薛溶月不依不饶,有心无力罢了。


    趴在墙头,目睹这一切的郑舒曼:好好好,跟我喝两坛烈酒毫无醉意,如今两盏果酒就能晕了,我信了好吧。


    趴在狗洞,目睹这一切的姬甸:行行行,三脚能踹死一个彪形大汉,却怎么也推不开一个醉酒的小娘子,我信了行吧——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启最终卷,嘿嘿,十月份真的能完结~[害羞]


    第84章 闲言碎语


    骄阳高悬,孜孜不倦地烘烤着大地,天地如同一座被点燃的炼金炉,滚滚热浪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暑气,崎岖山路顺着蜿蜒的山势地形向前伸去。


    几道骤响的蝉鸣自竹林深处传来,正值晌午,人迹罕至,一路上除了薛溶月一行人,只有几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有几道纳凉歇脚的身影。


    天气炎热,赶路不快,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山路上,薛溶月拿帕子擦拭着额上细细密密的热汗,有些心不在焉。


    “山匪在临县扎根多年,牵扯到的豪绅门户还真是不少,今日出城时,我看秦世子又率领官差衙役去抓人了。”


    话音停顿了一瞬,净奴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继续道:“我听百姓们议论,说是府衙今日一早就张贴了告示,午时还要当众枭首一众匪寇和与之勾结的官员。”


    半晌后,薛溶月答道:“他们鱼肉百姓,作恶多端,想必枭首示众时会有不少百姓前去围观。”


    “可不是嘛,我见有位阿婆搜罗了一整筐的烂菜叶子,就等着午时。”从话音中听出薛溶月的心绪不宁,净奴问道,“从骆震离开后,娘子便一直心事重重,是在忧虑何事?可是骆震此行会有危险吗?”


    薛溶月叹了口气,指尖覆上眉心轻揉:“倒也不是危险,只是近乡情怯,我也不知骆震是否能带来我所期许的消息。”


    净奴驾着马车,闻言似懂非懂,又见薛溶月愁眉不展,刻意岔开话道:“娘子,我们可要派人去查查林老二口中提到的那位高大人?依照林老二的意思,他才是害死郎君的罪魁祸首。”


    高洪锡,凉州的司法参军。


    在林老二的供述中,是他找到了当时的匪首松成天,以两箱银钱诱之,命其在兄长的归途上设下埋伏,杀害兄长。


    事成之后,他曾披夜上山,在官兵剿匪前,率先将松成天杀死灭口。


    若想查出当年真相,高洪锡无疑是一个突破口。


    按压着眉心的指尖缓缓停了下来,薛溶月娇唇轻抿。半晌后,她终是摇了摇头:“不能轻举妄动。”


    凉州与岑洲相隔不远,想必剿匪一事早就传到了高洪锡的耳朵里,高家盘踞凉州多年,高洪锡更是任职多年司法参军,无疑是地头蛇的存在,她贸然出手,恐会横生枝节,更何况她在凉州也并无能撼动高洪锡的人手。


    那夜审问完,她特意将林老二等人的口供交给秦津翻看,依照他与兄长的交情,不可能会对此事置之不理,不论是禀报给天子还是暗中查案,都比她贸然出手要强。而且,若是此事已被天子知晓,她一旦出手,必定会引火上身——天子本就对如今的薛家多有不满。


    故而思虑再三后,薛溶月只能将满腔愤懑暂且压下,以待来日。


    净奴也没有想到,这一问,反而令薛溶月的眉心皱得更深了,后悔的同时赶紧再次岔开话:“我听姬郎君说,不止是临县的官员,此次凡


    是与山匪勾结过的门户都要被彻查,想来那位上洲刺史也逃不过”


    净奴话说到一半,想到郑娘子的外祖家也牵涉其中,险些咬到舌头,话音一转道:“想必回长安之后,陛下一定会论功行赏,秦世子此番有这么大的功劳在,定会被陛下任命官职,前途已是不可限量。”


    赐婚圣旨已下,薛秦两家的婚事想必满长安都已经传遍了,眼见娘子对这桩婚事也并没有那么抵触,两人成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秦世子日后的前程越好,娘子嫁过去,日子也能过得更加舒坦。


    “是啊,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是恶名远扬的纨绔了。”薛溶月垂下眼,目光落在敞开的原著册子,指尖下,墨字铿锵有力——


    [“左击郛东,右战兰奴,如今更是大胜羌吴,短短五年,镇西将军的赫赫英名已无人不晓,此次班师回朝,一定可以封侯拜相!”


    “秦将军回来了——”


    震耳如雷的铁蹄声渐近,冰冷盔甲映着粼粼日光,似黑云压城般肃穆前行。为首之人,高坐大马,劲挺英姿轩昂如松柏。


    秦津身披玄甲,昔日的意气风发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被打磨成内敛的沉稳,但少年人的鲜衣怒马却无法被边塞黄沙淹没。


    腰间长剑寒光凛凛,他的眼神烁亮,当年慵懒散漫的纨绔世子早已脱胎换骨,年少成名,镇西将军之名威震四海。]


    在原著中,两年后的秦津威名远扬,凯旋时百姓夹道欢喝,可见风光,只可惜那时的她身陷囹圄,虽也一观,却无暇去欣赏他的意气风发,心中的百般滋味恐怕只有那时的她才能切身体会。


    一想到这里,薛溶月心绪不免更加沉重,只是叹息还未从口齿间溢出,忽听身后传来响动,策马奔腾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在净奴的惊呼声中,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带着山路都在颤动,直到临近马车帷裳时,骤听勒马声响起——


    薛溶月心有所感,将帷裳掀开一角,果然便见秦津那张风神俊朗的面容。


    薛溶月倒没有很意外。


    自前夜约法三章醉酒后,两人一直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薛溶月问道:“世子是来送我的吗?”


    离开临县时,秦津正忙着办差,无暇前来相送。却不想,秦津摇了摇头,道:“我是来护送你回长安。”


    薛溶月微愣:“差事已经办完了?”


    秦津骑着骏马跟在马车旁,答道:“只剩下一些琐碎小事,交给陛下指派过来的新岑洲刺史处理便好,姬甸今夜也会离开临县,将已经被关起来的上州刺史押送长安。”


    在剿匪前两日,秦津就已经率领借来的府兵将上州刺史关押起来,由一部分人手看管,待姬甸到了上洲,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将人带走。


    薛溶月坐直身子,看向秦津,眉心蹙起:“那世子为何不一同前去?”


    若说剿灭山匪算一件功劳,查清与山匪勾结的官员算第二件功劳,顺利将上州刺史押送至长安无疑是第三件功劳,秦津既然亲自前去抓捕上州刺史,自该跟姬甸一同前去押送,否则岂不是白白将这件功劳拱手让人?


    秦津明白薛溶月的话外之音。


    只是姬甸在山匪中卧底数月,深得罗弘方信赖,因此才能顺利安插人手,将匪寇一举歼灭,本就当属头功,虽说是因牵连甚广,他被陛下遣派来一同主事,但也无疑分了姬甸些许功劳,如此,也算是还了他。


    更何况


    高大挺拔的身形极具少年人的朝气蓬勃,秦津薄唇翘起,勾起一抹明亮的弧度,尾音微微拖长,平添几分慵懒:


    “功劳易得,与薛娘子同行难求。”


    风从竹林中掠过,将薛溶月耳边碎发扬起,暑气的热浪好似顺着骨血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心跳突然快了些许。


    耳尖也渐渐涌上热意,薛溶月别过脸去,嘴唇嚅动,不等她刻意拔高音调开口,身旁昏睡的郑舒曼忽然慢吞吞坐直了身子。


    “那个,不好意思”郑舒曼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世子,我也在。”


    秦津:“”


    秦津目视前方:“前面草太深了,我去探探路。”


    说罢,他挥动马鞭,逃也似地离开。


    ***


    三日后,长安城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侧门。


    “殿下,薛娘子回来了!”


    丫鬟快步走进阁内通禀。


    衣着鲜亮的下人手中握着一把蒲扇,为身前一手支着脑袋,正卧在床榻上假寐的御安长公主扇风。


    御安长公主眼下泛着乌青,眉心微微皱紧,即便殿内摆放了几缸冰,鼻尖还是泛起了密汗,瞧上去有几分心绪不宁。


    闻言,她先是一喜,连忙坐起身子,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是一气,拍案怒道:“她还敢回来,数日在外,人不知去了何处,连一封信都不曾寄回来,简直可恨!”


    不等丫鬟上前劝慰,御安长公主又徐徐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呐呐自语道:“怎么、怎么突然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丫鬟上前搀扶住御安长公主,闻言面色也露出迟疑,压低声音道:“会不会就是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薛娘子这才赶了回来。”


    御安长公主脚步顿时加快些许:“她性子冲动,若是知晓这些闲言碎语,怕是会坐不住。”


    下人正在搬薛溶月此行带回来的岑洲特产,其中不乏一些名贵器皿,净奴盯着他们轻拿轻放,一一搬进府内。


    薛溶月下了马车,从侧门走进来,刚欲前去给御安长公主请安,谁知踏上回廊,便迎面撞上了。


    御安长公主停下脚步,面色故意冷淡下来,目光直直地看着薛溶月,也不开口。


    薛溶月知晓定是自己一声不吭离开长安惹怒了御安长公主,一边偷瞄着御安长公主的神色,一边蹭上前去:“殿下?”


    御安长公主轻哼一声,没有答话,依旧斜眼不咸不淡瞧着她。


    薛溶月蹭到御安长公主身边,握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殿下”


    见御安长公主还是不开口,薛溶月垂着头,眼珠子轻轻一转,当即决定可怜兮兮的卖惨,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您都不知道,我这次回长安都听到了什么”


    薛溶月本是想拿突然被赐婚说事,谁知,话刚起了个开头,就听御安长公主忽然叹了口气:“那些闲言碎语到底还是传进了你的耳朵里。”


    敏锐的从御安长公主语气中听出一丝微妙,不由一愣,薛溶月旋即就听御安长公主说:“也不知是谁泼的脏水,故意生事罢了,你若真的气恼便如了他们的意,何苦来哉?”


    “我已派人去查,若是找出了罪魁祸首,任你处置。”——


    作者有话说:感觉宝子们误会啦,不是说十月份立马完结,可能是中旬或是中下旬啦[撒花]


    第85章 兄长下落


    数日前,薛逢春前往普明寺烧香祈福的路途中,竟遭一伙蒙面歹徒截杀。


    歹徒凶恶,穷追不舍,险象环生之际,幸得太子经过此处,随行的侍卫一拥而上与歹徒搏斗,这才将薛逢春安然无恙救下。天子脚下,竟有歹徒敢这般行凶作恶,此事立刻掀起轩然大波,薛修德红着眼眶跪在大殿上,请陛下彻查幕后真凶。


    按理说,这本与薛溶月没有丝毫牵扯,可不知为何,八日前长安城中忽然传出了闲言碎语——


    心怀不轨之人拿薛逢春回到长安后薛溶月就搬出薛府说事,言辞间暗指两人之间不睦,甚至将幕后真凶的脏水扣在薛溶月的脑袋上。


    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烧得越发不可收拾。彼时薛溶月已经离开长安,眼见几日过去,她都未曾露面,更没有解释喊冤过一字半句,不禁让这子虚乌有的传言更多了些分量。


    待御安长公主知晓此事后,长安城已经传遍了,即便她下令府中不得乱嚼口舌,却也难堵住府外的悠悠众口。


    薛溶月听罢,却没有御安长公主想象中的愤怒,而是抬眼看向她,似是在端详,半晌后问道:“殿下不信吗?”


