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是极远处的一缕震颤,如同蛰龙低吟,却让整片天地为之一滞。
雷音渐近,如战鼓擂动,层层叠叠地碾过苍穹。
断葑的魇影骤然一滞,那张狰狞鬼面微微扭曲:“天雷?!”阴影如沸水般翻涌扩散,却又在下一瞬重新凝聚,发出刺耳的嗤笑:“呵……就凭你这废物,也妄想引动天雷?”
铁横秋并不接话,只是猛地抬剑,剑锋直指苍穹:“蛰雷引!”
刹那间,天光骤亮。一道刺目雷光如银龙破空,自九霄云外轰然劈落。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被魇影操控的毒蝎傀儡瞬间被雷光掀翻。
坚硬的外壳在雷霆之下寸寸龟裂,腥臭的毒液还未溅出就被蒸发殆尽。
地面被劈出一道焦黑的裂痕,四周的阴影如见光的蝙蝠般仓皇退散。
断葑的魇影在雷光中剧烈扭曲,那张鬼面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惊骇。
铁横秋的剑锋再度直指天穹,剑身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就在雷霆即将降世的刹那——
“精彩!”断葑的鬼面裂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你确实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阴影中的声音突然转为阴冷,“可惜,也仅此而已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片天地骤然一暗。
无数魇影如同决堤的墨河,以骇人的速度奔涌向天际。粘稠的阴影在空中疯狂纠缠,转眼间就织成了一张巨网,遮天蔽日。
铁横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剑尖的电芒忽明忽暗。
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雷之力被阴云一点点隔绝。
断葑的鬼脸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看啊,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听着这份讥诮之语,铁横秋暗暗心惊:我和他之间的差距……
怎么可能有这么大?
铁横秋戴了藏锋印,所以断葑可能看不出来,铁横秋已经半步化神,而且身负神树灵根,又经了天雷淬炼,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断葑差这么远。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侧目。
但见不远处,月薄之双目紧闭,被魇影包裹着,丝丝缕缕的黑气融合四周浮动的魇影里。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窃取薄之的力量!”
话音未落,断葑的阴影明显一滞。
铁横秋自知猜对了,心中愤怒更甚:“就你这样,还有脸说我是废物!要是靠你自己的本事,早被我打趴菜了。到底谁是废物?”
断葑被激得声音都变了调:“放肆!”但他很快平缓下来,“呵呵,能让月薄之成为我的魇傀,自然是我的本事。”
阴影如潮水般蔓延,渐渐向铁横秋逼近,“待我将你和簪星也炼成魇傀时,你自会明白,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强!”
四周魇影暴起,化作无数漆黑锁链向铁横秋缠绕而去。
铁横秋剑锋一转,在身前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火花四溅中,漆黑锁链被硬生生斩断。
虽然雷云被隔绝,但铁横秋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方才第一道天雷已破了天地虿盆,否则此刻还要分神应对万千毒虫的围攻。
断葑的魇影在四周游走,时而化作利刃直取铁横秋的咽喉,时而凝成重锤轰向铁横秋的腰腹。
铁横秋手中长剑舞成一片银光,却仍不免左支右绌,衣袖已被划破数道裂口。
“怎么?这就力不从心了?”断葑阴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铁横秋沉默不语,心中不免想到:又要对付这些魇影,又要提防他本人,实在吃力。若还有魇傀……
慢着!
魇傀。
铁横秋眼中精光一闪,目光在月薄之和簪星之间来回扫视,脑海中思绪电转:
断葑控蝎子的时候,几乎是立即成功,而薄之被缠缚多时却未成傀;簪星昏迷在侧,断葑却迟迟不动……
这绝非偶然!
铁横秋陡然明白过来:蝎子无灵智,操控起来自然是容易。
月薄之修为强大,即便是断葑的魇术已入化境,但要操纵他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断葑只能抽取他的灵力,而不能控制他的神识,而且,为了把月薄之困在原地,断葑可能已经很吃力了,以至于有余裕操控无智的毒虫,而未能分出余裕控制簪星。
这个发现让铁横秋精神大振。
虽然雷云被遮,他无法引雷,但他还是可以凭借《蛰雷引》功法,在指尖搓出一团雷光。
断葑看着那团似有若无的电光,只觉好笑:“这样的电光,就已经是你最大的能耐了吗?”
铁横秋唤起的雷光确实微弱,在浓稠的魇影中犹如风中残烛。但那抹电光却始终不灭,倔强地在他指间跳动。
断葑的鬼面夸张地扭曲着,发出刺耳的嘲笑声:“连只蚊子都劈不死的电光,也敢拿出来现眼?”
铁横秋恍若未闻,身形骤然化作一道残影直冲而上。断葑狞笑着挥动阴影,无数魇影如毒蛇般瞬间缠上铁横秋四肢。
“确实,这电光伤不了你分毫。”铁横秋突然身形一晃,竟是个虚招。他指尖轻弹,那点微光如离弦之箭,“它本就不是为你准备的。”
电光划破黑暗,在断葑尚未回神之际,已精准地投向月薄之眉心!
“你!”断葑的鬼面瞬间扭曲变形。
不知道是惊,怒,还是……惧!
一声惊雷在月薄之灵台炸响。
正是簪星提示的破魇之法——雷,惊梦!
轰隆!!!
月薄之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刹那间,磅礴的灵力如火山喷发般从他体内迸发,周身缠绕的魇息顿时如遇烈阳的残雪,片片震碎飞散!
那些被抽走的灵力化作万千流光,如百川归海般重新汇入月薄之体内。
断葑的鬼面在月薄之苏醒的威压下剧烈扭曲,那张狰狞的面容第一次显露出真实的惊惶。
“不……他、他要醒来了……”
魇影疯狂翻涌着收缩,如同被灼伤的毒蛇般急速退却,转瞬间凝成一道扭曲的漆黑遁光。随着断葑仓皇逃窜,天地间顿时为之一清。
遮天蔽日的魇云如退潮般层层消散,铁横秋先前引动的雷云也渐渐散去。
久违的天光自云隙间倾泻而下,将整片战场映照得通明。
铁横秋原本独立支撑,还是坚毅剑修模样,如今见月薄之醒来,立时弱柳扶风,摇摇欲坠。
月薄之神智一清,看到铁横秋虚弱不支,连忙上前,伸手搀住他:“小五……”
他心中充满懊恼,以及自厌。
月薄之,讨厌自己。
什么月尊,居然会中那样的算计,差点让铁横秋受害。
简直可笑至极。
魔域的天光照在两人身上,却驱不散月薄之眉宇间凝结的阴霾。
此刻,月尊的表情居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铁横秋瞧见月薄之的神色,微微一怔,只道:“咳咳……让断葑就这样逃了,可了不得……”
“我知道。”月薄之伸手拂过铁横秋沾血的脸颊。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抚摸震得心颤:“薄之……”
“你疼不疼,累不累?”月薄之轻声问他。
铁横秋何曾得过月薄之这样温言软语。
极不合时宜地,铁横秋居然想起了汤雪。
铁横秋抿了抿唇,扶着臂膀,撒娇似的说:“疼的,也累的……”
他明明在月薄之面前总是比较谨慎的,然而,他这样小心地撒娇一次,却觉得很熟练似的。
仿佛他从前早就这么做过了。
月薄之的指尖顿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恍惚。
这个动作,这个语气,他是熟悉的。
铁横秋在“明春”面前,在“汤雪”面前……
魔域的风卷起血腥气拂过二人之间,月薄之缓缓伸手,将铁横秋往怀里带了带。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铁横秋怔忡了一下。
“那你就休息一下。”月薄之掌心拂过他后颈要穴,灵力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涌入经脉。
铁横秋睫毛轻颤,想说些什么,但黑暗已如潮汐般漫上眼帘,意识沉浮间,他只来得及感受到月薄之肩头传来的温度,和那若有似无的冷香。
他的身体慢慢软倒,最终完全倚靠在月薄之怀中。
月薄之低头看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沾血的碎发。
魔域昏沉的天际,一道扭曲的黑影正仓皇逃窜。
魇影如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却在半途“砰”的一下,撞上一面无形的壁障!
断葑的鬼面在阴影中痛苦扭曲,不可置信地嘶吼:“这是……”
话音未落,他突然僵直。
魇脸缓缓转向身后,瞳孔中倒映出某个令他战栗的存在——
半空中,月薄之凌虚而立。
他怀中抱着沉睡的铁横秋,手指轻轻梳理着铁横秋散乱的鬓发,天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恍若神龛中用无瑕白瓷烧制的神像。
断葑咽了咽唾沫。
明明……明明月薄之连余光都未扫向他这边。
那位月尊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怀中人身上,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偏偏……断葑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断葑不敢开声,无意识陷入一种掩耳盗铃的境地。
就像只要不出声,那道身影就不会靠近;只要不被注视,就能在这恐怖的威压下偷得一线生机。
第112章 断葑陨落
轰隆——
不知何处雷鸣闪电。
铁横秋原在睡梦中,被这一声雷鸣,硬生生地惊醒过来。
他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睡意。
朦胧视野中,天边似有一道黑影倏忽掠过,就像是大能使尽全力逃窜一样,快得像是错觉。不过眨眼间,那抹暗影便彻底消融在翻涌的血云之后,再无踪迹。
他眨了眨眼:是看错了吧……
睡意未消的思绪慢半拍地想着,毕竟这魔域之中,光影本就诡谲难辨。
“嗯……?”
混沌的思绪尚未理清,铁横秋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稳稳托抱着。
他微微抬头,月薄之的下颌线便映入眼帘,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
铁横秋浑身一僵,瞬间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对方怀中跳下。
足尖刚触及地面,他便急急抬头,却见月薄之面色惨白如纸,薄唇紧抿成一道隐忍的弧线,仿佛正承受着某种煎熬。
“薄之,你怎么了?”铁横秋心头猛地一揪,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贸然触碰。
月薄之的眸光微动,注意到了铁横秋那悬在半空、欲扶又止的手。他唇角轻轻一抿,似想说什么,却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倾去。
铁横秋再顾不得犹豫,双臂一展,将人接了个满怀。
月薄之身形比铁横秋高大,此刻倚靠在他肩头,实属有些勉强,铁横秋不得不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
铁横秋勉力用自己的身体支住月薄之,急声问道:“薄之,你到底怎么了?”
月薄之呼吸略显急促,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因为他从来娇贵得很,不屑示弱说谎,因此经验不足,技艺生疏,没法像铁横秋那般张口就来。
所以月薄之只可以虚弱咳嗽,以酝酿现编的故事。
铁横秋见月薄之嗽得说不出话,更加心急,一边轻抚月薄之的背脊,一边环视四周。
忽然,他瞳孔骤缩。
不远处的地面上,散落着某种漆黑碎屑,像是魇被碾碎后的残骸,其间缠绕的阴冷气息……赫然是断葑独有的!
铁横秋眉头微皱,想上前看清。
他刚要迈步,月薄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广袖翻飞间,平地忽起罡风,裹挟着魔域特有的猩红砂砾席卷而过。待风息尘定,那些可疑的魇残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断葑的残骸虽被月薄之一袖拂去,但空气中仍浮动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魇息——阴冷、腐朽,却又透着几分诡异的熟悉感。
这气息……
“是古玄莫?!”铁横秋猛地抬头,紧紧盯着月薄之苍白的脸色,“他来过?是他伤了你?”
月薄之眸光微动,轻轻按住铁横秋发颤的手腕,却未立即答话。他偏头低咳两声,才缓缓开口:“咳咳……我要伤他的徒儿,他自然现身了。在魔域浊气滔天,古玄莫和断葑师徒联手,我的确是……”
说着,他闭了闭眼。
铁横秋却从他微妙的停顿中读懂了未尽之言,心头蓦地一紧。
能让月薄之都避而不谈的战况,该是何等凶险?
他下意识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仿佛这样就能护住对方似的。
“那你现在如何了?”铁横秋的手掌紧紧按在月薄之肩头,却感受不到往日那磅礴流转的灵力波动。他心头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收拢:“你的灵气……”
月薄之轻咳一声,神色依旧平静:“暂时凝滞了。”
这句话宛如惊雷炸在铁横秋耳边。修士灵力凝滞,无异于猛虎被拔去利爪,苍鹰折断双翼。铁横秋张了张嘴,声音发颤:“这该如何是好……”
“不妨事,我们先回百丈峰静养便可。”月薄之淡淡安慰道。
铁横秋看着月薄之一脸淡然,不禁更加佩服:不愧是月尊啊,灵气凝滞了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铁横秋却又想:月薄之心高气傲,此刻也可能是在强撑。
因此,他体贴地说道:“薄之,我背你吧。”
月薄之眸光微动,本欲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下。眼前人弓着的脊背线条分明,后颈处露出一截脆弱的肌肤——这是全然的信任与交付。
他静默片刻,终是缓缓俯身,将重量完全倚靠上去。
铁横秋立刻稳稳托住他的膝弯,起身时还不忘调整姿势,让身后人能靠得更舒适些。
“……有劳。”月薄之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
他的下颌轻轻抵在铁横秋肩头,呼出的气息拂过对方耳际,在魔域腥风中划出一小片温热的净土。
铁横秋背着月薄之刚迈出两步,突然脚步一顿:“对了,我怎么会睡过去了?”