    御安长公主一愣。


    薛溶月低声说道:“这些传言也并非全是子虚乌有,听起来也有几分真切。我确实生性跋扈,以往的做派也称得上一句恶毒,会因嫉妒买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御安长公主听罢却笑了起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要是能干出来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在薛修德一行人回长安前的那一日心绪不宁,彻夜未眠了。”


    话音落地,稍顿一瞬,御安长公主嗔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情到底如何,我还能不清楚吗?我怎么会不相信你,而去信一些流言蜚语。”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心口蓦然一疼,这句话就像是投入湖中心的一块巨石,在薛溶月心底泛起重重涟漪。


    她不禁再次想到了那个梦——


    御安长公主站在她的对面,面容上充斥着无奈和费解,她沉声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心狠手辣,毫无


    人性,半点不通达理。”


    梦中的这句话犹如利剑刺穿她的心口,直往下淌着鲜血。


    静静看着御安长公主,薛溶月难掩神色上的复杂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这份相信会持续多久,会不会再次因原著剧情的展开而消失,但并不妨碍那些千疮百孔的伤口被堵住。


    “怎么眼眶还红了?”御安长公主诧异地看向薛溶月,将人搂入怀中,轻声哄道,“我知晓你此番受了委屈,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定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盆脏水。”


    薛溶月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是委屈,是高兴。”


    将眼尾溢出泪珠擦拭,薛溶月目光执拗认真地看着御安长公主:“只要殿下相信我,我就不委屈。”


    “你这丫头,出去一趟,嘴越发甜了,都会说这些话来哄我开心了。”


    御安长公主先是一愣,随即伸手点了点薛溶月泛红的鼻尖:“你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跟你计较。离开长安,事先竟连我都不曾知会一声。”


    话虽如此,御安长公主红唇却已经翘起,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深了,可见也不过是嘴上计较罢了。


    入夜,府上张罗了一桌席面,为薛溶月接风洗尘。


    御安长公主并未问薛溶月此行的去处,只是拉着她说了一些闲话,又劝慰她不要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动怒,两人共喝了一坛酒,直到夜深,薛溶月才离去。


    御安长公主不胜酒力,醉意阑珊的被丫鬟扶着行去软榻歇息,看着薛溶月离去的背影,御安长公主总觉得好似少了些什么,奈何她头晕的太过厉害,托着脑袋迷迷糊糊想了许久,愣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沐浴过后,御安长公主躺在床榻上昏昏睡去,像是梦到了什么,突然掀被而起,脸上还有一丝难言的惊恐——


    “这死丫头难道还不知晓赐婚一事吗,为何会如此平静?都不曾来闹腾我!”


    虽说察觉出她与秦津的关系已非往日那般针锋相对,两人成亲对于局势而言也是有利无害,但到底太过突然,只怕薛溶月知晓后会无法接受,跑来大闹天宫。她闹人的功夫可非比寻常。


    一想到这里,御安长公主头疼的更加厉害了,呐呐自语道:“要不我也寻个道观出去躲一躲?”


    不过一连几日,薛溶月都秉持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则,御安长公主想象中的大闹天宫并没有出现,她前去看望过几次,见薛溶月神色一如往常,也不像是故意躲着不见人。


    或许是出去游玩一遭累着了,御安长公主便没有再多想,只是又派了些人手去查流言蜚语的源头。


    七月流火,日头正盛,铅灰色的云絮早已被烤晒得没了踪迹,宽敞的庭院被烈日笼罩,即便是四季常青的老树也败下阵来,卷起的叶子低低垂着。


    薛溶月推开窗户,炙热的气息扑面,骤响的蝉鸣声裹挟着热浪透着一股莫名的焦燥,她静立在窗边,目光落在墙角一只慢慢往上攀爬的虫子上,也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


    “娘子,喝完荷花莲子粥吧。奴特意用冰润过的,喝下后也好消消暑气。”


    净奴走上前来,将凉津津的汤碗递了过去。


    薛溶月接过,饮了两口却实在没有什么胃口,随手放置在一旁。净奴见状劝道:“只要凉州那边有了消息,骆震一定会立刻传信过来的,娘子且放宽心。”


    “您这两日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许多,若是到时候信传过来了,您人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薛溶月听罢将汤碗复又端了起来,只是指尖刚握上汤勺,却见两只信鸽一前一后飞了过来,落在了窗边的枝头上。


    心猛然提了起来,薛溶月呼吸变得急促,不等她开口吩咐,净奴已经加快脚步跑了出去,将两只蹲在墙头的信鸽一并抓起来,麻利取下捆绑在信鸽身上的密信。


    回身时,薛溶月已经大步迎了出来,净奴赶紧将密信递上去,疑惑道:“怎么会有两封?”


    伸出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颤抖,在指尖碰到信纸的刹那,薛溶月心口泛起浪潮,几欲窒息,她只得深吸了一口气。


    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薛溶月不再犹豫,将两封密信快速摊开,轻飘飘的信纸似是展翅欲飞的蝴蝶,叫薛溶月不敢松了力道。


    她率先看向骆震寄来的那封密信,一目十行扫过信上的内容,瞳孔骤然睁大,耳畔嗡嗡作响,薛溶月死死地盯着信纸上清晰的字迹,甚至在这一刻已然忘了呼吸。


    “是他,原来是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薛溶月喃喃着重复道,声音带着明显的恍惚和哽咽:“原来真的是他”


    “娘子,娘子?”净奴见薛溶月神色不对,不安地唤道,“娘子,这两封信上都写了什么,可有骆震的信?”


    薛溶月双手捧着信纸捂上心口,即便她早有预料,可在此时此刻,豆大的泪水还是瞬间从眼眸中滑落下来,闻言,她哽咽着说:“有、有骆震的信。”


    净奴见状也不敢问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只好将另一张掉落在地的密信捡起来,递给薛溶月:“娘子要不要看看这封密信,我看那只信鸽并非是我饲养的。”


    鼻尖一阵阵发酸,积累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泄闸的洪水宣泄而出,薛溶月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捂住信纸哭了一场心绪才稍稍平复。


    一刻钟后,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薛溶月接住净奴递过来的另一封密信,在看到信纸上的落款时,她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方才起伏的情绪也再次被压了下来。


    而在看清密信上的每一个字后,她心下发沉,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净奴小心翼翼地问:“娘子,这封是谁寄来的?”


    双眼微眯,半晌后,薛溶月缓缓吐出三个字:“蒋施彦。”


    净奴吃惊道:“怎么会是他?”


    “不仅如此,这两封信上的内容竟然是一样的。”


    薛溶月眉心皱紧,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冷光:“蒋施彦与骆震前后脚寄过来的信都在说一件事他们已经寻到了兄长的下落。”


    净奴猛地瞪大双眸,愣愣看向薛溶月:“在哪里?!”


    ***


    日头渐渐沉向西山,最后一丝绚烂的晚霞消散在高阁楼宇上,灼人的暑气终于敛了锋芒,入夜凉爽的微风拨弄着枝头的青绿叶子,掀起细碎的沙沙声。


    “白大人,好久不见,今晚终于又来割肉吃了?”


    屠夫熟稔地与白鹤眠打着招呼,一边寒暄着一边给他切了一块上好的里脊肉,不等推辞,白鹤眠已经笑着将银钱放下,转身离开。


    又买了一坛果酒,两包糕点,还去买了一小盒果脯,白鹤眠这才离开东坊市,穿街过巷,最终脚步停在了胡同深处一间狭小的院落门前。


    他没有回头,微低着头沉默了些许后,方才温声道:“到家了,不打算进来坐一坐吗?”


    薛溶月扶着墙从后侧拐角处走出来,苍白唇瓣紧抿,一双红肿的杏眸静静看着他。


    一路上,她始终与白鹤眠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此时也并没有直接走上前来,像是怕惊碎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白鹤眠眼角微微发红,转过头看向她,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物什:“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糕点和果脯。”


    话落,薛溶月再次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让我看看那一章都有哪位宝子猜对啦~[撒花][撒花][撒花]


    第86章 终得重逢


    三间屋子,一处院落,这座宅院实在不算宽敞,但胜在整洁,屋内不见灰尘,连器皿的摆放都规整有序,毫无杂乱,可见居住在此的主人时常清理打扫。


    院内紧挨着厨房的东墙角还开辟出了一个两三尺宽的菜地,里面种着十几棵绿油油的小葱还有两株红薯苗,白鹤眠掐了两棵小葱走进厨房烧菜。


    薛溶月仔仔细细看过每一间屋子,连堆积柴火的柴房都要走进去看上一遍,又顺着狭小的院落转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到了那块菜地上。


    “之前还种了些青菜、玉米、土豆,只可惜都没有存活下来,只有这几棵小葱和红薯还算给些面子。”


    厨房灭了烛火,白鹤眠将刚炒好的几盘菜端出来:“去年年底还养了几只鸡鸭,谁知过年时雪太大将棚子给压塌了,等第二天起来一看,要么被冻死要么被压死了。”


    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放在院中的一张小桌子上,他温声说道:“不然,今晚还能再给你炒个鸡蛋吃。”


    薛溶月坐下来,闻言撅了撅嘴,挑剔道:“只是炒个鸡蛋吃?我还以为最少要给我炖只鸡。”


    白鹤眠笑了起来:“养鸡鸭可是为了下蛋,都炖了吃掉还养它们作甚?”


    薛溶月哪里肯听这话,嘴撅的老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


    见状,白鹤眠立刻话音一转道:“但是妹妹发话就必须要做,明日一早我就去买一只鸡回来杀,给你炖了来吃。”


    薛溶月这才不撅嘴了:“这还差不多。”


    “快尝尝我的厨艺如何,这几年在外,我没少在这顶上下功夫。”白鹤眠招呼着,夹了一筷子酒酿樱桃肉放进薛溶月的碗中。


    薛溶月闻言却有些食不知味。


    她垂下眼,尽量不将眼眸中的情绪泄露出来,咬了一口汤汁浓稠、色泽鲜亮,答道:“好吃,兄长的厨艺比玉春楼的厨子还好。”


    薛溶月虽然极力隐藏,白鹤眠又岂会看不透在她平静神色下流淌的悲伤,他张了张口,想要宽慰,可心中一时也涌上五味杂陈的滋味,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浪潮,开口说道:“这几年我虽失了薛家子的身份,没了从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风光日子,可日子也并不凄苦,反倒自在不少,这几年还去游览了不少山川河流。”


    薛溶月点点头,声音沙哑:“我派去打探消息的护卫说,你被一位常在山中行走的猎户所救,在猎户家中养了大半年的伤后离开”


    话音稍稍停顿,薛溶月随即不解地问道:“兄长为何没有回到长安,为何不直接与我相认,这几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何会进入执卫司?”


    “我知你满腹疑虑,可有些事说出来太过荒唐,我也是身不由己,百思不得其解。”白鹤眠缓缓叹了一口气,“当我从悬崖下边醒来时,因撞到了脑袋,甚至失去了前尘往事的记忆,好在后来在大夫诊治下慢慢想了起来,腰间的令牌也在,能够辨明身份。”


    “我便写了封信请猎户帮我寻人送去长安府上,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后续。那半年来我写了数十封信件都石沉大海,直到其中一位被委派的送信人回来了,我问他,他却一脸疑惑,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更从未答应帮我送信。”


    薛溶月眉心一动,心缓缓沉了下来。


    “随后,不止是送信的人,连救我的猎户都变得奇怪起来。他也开始时常忘却帮我找人送信一事,非要我具体提起,他才会一脸恍然大悟,之后”


    白鹤眠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日也越来越长,直到有一日,他甚至忘记了我的存在。”


    “王大哥,你回来了?”


    听到院外响起的脚步声,薛怀瑾抬头看过去,正是猎户王大哥拎着两只猎到的狐狸走进来。


    看着那两只血淋淋的狐狸,他有些诧异,王大哥不是说要去镇上买些东西,怎么又跑去打猎了?走时也没有见他拿了猎具。


    但当时的他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王大哥去镇上买完了东西又上了一趟山。那时他身上的伤虽未好全,但已经能下床扶着墙踉踉跄跄走路了,便出来相迎,可谁知——


    “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家里?!”


    王大哥看到他的身影,脸色剧变,双眸瞪得老大,随即冲上前来直接将他摁到墙上逼问。


    不论他怎么解释,王大哥始终不信,更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哪里来的疯子,你打量我是一个傻子吗?若真的是我救的你,我为何会不记得!”


    他回答不上来,想起这段时日的异常,一颗心都在颤颤巍巍。


    随后,他被王大哥丢了出来。


    这是山脚下的一个偏僻小村,零零星星住了十几户人家,民风淳朴,彼此往来密切,他奄奄一息被王大哥背回来时,不少村民都看到了,也时常来看望他,他闲暇时也会教村上的小孩读书识字,与之并不陌生。


    可当他被王大哥丢出来之后,走在村落中,往来的村民看他的目光既警惕又陌生,像是在看一个闯入村庄的陌生人。


    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着他,他记不清自己跌倒了几次,又爬起来了几次,逃也似地离开那座山村,他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身上没有盘缠没有干粮,身上能典当的物什都被典当了。


    终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昼夜后,他终于即将抵达长安,可眼看着城楼近在咫尺,他却迷了路。


    “迷路?!”薛溶月难以置信。


    “是的,迷路。”白鹤眠叹了口气,“我一直在距离城门十里地的密林中打转,这段不知曾经走过多少遍的路,我却不论走多远跑多久,始终无法穿过。”


    这番话确实匪夷所思,可薛溶月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忽然明白了几分——


    那时候,原著剧情还没有发生改变,如果兄长骤然出现在了长安城中,原著剧情势必会出现一个难以挽回的漏洞,所以,为了剧情能够顺利往下展开,原著只能强行将兄长困住。


    薛溶月紧接着问:“然后呢?后来兄长是如何进入长安的?”


    事情一定出现了转机,否则兄长此时还被困在那座密林中无法脱身。


    白鹤眠道:“我在林中遇到了秦津。”


    薛溶月呼吸一滞,猛地愣住了。


    “我在林中打转的这些日子,发现了一具枯尸,尸身早已经腐烂,身旁遗落了一只令牌,上写执卫司白鹤眠三个字。当时我并没有存旁的心思,只是看着那具尸身有些伤怀,便将其掩埋了。”


    白鹤眠道:“谁知,刚将尸身埋好,秦津便突然出现了,他是来打猎的,遇到了我,见到我手中的令牌,竟说终于找到了。”


    薛溶月目光发颤,眉心蹙起,一字一顿地复述道:“终于找到了?”


    “我以为他是认出我来了,后来发现错了,他是把我认成了执卫司的白鹤眠。”


    说到此处,白鹤眠的呼吸也不禁颤抖:“虽不知距离我掉下悬崖过去了多久,但即便再久,我的容貌又能发生多大的改变,何以会令秦津竟然认不出我来?可就是这么奇怪,我在秦津的陪同下终于行出密林回到了长安,所有人——”


    “不论是曾经与白鹤眠相识的故人,还是与薛怀瑾相识的故人,都众口一词称我为白鹤眠。”


    “于是,我就真的成了


    白鹤眠。”


    白鹤眠深吸一口气,压下神色中的颤栗:“我想过去找你,回薛府,可我不论用何种方式,走那条路都无法踏入薛府所在的那条长街。好似”


    将手边的果酒一饮而尽,白鹤眠双手用力抱着脑袋,额角青筋暴起:“就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我不能靠近你们,只能当白鹤眠,就像当时我一直在密林当中打转般。”


    “我知道这样的说辞很荒谬,我甚至怀疑是自己掉下悬崖时摔伤了脑子,可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


    不等白鹤眠把话说完,薛溶月已经点头:“我相信你。”


    白鹤眠猛然一愣,抬起头来:“你、你相信我?”


    薛溶月再次重重点头:“我相信你。”


    她方才的猜测是真的。


    因为担心兄长这个与原著剧情出现严重偏差的漏洞会导致剧情崩塌,所以兄长不能以薛怀瑾的身份示人,直到她在青衡山上的道观中捡到了那枚遗落的金珠。


    也正因为此,原著不得不修改数年前兄长之死的剧情,从而强行改变了其余人的记忆,将兄长从“回到长安伤势过重而亡”的结局变成了“掉下悬崖”。


    看兄长神情痛苦,薛溶月鼻尖发酸,张了张口,脑海中系统骤响的警告声中又令她无法向兄长解释原著、系统等存在。


    最终,她别开脸去,只好岔开话题道:“这肉其实有点咸。”


    “啊?”白鹤眠一呆。


    他没有想到薛溶月会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懵了好一会才神色狐疑地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哪里咸了?”


    薛溶月红着眼眶,嘴硬道:“就是咸了。”


    “你胡说八道!”


    “你厨艺不精!”


    两人各执己见,说着说着,在看到彼此红着的眼眶时又不禁沉默下来,白鹤眠抱起那坛果酒给两只酒盏倒满:“既然已经重逢,便不再提前尘往事。”


    薛溶月端起酒盏,哽咽着应道:“好。”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打更声起,外面已经宵禁,此时回府已然不便,白鹤眠将里屋的床铺褥子换成新的,让薛溶月歇下,自己则在檐下窗外铺了一张凉席。


    躺在床榻上,薛溶月侧头看向窗外,问:“兄长,冷吗?”


    白鹤眠笑道:“这是夏日,怎么会冷?反倒是屋里热不热,你怕热,没有冰也不知你能不能睡好。”


    薛溶月说:“能,酒意上来了,我都有些困了。”


    白鹤眠道:“那就好,赶紧睡吧,明日醒来我给你炖鸡汤喝。”


    薛溶月乖乖点头,闭上眼。


    片刻后,她又睁开,嘟囔着说:“我不敢睡。”


    窗外的白鹤眠显然也没有睡着,闻言打趣道:“多大人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薛溶月哼道:“我是怕一睁开眼,你又不在了。”


    窗外忽然安静,白鹤眠坐起身,片刻后将一根绳子扔了进去:“绑上吧。”


    薛溶月愣愣看着那根绳子。


    幼时,她跟随兄长出去打猎,被一只老虎吓住了,那几夜都需要下人在屋中陪着,被父亲知晓后斥责她娇气,不准下人再进来陪她,那时母亲生了病也无法来陪她,便偷偷喊来兄长。


    碍于男女大防,兄长只能守在窗外,两人手上绑着一根绳子,只要她害怕拽一下绳子,兄长就会站起来,她看见后便能安心,沉沉睡去。


    白鹤眠问:“绑上了吗?”


    薛溶月抬手擦了一下脸,低声回道:“马上。”


    下床将那根绳子捡起来,绑在手腕上,薛溶月轻轻拽了一下,随即便听兄长温声道:“好了,睡吧。”


    “你以前都会站起来的。”


    薛溶月不满地嘀咕,随即闭上双眼。


    本以为是一个注定的不眠之夜,谁知,在外面一道道忽近忽远的蝉鸣声下,薛溶月闭上眼后,心中却十分安宁,很快便睡着了。


    打更声渐渐远去,檐下挂起的那一盏灯笼不知何时熄灭,月色如银,从青砖黛瓦上淌下来,将院中那棵老树浸得发亮,偶有夜风徐徐吹过,青绿叶子簌簌轻响,倒比白日里更显清寂。


    细碎的声音忽在墙角响起,一道身影悄然无息落入院中。


    白鹤眠立刻睁开眼,目光清明,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窗内,随即跟随那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了柴房当中。


    “刺啦”一声,烛火被点亮,明亮的火光映照着那道悍拔的身形。


    秦津转过身来:“怀瑾兄,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其实真的穿到游戏里更适合这个设定,宝子们可以当成游戏出现bug这样理解,游戏运行中出现了bug(兄长在该死的节点没有死),游戏为了继续运行下去,先是控制这个bug(不能回到长安,不能恢复薛怀瑾的身份),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将这个bug修复(修改关于兄长的死亡剧情,修改其他NPC的记忆)


    这个设定有些复杂,都因为涉及后面的重要剧情,所以不得不写[化了]


    下次不设定这么复杂了[爆哭]


    第87章 金屋藏娇


    骄阳高照,微风和煦,碧蓝纯净的苍穹万里无云,一只燕子落在老树枝头,歪头叫着早。街巷中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寒暄。


    薛溶月迷迷糊糊睁开眼。


    屋内屋外安安静静,不闻人声,她发了会愣,直到绑在手腕上的绳子被微风轻轻荡起,才惊觉白鹤眠已经不知去向,心猛然一颤,她慌忙从床上坐起身。


    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薛溶月脸色巨变,快步走出内室,扬起的袖摆将桌案上的烛台撞翻在地,她却顾不上回头拾起来。


    行出内室,看到桌上摆放的那一盆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她匆忙的脚步才直直刹住。


    盯着那盆鸡汤半晌,薛溶月绷紧僵硬的身子慢慢松懈下来,她揉着眉心走上前去,将白鹤眠留下的纸条拿起来——


    “我去上值了,桌上是炖好的鸡汤,这次肯定不咸。晌午不回,不用留饭。”


    缓缓舒了一口气,薛溶月去厨房端来一只小碗,白鹤眠说不用留饭,她就坐下来将那盆鸡汤喝了个一干二净,连带着那半只炖的软烂鲜香的鸡都吃干净了。


    净奴前来敲门时,薛溶月正在打扫吃剩下的鸡骨头,净奴见状赶紧上前帮忙清理,目光瞟向薛溶月那双还微微红肿的杏眸,她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娘子,白大人真、真的是已故的郎君吗?”


    或许是原著自以为修复好了事关兄长之死的漏洞,那张初次见面并不相识的面容陡然变得熟悉起来。


    虽然兄长“逝去”多年,音容相貌渐渐模糊,可那双与她相似的眉眼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


    薛溶月斩钉截铁道:“是他。”


    即便早有预料,净奴还是忍不住瞋目结舌:“没有想到郎君竟然真的还活着,还成了执卫司的一名燕卫。”


    虽不明白为何薛郎君近在咫尺却不归家,但这并不妨碍净奴因此雀跃起来:“日后在长安城中,娘子终于也有了血脉相连的靠山。”


    薛溶月失笑:“哥哥目前只是燕卫。”


    净奴提议道:“我们可以去求求御安长公主,将郎君的官职往上升一升。”


    薛溶月手上动作一顿,问:“若是殿下问起我为何要帮白大人求官职,我该如何说?”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在觑到薛溶月的面色时,净奴话音猛地一停,明白了两分:“娘子不打算将郎君尚存人世一事公之于众?”