月薄之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廓:“大约是你力竭了。”
“哦……”铁横秋点点头,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毕竟,他和断葑的一战,的确是耗尽心力。
他正要继续前行,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簪星呢?”
“簪星?”月薄之顿了顿,像是这时候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应该没有大碍。”
铁横秋背着月薄之来到魔域与人间的交界处,脚步在虚实之间踏出一步,整个空间立即产生了诡异的扭曲。
浊气与清气在此激烈碰撞,搅起一片混沌漩涡。
结界处的紫色雾气嗅到生人气息,翻涌而起,缠绕上两人的身躯。
铁横秋的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上次穿越结界时,月薄之温暖有力的手掌始终牢牢握着他的手腕,源源不断的灵力如春风化雨般替他驱散所有阴霾。
而此刻,背上的月尊气息微弱,灵力凝滞,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护着他了。
紫雾越来越浓,耳边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私语声,像是千万亡魂在窃窃议论。
铁横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惑乱他的心神。
他死死咬住牙关,心中却想:我不能一直让月薄之庇护我!我也要保护他!
心意既决,他挥剑斩出!
青玉剑骤然迸发强光,劈开浓稠紫雾,将周遭映彻如同白昼!
铁横秋终于踏上仙门山岚,浓郁的天地灵气立即如春风般拂面而来。铁横秋深深吐纳,顿觉灵台一片澄明:“果然,正道修士不能久留魔域。”
说罢,铁横秋扭头看向月薄之,但见月薄之脸色好像还更苍白了。
铁横秋定了定神,稳稳将月薄之背着:“我们先回百丈峰!”
“嗯。”月薄之眼睛微微闭上。
铁横秋察觉到他的疲惫,声音放得更轻:“您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
月薄之没有回答,只是呼吸渐渐绵长,像是真的沉入了梦乡。
铁横秋足尖轻点青玉剑锋,剑身清鸣骤起,载着二人直贯云霄,朝着百丈峰方向破空疾驰。
飞至中途,铁横秋剑眉微蹙,蓦然悬停青玉剑。
但见前方云霭散处,一道修长身影负手而立。那人一袭流云纹剑袍猎猎作响,周身气度较之从前更添几分凛然威势,赫然是多日未见的云思归。
云思归瞧着他们,露出一个状似和蔼的笑意:“回来了?”
未等铁横秋回答,云思归便将目光转到月薄之身上,看着月薄之闭眼似昏迷。云思归忙问道:“薄之这是怎么了?”
铁横秋抿了抿唇,答道:“回禀宗主,弟子在魔域遭遇了些麻烦,月尊他……他耗费了些心神,此刻正入定吐纳。”
“原来如此。”云思归广袖轻拂,笑意不减,“那千机锦密卷可拿到了?”
铁横秋微微一顿,正要说“不曾”,却见云思归眸中寒光一闪:“我看薄之受伤不轻,若不及时治疗,只怕不好啊。”
这看似关切的话语却让铁横秋后背一凉。
他从云思归温和的语调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胁迫。此刻的云思归周身灵力内敛,却隐隐透出令人窒息的威压,而月薄之灵气凝滞,根本无法运功。
如果此刻对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铁横秋也是能屈能伸。
他思忖半晌,终于把密卷拿出来:“不知宗主所言,是否此物?”
云思归广袖轻扬,那密卷便似被一阵清风托起,稳稳落入他掌心。他低头翻阅几页,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随即和蔼笑道:“横秋果然不负所托。你们且回峰好生休养,莫要耽误了伤势。”
铁横秋恨得暗自咬牙:还不是你这老怪物在耽搁我们吗?
铁横秋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和云思归施礼道别,才飞速回到百丈峰。
回到听雪阁,他小心翼翼地将月薄之安置在床榻上,又点燃熏炉,炉中沉香袅袅升起,不多时便将屋内烘得暖意融融,暗香浮动。
望着月薄之平稳起伏的胸膛,铁横秋忽然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得见月薄之熟睡的模样。
铁横秋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在床榻边缓缓蹲下。
炉火映照下,月薄之素日里总是紧抿的薄唇终于放松,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他从未想过,令人闻风丧胆的月尊,睡着时竟会露出这般近乎脆弱的神情。
月薄之的指尖还带着未褪尽的寒意,铁横秋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握住。这个念头刚起,他便惊觉自己的荒唐:那可是弹指间能让山河变色的月尊啊。
可就在他犹豫的刹那,月薄之忽然在梦中蹙起眉头,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脆弱。铁横秋的心猛地揪紧了,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掌已经不受控制地覆上了那片冰凉。
第113章 双修可解
铁横秋的指尖刚刚触及那片冰凉,便如遭雷击般猛地缩回。
他盯着自己发烫的指尖,心头狂跳,暗自后怕:若是月薄之此刻醒来,怕是会立即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冷冷地剜他一眼。
夜风拂过,铁横秋苦笑着摇头,轻手轻脚地退开,再也不敢去逾越雷池半步。
窗外风雪渐急,屋内却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铁横秋就这样静静地守着,看着月薄之的眉头在睡梦中微微舒展,听着他的呼吸声均匀绵长。这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如获至宝。
永远冷若冰霜的月薄之,也会有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刻,而这份脆弱,此刻只属于他一个人。
铁横秋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是因为月薄之灵力凝滞了,才会有这份脆弱吧?
而我,居然觉得这很珍贵……
铁横秋为自己心中涌起的缱绻思潮感到可怕:我居然贪恋着这一份脆弱,甚至……
甚至卑劣地希望月薄之能一直这样虚弱下去。
这样,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月薄之或许就会需要他,依赖他,再也无法用那种疏离的眼神看他……
炉火烧得温暖,铁横秋却如坠冰窟。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
这份扭曲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什么时候起,他竟变得如此不堪?竟会期盼着自己仰望的人永远失去锋芒?
铁横秋胸口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他既希望月薄之快点醒来,又恐惧那双清冷的眼睛看穿自己这般龌龊的念头。
他抿了抿唇,仓促转身走出了听雪阁。
寒风迎面扑来,吹散了他脸上未褪的热意。
抬头望去,只见数日无人打理的灵梅依然傲雪绽放,只是听雪阁檐角已覆积雪,石阶也被白雪淹没得几乎看不出轮廓。
这原本是修士大手一挥就能解决的事情,然而,百丈峰的传统仿佛是要有个人来扫雪。
从前是明春,现在么……
便是他吧!
也好,正好借这冰天雪地,好好洗一洗心里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
他卷起袖口,抄起扫帚狠狠砸向积雪,每一下都带着狠劲,冰碴子被砸得飞溅,刺在脸上手上,冷得发疼,反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待最后一铲雪被甩进梅林外,铁横秋直起身子,天色已暗,暮色沉沉压了下来。
他搓了搓手,呵出的白气在暮色中缓缓消散。
“已经那么晚了……”他喃喃自语,抬头望见听雪阁的窗棂透出暖黄的灯光。
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背对着听雪阁,转身走向梅林深处。
这一整天,他都在刻意避开那扇门。
修枝、培土、为灵梅布下防寒结界……能做的活计都做了个遍。
此刻他蹲在梅树下,指尖轻抚过那些含苞待放的新蕊,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静静看夜风掠过枝头,抖落细碎的雪沫。
铁横秋仰头望着渐次亮起的星辰,想起也是这么一个冰冷的晚上,自己为了嫁接灵梅耗尽精力,是汤雪为自己奉上了一碗热茶。
“汤雪……”他无意识地轻唤出声,声音低得几乎消散在风雪中。
下一刻,听雪阁的门倏尔打开。
铁横秋一激灵,忙站起来,心跳得极快:不会……我说话那么小声,隔着这么远,也会被听见吧?
月薄之立在门前,在廊下灯笼的映照下,脸色似积雪般冷白。
他也不必吩咐什么,只是轻轻咳了两声,铁横秋就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可是寒气入体了?我这就去煮茶。”
月薄之也没说什么, 只是身体晃了晃。
铁横秋心头猛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双手已扶上月薄之的肘间。
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
月薄之身形未动,没推开他。
铁横秋的指尖微微发烫,却不敢用力,生怕惊碎了这一刻的脆弱平衡。
他垂下眼睫,看见月薄之手腕从袖中露出一截,在月光下如同冰雕玉琢。
“愣着做什么?”月薄之终于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却依然清冷如霜,“不是要扶我进去吗?”
“啊,是的!”铁横秋如梦初醒,慌忙应道。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月薄之进了屋,又把门关上。
屋内暖意扑面,铁横秋却觉得脸颊更烫。他偷眼瞧去,只见月薄之苍白的侧脸被烛火镀上一层暖色,连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铁横秋的注视太过放肆,月薄之似有所觉,缓缓抬眸望来。
那双冷灰色的眼睛,让铁横秋既为之神魂颠倒,又因之胆战心惊。
“薄之……”铁横秋抿了抿唇,镇定心神,扶他在榻边坐下,“是我无用,让云思归把千机锦秘法拿走了,如今秘卷和千机锦都在他手里……”
月薄之神色未动,仿佛早已知晓此事。
他只说:“让他拿着吧。”
铁横秋一怔:“可他岂不会变成不死之身?”
“他并非愚钝之人,于玄门之道也颇有修为,一看便知千机锦绝非续命之法,只会将人变得不人不鬼。”月薄之语气淡漠,“费尽心思却只得这样一件废物,想来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铁横秋却道:“我看不然,他这样的人,为了追求长生,什么做不出来?若真到非续命不可的时候,他大概根本不介意变成不人不鬼的血偃。”
“说来也是。”月薄之淡淡道,“只是柳六重生也被你杀了,千机锦的破绽,你我已然掌握。他若舍尽为人的尊严,借这等邪物重生,到头来却发现全然无用,岂不更加可笑?”
铁横秋一怔,颇觉有理。
但如今月薄之灵气凝滞,铁横秋不敢如此乐观,小心问道:“那个时候,云思归看到你伏在我肩上,人事不知,敢这样开口相逼,会不会是已经发现了……您灵力凝滞的事情?”
月薄之微微阖目:“我身上没了灵力波动,以他之能,当然能察觉一二。”
“那可怎么办!”铁横秋担心不已。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最坏的设想——若是云思归趁此机会伤害月薄之……光是想象就让他心如刀绞。
“怕什么?”月薄之的声音依旧平静得诡异,“我尚在襁褓时他未取我性命,蹒跚学步时他抚养我长大,如今自然也会容我……除非,有什么变故。”
铁横秋想起今日所见的云思归,是那般的咄咄逼人,又想起他之前对自己的试探,道:“我看他已经大不一样了,只怕迟早会对你我下狠手。”
若铁横秋说“对你下手”,月薄之只会漠然以对。但听到他说“对你我”,心头泛起一丝甜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烦躁取代:云思归这个阴魂不散的老东西,当真是令人厌烦至极。
铁横秋又急声道:“若他猜到你如今使不出灵力,难保不会趁机发难!”
“他不会。”月薄之语气笃定。
铁横秋蹙眉:“你这么肯定?”
月薄之轻轻一笑,略一抬手,并指成刀,便往铁横秋咽喉劈去。
铁横秋被唬得浑身一颤。
却见那修长的手指在触及肌肤时倏地一收,只用指节轻轻刮过他的喉结:“怕什么?我还能杀了我的道侣么?”
铁横秋喉结滚动,因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月薄之却已收回手,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自己的唇畔,轻笑道:“你明知我使不出灵力,尚且如此畏惧。云思归那老匹夫在不知底细的状况下,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铁横秋心下定了两分,但还是有些不安:“但是,你一直这样使不出灵力,也不是办法……你可想到破解之法了?”
月薄之微微阖目,似也感烦恼,长指轻揉额角,眉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倦意。烛火映照下,他苍白的脸庞更显脆弱。
铁横秋见状心头一紧,怜惜之心陡生,不假思索地拍案道:“但你放心,有我一天,必不容他碰你一手指头。”
月薄之闻言,心头似有蜜糖化开。可睁眼时,依旧是那副矜贵疏离的模样:“我还得让你拼死保护了?”
铁横秋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你说什么疏通凝滞经脉之法……”月薄之含糊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
铁横秋眼前一亮:“是什么?”
月薄之却别过脸去,只淡淡道:“我乏了。”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裹着雪白的氅衣侧卧而下,如一片雪花轻轻落在榻上。
铁横秋张了张口,终究没敢追问。他多想守在榻前,看着那人安然入眠,却又深知以月薄之的性子,断不会容许这般亲近。
他便小心后退半步,打算熄掉灯烛,让月薄之好眠。
他行到案边,正打算吹灭案头的灯火,却见案上放着半卷摊开的书籍。
烛火摇曳间,一行墨字赫然映入眼帘:
“灵脉凝滞,双修可解。”
看过这一行字,铁横秋浑身剧震,指尖不受控制地一抖,险些碰翻了烛台。
那八个字仿佛烙铁般滚过心头,烫得他耳尖都泛起血色。他仓皇移开视线,条件反射般掐灭烛火。
黑暗瞬间吞没厢房,唯有自己胸腔里雷鸣般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屏住呼吸,在浓墨般的夜色中紧紧收敛气息,像是生怕惊醒了月尊……又像是怕唤起自己某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第114章 月薄之的秘密
铁横秋轻轻推开门扉,动作极尽轻柔,生怕惊扰了月薄之的安眠。
出门一看,满地积雪映着清冷月光,红梅在夜色中悄然绽放,暗香浮动。
他忽然失了睡意。
幸好,像他这般修为的修士,本就不需以睡眠养神。
于是,他便随意地倚坐在廊柱旁,一条腿支起,任由衣袍垂落在沾着残雪的台阶上。
月光转移,让他的影子如一把暗色的剑,刺穿台阶。
忽地,一片更深的阴影覆下,无声无息地笼罩了他。
他惊讶回头,看到了月薄之。
“谁叫你在这儿立规矩了?”月薄之拢袖掩唇,低低咳了两声。
铁横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我……我只是想在这儿守着……”
“守着又有什么意义?谁能上百丈峰偷袭我呢?”月薄之抬眸望向远处,“若真有此能,你也拦他不住。”
铁横秋一怔,所有话语都冻在了唇边。
“行了,回去歇着吧。”月薄之说罢,又转身回到听雪阁里。
铁横秋看着合上的门扉,抿了抿唇,抬步走向旁边的屋舍。
推门的吱呀声中,惊起几缕浮尘。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屋内积尘的案几与床榻。可见,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铁横秋怔然想起:是了,自那夜起……他便再未回到这间屋子。
因为那时,月薄之允许他同榻而眠。
月薄之用雪裘拥住他,说他们从此就是道侣了。
那个时候,月薄之的指尖掠过他眉梢,连指腹粗糙的薄茧都显得那么可亲。
可如今……
铁横秋猛然回头,看向听雪阁紧闭的门窗。
铁横秋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那道侣之约,还作数么?
月薄之虽然说要他做道侣,但从未定下契约,更没有对外宣扬……
微风吹动,那一句话又阴魂不散般掠过耳边:
“我若要选一个道侣,也未必要你这样的。”
心头蓦地一刺,他仓皇闭眼。
这些话语就如同淬了毒的细针,一根根扎进心口。
同样的一片月色之下。
云思归孤身立于结界前,衣袂在魔气与灵风的撕扯中猎猎作响。
此处结界是魔域与人世最脆弱的交界,距离云隐宗不过百里之遥,自然不是巧合。
千百年来,这道横亘两界的缺口始终未能愈合,反倒随着岁月流逝愈发脆弱,这才需要云隐宗这等仙门魁首常年镇守。
每次加固结界,都需宗主亲自到场施法。为防意外变故,按惯例还需至少一名高阶弟子随行护法。
因此,云思归此次前来,也带上了首席弟子万籁静。万籁静不仅剑道修为精湛,更通晓阵法要义,无疑是协助此事的最佳人选。
万籁静手持阵盘,安静地立于三步之外,阵盘上流转的符文映在他沉静的眸子里,如星月交相辉映。
云思归站立前头,微微侧首:“今日你且站在那块乌帽石上。”
万籁静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块距结界足有三丈远的黑石上,心下一顿:这比往常护法的位置远了许多。
云思归看出了万籁静的疑惑,解释道:“今日结界异动较往常剧烈,若生变故,那个位置刚好在护山大阵的生门处。”
万籁静眸光微动,指尖在阵盘上轻轻一叩,躬身应道:“弟子明白。”
衣袂翻飞间,他已轻盈落于乌帽石上。
云思归吩咐道:“看准阵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将视线移开。”
万籁静下颌微收,所有注意力都锁在那些游动的金色符文中。乌帽石下的古阵法开始与他手中阵盘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
云思归凝神静气,双手结印。
随后,他的身形便没入结界之中,完全被紫黑色的雾气缭绕。
结界内,浑浊的魔气如同嗅到血腥的兽群,疯狂涌向这位仙门宗主,钻入他的七窍,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驯服。
云思归闭目而立,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在无人得见的结界深处,足以令普通修士癫狂的滔天浊气,正顺着他的经脉欢快流淌,最终汇入丹田那方幽暗的灵海。
“啧啧啧……这就是正道魁首吗?”一道漆黑的魇影在他背后浮动。
云思归缓缓睁开眼睛,暗紫色流光在瞳孔深处游动:“这可不是拜您所赐吗,古贤兄?”
古玄莫桀桀笑道:“所谓道心种魔,不过是给你们仙门子弟多一个选择罢了。改道修魔的感觉,应该还不错吧?”
云思归看向自己的掌心。
为了修复结界,他不小心中了古玄莫的道心种魔之术。
初时不过是一缕异样的灵力波动,待到他察觉时,魔种早已在灵台生根发芽。
最讽刺的是,当他站在传神鼎前,眼睁睁看着月罗浮葬身其中的时候……那一刻,心魔已成。
他恍惚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却又意外地感到一阵解脱。
或许……这才是他的道。
追求最强,不计代价。
以血为祭,成就巅峰。
云思归沉沉一笑:“古贤兄此刻与我说这些,莫不是想听我道一声谢?谢你赐我这‘机缘’?”
古玄莫也笑了:“云老弟,我看你的确很适合修魔。”顿了顿,古玄莫又道,“只是不知和月薄之相比如何?”
云思归神色微顿:“你果然也对他下手了?”
古玄莫笑道:“看来,你也察觉到了?”
云思归微微垂眸:“我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他的变化,我多少能觉察一些。”
古玄莫嘿嘿一笑:“说得倒像是你是天下最慈爱的长辈一般。”
“我待他真心不薄。”云思归回答得坦荡荡,毫无一丝愧色。
古玄莫笑说:“论做坏事,还得是你们正道出身的。”
云思归并不理会他的揶揄,只说道:“你突然提起他,想必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罢。”
“云宗主果然聪明。”古玄莫的魇影在魔气中忽聚忽散,“月薄之杀了我的徒儿,江湖规矩,我须杀了他报仇。”
云思归听到这话,略感惊讶,惊讶的自然不是古玄莫要报仇,也不是月薄之杀断葑,而是:“你徒弟疯了?惹月薄之做什么?”
“谁惹他了?”古玄莫长叹一口气,“明明是他先对我的徒弟出手!我徒弟爱慕他多年,待他何等殷勤,却不想换来杀身之祸。”
云思归不太相信:“薄之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他看着冷酷霸道,却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古玄莫冷笑一声:“他已道心失守,半只脚踏入魔道了,岂能以常理判断?”
云思归这下倒是反驳不了。
正如他自己——昔日虽性情凉薄,见死不救是常事,却也不曾主动戕害无辜。
可自从月罗浮魂飞魄散那日起,他手上沾染的血腥便再未干涸。尤其修习《插梅诀》后,更是杀人如赏花,摧骨如折梅。
云思归轻叹一口气,才说:“是非曲直暂且搁置。但亲疏有别,薄之终究是故人遗孤,我岂能帮你害他?”
古玄莫都要被云思归这道貌岸然的模样逗笑了:“嘿嘿嘿,是啊,他是你的故人之子。但如果他已经知道这个‘故人’是如何故去了呢?”
云思归神色微凝。
其实,云思归也隐隐察觉到月薄之的变化,猜测月薄之说不定知道了什么。
只是,云思归一直以为,以月薄之的性子,如果得知当年真相,必然按捺不住,哪里会和他周旋至今?
如今想来,他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月薄之。
古玄莫阴恻恻说道:“你比谁都清楚他的天赋。若让他修成魔道,还能有你立足之地吗?”
云思归微微闭目:“一切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可没看到他身上有什么魔气。”
“但你也感觉到他的灵气消失了吧?”古玄莫问,“你以为是为什么?”
云思归猛地睁眼,瞳孔中映出扭曲的魇影。
古玄莫脑海中回忆起昨日的场景:察觉到断葑出事,古玄莫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月薄之剑锋所过之处魔气森然。那一剑接一剑,不仅将断葑活活凌迟,更竟将古玄莫的本体劈得几近魔元溃散。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他瞥见昏迷在月薄之怀中的铁横秋。
福至心灵的瞬间,古玄莫挑起一道“惊梦诀”,点醒了沉睡在月薄之臂弯里的铁横秋。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击,让月薄之剑势瞬间凝滞。
古玄莫看清了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清明与……惊慌。
古玄莫趁机化作一道溃散的黑雾,裹挟着残存的魔元仓皇遁走。
而此刻的月薄之——
周身翻涌的魔气如业火焚天,双眸赤红如血,俨然已是入魔之相。
铁横秋若睁眼看见,便是断断抵赖不得的……
翻涌结界里,云思归听着古玄莫的讲述,也暗暗心惊。
他当然知道铁横秋对月薄之而言是非常特殊的。
但没想到,已经到如此地步。
“他在用最愚蠢的方式隐藏魔息。”古玄莫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自封灵脉,形同废人。”
云思归仍感难以置信:“他竟然……”
“现在的月薄之……比初生的羔羊还要脆弱。”古玄莫低低笑道,“这……是你唯一下手的机会。”
古玄莫的声音充满蛊惑,已然成魔的云思归却反而不为所动:“如此良机,你自己怎么不把握,倒拱手让人?”
“老夫受血誓制约,不得踏出魔域半步。”古玄莫语气坦然,“若你能把他送进魔域,我自会取其性命。”
云思归听出古玄莫语气里的笃定,并非虚假。
古玄莫不能离开魔域,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而如果云思归真的把封了灵脉的月薄之送进魔域,古玄莫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为爱徒报仇。
但是……
云思归心头隐隐跳动某个火苗:那孩子天生道体的灵骨,还有一身梅蕊族的血肉……若是能为我所用……
当年传神鼎前未竟的谋划,今日或许……
古玄莫对人心邪念最为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云思归心头恶念陡生。魇影立即如毒蛇般倏地缠上云思归的眉心,魔气顺着七窍渗入。
“云宗主,天予不取——”沙哑的声音直接在神识中响起,“反受其咎啊……”
第115章 围攻月薄之
万籁静指节微紧,阵盘在他掌中震颤不已,符文如受惊的萤火般躁动难安。
这已是今年第八次守阵。
虽说这道横亘于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本就时有波动,却也从未需要如此频繁地修补。他清楚记得,往年不过两三次便已足够,如今却愈发频繁。云隐宗诸位掌峰近日议事之时,眉间褶皱一日深过一日,忧虑之色愈浓。
众人所忧,是这道裂隙持续扩大,结界日益松动。
然而,万籁静却心知肚明,结界并未比往年更加松动。
这一切不过是云思归谎报情形,只为能频繁进入界内。
他微微垂眸:他有时候也不喜欢自己过于敏锐的观察力。
师尊的变化,他其实看在眼底。
阵盘上符文流转,映得他眸色深深。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翻涌的魔气渐渐平息,云思归的身影自紫黑雾霭中缓步而出。
他抬眼便看见万籁静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果然将他那句“除了阵盘,不许看其他地方”的嘱咐执行得一丝不苟。万籁静的头垂得低低的,双眼紧紧盯着阵盘,完全不为外界所动。
云思归唇角微扬:这个弟子向来最是省心。
只是……
他眸色微沉,目光在万籁静低垂的眉眼间停留片刻。
整个云隐宗,就属这个首席弟子与他最为亲近,而万籁静又素来心思缜密……
云思归身形一闪,抬手按在万籁静肩头。
万籁静却依然一动不动,如同一根木头一般。
云思归轻笑一声,指尖在他肩头轻轻一叩:“好孩子,可以了。”
万籁静才收起阵盘,眼中盛满温顺的敬意:“师尊辛苦了。”
云思归入魔日久,对万籁静明里暗里试探过数次,却见这弟子始终如常。晨昏定省不曾懈怠,修炼课业未有疏漏,一切一切都与往日一般无二。
他望着万籁静躬身退下的背影,暗道:或许……当真是自己多心了?
万籁静踏入洞府结界的那一刻,紧绷的肩背才终于松懈下来。
他反手锁死石门,从暗格中取出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和酒仰头吞服。烈酒入喉,将剧毒送入四肢百骸,骨髓深处顿时传来万蚁噬心般的刺痛。
眼帘轻合间,万籁静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他此番服毒,不是求死,而是求生。
他太清楚了:贪婪无穷,师尊那双染血的手,迟早会抚上他的背脊。
这毒,是他专门从母亲那儿求来的。万籁静出身阵法世家,但母亲却是丹道大能。
他私下寻到母亲,恳求一种能够人不知、鬼不觉地侵蚀灵骨的奇毒。
当母亲听闻他要此毒时,手中茶盏当啷坠地。那双与他肖似的眼睛先是惊愕,继而浮现出深深的失望。她定是以为自己的孩子要行龌龊之事。
可惜,事关重大,万籁静不能告诉母亲真相。
而母亲果然还是疼爱他,最终还是悄悄儿把毒药送给了他。
万籁静目光紧闭。
其实,母亲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什么温润如玉的首席弟子,什么端方守礼的宗门大师兄……都是哄人而已。
如果他真的是正道君子,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揭发师尊的恶行。
而他,没有。
万籁静闭目靠在墙壁上,拂过褶皱的眉心,眼前忽然浮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眼睛总是亮得刺目,仿佛永远燃着一把火。
铁师弟……
如果是他呢?