    薛溶月垂下眼,微微颔首。


    薛家即将自身难保,她既然被陛下赐婚给了秦津,那想来东窗事发后,就不会牵连到她的身上,可兄长一旦认回薛家子


    的身份,日后难保不受牵连之祸。


    没道理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兄长跳回即将熊熊燃烧的火坑里,就让薛怀瑾这三个字随着曾经下葬的棺材彻底掩埋。


    净奴虽不解其意,但薛溶月决定好的事情,她从来不会质疑,闻言应了一声好后再不说其他。


    将宅院里里外外洒扫一遍,净奴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道:“娘子,我们该走了,今日不是与秦世子约好了要去看知犬吗?”


    薛溶月这才想起了这件事,给兄长留下纸条后,不情不愿坐上马车。


    被下人引进去时,秦津正躺在廊下,一身绣金描虎的玄袍将他冷白的肤色衬托得更加干净,他脑袋枕着一只手往后仰去,棱角分明的轮廓俊朗清晰,手中懒洋洋的往上抛着小球。


    知犬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吐着舌头喘气。许是夏日炎热吃不进去饭的缘故,它肥硕的身形瘦了一些,没有上次见到的那般唬人了。


    “知犬!”薛溶月踮起脚尖,招了招手。


    原本懒散的黑犬“噌”的一下抬起脑袋,眼眸亮晶晶的,在寻到薛溶月的身影后,立刻四肢蹬直冲了上来。


    薛溶月又险些被撞倒在地,幸好净奴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知犬一个劲儿往她身上爬,激动得爪子乱抓,被秦津喊了一声后,又围着薛溶月打转。


    “世子还真是悠闲,今日天色如此好,竟躺在这里躲懒。”薛溶月一边揉着知犬的脑袋,一边冲不远处的人哼道。


    “正是因为天色好,才要躺在这里躲懒晒太阳。”秦津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道,顿了顿,他学着薛溶月的语气哼道,“你今日又迟了三刻钟。”


    薛溶月才不接他这个话茬儿:“世子是何时回长安的?”


    毕竟两人已经被赐婚,吸引了不少目光,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秦津将她送到长安城下后并没有跟她一起进城,而是在城门外又多等了一两日。


    知犬跑到秦津旁边,将那只小球从秦津手中夺走,欢快地摇着尾巴叼着球跑向薛溶月,将球放在薛溶月脚边滚了滚,示意她一起玩。


    秦津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已经被薛溶月不由分说拽了起来:“你跟知犬一伙,我和净奴一伙,看一炷香的功夫我们谁抢到的球最多。”


    不等秦津拒绝,薛溶月已经使出了激将法:“知犬灵活跑得快,如此安排也不算欺负世子,世子不会是不敢吧。”


    秦津斜眼觑着她,冷哼一声,指着乖巧等待的知犬道:“谁不知道它向着你,是一个实打实的卧底?”


    “只有它向着我吗?”薛溶月也不否认,反而眉眼一弯,笑盈盈走上前,迎着秦津的目光故意问道,“世子呢,世子难道就不向着我了吗?”


    “所以说啊”秦津头疼地揉着眉心,“这还有迎战的必要吗?”


    薛溶月笑了起来。


    口上说一炷香,其实陪着知犬玩了大半个时辰,最后果不其然,一人一狗溃不成军,由薛溶月净奴两人赢了。


    府上奴仆将膳食备好,薛溶月虽说起身时喝了一小盆鸡汤,但闹腾了这么半天也饿了,在净奴的陪同下前去空阁换衣裳。


    出来时,秦津已经换好了衣袍等在廊下。


    净奴识趣地往后退去,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方便两人说话。两人行过回廊,走到一处时薛溶月特意停下脚步。


    转头看向那间依旧被密封的严严实实的房间,她觑着秦津,故意说道:“世子特意来阁外等候,是担心我又靠近这间密室?”


    秦津脚步一顿,随即无奈叹气道:“还记着仇呢?”


    薛溶月回以一声冷哼:“世子藏得这么严,难不成是在金屋藏娇?”


    眉峰清晰的剑眉轻轻往上一挑,秦津转头看向薛溶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这都被你知道了?”


    薛溶月眉心一跳,顿时瞪大双眼。


    秦津冲薛溶月眨了眨眼,双手抱怀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声音懒洋洋道:“美人难求,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记得帮我保密。”


    “——你疯了?!”瞧着秦津那副不像是作假的神色,薛溶月目瞪口呆,不知过去了多久,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心口突然莫名有些发闷。


    她下颌绷紧,转过身,朝那间密室大步走过去。


    秦津头也不回,径直伸手拽住她的衣袖,挑眉问道:“干什么去?”


    薛溶月脸上神色很淡:“去看看,是否真如世子所说。”


    秦津斜倚着栏杆:“若真是你打算如何?”


    “如何?能如何?”薛溶月冷嗤了一声,甩开秦津的手,随即指尖用力戳了戳秦津硬邦邦的胸膛,“囚人在室,若是真的,我自然要大义灭亲,报官抓你。”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里面只有我钦慕许久的美人画像,没有活生生的美人。”秦津似是被“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取悦,闻言薄唇轻轻翘起,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应该不犯法吧,不用薛娘子大义灭亲了。”


    薛溶月脱口而出:“秦津你无耻,你竟然敢偷偷摸摸画我的画像!”


    秦津先是一呆,愣是反应琢磨了一瞬,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来,乐不可支道:“这也被你知晓了?薛娘子看来不仅容色倾国倾城,且聪明绝顶,实乃神人也。”


    薛溶月斜眼觑着他不说话。


    秦津止不住笑:“只是下一次能不能这句话由我来说,也省得我反应不过来。”


    “这就是世子不懂了吧。”薛溶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哦?”秦津挑眉道,“愿闻其详。”


    薛溶月哼道:“这话要是由你来说会恶心的我今日吃不下去饭,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世子的一番心意,我这也是为了世子着想,所以才抢先一步说。”


    “是吗?”秦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朝薛溶月拱手行礼道,“那就多谢薛娘子的体贴周到了。”


    “好说,好说。”


    薛溶月扬起下巴,受了秦津行的这个礼后迈动脚步向前走去:“世子既然钦慕美人许久,画像还是找画师来画吧,你的画技实在不堪入目,省得糟蹋了美人的皮囊。”


    秦津高大挺拔的身形跟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放心吧,画薛娘子时我用了十足的耐心,画出来的画像惟妙惟肖,堪称一绝。”


    薛溶月撇嘴,不屑的声音传来:“少吹牛了。”


    “你不信?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我才不看,省得到时候发现了世子的谎言,世子恼羞成怒,把我杀了灭口。”


    “薛娘子何出此言?我可舍不得杀你,顶多将那间密室腾出来,把你关进去。”


    “滚!”


    “怎么又要我滚?”


    “”


    忽大忽小的声音隐隐传来,净奴愣愣看着并肩远去的二人——


    明媚日色穿过层层翠绿的树叶缝隙,丝丝缕缕的光线映照在两人十分和谐的身影上,宽阔悍拔的身形与少女柔软曼妙的身躯相得益彰,两人并肩穿过深深浅浅的日色,迎着灿烂的日色远去。


    净奴突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小跑跟上去——


    “娘子,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昨天晚上偷吃两块冻榴莲,今天就被例假之神惩罚了,上火+例假,不止是全身被掏空了,我感觉我有点死了……[化了]


    第88章 训狗日记


    “再过两日便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宫中会举办千秋节宴,你我也要前去谢恩。”


    用完午膳,薛溶月并未直接离去,两人并肩立在郁郁葱葱的花廊下。


    仲夏时节,正是石榴花明媚盛开的时候,泼天盖地的朱砂红铺下来,团团簇簇,相拥而艳,缀弯了翠绿发亮的枝头。


    薛溶月颇有闲情逸致,葱白指尖攀上枝头,折下一朵明艳的石榴花想要别在云鬓上。


    奈何眼前没有铜镜,指尖捏着石榴花挪动了好几下都觉着不怎么满意。


    她自然而然看向秦津,手伸直将花递了过去,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世子帮我。”


    秦津双手抱怀立在一旁,目光早已看过来。


    他俊挺修长的身形远远看去如一棵迎着日色生长的杨柳,近看,则消减几分儒雅,更多几分疏朗硬实的浑厚,与眉眼间的桀骜相得益彰。


    他早做好了出手相助的准备,闻言连一丝多余的反应都没有,立刻抬手接过那朵石榴花,干净指尖转动着花枝,走上前来。


    薛溶月抱怨道:“你可别把花转蔫儿了,戴上就讨不到彩头了。”


    秦津的脚步停在薛溶月身


    前一寸,微微起伏滑动的喉结有一股与身上强势气息恰恰相反的脆弱,引人不由遐想无限。


    薛溶月下意识屏住呼吸,在短暂的呆愣后猛然回过神,堪称心虚地移开目光。


    “这还有彩头?”


    秦津沙哑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健硕紧实的胸膛随着声音而轻轻起伏。


    宽阔的双肩牢牢笼罩着薛溶月,这是一个暂时无法再前进的距离,秦津身上淡淡的青檀香气极为霸道地覆盖住花香,强势侵略着两人之间那道岌岌可危的界限。


    “当然啦。”薛溶月随口胡诌道,“民间有传言,若是女子能在石榴花盛开时寻得一朵最好的簪在云鬓上,便能得月老庇护,觅到一位好郎君,成全一桩美满婚事。”


    秦津如何能看不出来薛溶月在胡说八道,但还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皱起眉头,看向指尖上的那朵石榴花:“这朵可算不上最好。”


    “世子觉得这朵石榴花不够好吗?”


    薛溶月退后一步,歪头看着秦津,故作疑惑道:“既然如此,是不是月老在暗示我,世子并非是我的良缘”


    话还没有说完,一张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的大手已经覆上薛溶月的樱唇,将薛溶月剩余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顺着秦津隐在白皙肌肤下蜿蜒的青筋而上,跃过清隽的掌指关节,温热干燥的掌心紧紧贴着微凉柔软的红唇。


    这一刻,截然不同的触感使得两人的身躯都明显僵住了。


    紧贴着掌心的柔软似是钻进了骨血中,令人心神不宁,秦津下意识弓起掌心,神色僵硬,半晌后,喉结往下轻轻一滚,在停滞的呼吸中强装镇定威胁道:“不准再往下说了,听见没有?”


    薛溶月瞪着他,脸色微红。


    秦津烧红的耳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堪比指尖上的石榴花,脸上故作的凶狠在薛溶月眼中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威慑力。


    薛溶月继续瞪他:“还不松开!”


    秦津仓促地移开目光:“你先答应我不准再说了。”


    薛溶月哪里肯服软,尤其是在眼前这么别扭的时刻:“我就说,世子既然觉得我选的这朵石榴花不是最好的,那世子就不是我的良唔唔唔!”