他会怎么抉择?
万籁静其实是能看得出,铁横秋有装乖卖巧之嫌。
小到在试炼后卖惨示弱,大到……海琼山之死,乃至柳六的暴亡,只怕与他都有关系。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口蜜腹剑、手上沾血的人,在万籁静眼中却仍算得上纯粹。
万籁静倏然转身,目光落在铜镜中的倒影上。
镜中人眉眼温润,姿态挺拔,俨然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万籁静默默无言,却又像畏惧什么一样,迅速把目光转开。
翌日。
云隐群峰之巅,晨光如金纱般铺展。
云隐殿内,诸位掌峰与嫡传弟子肃立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云思归端坐主位,素来可亲的眉目间凝着罕见的肃杀之气。
万籁静立于众弟子之首,而身侧何处觅悄悄挪近半步,压低声音:“大师兄,今日这是……”
万籁静侧目看他,示意他不得多言。
就在这肃穆到近乎凝滞的时刻,殿外响起一阵虚浮的脚步声。
月薄之一袭素白长衫,步履飘忽地踏入殿中。
万籁静瞳孔微缩,立即察觉异样:这位剑术绝代的月尊,此刻周身竟无半点灵气波动,俨然已成废人。
高座之上,云思归的指尖在扶手上扣出轻响,几位大掌峰更是直接站起身来,眼中俱是难以置信。
何处觅也看出来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却被万籁静一个眼神截断。
在众人瞩目之下,月薄之苍白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我从魔域回来伤了身子,在百丈峰才休养一日,却不知为了什么事,宗主非要我来此处?”
殿中众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哦?他没有灵力波动了,原是重伤所致……倒也合理。
可这念头刚起,又骤然惊觉不对:合理个屁!
众人交换着眼色,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以月薄之的修为,魔域中能将他伤至灵力凝滞的,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该不会是有天魔出世了吧?!
按照往日,云思归必然会对月薄之表示无比关怀。
然而,此刻云思归却把手叩在扶手上,淡淡笑道:“不知魔域有何魔物,能令堂堂月尊受伤至此?”
云思归素来都亲切地称呼月薄之为“薄之”,如今用了“月尊”这个敬称,听起来不但不觉得有敬意,反而是充满了火药味。
令人意外的是,诸位掌峰都神色如常,对云思归的反常态度没有任何诧异,反而默契地站定了方位,隐隐结成困阵之势。
殿内众弟子虽察觉气氛剑拔弩张,却如雾里看花,不明就里,只是屏息垂首,不敢妄动。
何处觅悄悄侧目,向万籁静投去探询的一瞥。
万籁静面色如常,眼底却同样暗涌着不解的波澜: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连他这个首席弟子也全然摸不着头绪。
万籁静眼帘低垂,余光扫过月薄之空荡荡的身侧。
素来与月尊形影不离的铁横秋竟不见踪影,万籁静心头顿时一紧。
万籁静有所不知,月薄之猜到云思归来者不善,特意寻了个由头将铁横秋支走了。
此刻,铁横秋正在离主峰最远的山坳里寻找根本不存在的药草。
月薄之看着云思归,冷冷一笑:“宗主,我身体不好,没这精神打哑迷,有话不妨直说?”
云思归站立而起,声音沉痛:“薄之啊,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对你视如己出,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辜负我的寄望……”
殿中弟子们闻言俱是一怔,疑惑的目光如箭矢般射向月薄之:月薄之是犯下了什么大错了吗?
月薄之低笑出声:“辜负?……宗主不妨说说,我究竟辜负了什么?”
云思归长叹一声:“你休要再骗人骗己了!你这状况,根本不是灵气凝滞,而是使用邪法,掩盖一身魔气!”
众人听到“魔气”二字,倒抽一口凉气。
几位掌峰已然暗中掐起了法诀。
何处觅惊得后退半步。
万籁静也险些站立不稳:云隐宗两尊镇山之宝,都入魔了?
我还当什么大师兄?
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吧。
月薄之眉梢微挑:“宗主这般指认,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云思归广袖一挥,七大掌峰应声而动,殿中地上亮起符文,金光流转间凝成一座试心大阵。
云思归朗声道:“只要你过得了我们的试心阵,自然还你公道!”
“还我公道?”月薄之看着脚下缓缓浮起的图腾,嘴角冷笑更甚,“不如请宗主与我一同入阵——这才是我要的公道。”
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使人心惊。
掌峰们脸色微凝,万籁静也捏紧了手指。
云思归却神色如常,挺立如松:“休要妖言惑众!”
他抬起双手:“启阵!”
七位掌峰闻声而动,各自掐诀结印,七道灵力如虹光贯入阵中。
殿内顿时狂风大作,试心阵的金色符文疯狂旋转,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云思归暴喝一声:“试!”
阵中金光暴涨,瞬间将月薄之单薄的身影吞没。
只见金光映照之下,月薄之身上隐隐透出黑气。
殿内一片哗然,弟子们惊得连连后退。就连主持阵法的几位掌峰也面露骇然:“竟真如宗主所言,月薄之果然入魔了……”
万籁静身为首徒,还是率先冷静下来,振袖一挥,清喝道:“众弟子,随我护法!”
这一声如晨钟暮鼓,瞬间惊醒慌乱中的同门。
弟子们在万籁静指引下迅速列阵,各占方位,灵力流转间结成护法阵势。
云思归见状,唇角扬起一丝满意的弧度,朝万籁静略一颔首:这个首徒,到底没让他失望。
万籁静祭出流光阵盘,目光锁定在月薄之身上。
他表面上忠实地执行着护法的职责,但心头疑云密布:若月薄之当真入魔?
但以他的修为,怎么会被试心阵困住呢?
我看他倒真像是……灵脉被封,无力运功,才招架不住云思归的突然发难。
万籁静垂眸不语:他实在很难相信月薄之真的入魔了。
昨夜云思归才去了结界吸收魔气,今天一早,他便聚集同门,指认月薄之入魔,时机未免太过蹊跷。
万籁静眉心一跳:该不会是故意陷害吧?
万籁静心中波澜叠起:是了,一定是这样。
云思归如今是掠夺灵骨的魔修,对月薄之的绝代剑骨产生贪念,那是自然之事。
恰逢月薄之受了伤难以运用灵力,他便故意设计陷害,以谋夺剑骨。
万籁静心神不定之下,抿了抿唇,脑海里又掠过铁横秋的脸庞。
若月薄之真的被污名害死在此,只怕铁横秋也难善终。
这个念头如电光般划过脑海,万籁静指尖猛地一颤。阵盘上的符文突然紊乱了一瞬,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
“大师兄?”何处觅察觉异样,低声唤道。
万籁静微微回头,看着何处觅,心中一沉,蓦地开口:“唉,若月尊如此,铁师弟怕是难逃牵连!”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字字如刀。
何处觅闻言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颤。
果然,如万籁静所料,何处觅暗暗运转灵力,发出一道金光纸鹤,自去寻铁横秋通风报信:“危,快逃!”
看着这一幕,万籁静故作惊讶:“四师弟……”
何处觅咬牙道:“大师兄,你若要告发我的话……”
万籁静撇过头:“你别说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何处觅眼瞳闪着光彩:“谢谢师兄成全。”
万籁静苦笑,暗忖:他还谢谢我呢。
“当真是……虚伪至极。”他在心底冷冷地评判自己。
金光纸鹤飞出的当下,云思归几乎立即察觉了。
他目光扫向何处觅的时候,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好个吃里扒外的蠢货。
不过,云思归暂时不打算为此分神,因为他全身心只在眼前。
云思归负手而立,睥睨着被困在金光大阵中的月薄之,一派成竹在胸之态。
“……若非我当年留情,焉有你今日?”云思归眼底燃起贪毒的炽焰,“先天剑骨,梅蕊血肉,你这一身造化,也合该归我所有。”
第116章 铁横秋赶来
云思归广袖翻卷,指掐天罡,一声清喝震彻云霄:“七曜轮转,星锁天元——起!”
七大掌峰应声而动,瞬息间各据一方,七色光华自阵中冲天而起,列阵显化出七曜星相,煌煌威压如天倾覆,竟令方圆百里的云海为之凝滞。
月薄之足下地面浮现周天星图,七道星光自星位迸射,化作锁链,层层缠绕其身。
立在金星位的掌峰冷声道:“七曜封魔,便是天魔降世也难挣脱。”
七道星力所化的锁链将月薄之死死禁锢在原地,令他动弹不得。
事已至此,七位掌峰齐声喝道:“宗主,魔气已封,请诛魔!”
云思归负手而立,目光在月薄之身上细细打量,从那被星链勒出鲜血的手腕,到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落在那张即便受困也不改高傲的面容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既要取这一身骨血,自然不能当众把月薄之击杀。
“诸位且慢。”云思归抬手制止,声音温和得似乎十分慈悲,“我看这孩子眉宇间尚存清明,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误入魔道。仙门正道,当以教化苍生为己任,岂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痛下杀手?”
一名掌峰急道:“宗主!他方才魔气冲天……”
“不必多言。”云思归袖袍一挥,“本座自有分寸。来人,先将这孩子押入传神峰,待查明缘由再行发落。”
说着,他凝视着月薄之,眼神就像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
七位掌峰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宗主之命。
为首的掌峰暗叹一声,低语道:“宗主终究念着当年与罗浮仙子的情分……”
其他几位掌峰也纷纷颔首,心中感慨:宗主当真是仁厚至极。可惜这月薄之入魔已深,怕是要辜负这番苦心了。
如此,七大掌峰各执一道锁链,踏空而行,拖拽月薄之而起,掠向传神峰顶。
七道星链当空交织,七大掌峰踏云而行,将月薄之如囚鸟般悬吊于九霄之上。锁链铮铮,在长空中划出七道璀璨流光。
月薄之青丝散乱,素白长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却仍掩不住那一身清冷气度。
他神色淡漠如霜,眸中古井无波,仿佛被锁住的不是自己。
唯有当传神峰顶那尊古鼎映入眼帘时,他眼底才骤然掀起一丝波澜。
夕阳下,雪峰顶,传神鼎孑然而立,隐隐透出一股清幽香气。
月薄之瞳孔微缩,死死盯着这一口冰冷的古鼎。
云思归将月薄之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他果然知道了什么……
还好,我先下手为强!
“落!”云思归一声令下,七道星链骤然下沉。
月薄之重重摔在传神鼎前,单膝跪地,却仍倔强地昂首望向古鼎,那眼神似深秋的倦鸟,望着被天火焚尽的故林。
云思归转身对七位掌峰道:“诸位辛苦了,且先退下吧。”
七位掌峰闻言一怔:“宗主,此魔修为莫测……”
“我自有分寸。”云思归目光微沉。
为首的掌峰还想再言,却被另一个掌峰暗中拉住衣袖。七人交换眼色,终究齐齐躬身:“谨遵宗主令。”
七位掌峰虽遵宗主之命退下,心中却始终难安。
虽然七曜星链确非凡物,锁魔之效万无一失,但月薄之终究是月薄之。
为首掌峰行至半途,终是忍不住回首望去。
但见暮色沉沉中,传神峰顶七道星芒忽明忽暗,隐约可见锁链交错的光影。
“宗主未免太过托大……”他喃喃道。
“宗主之命不可违逆,不过,”次席掌峰轻抚长须,沉吟道,“宗主只命我们离开,却未提及弟子们。不如让万籁静率亲传弟子在山下设护法大阵,如此既不违令,又可保万全。”
其他掌峰闻言颔首:“此言甚善。万籁静那孩子修为已至元婴,性子沉稳可靠,又是宗主亲传,由他坐镇再合适不过。”
七位掌峰商议既定,当即传讯于万籁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三十六名嫡传弟子已在山下列成北斗护法大阵。
万籁静一袭青衣立于阵眼,抬眸望向峰顶那忽明忽暗的星芒,眉头紧紧蹙起。
他心中几乎已经认定:月薄之是被云思归陷害,此刻云思归怕是要将月薄之剖骨炼化。
虽然知道是这样的事情,但万籁静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苦笑:……我可真是缩头乌龟。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自我厌恶。
却在这时候,听得身侧的何处觅一阵惊呼:“铁师弟,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万籁静眉心一跳,转头便见铁横秋急匆匆赶来。
若不是周围弟子众多,何处觅几乎要破口大骂:明明已经暗中传讯让你速逃,怎的反而自投罗网?
他哪里知道,正是自己那封传讯,才让铁横秋在这个节骨眼上匆忙赶来。
铁横秋急得满额头的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听说月尊出事了?”
何处觅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周围弟子的目光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地将铁横秋围在了中间:盖因按照门规,月薄之既已入魔,百丈峰弟子铁横秋自然也该押送执法堂受审。
万籁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衣袖轻拂间,已挡在铁横秋与其他弟子之间,声音比往常沉了几分:“铁师弟,你此刻不该到这儿来。”
铁横秋感觉到气氛的凝重,也注意到其他弟子们对自己的敌视,目光转向万籁静:“大师兄,我……”
“你随我来。”万籁静偏了偏头,引铁横秋到一旁。
铁横秋随万籁静走向山道旁的青松后,见四下无人,铁横秋急声说道:“是有人说月尊入魔了吗?这怎么可能?我日日随侍在侧,若真有异样,怎么会毫无察觉?”
万籁静沉默地望着他,夕阳透过松枝在二人之间投下残血般的光色。
铁横秋急了:“大师兄,难道你连我也不信?”
万籁静眸光微动,终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众目睽睽,宗主指认,掌峰印证,你说我要信谁呢?”
铁横秋如遭雷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万籁静继续道:“趁宗主尚未发落,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听懂了万籁静话音里的意思,铁横秋眼瞳睁圆。
说罢,万籁静便要拂袖而去。
铁横秋猛地拦住他:“我不会走的。”
万籁静愕然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神色坚毅:“还请大师兄容我上峰去,我要替月尊证明清白!”
万籁静没想到铁横秋居然会如此奋不顾身,不禁怔在原地。
看着铁横秋眉宇间尽是执拗,万籁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宗主心思如此,月薄之是笼中困兽。你去了,更是死路一条!”
话音方落,两人俱是一愣。
铁横秋急声追问道:“大师兄,你的意思,难道……云思归故意陷害月尊吗?”
万籁静一噎:“我没有这么说。”
铁横秋却明白了,看着万籁静眼神十分复杂:原来这个大师兄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的清澈端方啊。
不过,这才更符合人性。
铁横秋只说:“我就说,月尊清冷出尘,怎么可能突然入魔了?既然您知道实情,还请您放我上山!”
万籁静心神越发紊乱:“我旁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孤身上山,只能替月薄之陪葬。”
铁横秋闻言,展颜一笑:“那也是好的。”
夕阳的余晖穿过松针间隙,斑驳地洒在铁横秋的脸上。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着一抹释然的笑意,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晕中,竟有种超脱生死的通透。
天色渐沉,松影婆娑。
万籁静静立良久,忽低声吐出一句:“星链缺口,天璇位第三转。”
“什么……”铁横秋不知他说什么,一时愣住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万籁静已经走开。
铁横秋急忙追上前去,却见大师兄步履如风,转眼已至阵前。
铁横秋心头剧震,待要再问,万籁静已立于阵眼,一脸肃然说道:“铁横秋,你既说要上山劝月薄之悔过认罪,重新做人,可有十分把握?”
这话犹如惊雷炸响,众弟子皆面露惊色。
铁横秋先是一怔,旋即会意:这是大师兄网开一面,给他一个上山的正当理由!
铁横秋暗自感激,当即挺直腰背,朗声道:“弟子愿以性命担保,必定会劝月薄之弃暗投明!”
听到这话,何处觅就急了,对铁横秋说:“你傻呀!”
铁横秋和万籁静闻言齐齐看向何处觅,心里不约而同地蹦出同一个念头:你才傻啊。
万籁静目光微沉,转向铁横秋道:“不必忧心,月薄之已被七曜星链所困,断无挣脱之理。”
铁横秋听到“七曜星链”四字,眉峰猛然一颤,电光火石间,万籁静刚刚那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天璇位第三转”在脑海中炸开。他霎时通透,眼中精光一闪,郑重抱拳:“多谢大师兄提点!”
万籁静闭目轻叹一声,抬袖一挥,众弟子如潮水般退散两侧,为铁横秋让出一条笔直的山道。
铁横秋不做他想,立即御剑乘风而上。
何处觅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忍不住对万籁静说:“你就让他这样上山,若是有去无回……”
万籁静撇眼看着何处觅:“那也是求仁得仁。”
何处觅一时怔住:“可是……”
“四师弟,你还年轻,”万籁静怆然说道,“不知道这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一往无前,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传神峰顶,流云如刃。
月薄之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看着月尊难得的狼狈,云思归轻笑一声:“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谈谈了,薄之。”
听到云思归的称呼一如既往的亲昵,月薄之冷笑道:“谈什么?谈你是如何杀害家母的?”
“你可别血口喷人。她是我的挚友,我岂会对她痛下杀手?”云思归叹息着摇摇头,伸手抚上那尊熄火百年的传神鼎,“我想杀的,从来都是你呀。”
月薄之眸中骤然燃起两簇幽蓝冷焰,周身魔气如浪潮般翻涌。七曜星链感应到魔息暴涨,顿时光华大盛,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
云思归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挣扎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这般烈性,倒真不知随了谁。”他慢条斯理地绕着月薄之踱步,“若你能多学得几分隐忍之道,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月薄之冷笑道:“你是说,像你这样假仁假义吗?”
云思归把手放在月薄之头顶,触感让月薄之生厌。
“好孩儿,我不会叫你白白死了的。”云思归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就像是当年给他唱摇篮小调时候那般,“你的骨血,你的灵髓……就连这片指甲——”他轻笑着掰开月薄之紧握的拳头,如欣赏新烧的瓷器那般欣赏月薄之的指甲,“我都不会舍得浪费。”
话音未落,拇指已抵上大椎穴。
云思归眼中寒光乍现,真气在指尖凝聚——
第117章 双首魔龙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锋破空而来!
剑光未至,凌厉剑气已割裂山巅云雾。
云思归却不慌不忙,广袖翻卷如云,将那必杀一剑轻描淡写地化解于无形。
剑刃震颤的余韵在山巅回荡。
铁横秋虎口被反震之力震得发麻,不觉急退几步。
他咬牙盯着眼前这个修为深不可测的男人,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云思归目光在铁横秋脸上逡巡片刻,轻嗤一声:“本事不大,胆子不小。”他转眸看向月薄之,期待着月薄之脸上出现更有趣的表情,“不过肯为你独闯禁地,这份孤勇倒也难得。”
看见铁横秋出现,月薄之瞳孔微缩。
但在云思归戏谑的眼神下,月薄之迅速敛去眼底波动,面容恢复如霜似雪的清冷,对铁横秋斥道:“放肆,谁让你来了!”
铁横秋望着月薄之紧绷的神色,心中了然:月薄之今日突然让自己去天沟采药,是故意支开自己。
铁横秋只是对月薄之抱拳一笑:“弟子愚钝,踏遍天沟也寻不着月尊要的那味药,特来请罪!”
“不必请罪了。”云思归笑笑,“命都要没了,还吃药做什么?”
铁横秋双目死死瞪住云思归,不再掩饰,恨意如刀。
云思归不以为然,也不以为忤:大象当然不会在意蚂蚁的眼神。
他拂袖一笑:“不过,你肯来也好,如此,薄之就不会寂寞了。”
铁横秋的目光在七曜星链上逡巡,心中惦记着万籁静的提示:缺口在天璇位第三转。
可是,天璇位在哪儿?
第三转又是什么意思?
铁横秋胸口涌起一阵燥郁,他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穷剑修,阵法机关对他来说犹如天书。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出身,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懂得更多。
云思归广袖翻飞,一道凌厉真气如惊涛拍岸般袭来。铁横秋瞳孔骤缩,手中长剑铮然出鞘,剑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寒芒。
“寒梅傲雪!”
剑光乍现,如腊月寒梅迎风绽放。
铁横秋身形急转,剑招虽朴实无华,却暗含天地至理,正是他苦修多年的寒梅剑法精髓。
云思归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错,不错,不枉薄之对你青眼有加。”
说罢,袖中真气更盛三分,劲风激荡,峰顶积雪卷成漫天飞絮,将铁横秋的寒梅剑势尽数封死。
铁横秋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手中长剑越来越沉。
他十分明白,眼前之人根本未尽全力。云思归甚至不屑动用魔功,仅以最基础的云隐剑法,就将他逼至绝境。
这一刻,铁横秋清晰地看到了那道天堑:尽管自己掌握了精妙无比的寒梅剑法,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云思归凝视着铁横秋眼中的失落,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愉悦:“你辜负了罗浮,也辜负了薄之。”他指尖轻轻弹了弹青玉剑,语气轻柔,“不过这也难怪,毕竟,那对母子看男人的眼光,从来都不怎么好呢。”
言语间,云思归眉目含笑,带着上位者对蝼蚁的怜悯,更带着胜利者对败者的嘲弄。
这一份怜悯、这份嘲弄,若仅仅是针对铁横秋也罢,然而,却指向月罗浮母子。
铁横秋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咽喉。
他可以忍受折辱,却绝不能容忍这份轻蔑波及那二人!
青玉剑在他手中震颤,剑锋折射出刺目寒光,回应着主人滔天的怒意。
他横剑而起,冲向云思归:“寒梅吐蕊!”
剑尖绽开数点寒星,恰似雪中寒梅骤然绽放。
云思归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指尖轻点虚空,竟在剑势最盛时准确截住剑锋:“不错。”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赏,“这招才算有点儿意思。”
话音未落,他指尖突然发力,一道无形气劲顺着剑身直袭铁横秋心脉。
铁横秋闷哼一声,虎口迸裂,却仍死死握住剑柄不退半步,暴喝一声:“雷蛰于渊!”
剑锋骤然迸发刺目雷光!
青玉剑上电蛇狂舞,轰鸣雷声震得山巅碎石簌簌滚落。
这一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劈云思归面门。
云思归却只是挑眉一笑,不以为然:“连这个也学了?”
云思归抬手拂袖,气浪翻涌间,铁横秋被震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而云思归依旧立于原地,连衣袂都未乱半分,唯有袖口处一道焦痕证明方才的交锋。
“还是差点儿意思。”云思归摇头连连。
“是吗?那你试试这个!”铁横秋双目赤红,催动全身灵力,天穹雷云翻涌,一道道紫电如狂龙般劈落,将整座传神峰照得惨白。
云思归衣袂翩跹,身形如蝶穿花,在密集雷光中游刃有余地闪转腾挪:“你这就叫:雷声大雨点小。”
铁横秋状似癫狂,看得云思归好笑。
却不想,铁横秋看着云思归越来越轻视自己的样子,也启唇一笑,下一息,他挥动雷霆:“去!”
云思归这一次也是轻巧避过。
然而,当雷霆擦过耳际的时候,云思归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回头一看,但见看似乱闪的雷光直击月薄之身上的七曜星链!
玄铁通电,因此,雷蛇瞬息击通星链上每一个转位——包括最要命的天璇第七转!
铁横秋嘴角渗血,却露出得逞的笑意。
他自知和云思归实力差距过大,若无十足把握,可不能直接攻击七曜星链,否则打草惊蛇,就再无替月薄之脱困之日。
因此,他方才状若疯魔的攻势,不过是为了掩盖这致命一击的幌子。
此刻雷霆之力已完全贯通星链,锁住月薄之的禁制开始剧烈震颤!
铁横秋强撑着重伤的身躯,望向月薄之的方向。
此刻雷霆余威未散,仍在锁链间流窜的紫电将月薄之苍白的脸色映照得忽明忽暗。
云思归脸色骤变,撕去从容假面,滔天魔气自袖中喷涌而出,直扑月薄之。整座传神峰都在可怖的威压下震颤,山石崩裂间,却见月薄之突然抬眸——
苍白五指凌空一抓,漫天紫电骤然凝成三尺青锋。
剑光起处,魔气尽断!
残阳如血,映照着传神峰顶两道交错的身影,二人交锋,引得天地变色,魔气冲天,将整片天幕撕扯得支离破碎。
峰下值守的弟子们惊恐万状,有人忍不住想要抬头观望,却险些被激荡的剑光灼伤了双目。
一片人仰马翻中,万籁静挥出一道清光护住众人。
他的内心也是惊涛骇浪,但声音却稳如沉钟:“莫要自乱阵脚,各守其位!”
在他的清光笼罩下,弟子们也逐渐找到了主心骨,慌乱的神色渐渐平复。
万籁静指诀变幻,阵盘上灵力流转,大阵光华渐稳。
他余光扫过峰顶那团翻涌的魔云,心中暗惊,但面色依旧沉静如古井,给在场所有弟子以坚定的信心。
在山峰下尚且如此震撼,更何况在峰顶?
峰顶之上,天地仿佛都要被这两大高手的对决撕裂。
铁横秋被狂暴的灵压逼得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上传神鼎才勉强稳住身形。
青铜鼎身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他稍稍清醒,却仍被肆虐的罡风刮得睁不开眼。
但即便目不能视,剑修敏锐的感知仍让他毛骨悚然。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魔气浓稠得几乎实质化,翻涌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灵识在狂暴的魔气中艰难穿行,捕捉到一个令人心惊的事实——峰顶肆虐的魔气,竟分明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股阴冷诡谲如九幽寒潭,自是云思归无疑;而另一股……带着他熟悉的清冷剑意,只是此刻已染上令人胆寒的暴戾。
月薄之……是月薄之吗?