    秦津干燥的掌心再一次压了上去,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直到眼前人再也吐不出来一个字。


    掌心被薛溶月说话间温热、潮湿、轻柔的气息所占领,拂过他掌心每一道深深浅浅的纹路,触及他身上最敏感的角落。


    薛溶月挣脱不得,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颊泛着桃粉色的红晕,只能一个劲儿地瞪着秦津。


    秦津的目光在探到身前的石榴花枝上搜寻片刻,另一只手将其中一朵开得最为饱满娇艳的石榴花摘下来,和薛溶月选中的那两朵一起不由分说插在薛溶月的云鬓间:“花开并蒂,我看这两朵最好,就这两朵了。”


    薛溶月:“”


    将花簪好后,秦津这才松开手,与此同时身子警惕地退后一步,方便薛溶月打上来时逃跑。


    薛溶月:“”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双手抱怀,唤道:“秦津。”


    秦津戒备了但没有完全戒备,注意力还全扑在掌心残存的温热绵软上。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掌像是克制又像是没有克制住地攥紧。


    薛溶月不耻下问:“簪一朵石榴花是为寻觅到一位好郎君,你为我簪了两朵,是打算日后让我多寻觅一位好郎君吗?”


    秦津:“”


    他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反应了过来,素来波澜不惊的深邃双眸瞪大,上前一步——


    薛溶月早有预料,退后一步,身子一扭,躲过他伸过来的手,笑嘻嘻道:“没有想到世子竟然如此大度,当真是出乎我所料,我忽然对你我成亲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眼见秦津虎视眈眈追上来,薛溶月识趣儿的住了嘴。


    只是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她却没有停止挑衅,指尖抚上云鬓间的两朵石榴花,她故意瞧着秦津勾了勾唇。


    秦津的脚步顿时迈得更大了一些,这一会儿也不笑了也不回味了,誓要抓住薛溶月为止。


    薛溶月连连退后,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道:“皇后娘娘身子可好了一些?”


    秦津跟上去,步步紧逼:“自入夏后便好多了。”


    “那可真是太好啦”薛溶月身子一扭,再次灵活躲过秦津伸过来的手,“哎对,如今已是盛夏,待皇后娘娘千秋节宴后再过一个月是不是就要秋猎了?”


    “差不多吧。”


    退至花廊尽头,薛溶月已经退无可退,看着近在咫尺的秦津,不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不跑了?”斜飞向上的英挺剑眉轻轻向上一挑,秦津欺身上前,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已经无路可退了该怎么办?”


    敌军大将层层压进,紧追不舍,已被逼入穷巷,再无退路,应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薛溶月心思千回百转,最终选择了最为识时务的一种办法——


    “世子,我簪这两朵花好看吗?”薛溶月下巴轻抬,迎着敌军大将走过去,盈盈一笑。


    敌军大将表现的十分正直,挑起的剑眉未曾落下,闻言配合着上上下下打量一眼薛溶月,口中矜持地吐出两个字:“还行。”


    “还行?”


    薛溶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轻哼一声:“世子该去找大夫看看眼睛了。”


    秦津也回以轻哼:“我这是在向你表明,我不吃这一招。”


    “这一招?”薛溶月故作不解道,“世子认为这是哪一招?”


    秦津双眸微眯,肯定地下结论:“显然是美人计。”


    薛溶月没有忍住笑了起来:“既然世子发现了是美人计,我才不信你不吃这一招。”


    秦津闻言叹了口气,脚步停下来,自暴自弃道:“本来是不吃的。”


    薛溶月扬起柳眉:“本来?那现在是?”


    秦津说:“现在是规则之外。”


    “”


    薛溶月垂下眼:“世子。”


    “怎么了?”


    薛溶月老老实实说:“有点想吐。”


    秦津为人霸道:“不准吐。”


    说完,他自己先一步转过身去,锋利清晰的下颌抬起,企图遮掩自己发红的脸。


    搓了搓发烫的耳尖,薛溶月跟在后面问:“世子是大度的人吗?”


    秦津一句话阻断她的幻想:“你想都不要想,绝无可能。”


    “可世子说我簪两朵好看。”


    秦津纠正:“我说的明明是还行。”


    薛溶月反驳说:“嘴巴会骗人,眼睛却不会。世子的眼睛告诉我是好看,更何况”


    薛溶月不服气道:“可我都簪上两朵石榴花了,天意不可违。”


    秦津轻哼:“那是我簪上去的,我的心意可违。”


    “话怎么能这么说,”薛溶月故作惊讶,“世子的心意怎么就可违背了?”


    秦津斜眼觑她:“你不是一直在违?”


    “我才没有!”薛溶月并不想承认。


    秦津顺着杆子往上爬:“那你把约法三章上的两年之期划掉。”


    薛溶月想都不想:“那不行。”


    秦津顿时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就在我面前少说些锥心的话。”


    薛溶月思索须臾,勉勉强强点点头,应道:“我尽量吧。”


    话落,她掂起裙摆跑到了秦津身前,边退边说:“那我就说一些好听的话。”


    秦津脸上写满了不信:“什么好话?”


    薛溶月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秦津垂落下来,修长匀称的双手上:“世子的手生的真好看,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四个字。”


    秦津脚步猛然停下。


    薛溶月说完也不回头,掂着裙摆噔噔噔地跑走了,耳边是系统骤响的恨意值下降,好感度上升的提示音。


    她


    不由偷笑窃喜:秦津还真好哄。


    ***


    入夜,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悄然落在秦津门前,随后大摇大摆推开门,却被坐在窗前发呆的秦津吓了一大跳。


    姬甸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膛:“你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顿了顿,他猜测道:“在等我?哎,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将人押上长安来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说完,却见秦津低着头,身旁摆着两三盏亮起的烛火,他一直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双手,也不说话。


    姬甸纳闷走上前去,推了他一下:“怎么了?跟你说话呢。”


    秦津似是回过神来,掀了掀眼皮,目光自上到下最后落在姬甸的一双手上。


    他的目光极为苛刻挑剔,端详半晌后摇头叹气,在姬甸费解的眼神中,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一般。”


    姬甸:“?”


    秦津又看向烛火下自己的那双手,心满意足道:“果然是我的更好看些。”


    姬甸:“???”——


    作者有话说:姬甸:你说我回来之后找他干嘛???[化了][化了]


    今天好多了嘿嘿,大家晚安,我们明天见~


    第89章 打出头鸟


    “听说昨夜宵禁后,姬大人便押着犯人入长安城了,如今上洲刺史应该已经被关进执卫司中严加看守审问,相信有执卫司的雷霆手段在,一切很快就能尘埃落定。”


    寅时刚过,夜与昼的较量在此刻胜负分明,战局渐渐尘埃落地,阴郁的深蓝彻底褪去,苍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隐在青山后呼之欲出,巍峨壮丽的城楼已经染上橘红的霞光。


    飞檐下的金铃被长风撞动,万丈霞光顺着青砖白瓦流淌下来,从窗户探进头来的翠枝上是一颗颗晶莹的露水,它们压弯了青绿色的叶子,将坠未坠。


    晨风自敞开的窗户涌进来,透着一股惬意舒适的清凉。净奴蹲下身子为薛溶月系好最后一枚盘扣,扶着薛溶月走向梳妆台:“皇后娘娘果然福泽深厚,长安一连落了两场大雨,直到今日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雨正好停了。”


    顿了顿,净奴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被押送入京的犯人中有一位姓高的大人,正是从凉州押来的。”


    薛溶月眉心微动,困倦的神色立刻敛了下去:“确认了吗?”


    紫檀梳篦缓缓穿过薛溶月乌黑柔亮的发丝,净奴低声应道:“奴托人打听了,正是林老二供词中指认的凉州司法参军高洪锡。”


    她不由庆幸:“幸好我们没有贸然插手,否则弄巧成拙不说,怕是还会引火上身,如今此人也被关进了执卫司地牢中,定让他不死也脱层皮。”


    薛溶月舒出一口气:“有兄长在,定能审问出幕后主使,我也可以稍稍安心了。”


    “正是。”净奴手巧,将薛溶月柔顺的乌发挽成灵巧又不失端庄的惊鹄髻,“娘子眼下最应该操心的是如何打扮的明艳动人,也好在千秋节宴上叫那起子落井下石,编造是非的小人看看。”


    薛溶月冷笑一声,葱白指尖划过一排排精致昂贵的簪子步摇,最终拿起其中最为华丽的一支递给净奴:“我离开长安这段时日,让这帮乌合之众寻到奚落我的机会,尝到了甜头,今日想要看我笑话的人定然不少,我偏不让她们如意。”


    净奴伺候薛溶月这么些年,自然对于她的脾性了如指掌,越是这个时候娘子越不会展露出一星半点的颓势,她会像一只羽毛鲜亮的孔雀,在众多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昂首挺胸穿行,骄傲高贵,丝毫不惧。


    薛溶月这副皮囊本就生得极为出色优越,宛如技艺精湛的画师昼夜不分,痴迷执着,一笔一划极为精心勾勒出来的美人,每一寸肌肤都生得恰到好处,上过妆后,再由华美的珠宝点缀,美得不可方物。


    梳妆过后,行到长公主府门前时,走过来的御安长公主一见她这副打扮便放下心来,来时想了一路的劝慰也不必再开口,她轻轻颔首笑道:“上马车吧。”


    今日到底是宫中盛宴,御安长公主与薛溶月分坐了两辆马车前去皇宫,马车停在宫门口,御安长公主乘坐轿辇前去太后宫中请安,薛溶月没得太后召见,则是被宫人引去了御花园中。


    如今虽是夏日,可经由宫中匠人精心培育出来的鲜花依旧品种众多,不比春日的少。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不少贵女郎君在此驻足赏玩。


    薛溶月料想的没有错,她在宫人的引领下刚刚踏入御花园,本欢声笑语的御花园忽地一静,从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的目光,或嘲讽或不屑或惊艳或好奇或钦佩或惋惜径直落在薛溶月身上。


    薛溶月连脚步都未曾停顿过一瞬,她下巴轻扬,目不斜视地穿过众人,故意往人堆里的一处凉亭中坐下,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白玉石桌面,一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等着出头鸟。


    果然,很快便有人按捺不住了。


    凉亭下方不远处,一位衣着简朴的贵女捧着一株粉紫色的绣球花欣赏,不高不低地轻嗤声恰好能够传进薛溶月的耳朵里:“竟然还有脸出来招摇,倒真是没脸没皮。”


    薛溶月柳眉轻轻一挑,目光看过去,竟还是有过交集之人。


    这样也好,早些出声跳出来,也省得她百无聊赖地等着。


    薛溶月站起身,迈动脚步不疾不徐走了过去。


    不少目光跟随她的身影看过去,知晓要有好戏看了。


    也是在这时,柳三娘察觉出了不对,尤其是在听到身后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不屑的神色随之一僵,后悔立刻涌上心头,但在数道望来的目光中,她不能露出怯意。


    “柳三娘子?”薛溶月含笑的声音停在身侧。


    柳三娘转过身来,面容绷紧,低眉而不低首,行完礼后冷冷道了一声:“县主安好。”


    薛溶月微微一笑:“原来真的是你,若不是认出你发髻上的那支簪子是我所赠之物,我还真有些认不出来你。你瞧着当真是憔悴许多。”


    柳三娘的脸色当即爆红起来。


    她与柳如玉是亲兄妹,当初两家即将要定下亲事时,她没少凑在薛溶月身边讨要珠宝首饰,薛溶月在身外之物上也从不吝啬,但凡恭维她两句,将她给哄高兴了,想讨什么便能得什么。


    自从柳如玉下狱之后,柳家自此一落千丈,也因此分了家,作为罪魁祸首,大房得的最少,受的奚落也最多。


    为了从中周旋,家里早已入不敷出,今日前来赴宴,她连一些时兴能拿得出手的首饰都没有,只能拿曾经从薛溶月那里讨来的撑场面。


    目光下意识扫向薛溶月云鬓间巧夺天工的红宝石头面,柳三娘委屈地咬着下唇,羞恼的同时又不禁艳羡,为何薛溶月的命就这么好?


    她不由恨恨说道:“我家如今这般落魄都是拜你所赐,薛娘子你可得意了?”


    薛溶月笑了起来:“拜我所赐?是我逼着柳如玉去挖人眼珠为非作歹?还是我逼着柳如玉舞弊,无才剽窃的?”


    “我本以为柳娘子也读过书,能够分明是非黑白,柳如玉品行不端是他自己生性残忍无德,不成想


    今日倒是令我不禁佩服起柳家的家风了,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柳家,还真是人才辈出。”


    薛溶月将“人才辈出”四个字咬得很重,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听薛溶月毫不客气的揭短,柳三娘涨红的脸顿时一白一红又一青,感受着身旁扫过来的一道道目光,她的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薛娘子还真是咄咄逼人,我兄长即便再有百般的不是,也曾与你议过亲,你如此落井下石,当真令人齿寒!”


    “柳娘子这话说的还真是义正言辞。”薛溶月的指尖漫不经心抚向斜插在云鬓上的簪子,“这般可怜,都让我险些忘了,是你先来挑衅我在先的。”


    “你!”


    柳三娘气恼地瞪起眼睛,刚想要辩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忽而连连冷笑两声:“薛娘子这话倒是叫我不明所以,我何曾挑衅过你,不是实话实说吗?”


    “那我还真是愿闻其详,柳娘子何以认为我无颜出门见人?”


    见薛溶月不为所动,有恃无恐的样子,柳三娘心生恼恨,索性鼓起勇气,将话挑明了说:“你买通歹人,欲要对薛家养女行凶一事满长安城都已经传遍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如此狠毒心肠,简直令人不屑与之为伍!幸好我们柳家与你的婚事未成!”


    闻言,薛溶月顿时掩唇笑了起来,连身后的净奴也没有忍住弯起了唇,一脸嘲弄地看着柳三娘。


    柳三娘被笑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自在,斥道:“你笑什么?”


    薛溶月脸上笑意不改,掀了掀眼皮,讥诮道:“笑你蠢。”


    柳三娘双眸瞪得更大了,脸皮火辣辣的疼,不等她开口,薛溶月却又压上前一步,挺拔的身姿极具压迫。在薛溶月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柳三娘心下发虚,又往后退后一步。


    “笑你蠢而不自知,听风就是雨,当了出头鸟还不自知。”薛溶月冷笑道,“你也说了此事闹得满长安人尽皆知,不喜我之人比春日里的花还多,为何只有你这个不入流之人闹到我跟前来耀武扬威?”


    薛溶月一字一顿:“因为他们都清楚,此事根本子虚乌有,趁机往我身上泼几下脏水,私底下奚落两句也就罢了,真要闹到我跟前来,便成了被愚弄的蠢人。”


    “只有你迫不及待跑来展现你的愚蠢。”薛溶月居高临下地看着柳三娘,目光中带着两分明晃晃的可怜,是对于蠢人的可怜,“瞧瞧,你现下身后还有人吗?”


    双手紧紧握成拳,柳三娘整个人都抖了起来,闻言又下意识僵着脖子往后一扭——


    方才还与她一起咒骂唾弃薛溶月的几位娘子郎君早已混进了人群当中,此时埋首极力躲避着她投来的目光,恨不能立刻与她撇清关系。


    指尖戳进掌心,柳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发抖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


    “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已经下令彻查,若当真与我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大理寺、刑部、执卫司早就派人将我抓起来审问了,哪里还轮得到我逍遥自在至今?”


    薛溶月扬了扬眉:“还是说柳娘子觉得陛下在袒护我?亦或者是大理寺、刑部、执卫司违抗圣命,在袒护我?”


    这话薛溶月敢说,柳三娘却不敢听,不止是她,柳家其他几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夫人娘子郎君脸色也统统为之一变。


    柳三娘被吓得往后倒去,踉跄着扶住一旁的石柱才勉强站稳身子,不论她心中如何想,但这话今日若是敢应,恐怕就没有命活了。


    柳三娘反应过来之后赶紧摇头,急道:“你少血口喷人,我绝无此意!”


    “倒是你,如此得理不饶人,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一个人,若真是被冤枉的,为何这段时日也从不出声辩解过一句?所、所以我才会如此揣测。”


    “为何要辩解?”


    薛溶月柳眉轻挑,目光含笑看着她,不紧不慢道:“若是早些辩解了,如何还能发现长安城中还有如此多的蠢人?岂不是平白少了许多乐子?更见识不到你柳家的家风如此卓越。”


    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柳三娘本就不算是一个脸皮厚的,此时早已面红耳赤,心慌到待不住了。


    她方才之所以她会有那么一句也不过是记恨薛溶月对兄长的所作所为,和因她使得家中翻天覆地的旧仇,再加上她先前笃定薛溶月理亏,即便听到也不敢与她争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谁知薛溶月竟然如此的不体面,全然不顾这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竟然在御花园中与她计较起来。


    单薄的身形越发抖得厉害,柳三娘自觉被羞辱了个彻底,偏偏她还无言反驳,更被薛溶月口中的那句“愚蠢”戳中,孤立无援的处境让她害怕和难堪。


    她再也忍受不了周遭这种如被蚂蚁一点点啃食的目光,泪水夺眶而出,她双手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薛溶月没有再伸手拦下她,任由她擦肩而过,但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算了,目光抬起,直直落向柳家其余几名在场的家眷上。


    在这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当中,柳家几房更加如坐针毡,脸上是明显的慌乱,全然不复方才说嘴看热闹的样子。他们心中清楚,若是再不站出来当面致歉,薛溶月今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都是要脸面的人,可不想也被薛溶月指着鼻子骂一通,那日后还如何自处,又如何在这长安城中行走。


    最终,柳家二房长子率先站了出来。


    他快步行到薛溶月跟前,朝薛溶月深深行了一礼,自认恭敬有礼道:“永安县主,堂妹口无遮拦,出言无状,是我柳家没有管教约束好她,待今日宴席结束后,我定禀明家中长辈,一定亲自登门谢罪,还请永安县主看在今日盛宴,不易生事的份上,暂且先不与她计较。”


    “你们柳家人只会这套说辞吗?”薛溶月却是冷笑一声。


    柳如柏儒雅温润的面容一僵。


    薛溶月上下打量着他:“明知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宴,事先不好好教导家中的娘子郎君,即便不明事理懂是非,也该清楚牢记宫中的规矩,省得令人耻笑。”


    “你们倒好,柳三娘出言不逊时你们看热闹,柳三娘与我争辩时你们装聋作哑,如今面子里子都没了,又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站出来,嘴也会开口说话了,早些干什么去了?”


    柳如柏脸上的神色彻底维持不住了,脸皮也开始火辣辣的烧起来。他闭了闭眼,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谁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此刻就能够切身体会到方才他那位堂妹的绝望和后悔。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不论是谁跳出来,不论身份高低,不论年长年少,更不论是男是女,只要敢出来在薛家娘子跟前显眼,一定会被数落个颜面尽失的地步。


    他简直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何苦站出来?大房那位被抱错的、如今也算是柳家儿郎的,柳三娘名义上的兄长还没有站出来开口,他跑出来逞什么能?


    没落着个好不说,反倒颜面跟着丢尽了。


    薛溶月知晓,若是再咄咄逼人下去,她在外本就跋扈的名声又要加上一层,可她本来也就不在意这些虚名,对于那些,她更喜欢得理不饶人,痛打落水狗。


    柳家人何其虚伪?


    宫人尚未通传时,她可亲耳听见柳家不论是男是女都在嚼她的舌根,这会想站出来装正人君子了?简直可笑!


    她目光挑剔,围着柳如柏转了一遍,将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一遍:“柳郎君,你可读过四书五经,可听过夫子授课,可识得字吗?”


    柳家自诩书香世家,柳如柏三岁启蒙,五岁诵诗,虽说越大越平庸,名声还不如早先的柳如玉,但也是正儿八经参加过科考的人,被薛溶月语气如此真诚的一问,脸也一下子涨红了。


    他咬紧牙关,简直倍


    感耻辱,咬牙切齿道:“这是自然,柳某自幼读书识字,四书五经也熟记于心。”


    “既然如此,那柳郎君可知何为小人?”


    如此毫不客气的话,柳如柏呼吸不上来了,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了。


    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薛溶月还有更不客气的话在等着他。


    见柳如柏不答,薛溶月也不计较,樱唇缓缓勾起来,明明她在笑,却令柳如柏不禁打了个冷颤,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薛溶月也半分没让他失望:“我看柳郎君定是读不好书,不然为何明知小人是何行径,却还亦步亦趋?”


    薛溶月的声音充满了嘲弄:“堂堂八尺男儿,只敢背后嚼舌根,当着我的面方才的一字半句都不敢再吐出来了。依我看,你还不如你堂妹,起码她敢说敢做,我也能赞她一句爱恨分明,倒是你,真是半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瞧见太后身边的宫人朝她走过来,薛溶月抬步迎了过去。


    只是人虽然离开,她口中的话却依旧没有止住的打算,一边说一边走,声音始终能让柳如柏听个清楚:“说起来,柳郎君还是柳家二房长子,德行却也这般有亏,可见果然是你们柳家家风不正,不然怎么会一个个的都如此不堪?”


    柳如柏脸色一红一白又一紫最后又是一红,气血不断上涌,只觉喉咙处血腥气不散,他眼前阵阵发黑,在身后小厮的惊呼声中,险些栽倒在地。


    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那句话: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太后身边的宫人福身朝薛溶月浅浅行了个礼,仿佛没有听见薛溶月口中说的话,更没有注意到薛溶月身后死寂的御花园:“太后娘娘请永安县主前往慈宁宫说说话。”


    赐婚的圣旨降下,不论薛家如何,薛溶月都无疑成了太后一党的眼中钉,今日进宫,太后娘娘的召见是必然之势,薛溶月没有惊讶,微微一笑,客套两句后,跟着宫人前往慈宁宫去。


    在薛溶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之后,犹如凝固一般的御花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柳如柏脸色苍白,被小厮扶向凉亭中坐下,不少贵女郎君面面相觑,又不禁暗中感叹,幸好薛家娘子这般犀利之词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不然换做他们也是无力招架的。


    一时看向柳家人的目光十分复杂,鄙夷不屑中夹杂着两丝怜悯,当真是又庆幸又心惊胆战。


    直到薛溶月离去好久,都没有人再敢提及“薛溶月”这三个字,连薛字都不敢提了。


    跟随宫人前往慈宁宫,谁知走在路上,正好瞧见哭着跑出去的柳三娘,她背对着薛溶月而立,身子颤栗,双肩微耸,正在哭着朝坐在她身前的长乐县主说些什么。


    虽说隔着一段距离,薛溶月听不到声音,但不用想也知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柳三娘十有八九是在煽动长乐县主来与她争锋。


    净奴显然也想到了此,拉着薛溶月的衣袖走慢了一些,刻意避开在前引路的宫人,压低声音附在薛溶月耳边轻轻说道:“娘子,长乐县主恐怕会生出事端,我们不得不先小心提防着。”


    对上长乐县主跃过柳三娘径直看过来的复杂目光,薛溶月脑海中忽然想起在临县时那个梦,在众叛亲离时,在她落入狼狈境地时,唯一对她施以援手的人只有这个曾经相看两厌的长乐县主


    若说起来,她与她之间本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这么多年的针锋相对若论起来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今日我抢了你想要的胭脂水粉,明日我夺了你要的衣衫首饰报复回来。


    薛溶月笑着勾了勾唇,收回目光摇头道:“不会的,不用担心。”


    净奴一愣,诧异地看着薛溶月,但细细想了一下,好似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依据。


    略显燥热的微风拂过插在少女云鬓上的步摇,长乐县主收回目光,复又看向身前哭哭啼啼的柳三娘,淡声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教训薛溶月?”