难道月薄之……真的入魔了?
就在此时,一道血色煞气撕裂云海。
就似连天地灵气都要为之一滞,铁横秋只觉胸口如遭重击,眼前阵阵发黑。他强忍眩晕,勉力抬头望去,却觉骇然无比!
但见云思归身后,一尊遮天蔽日的双首魔龙法相正缓缓显形。那魔龙通体玄黑如墨,鳞甲森然,两颗狰狞龙首左右对峙,蜿蜒的龙躯在云海中翻腾搅动。
吼——
左侧龙首发出震天咆哮,声浪所过之处山石尽碎。
铁横秋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这才骇然发现,云思归的双首魔龙法相竟已修炼到阴阳相济的至高境界——怒首主杀伐,慈首掌吞噬,二者相辅相成,距离合体期仅差临门一脚!
铁横秋喉头涌上腥甜:此刻的云思归,已经是法相大能,已远非元婴修士能抗衡。
他骇然发现一个令人沮丧的真相:方才云思归与自己交手时,根本连一成实力都未使出!
那么,停留化神期百年的月薄之如何能敌这个法相巅峰的云思归?
铁横秋瞳孔骤缩,惶恐看向月薄之。
只见月薄之眉心突然绽开一道血痕,周身渐渐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法相虚影。
那虚影宛如月下寒梅,疏朗的枝影间流转着刺骨寒意,虽尚未完全凝实,却已将周遭翻腾的魔云切割得支离破碎,留下无数细密裂痕。
“半步法相?”云思归双首魔龙法相同时震颤。
原来,月薄之同他一般,因为入魔了可以规避雷劫,故而晋升了半步法相,也无人知道。
想明白后,云思归眼底闪过一丝后怕,心念急转:幸好……幸好选在今日发难。若再迟些时日,他的法相完全成型,我岂不……
念及此,左侧怒首仰天长啸,右侧慈首则发出蛊惑之音:“可惜啊,终究差了这一线。”
云思归本体立于龙颈之间,左手虚握,怒首骤然喷出滔天黑焰。
月薄之白衣胜雪,眉心血纹大亮。未成型的梅影法相在他身后摇曳,模糊不清的花瓣骤然迸发出凌厉剑气。他并指如剑,向前一点,万千寒梅剑气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直贯黑焰中心。
轰——
两股力量相撞的刹那,整座传神峰剧烈震颤。
狂暴的灵力乱流,将一切波及的山岩古木尽数崩解。
铁横秋被余波掀飞,后再次背重重撞在传神鼎上。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却仍强撑着伤躯,目眦欲裂地望向战场中央。
只见云思归突然身形一闪,竟出现在月薄之身后。魔龙双首同时张开血盆大口,一左一右向梅影法相咬去!
月薄之身形未转,青丝飞扬间反手递出一剑。
这一剑看似随意写意,毫无花巧,却在剑尖点出的刹那,穿越虚空,分毫不差地刺中怒首咽喉处那片逆鳞。
霎时间,怒首狰狞的龙目暴突,原本喷薄欲出的黑焰在喉间轰然反噬。魔龙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庞大的龙躯在空中痛苦扭曲,连带着另一侧的慈首也发出愤怒的悲鸣!
逆鳞相触之处,迸发出刺目的血色,将方圆十丈内的云海尽数染成凄艳的赤红。
魔龙左首剧烈倾斜的瞬间,立于龙颈要害处的云思归身形猛地一晃,险些从万丈高空坠落。他急忙运转灵力稳住身形,眼中却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你法相都未成,如何能破我龙首之怒?”
按理说,半步法相的月薄之与他这个法相大成的修士之间,本该隔着天堑般的差距。
可方才那一剑,不仅精准找到了怒首法相唯一的命门,其中蕴含的剑意更是动魄惊心。
月薄之沉静无比,只觉得此事寻常,因此连最基本的骄傲都不曾有:“一个好的剑修,就该越阶斩敌。”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转,又是一剑递出。
云思归再也不敢托大,右臂全力一挥,魔龙慈首蜿蜒而起,血盆大口一张,龙喉深处泛起幽暗漩涡,竟将漫天剑气尽数吞噬。
如此看来,这慈眉善目的右首,竟比那凶焰滔天的怒首更威猛恐怖!
然而,月薄之却轻盈挥剑起舞,身后梅花弄影,不似生死相斗,反似闲庭信步。
云思归望着月薄之的惊天气势,眼中异彩连连。
他的目光扫过那尊斑驳的传神鼎:“罗浮,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很有出息。”魔龙双首随着他的话语缓缓交缠,龙睛里倒映着月薄之白衣飘飘的身影,“我这就送他去陪陪你。”
云思归右掌优雅抬起,五指如抚琴般轻轻一拨。
带着笑意的慈首忽而掉头,直扑重伤倒地的铁横秋!
“小五——”月薄之意识到什么,喝声撕破长空,身后梅影法相骤然怒放,万千剑气如暴雨倾泻。
但终究,迟了半步。
慈首龙口大张,露出的却不是森森獠牙,而是一个旋转的漆黑漩涡。
恐怖的吸力瞬间笼罩铁横秋全身,他立时如溺水般剧烈抽搐。
月薄之眉心血纹大炽,冷灰色的眸子瞬间染上猩红色。
“你以为我会与你硬拼?”云思归轻抚着魔龙左首逆鳞处的剑伤,儒雅面庞浮现出温柔笑意,“我可不敢如此轻视你。”
月薄之双眼的血色越来越鲜艳,直到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
身后的梅影枝干在血光中渐渐凝实。半透明的花瓣染上血色,如同浸了胭脂的宣纸,在虚空中轻轻颤动,带起细碎的光晕,像是晨露从花尖滚落。
枝干每凝实一分,他的脸色就透明一分,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为救铁横秋,他这竟要强行催动未成型的法相!
这一着正中云思归下怀——若在此时强行施展,轻则道基受损,重则……神魂俱灭!
第118章 铁横秋身陨
云思归轻笑一声:“倒是令人动容,原以为你会比母亲长进,却不想还是一样的痴傻。”
语气中带着遗憾,大手一挥,魔龙怒首便往铁横秋绕去。
云思归此举目的明确,恶龙双首都同时袭击铁横秋。
那么只会有两个结果——
一,是铁横秋横死当场,月薄之道心必乱;
或者,月薄之执意催动未成型的法相,成功救下铁横秋,但道基受损,以后也不足为患了。
云思归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场精心设计的死局。
魔龙双首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铁横秋,而月薄之身后的梅影法相,正在血色中迅速凝成实体……
铁横秋瞳孔骤缩,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不可思议的景象。
月薄之身后的梅影法相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凝实,原本朦胧的枝干渐渐清晰,花瓣上的纹路也越发显出轮廓。这本该是修为大成的征兆,可为何……为何月薄之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这……这是……”铁横秋喃喃低语,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他不过元婴修为,又无明师指点,对法相之道的玄妙知之甚少。虽隐约觉得眼前景象有违常理,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奇怪。”他下意识想凝神查看,却被威压逼得眼皮发涩。
云思归站在龙颈之上,垂眸俯视着铁横秋如蝼蚁般伏在地上,心中却腾起几分阴郁。仿佛是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当初也是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耗自我消耗,直至沦为干涸的花。
此刻铁横秋已是掌上之物,云思归却因为这点莫名的愤懑,而生出了杀人诛心之念,竟然不厌其烦地跟他说明缘由:“若非是你,月薄之大概早将我击杀了吧。唉,你这等蝼蚁,可真能害人。”
云思归因为这一时的鄙夷,多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句让他后悔非常的话。
听到这一句话后,铁横秋眼瞳巨震:若非是我……月薄之立即能赢?
抬首望去,两道狰狞龙首正朝自己呼啸而来,掀起的罡风刮得面颊生疼。
虽然仍不明白强催法相的凶险,但他突然想通了一个简单的道理:此刻云思归全力攻向自己,对月薄之而言本该是最佳的反击时机。
而月薄之的迟疑,恐怕全是因为……自己这个累赘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铁横秋喉头滚动,苦涩地笑了。
他隐约想到,月薄之是被自己拖累,才会错失制胜良机。
“不、不行……”铁横秋疯狂摇着头,发丝散乱地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前,“我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然而,魔龙双首已至,怒首喷吐着焚天烈焰,慈首散发着吞噬万物的幽光,将他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他猛然后退,后背突然撞上一物,坚硬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是传神鼎!
就在他触碰到鼎身的刹那,沉寂百年的古鼎发出低沉嗡鸣。
铁横秋浑身剧震,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
只见鼎身泛出幽幽青光,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般明灭不定。
恍惚间,鼎中雾气翻涌,竟渐渐凝成一张面容——眉目如画,唇角含笑,一张温柔又熟悉的笑脸。
是月罗浮在朝他招手!!
铁横秋眼瞳发涩:罗浮仙子?
我看到了罗浮仙子吗?
云思归的杀招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呼啸而来,铁横秋仓促间踉跄后退。
就在这生死一瞬,他忽然感到后背一空——
究竟是失足跌入那幽光闪烁的传神鼎中,还是被鼎中那股莫名的吸力牵引着主动投身而入?
铁横秋已分不清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尽是青铜古鼎发出的震耳嗡鸣。
恍惚间,云思归狰狞的面容、月薄之惊恐的表情、还有那张惊鸿一瞥的温柔笑靥,都在眼前碎成万千光点。
“啊——”
铁横秋的身影如流星般撞入传神鼎。
云思归虽然本就打算杀死铁横秋,却也是诧异于这一变化,龙颈上的身形不自觉前倾。
月薄之更是浑身剧震,身后凝实的法相顷刻间溃散成漫天光点,他却浑然不顾,嘶吼着扑向鼎炉。
可终究迟了一步。
魔龙喷吐的烈焰已率先点燃鼎身,赤红火舌窜起数丈之高,瞬间吞没铁横秋的身影。
鼎中传来一声玉石俱焚的铮鸣,而后归于死寂。
唯余熊熊烈火,将传神鼎烧成赤红。
月薄之素来出尘高傲的面容,此刻只显出一片死寂的苍白。他跪倒在灼热的鼎炉前,雪白的衣袍沾染尘土血迹,手指死死扣在滚烫的鼎身上,烫出缕缕青烟也浑然不觉。
云思归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双指并拢猛然下压:“杀!”
魔龙怒首咆哮着喷出焚天烈焰,慈首则张开深渊巨口,一左一右朝失神的月薄之撕咬而去。龙首未至,狂暴的灵力已将地面撕开数丈沟壑。
而月薄之依旧跪坐原地,仿佛对迫近的杀招毫无察觉。
魔龙怒首喷吐的焚天烈焰与慈首的吞噬漩涡已逼至月薄之三尺之内,狂暴的灵力将他的白衣撕开无数裂口。
云思归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展开,却见月薄之突然抬首。
那双涣散的灰眸,此刻空茫得可怕。
他脸上仍带着失魂落魄的神色,可身后却无声无息地凝出一尊完整的血梅法相!
法相已成!
那梅树虬枝盘曲,每一朵殷红的花瓣都浸着滔天血气,在狂风中纹丝不动。
那法相散发出的并非寻常灵力,而是最纯粹的……寂灭之意。
“这是……”云思归心头猛地一颤。
他原本盘算着,借铁横秋之死击溃月薄之的道心。
却万万没想到,这竟成了点燃月薄之滔天魔性的火种!
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月薄之非但没有道心溃散,反而在万念俱灰之际,冲破了法相境的桎梏!
云思归自知不妙,猛地催动魔龙法相全力一击。
魔龙双首法相遮天蔽日,两颗龙首交缠嘶吼,龙吟声震得天地变色。
而对面那尊血梅法相却静得可怕。
虬曲的梅枝在虚空中舒展,缓慢得如同无物。
万丈魔龙挟着毁天灭地之势扑来,龙爪所过之处仿佛天地都要崩裂。
几乎同时,血梅法相最顶端的一片花瓣落下——
那一点红梅下落的过程,仿佛被拉长到永恒。
直至,花瓣轻飘飘点在龙首眉心。
怒首狰狞的龙睛突然凝固。
紧接着,细密的裂纹从龙鳞缝隙中迸现,瞬息蔓延全身。
在云思归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整颗怒首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雨!