    若是柳三娘抬头瞧一眼,便会发觉出长乐县主神色毫无动容,或许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只可惜此时的她抹着眼泪,一心想要长乐县主替她找回颜面,哪里顾得上这些。


    轻咬着下唇,柳三娘哽咽着试探道:“若是能让薛溶月也丢丢人就好了,今日可是宫中盛宴,若是出了丑,看她还如何张狂”


    长乐县主笑了起来,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如我派人将她的衣裙扯坏,让她在大殿上衣衫不整?”


    柳三娘心中一喜,又听长乐县主继续说道:“或是在她酒水中下药,找个男子羞辱她,让她名节尽失?”


    “还是县主聪慧!十个我也不及县主您”闻言,柳三娘想想就觉得痛快,眼泪珠子立马不掉了,难掩雀跃地抬起头,却撞上长乐县主面无表情的神色。


    她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不对,眼底的雀跃僵住,在长乐县主冷淡的目光中,嘴唇嗫嚅半晌,也只胆怯地挤出来了两个字:“县主”


    长乐县主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她,随即轻嗤一声:“从前是我小看你了。你也过于自谦了,哪里是你不及我,明明是十个我也不及你狠毒,我原以为”


    “你兄长恶事做尽,我虽厌恶,可到底想着你是无辜的,从来不曾因此疏远过你,却不想你也你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明明是你柳家咎由自取,可你不恨作恶多端的兄长,也不恨溺爱偏袒他的父母,却偏偏恨上了薛溶月。”


    “若论起来,自薛柳两家开始商议定亲后,她即便不待见柳家长辈,可又何曾有哪点对不起你?倒是你,先是在她面前卖乖恭维,又在我面前贬低唾弃,首鼠两端。”


    “我以为你是胆小,担心与薛溶月亲近之后,会被我不喜才会如此行事,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你本性使然,柳三娘,你可曾想过,你除了是柳家人,也是活在这世上的女子。”


    说完后,长乐县主难掩失望,不再看柳三娘僵硬住的神色,擦着她的肩膀远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你与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明天见~[撒花]


    第90章 如释重负


    天子一派与太后一党剑拔弩张,争斗也越发激烈残酷起来,虽不知太后为何将秦津视为眼中钉,但赐婚的圣旨降下后,太后看她自然也不会顺眼到哪里去。


    一路上,薛溶月想过各种会被太后刁难的方式,但想着有御安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在,场面应当不会过于难堪。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经由宫人通传过后,她会在宫殿上看到这样一张脸。


    一张已经在脑海中渐渐模糊,几乎快要忘却的脸,但在目光扫过时,记忆就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哗啦”一声涌来,无情的将薛溶月淹没。


    “这孩子,只顾着向我们请安,却忘了这位夫人是谁了吗?”


    门窗敞开,明亮的日色跃过重檐金瓦洒落进来,金碧辉煌的慈宁宫内,几缕淡淡的青烟从青铜兽尊的熏炉中升起,夜明珠、官窑瓷器、碧玉如意、雕刻着龙凤呈祥的朱红殿柱,无一不再彰显着太后的尊容,诉说着天家的富贵。


    太后一身锦衣华服高居大殿之上,雪白的华发梳起,以金玉的珠宝点缀,脸上虽有皱纹,却不见颓态,更显精神奕奕。她手指向下首一位陌生又熟悉的夫人,含笑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


    目光紧紧盯着那位夫人,震惊过后更为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口,薛溶月喉咙干涩发紧,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情不自禁又上前了一步。


    “小月,瞧瞧这是什么?你想要的布偶母亲一针一线给你缝制了出来。”


    “我们家小月模样生得如此出挑,这匹最好看的布料自然也应该给我们家小月来剪裁衣裙。”


    “怎么哭了?我看看是谁惹我们家小月不高兴了,我让你阿兄帮你出气。”


    “你父亲是嘴硬心软之人,怎么会不疼爱小月?走,不哭了,母亲带你去放纸鸢。”


    “”


    记忆中温柔如水的女人拂去遮挡的薄雾,模样越发清晰起来,与殿内那位面容上已出现细细皱纹的夫人渐渐融为一体。


    薛溶月红着眼眶,张了张口,那两个生疏又熟悉的字音却哽在喉咙间艰涩的发不出来——


    “母亲。”


    或许是察觉出异样,跟随在崔氏身边的少女不安地拽了拽崔氏的衣袖。


    猛地绷紧双唇,薛溶月如同在冰天雪地


    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停下上前的脚步,此时才后知后觉发现近在咫尺的夫人一直深深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浑身上下充斥着局促。


    那一刻,薛溶月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觉心中翻涌的巨浪更深更大了一些,几欲将她淹没,她已经喘不上来气,快要窒息了。


    但同时,她又彻底冷静了下来,在太后的注视下,在宫殿上数道各异的目光注视下,她走上前去,与崔氏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弯腰行了一礼:“崔”


    薛溶月深吸一口气:“崔夫人安好。”


    闻言,崔氏再也按捺不住,愕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踏入殿中就让她心绪难平的少女身影。


    记忆中总是喜欢缠着她,跟在她身后软着嗓音叫母亲的稚童此时身量已经比她还高了一些,那个总是抱住她的腿,仰着肉嘟嘟脸蛋一眨不眨看着她的女儿,此时一脸的疏离。


    想象中难堪无奈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少女很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局促不安,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崔夫人”,保全了两人的颜面。


    可为何,她的心反而更痛了起来。


    崔氏的眼眶霎时红了起来,一瞬间仿佛被万箭穿心,她险些要维持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往后退一步。


    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她想要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是在触及身后女儿不安的目光时,她仓促地闭了闭眼。


    最终,她重重地低下头,道了一声:“薛娘子安好。”


    太后娘娘目光含笑,慈眉善目道:“你这孩子,难不成真是忘了事?怎么能叫她崔夫人,可是要伤透人心了,你可知眼前人是谁?”


    “母后。”


    坐在一旁,面色苍白的皇后娘娘忽然出声,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行礼道:“儿臣离宫时匆忙,将准备赏给永安县主的玉如意落下了,正巧永安县主在此,不如叫她去儿臣宫中去取吧。”


    “什么大不了的赏赐还非要永安县主亲自去取,吩咐宫人跑一趟不就是了。”太后如何能够看不穿皇后的注意,不咸不淡道。


    长风涌进来皇后掩唇咳了两声,不疾不徐说:“秦世子与薛娘子被赐婚,可是一件大喜事,儿臣想着要添彩,自然不能只准备一些寻常俗物,有些物什还需薛娘子亲自去看亲自去挑,才不失美意。”


    “如此说来,还是皇后娘娘贴心,我就远远不及。”不等太后开口,御安长公主抢先一步说道,“永安县主,还不快谢恩,看皇后娘娘多疼你。”


    薛溶月垂首跪下谢恩:“臣女叩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微微一笑,温和地看着她:“去吧。”


    话已至此,即便太后有心想要留下薛溶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脸色冷下三分,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重重放在身前的桌案上。


    薛溶月垂首敛目退出慈宁宫,跟随皇后指派过来的宫人前去凤梧宫取得赏赐。


    出了凤梧宫,她忽而不知该去哪里了,漫无目的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宫道,心中似是被塞了一块烧红的炭,烤的她一颗心都难安。她觉得憋闷,可却又无能为力。


    净奴捧着赏赐,紧紧跟在薛溶月身后,看着她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也难受不已,几次想要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两人又走到了御花园中,听着园林深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欢笑声,薛溶月呼吸一滞,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忽而又不想进去了。


    她脚步一转,朝一旁无人的凉亭中走去。


    指尖压在微红的眼眶上,还不等薛溶月深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跟上一位郎君,一袭靛蓝描竹攒珠锦袍,这位郎君的年岁不大,身量却挺拔,肤色白皙,模样清秀,眉眼间充斥着意气风发。


    他小心翼翼跟上薛溶月的步伐,红润的嘴唇轻轻嗫嚅,觑着薛溶月的神色似在反复思量着什么,最终在薛溶月看来的不耐目光中,他猛地站直身子,小声询问道:“薛娘子,你心情不好吗?”


    薛溶月目光冷冷扫过,认出此人是谁——


    礼部尚书家的次子,于繁。


    之前听净奴提起过,说是此人好像颇为仰慕她。


    薛溶月此时心绪不佳,没有功夫搭理他,蹙起眉头斥道:“别跟着我。”


    于繁听着薛溶月冷淡的声音停了停脚步,复又跟了上来:“薛娘子,我知晓你为何心情不好,我可以帮你。”


    薛溶月骤然看向他,一字一顿问道:“你知晓?”


    这凉嗖嗖的语气令于繁不禁缩了缩脖子,但他仍旧不退缩,亦步亦趋道:“你与秦世子不睦已久,想来你是决意不愿嫁给他的,你若是愿意,我就恳求父亲去御前”


    话还未说完,就见薛溶月的脚步猛地停下,本就难看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目光直直看向身前不远处的老树后——


    一男一女出现在树后,女子低头抹着眼泪,虽看不清模样,但单看服饰便能知晓定是长安城中的贵女。男子背身而立,身形悍拔,难掩桀骜不驯的气势,令人一眼就能猜出他的身份——秦津。


    于繁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怎么他撬着墙角撬着墙角还正好撞上了墙头的主人,不过看这幅场景,秦世子怕是也不清白,想来不愿成就这桩婚事的不止薛娘子一人,还有秦世子。


    如此说来的话,秦世子应当不会怪他的吧,瞧对面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想来也有一段情意在。


    这般想着,于繁刚欲上前再接再厉,薛溶月却忽而迈动了脚步,继续朝前走去。


    她轻扬下巴,目不斜视,似是没有注意到老树后那两道身影,毫无避让的意思。大步行过去,脚步声很快就惊动了树下的一男一女。


    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娘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还欲继续表明心意的话再也吞吐不出一个字来,她身子颤了颤,赶紧用手帕捂住脸跑走了。


    秦津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想要迎过去时,薛溶月已经冷着脸大步离开,身后还有一个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小跟班。


    小跟班头也不敢抬起,像是一只小狗般埋头跟在薛溶月身后,薛溶月也不曾驱赶他,再看小跟班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秦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剑眉往上一挑,秦津双手抱怀,目送薛溶月和小跟班的身影远去,薄唇轻轻勾起,眼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哎呦,你们两个倒还真是和谐。”姬甸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与秦津并肩而立,“薛溶月才回长安多久,撬墙角的就冒出来了,在皇宫中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一点都不避讳。”


    他幸灾乐祸地看向秦津:“你还真别说,长安城中可是有不少郎君都惦记着薛溶月,我听说圣旨降下时,酒肆中顿时多了不少彻夜买醉的人。我方才还听见柳家那几个聚在一起说嘴,说她招蜂引蝶。”


    其实是更难听的话,但他不敢学给秦津听。


    秦津侧过身,掀了掀眼皮,看过来的目光冷淡中又夹杂着一丝姬甸看不懂的情绪:“永安县主出身高贵,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心地善良,心怀坦白,言行正派”


    秦津面无表情,一连说出十几个赞扬的词汇,中间连个磕巴都没有,一口气也没有喘,看得姬甸叹为观止。最终,他总结道:“这样出类拔萃的人,谁见了谁能不倾心?仰慕者众多,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姬甸:“”


    姬甸:“”


    姬甸此刻读懂了那一丝情绪是什么。


    令人熟悉的窒息和无语涌上心头,姬甸只感到一阵头大,他忍不住开口道:“等等等等,旁的我就不说了,心地善良和言行正派这两个词语是怎么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尤其是言行正派,你知道她方才在御花园以一抵二,骂哭了两个柳家人吗。”


    秦津:“不是他们两个先出言不逊的吗?”


    “是,但是”


    “哪有什么但是,他们出言不逊想要找骂,永安县主只是心地善良成全了他们而已。”秦津怜悯地低头看了一眼姬甸的手,“算了,我和你这种手长得不好看的人说不到一起去。”


    姬甸:“???”


    姬甸深感耻辱,并大怒。


    秦津才不管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去帮我指指。”


    姬甸愤怒未消又不明所以:“指什么?”


    “指指还有谁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也善心大发成全他们找死的心。”


    秦津迈开步子,不疾不徐朝柳家人扎堆的地方走去。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薛溶月刚才可是什么都看见了,现在又有郎君向她示好,小心被人连花盆一起端走。”姬甸撇了撇嘴,嘟囔着跟了上去。


    ***


    皇后娘娘的身子果然好上许多,天子龙心大悦,太医得了如流水般的赏赐,太后也难得没有出言斥责。入夜后,这场千秋节宴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只是盛宴散去后,马车停在长公主府门前,瞧着薛溶月再也强撑不住的黯然神色,御安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


    崔氏再嫁后生了一儿一女,小女许配给了长安王家,眼见婚期临近,因与长安相隔甚远,崔氏这才陪着小女回到长安旧宅当中,婚嫁也能方便些,只是这样便免不了让人想起那桩陈年往事。


    言语的劝慰在此时显然是无力的,再看薛溶月眉眼间遮挡不住的疲惫,御安长公主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温声让她先回房歇息去了。


    本想翌日再唤她好好宽慰一二,谁知第二日天刚亮,薛溶月却已经不知了去向。


    甚至连净奴都没有带上。


    将她常去的几家茶楼食肆铺子寻了个遍,却始终不见人影,御安长公主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向一旁急红了眼眶的净奴:“你再好生想想,她还能去哪里?”


    这还是头一次,薛溶月连她都没有带上。净奴抹着眼泪,心中又急又慌又委屈,一时却也想不出来旁的地方。


    同一时刻,青衡山上。


    天光尚未大亮,一颗颗露水凝重,压得草叶低垂。连绵不断的山峰还被一线郁沉的黛色笼罩,氤氲的白雾从树梢草缝中钻过,丝丝缕缕,将远处峥嵘的青山遮盖的若隐若现。


    山风浩荡,带着几分晨时的凉意,薛溶月坐在一座破旧的凉亭中,双腿曲起,下巴抵在双膝上,目光盯着前方郁郁葱葱的野草地,不止在想些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津步伐停下,眉眼低垂,看着她单薄倔强的背影:“你在临县时说过。”


    原著为了修改事关兄长的剧情,不仅修改了其余人的记忆,也将青衡山上那座道观的痕迹给彻底抹去,薛溶月心烦意乱时总喜欢跑到青衡山上的道观闲坐,可今日直到爬上山后她才恍惚地回想起这件事。


    本想下山,只是看着绵延曲折的下山路,她忽然没有了力气,索性就坐在凉亭中等待日出升起。


    只可惜,她实在是不算一个幸运之人,今日的晨雾太过浓重,将天地万物都拢入白茫茫中,别说是红日东升了,她连远一点的花花草草都看不清楚。


    只是她没有想到,不过是在临县提过一句,秦津这个被原著修改记忆的人竟然还能记得青衡山,跑到这里来寻她,连净奴恐怕都一时半刻想不起来这里。


    “饿不饿?”


    秦津将一方食盒放在薛溶月身侧。


    薛溶月确实饿了,从昨日到如今她都没有吃过几口膳食,又爬了一座山,刚坐下来时,就已经饥肠辘辘,肚子一连叫了好几声。


    食盒中不仅有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糕饼,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甜粥,几碟开胃的小菜,都是薛溶月爱吃的,也不知山路崎岖难行,他是怎么将这些膳食一滴不撒的带上来。


    薛溶月捧着那碗甜粥,心下微愣,指尖不易察觉的在颤抖。


    秦津见她不动,微微诧异:“不合口味吗?”


    薛溶月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子,抬头看向秦津,声音难掩沙哑:“听说昨夜盛宴散去后,你将柳家几位郎君打了?”


    薛溶月那双往日总是神采奕奕的杏眸此时红肿,眼尾泛红,浓密的眼睫尚且湿润,一看便知是哭过的。秦津呼吸微窒,垂下眼,只能当没有看到,答道:“我从不动手打人。”


    “少来。”薛溶月撇了撇嘴,“虽说那几人没有看清是谁打了他们,但我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你。”


    话音停顿一瞬后,薛溶月低声道:“本来太后就视你为眼中钉,你又何苦动手,若是因此被太后怪罪了如何是好。”


    “太后现在没有功夫管我,大牢里关着那几个才是她该头疼的。”


    闻言,薛溶月一愣:“押送回来的人与太后有关?”


    秦津坐下来,淡声道:“不然他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薛溶月心下发沉,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太后到底想要干什么?”


    晨风从凉亭中呼啸而来,将压在草叶上的水珠贪心的一一卷走,掠过时,长风裹挟着湿润的气息。


    沉默半晌后,秦津冷冽的声音随着席卷而来的长风一同响起:“懿仁太子的嫡长子已经长成了。”


    懿仁太子,太后的亲生儿子,因德才兼备,早早被先帝立为太子,只可惜先帝崩逝后,懿仁太子尚未登基便忽而暴毙身亡,膝下只留有一名嫡长子,前不久刚被陛下封为献王。


    薛溶月心下了然,忽而想起曾经栽赃到她身上的狸猫一事,答案在此刻已经呼之欲出。


    能在皇宫中一手遮天的只有那几位,而能够令太后出手为其遮掩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献王了。


    山雨欲来的危压笼罩着薛溶月,令她本就沉重的心越发难受起来,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先不要去想这些,低头喝着碗里的甜粥。


    秦津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陪着她,坐在她身旁,随手拽下了根野草放在手里把玩。


    秦津没有问她为何要到这里来,为何双眼红肿,令薛溶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了倾诉的欲望,她环顾四周,能够听她说这些话的人已经不多。


    “其实,我我也没有想要怎么样,我理解她的,真的。只是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薛溶月低着头,搅动着碗里的熬煮烂糊的甜粥:“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我知道,我每次这么说时,很多人都不信,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薛修德算是一位汹涌善战的将军,可他绝不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忽然想到了什么,薛溶月自嘲一笑,“或许也是一位好父亲,只是与我没有什么干系罢了。”


    秦津眉心微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想要开口说什么,薛溶月却已经掠过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了:“他不喜母亲,却碍于母亲的出身,不得不娶她,可娶了她之后又不好好待她。”


    “母亲是那么的温柔贤良,善解人意,可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被薛修德逼得尖锐、憔悴,薛修德竟然还还动手打她。”


    “住口,你


    这毒妇!”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大,薛修德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老虎,黝黑的面容狰狞,忽地一巴掌打了过去。


    当时她脑袋“嗡”的一声,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只是弱小的她根本保护不了母亲。


    兄长不在府上,下人早已躲得远远的,她死死抱住薛修德的腿,却被暴怒的他一脚甩飞了出去,身子重重砸在桌椅上,不省人事。


    薛溶月闭了闭眼,当初的绝望仿佛还笼罩在心头:“母亲能够和离,能够逃离出魔窟,这是好事,我怎么会不高兴?我情愿再也见不到她,也不愿意她痛苦的活在薛府,无法挣脱。”


    “她离开,我真的很高兴,可我又我或许是、或许是又有一点点的难过,我知道不应该,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我怎么能够难过,可我”


    碗中的甜粥荡起层层波纹,薛溶月别过脸去,脆弱的脖颈深深弯了下去,她的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痛苦、自责、迷茫压得她几欲喘不过来气。


    “我、我怎么能够难过”


    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紧,疼得秦津眉宇拧在一起,他看着薛溶月,那双素来冷漠淡然的双眼顿时红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薛溶月,脆弱的像是一个泥人让人根本不敢触碰。


    秦津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心头涌上的一股股疼痛,他用力揽过薛溶月颤抖不止的双肩,指节却也跟着在抖,他沙哑着声音沉声道:“你当然可以难过。”


    被沁湿的眼睫一颤,薛溶月缓缓抬起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神色茫然恍惚又急切,她一字一顿地重复:“我当然可以难过?”


    “你当然可以难过。”秦津的声音甚至无法保持平稳,带着古怪的起伏。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他抱着薛溶月,不厌其烦的一次次道,“你当然可以因此难过,也可以因此痛恨薛修德,这都不是你的错”


    “”


    嘴唇止不住地嗫嚅,在眼前彻底模糊后,薛溶月也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像是被囚困在牢笼许久发现那扇无法撼动的牢门被人突然打开,又像是压在肩膀上的巨石被挪走,汹涌的泪水流淌下来,薛溶月再也支撑不住,将头趴在秦津肩膀上,泛白的指尖抓住他的衣襟。


    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压抑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怕看到倾听之人眼底的失望、鄙夷和唾弃。


    母亲终于脱离了魔窟,你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你为什么要难过,你怎么可以难过?!


    薛修德是你的父亲,是守卫边疆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多少百姓因他存活下来,你怎么可以因为他仅仅对你的不好,就怨怼于他!


    她被压在这两句话下,在麻木、敏感且尖锐中不敢泄露出心中一丝一毫的情绪。


    然而就在今日,这两座时刻缠绕着她,压在她双肩的巨石终于在此刻被人挪走了,有人揽过她伤痕累累早已不堪一击的躯体,肯定了她的痛苦挣扎,告诉她:“你可以难过,也可以怨恨。”


    这都不是你的错。


    她的哭声终于不再小心、克制、压抑。


    ***


    长长地呼出了口气,白鹤眠收回已经踏出的脚步,看着凉亭中紧紧抱在一起的两道身影,揪起的心缓缓松了下来。


    紧握成拳的手松开,他退后两步,转过身来,抬头看向那一轮蓄势待发的红日。


    不知何时,氤氲不退的白雾终于被风吹散,矗立的远山早已经无法阻挡如利剑般的万千金光。


    红日东升。


    霞光万丈。


    从鼻腔中溢出一声冷哼,白鹤眠眼风再次扫过紧紧相拥的两人,满腔欣慰中又带着一丝微妙的不满。


    曾经那个挠着头鬼鬼祟祟凑到他身侧,拿着一匣金银珠宝贿赂他的孩童仿佛再次出现在眼前:“怀瑾兄,俗话说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长大后将小月许配给我可好?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然后?


    然后当然是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然而光阴如梭,岁月奔流,兜兜转转数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后,两人竟真的定下了婚事,让人不知是该感叹命运戏人还是姻缘天定——


    作者有话说:晚安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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