云思归喉头一甜,本命法相受损的反噬,震得他口吐黑血。
他还未来得及掐诀补救,便听得慈首发出凄厉悲鸣,原本宝相庄严的龙面此刻狰狞扭曲。失去怒首的制衡,整尊魔龙法相开始失衡,龙躯不受控制地痉挛扭动。那吞噬万物的巨口张了又合,却再也吐不出完整的漩涡。
云思归面色惨白,法诀连变。可任他如何催动,残破的魔龙法相都如断翅之鸟,再难维持那遮天蔽日的威势。
月薄之广袖一挥,收了法相。
只是一袭素白身影,提着一柄青锋,踏空而来。
天地之间,魔龙残躯仍在寸寸崩解,遮天蔽日的黑影如暮色垂落。而在漫天黑雾之中,那一袭白衣显得如此渺小,宛若沧海一粟。
可云思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
明明只是肉身提剑,却比方才法相对决时更令他窒息。
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灰败如死,却又清澈见底。
云思归在这目光下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平生所有的算计与筹谋,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最赤裸的恐惧。
月薄之缓缓举起长剑。
云思归瞳孔收缩:这一剑,怕是躲不过了。
嗤——
剑锋划过皮肉的声响格外清晰。
云思归闷哼一声,左肩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但对于云思归这样的大能而言,根本不致命。
他惊愕地抬头,却发现月薄之的剑势未尽。
第二剑接踵而至,这次是右腿。
剑刃精准地挑断筋脉,却避开了要害。
云思归踉跄着,从溃散的魔龙法相跌落,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月薄之不语,剑尖轻颤,第三剑已至。这一剑划过胸膛,伤口不深,却恰到好处地让云思归感受到利刃割开皮肉的每一分痛楚。
渐渐地,云思归明白过来:“你不想杀我。”
月薄之冷冷看着他,垂眸不语。
云思归想明白之后,反而不恐惧了,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看着他:“你只是想折磨我,想让我感受你的痛苦,是吗?”
月薄之握紧剑柄:他应该是想杀云思归的,或者说,他应该杀了云思归。
以免夜长梦多。
可是,杀意涌上心头时,他却感到一阵近乎荒谬的抗拒——就这样杀了云思归?太便宜他了。他是这么想的。
这恨意太深,深到让“以牙还牙”都显得慈悲软弱。
他要云思归活着,活着看自己如何毁掉他珍视的一切,就像他毁掉铁横秋那样。
月薄之自己都觉得这念头荒唐幼稚,而且是正中云思归下怀。
云思归笑容更甚了:“你真是很可悲啊。”
月薄之的剑尖悬在云思归咽喉前一寸之处。
云思归非但没有畏惧颈间寒刃,反而笑出声来:“可是,你越如此折磨于我,越是证明,你的心已经跟着那小子一块儿碎在鼎里了。”
月薄之的剑势骤然一滞。
“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云思归微笑着凑近剑锋,气息喷在冰冷的刃上,“你在这里一剑一剑凌迟我的时候,那傻小子正在鼎中,一寸一寸被炼化呢。”
月薄之眼瞳紧缩。
“神鼎炼化,不会是片刻之功,他的神魂还在。”云思归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此刻,你用神识靠近听听,说不定还能听到他的悲鸣。”
月薄之的剑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明知可能是陷阱,他却控制不住地去想——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小五的神魂还在呢?
云思归依旧噙着那抹浅笑,静静地凝视着月薄之。
寒光乍现,月薄之手中的长剑倏然离手,如一道银色闪电贯穿云思归的身躯,将他牢牢钉在地面。云思归的身形微微一颤,却再难移动分毫。
月薄之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将云思归杀死。
可是,他已经不具备理智这种稀罕物了。
云思归在撕裂般的剧痛中仰望着月薄之,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翻涌着执念。云思归唇角溢出鲜血,却仍挂着那抹了然的笑意:他知道,自己暂时还死不了。
如他算计的那般,月薄之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那尊仍在燃烧的传神鼎走去。
云思归眼中含笑:唉,这傻孩子。
像他母亲一样傻气。
竟真的因着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将后背送给敌人。
传神鼎的烈焰吞吐着骇人的火舌,传说中连大罗金仙落入其中都会被炼化成灰。可月薄之却全然不顾灼人的热浪,整个人几乎伏贴在鼎身上,侧耳紧贴着滚烫的鼎壁。
他几乎是完全相信了,只要靠得足够近,就一定能捕捉到铁横秋残存的声响。
即便是痛苦的悲鸣、刺耳的怒骂,哪怕仅仅是微弱的喘息……都好。
鼎身灼烧着他的肌肤,发出滋滋的声响,可他却恍若未觉。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只剩下近乎绝望的期待。
月薄之此刻的呆滞,为云思归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云思归眯起眼睛望向月薄之的背影,被剑钉住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化。
作为法相境魔修,即便肉身受制,他仍有千百种方法脱身。
此刻,他慢慢将自己的躯体暂时转化为虚无魔相,只待完全虚化,便能摆脱这柄利剑的桎梏。
月薄之整个人都贴在滚烫的鼎身上,衣袍被烈焰灼烧出焦黑的痕迹也浑然不觉,仍将耳朵紧贴在灼热的金属表面,仿佛这样就能穿透熊熊烈火,捕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小五……小五……”
他呼唤着,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可能存在的回音。
鼎中火焰发出噼啪声,在他耳中却都化作了可能的回应。每一次火舌的跃动,都让他的心跳跟着加快:会不会下一刻,就能听到那人的声音?
月薄之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耳畔,自然没察觉到,钉在他身后地面上的剑突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铮鸣。
剑身轻颤间,云思归被钉住的身躯如水月镜花般微微荡漾。
下一刻,剑下只剩一滩渐渐晕开的血迹。
几乎同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在月薄之背后凝实。
云思归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冷笑,右手成爪,直取月薄之毫无防备的后心!
第119章 月薄之,你疯了!
就在云思归的魔爪即将洞穿月薄之后心的刹那,那个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突然转过头来。
“你……”
云思归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薄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正倒映着云思归凝固的身影。
在这道目光下,云思归引以为傲的虚无魔相竟完全僵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
月薄之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两个漆黑的漩涡,将周围的光线都吞噬殆尽。云思归的神魂被这目光一寸寸冻结,连思维都开始变得迟缓。
月薄之缓慢开口:“你刚刚是在骗我吗?”
月薄之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没有怨恨,亦无悲喜,只是淡淡的,却让云思归被恐惧刺激得喉头痉挛,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根本听不见……”月薄之把耳朵贴在鼎上,灼出滋滋热气,“听不见他……”
他徒劳睁着眼睛,眼角一滴血泪珠淌到鼎身,瞬间被高温化作朱色的烟。
月薄之缓缓转过脸,嘴角扭出一个笑容弧度。这个笑容太过突兀,像是有人用刀在他苍白的脸上硬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你是骗我的。”他这么说着。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冰冷得让云思归神魂俱颤。
“他一投进去……”月薄之的手指轻轻抚过滚烫的鼎身,“就烧成灰了,是不是?”
他的语气古怪,像是在问话,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云思归感受到滔天冷意,仓促欲逃,身形刚动,四肢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扣住。
月薄之凝视着鼎中跃动的火焰:“我的母亲在里头,我的道侣也在里头。”
云思归感到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看见月薄之被火光映照的侧脸,竟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我也该进去的。”
云思归骇然。
月薄之转头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跳动着与鼎中如出一辙的火光:“你也一起吧。”
这句话让云思归浑身血液都冻结了。
话音刚落,云思归就感到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拖着他向鼎口坠去。
“不——”他嘶声厉喝,嗓音因极度惊恐而扭曲,“你别……你……你……”
鼎中烈焰已经舔舐到他的衣角,布料瞬间化作飞灰。在生死一线间,云思归突然福至心灵,拼尽全身力气吼出:“难道你不要杀古玄莫了?”
月薄之的手微微一顿。
就是这瞬息间的迟疑,让云思归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感到身上的钳制稍松,立刻哑声喊道:“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在此刻发难?正是古玄莫背后谋划。对了,我记得他说过,你本就要杀他的。难道你改变主意了?”
月薄之的手指微微收紧,云思归立刻痛呼出声,却仍强撑着说完:“若你今天和我葬身此鼎,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鼎火仍在咆哮,但云思归看见月薄之眼底的疯狂中,闪过一丝清明。
云思归趁机喘息道:“若不诛杀此魔,铁横秋去得何等不值……”
听到“铁横秋”三个字,月薄之眼中刚浮现的清明瞬间被暴戾吞噬。他猛地将云思归的脸按在滚烫的鼎身上,皮肉灼烧的焦臭味顿时弥漫开来。
“休要提他。”月薄之的声音轻得像风,手上力道却几乎要将云思归的头颅按进熔化的铜鼎里。
云思归艰难地发出声响:“我知道古玄莫的弱点……”
月薄之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将云思归的半边脸更深地按进灼热的鼎壁。皮肉焦糊的气味中,云思归强忍剧痛,从牙缝里挤出断续的话语:“没有我的帮助,你没有找到他的办法……”
“我有。”月薄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云思归挣扎着抬起被灼伤的眼睑:“古玄莫是魇,比云还飘渺,你如何有办法……”
“他不能离开魔域。”月薄之打断道,“我把魔域一寸寸掀翻,他自然无处可藏。”
云思归瞳孔骤缩,连脸上的灼痛都忘了:“月薄之,你疯了!”
月薄之置若罔闻:“现在,先处理你。”
云思归的惨叫声骤然拔高,他的半边脸已经完全贴在烧红的鼎壁上,皮肉在高温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左眼已经在这酷刑下失去了光彩。
看着云思归在极致痛苦中扭曲的面容,月薄之应当感到痛快才是,但他却只感到一阵更深的空虚。
他悲哀地发现,即便将仇人千刀万剐,心中那个鲜血淋漓的窟窿也得不到丝毫填补。
鼎中火焰暴涨,映照出月薄之眼中比烈火更可怕的死寂。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凝聚起令人胆寒的灵力漩涡。
既然折磨无济于事,那就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就在云思归几乎要像蜡一般熔化在鼎壁上时,整座传神鼎剧烈震颤,嗡鸣不已。
月薄之的动作骤然停滞,猛地松开钳制,像丢弃一块破布般将云思归甩了出去。
云思归重重摔在数丈外,半边焦黑的脸血肉模糊。他剧烈咳嗽着,吐出几颗被压碎的牙齿,身体狼狈不堪地蜷缩成一团。
而那尊传神鼎仍在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鼎内苏醒。
月薄之定定看着传神鼎,声音染上病态的希冀:“是你吗……”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鼎身,却又怕惊扰了什么。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此刻竟焕发出近乎虔诚的光彩。
云思归蜷缩在角落,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即便强如罗浮仙子,当年坠入此鼎也瞬间形神俱灭,何况铁横秋那个修为浅薄的小辈?
月薄之却还抱有这样的希望……
真是疯了。
一声震天裂响,传神鼎鼎身轰然大震。
无数燃烧的火光中,一道虚幻的身影飘摇而出——素衣白裙,青丝如瀑,分明就是梅蕊仙子月罗浮!
月薄之整个人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云思归更是骇然失色,半边焦黑的脸都扭曲起来:“她?!怎么可能……她竟还留有一丝残魂?!”
月罗浮的残魂显然已在鼎中煎熬太久,虚影在烈焰余烬中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虽然如此,她那双纤纤素手,仍用力托举着铁横秋满布伤痕的身体。
月薄之的呼吸骤然停滞。
云思归挣扎着撑起身子,独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传神鼎中……怎么可能……”
月罗浮被鼎火熏伤的眼睛缓缓移向月薄之的方向。
月薄之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看见母亲残破的魂体上还缠绕着未熄的鼎火,那些火焰明明在灼烧着她,她却依然保持着最温柔优雅的姿态。
这一刻,月薄之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他的母亲在经历百般苦难后,神魂竟仍保持着最初的澄澈;而他自己,却早已堕入魔道,满身污浊。
难道,真如断葑所言,比起母亲,他更像生父吗?
刚刚还势不可挡的月薄之此刻突然气势全无,似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儿,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母亲。
月罗浮的残魂却精准地飘到了月薄之跟前,脸上浮现极其喜悦又温柔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母亲,月薄之眼皮颤动得极快又极无力,像是眼皮支撑不起睫毛的重量。
“是你么……”月罗浮沙哑的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询问,却让月薄之浑身剧震。
他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只是像刚出生的小狗一样呜咽。
月罗浮微微侧首,残魂凝聚的耳廓轻轻颤动,像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捕捉某种声响:
“是你……”
“是你……”
沙哑的声线里突然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欢欣,像是跋涉过无边黑暗后终于得见曙光。
她一只手仍将怀中铁横秋护得妥帖,而另一只几近透明的手臂却温柔地环住月薄之僵硬的肩膀,将他一点点带入这个等待了太久的拥抱。
月薄之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这该是一个梦寐以求的拥抱。
然而,在月罗浮指尖触碰到月薄之的那一刻,一切就像是走到了尽头。
她的魂魄化作星星点点,像是夜空中突然绽放又凋零的烟火,瞬息消失无踪。
月薄之惊恐地睁大双眼,徒劳地看着母亲最后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唇瓣开合间似乎说了什么,可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如同晨雾中的下沉的月亮。
“娘……”
他人生第一次呼唤这个人世间最亲切的称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伸出颤抖的双手,却只抱到了一团虚无。
飘散的光点掠过他的脸庞,带着母亲残存的温度,转瞬便消融在鼎炉余烬的热浪中。
铁横秋残破的身躯轻轻落在他臂弯里,就像是留给他的……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月薄之收紧手臂,将铁横秋的身体紧紧搂在胸前。
他把脸埋进铁横秋焦枯的发间。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希望可以像一个受惊的孩子般号啕大哭。
然而,他不能。
他抱着重伤在身的爱人。
身侧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敌人。
他不能暴露哪怕一丝一毫的软弱。
他抬起眼睑,又变得那么冰冷,坚强,值得任何人害怕。
第120章 削平百丈峰
就在月薄之沉溺于这片刻温存的刹那,云思归指尖掐出一个法诀,一道灵力瞬间没入地面。
——轰隆!
整座传神峰剧烈震颤,山体深处传来齿轮转动似的声响。
此处作为云隐宗禁地,不仅因其供奉着传神鼎,更因其地下埋藏着护山大阵的核心枢纽。
云思归趁机催动秘法,霎时间地动山摇。
传神峰下,一众弟子如临大敌。几个修为较弱的弟子面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万籁静一顿足,轻点阵眼,在漫天烟尘中沉声喝道:“守稳阵心!”
声音不大,却如暮鼓晨钟般震彻云霄。
慌乱的弟子们闻声心神一凛,纷纷掐诀稳守阵位。
何处觅骇然抬头,声音发颤:“大、大师兄,诸位掌峰真人会来助阵吗?”
万籁静双眸微阖,指尖灵力流转不息:“静心守阵,止语凝神。”
何处觅心头一颤,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语。
万籁静心下却明白得很:这大阵虽显化于传神峰,实则勾连云隐宗三十六峰地脉,牵一发而动全身。护山大阵既启,各峰掌教必镇守本峰阵眼,寸步不离,此乃云隐宗千年铁律,无人可破。
这儿……只有他们自己。
他抬眸望向峰顶翻滚的烟尘,手中阵盘又沉了几分,但手掌却将阵盘托得更稳。
传神峰,地底浮现龙纹云篆。
轰——
四根锁龙柱拔地而起,柱身盘绕螭龙浮雕,龙目怒睁,口中衔着的锁链哗啦作响。
云思归嘴角溢血,却笑得狰狞:“此阵若不知阵眼所在,大罗神仙也不能逃脱。”
最后一字落下,锁龙柱急速旋转,呈四合之势,将月薄之和铁横秋困在阵心。
月薄之将铁横秋抱得更紧,一手依然握剑。
锁龙柱上的螭龙浮雕突然活了过来,龙睛迸射血光,口衔锁链,朝他绞杀而来。
他护着怀中人的姿势丝毫未变,只能单臂挥剑,却依然快若惊鸿。剑光如匹练横空,寒芒似飞雪漫卷,竟与那螭龙化身斗得旗鼓相当。
剑锋与锁链相击,都迸溅出刺目火花,照亮他冷峻如冰的侧脸。
云思归脸色剧变。
他本以为借助护山大阵能绞杀月薄之,却不想对方在怀抱伤者的情况下,剑势依然凌厉如斯。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再顾不得许多,转身就朝山下飞掠而去。
这一刻,什么宗主威严、什么成魔之道都被抛诸脑后。
他只想活命!
万籁静立于山门阵眼处,忽见一道黑影自峰顶仓皇掠下。待看清是披头散发的云思归时,他眉头骤然紧蹙。
“宗、宗主?!”
守阵弟子们骇然失声。
只见云思归的右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焦黑的皮肉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法袍破碎不堪,露出数十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最骇人的是近丹田处一个血窟窿,显然已被刺中要害,灵气不断流失。
云思归踉跄奔至山脚,看见列阵以待的弟子们时,最后一丝气力骤然溃散,身形如断线木偶般向前栽去。
万籁静连忙扶住他:“师尊……”
云思归死死扣住徒弟的手腕,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速逃,为师已设计……断龙……封山……”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万籁静慌忙捏住云思归手腕,闭目替他把脉,却发现云思归的紫府溃散,内丹破碎,可见伤势已难挽回。
万籁静满面慌张,心里却暗自欢喜:好啊,月薄之干得好啊!
云思归若就此道消身殒,岂非天遂人愿?
若不是有其他嫡传弟子盯着,万籁静早就给云思归最后一击了。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万籁静暗自咬牙,只得十分妥帖地搀扶云思归。
何处觅见状骇然失色,颤声问道:“大师兄,师尊说的‘断龙封山’,是什么意思?”
万籁静神色严肃:“此乃玉石俱焚之策。”他抬手指向山上金光大盛的锁龙柱,“启动断龙石,便是以护山大阵为引,催动地脉龙气,让锁龙柱断裂落下。届时一切,都将被永镇山底。包括锁龙柱、传神鼎、传神峰、月薄之,乃至……”
何处觅倒吸一口凉气:“乃至铁横秋!”他声音发急,“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回答他的,是山巅震耳欲聋的断裂声,第一根锁龙柱轰然崩塌。
碎石如雨坠落,在地面砸出深深坑洞。
“大师兄!”何处觅死死攥住万籁静的衣袖,“铁师弟还在峰顶!他……”
万籁静厉声打断:“众弟子听令,即刻撤离传神峰!”
何处觅还想说什么,脚下的震颤却加剧了。
第二根锁龙柱断裂,砸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万籁静再不迟疑,单手掐诀召出本命灵剑,另一手将气若游丝的云思归稳稳扛在肩头:“撤!”
一声清喝,剑光如虹贯空。
众弟子纷纷御剑而起,化作道道流光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第三根锁龙柱正缓缓倾斜,整座传神峰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下沉。
万籁静御剑凌空,回眸望向峰顶,只见月薄之单手抱着铁横秋,另一手持剑与四条螭龙精魄周旋,挥斩间带起漫天霜华。
何处觅腾空到这个高度,也看见了状况,不禁惊讶道:“月薄之居然有这样的修为……”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震撼。虽然修真界皆知月尊剑术通神,但亲眼目睹他怀抱伤者仍能独战四龙,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只是,更让何处觅在意的是铁横秋的状况。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他焦黑的身躯软绵绵地垂落着,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大师兄,铁师弟他……”何处觅声音发紧。
万籁静凝视着远处翻腾的战场,声音低沉:“九龙锁天阵以螭龙精魄为引,借地脉龙气生生不息。月薄之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至此……”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已是惊世骇俗。”
山风狂暴,卷起漫天碎石。
何处觅不得不撑起灵力护盾,却仍死死盯着峰顶那道孤绝的身影:“你说,月薄之真的可以带着铁师弟破阵吗?”
“即便是月薄之,要破阵,”万籁静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也非得找到阵眼所在不可。”
何处觅急声问道:“阵眼在哪儿?”
万籁静斜他一眼:“此等宗门绝密,唯有师尊知晓。”
“可是,您不仅剑道造诣精深,更兼修阵道、丹道、长生道,诸法皆通,而且对云隐三十六峰了若指掌……”何处觅不甘心地压低声音,“难道真的毫无头绪吗?”
万籁静闻言微微闭眼,口中像是这念着什么,也像是在计算什么,呼唤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的月薄之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望来。
那冰冷的目光如利刃破空,众弟子顿时遍体生寒,有人颤声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还是退远些为妙?”
另一人急忙附和:“不如速速撤回主峰!”
万籁静眸中精光乍现,斩钉截铁道:“我们先去百丈峰。”
“去百丈峰?!”何处觅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万籁静已抬手指向远处,那儿月薄之在龙魂围攻中仍将铁横秋护得密不透风。
万籁静刻意提高声量,让所有人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峰皆有可能是阵眼,但各峰都有掌峰真人护法,除了……百丈峰。”
“对啊,百丈峰此刻是最薄弱的……”何处觅微微一愣。
万籁静又瞥了传神峰顶一眼,几乎与月薄之视线交错。
但他很快收回目光,眼神如电扫过众弟子,声音拔得更高:“弟子们听令,必须拼死守护百丈峰!”
万籁静剑诀一引,转向百丈峰方向。
山风呼啸间,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烟尘中的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众弟子紧随万籁静身后,心中俱是惴惴不安。
御剑飞起,云霭破开,百丈峰近在眼前。
却在此时,万籁静心念一动,说:“止步!”
众弟子慌忙收势,还未及询问,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雪练似的剑光。
那光芒自传神峰方向横贯长空,所过之处云开雾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弟子们循声望去,不由骇然:巍峨耸立的百丈峰,竟被这一剑生生削去山顶!
被斩断的山体缓缓倾斜,在震天动地的轰鸣中坠入万丈深渊,激起遮天蔽日的尘暴。
众弟子呆若木鸡,只见烟尘散尽后,月薄之抱着铁横秋踏空而立。
原来,云隐群峰镇山阵的阵眼就在百丈峰。
百丈峰被破,锁龙阵不复存在。
月薄之轻而易举脱阵而出。
万籁静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又迅速露出怒容,对月薄之疾言厉色:“有我在,断不容许你伤害任何一个弟子!”
说着,他御剑挡在众弟子面前。
众弟子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腿软得险些从飞剑上跌下来。
却见月薄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将怀中人又搂紧了几分。
原想说“挡我者死”,但念及铁横秋伤势很重,急需一个清静地方休养,更想到刚刚万籁静的提示,若此刻动手,也忒不道义了。
月薄之便只是轻轻瞥了万籁静一眼。
万籁静背脊绷得笔直,握剑的手心已沁出冷汗。
他不知月薄之是否领自己的情,但身后三十五位师弟的目光和信任都系于他一身。
山风呼啸间,他横剑当胸,青锋映着惨淡的天光,在众弟子前筑起一道单薄却坚定的屏障。
月薄之低垂着眼睫,衣袂翻飞间踏空而行,抱着铁横秋自众人头顶凌空而过。他身形如孤鹤掠影,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给战战兢兢的云隐弟子。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云海尽头,众弟子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方才那一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剑尊之威。
山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拂过,万籁静握剑的手这才微微松开,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月尊入魔,百丈峰被削平,护山大阵被破,何等大事!
但算起来,除了云思归重伤,云隐宗并无任何伤亡。
云思归一觉醒来,得知月薄之居然脱阵了,震惊不已,问明缘由后,看着万籁静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万籁静一撩衣袍重重跪地:“是弟子办事不力……”
云思归却微微一笑,忍下一口气,反而拂过他的头顶:“唉,你也是关心则乱。”
云思归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残缺的百丈峰轮廓,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医修们轮番诊脉后,俱是面色凝重地摇头退下。
内室里,几位亲传弟子跪在玉榻前,个个眼眶通红。檀香氤氲中,云思归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床沿:“为师倒是知道一个秘法。”
说罢,他扫视众人,咳了咳:“然而,却需要灵骨为引……”
话未说完,万籁静猛然跪下,高声答道:“弟子愿献灵骨!”
云思归佯装推辞,连声叹息:“不可不可,你是宗门栋梁,而我,已经垂垂老矣……”
“师尊!”万籁静重重叩首,“弟子蒙师尊教养之恩,万死难报!若师尊不肯收弟子灵骨,弟子宁肯自断经脉!”
见他如此,云思归才“勉为其难”地颔首,指尖刚触及万籁静后颈大椎穴,瞳孔骤然收缩:“你的灵骨……”
刚刚退下的医修们又进内室来,轮番查验后,个个面如土色。
原来万籁静中了罕见的奇毒,已经毒入骨髓。
“怎么这般凑巧!”云思归怒摔茶盏。
接二连三的变故终于撕碎了他伪善的面具,一掌拍在床榻扶手上,对万籁静满目怨恨质疑:“你可是成心的?”
万籁静当然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
但正因为他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他也分外的当机立断,立即就跪倒在地:“弟子无能,不能替师尊分忧!”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云思归阴晴不定的脸。
医修们见云思归突然变得这么刻薄狠戾,虽然心惊,却也能理解几分:任谁遭此重创,都难免性情大变。
他们又看了看万籁静,他们素来认可万籁静为人,此刻忙主动替他分辩道:“宗主明鉴,大师兄体内毒素沉积已久,而今日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怎么可能是早有预谋呢?”
“对啊,这个毒如此厉害,大师兄怎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处觅也站出来替他说话,“此毒潜伏时毫无征兆,一旦发作便是死局,如此阴毒,一定是有人谋害大师兄。”
听着何处觅的话,云思归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豁达地笑了。
“倒差点把你忘了,”他手指探出,按在何处觅后颈,“你也是一个好孩子。”
云思归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脸上阴鸷之色一扫而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师尊。
但何处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魔域上空,翻涌的血云如滔天巨浪,将天光吞噬殆尽。
月薄之怀抱铁横秋御空而行,飞剑在脚下划出一道雪色,如同撕裂血色天幕的一道伤痕。
下方赤色荒原上,无数魔物仰首嘶吼。它们嗅到了新鲜的血气,却又被月薄之的威压震慑,只能焦躁地刨着焦土。
月薄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铁横秋灰败的面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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