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镜湖山庄,宫家别墅三楼。
宫谐在床上已经躺了整整一天了,整个人烦躁得要死。
身体内部升腾出来的渴望让他无精打采,茶饭不思,耳朵里嗡鸣不止,整个人昏昏沉沉,像被丢进一口处在濒临点的高压锅里,随时都会爆炸。
……要是能来上一口“红龙”就好了。
但是这里是宫家,他害怕父亲发现他的端倪,更不敢对上母亲。
他那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热衷健美操的母亲,总会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大声抱怨——
“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都是宫成功的儿子,为什么你不能像你哥哥那样争气!”
“你这样我怎么跟伍天欣那个死人比?”
面对这些指责,宫谐无力辩驳。
他当然不能和大哥
比啊!毕竟他的亲生父亲不是宫成功,只是韦曼丽当年社会流窜时随便认识的小混混男友。
宫谐侧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将整个人缩了起来。
他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连大哥坠马那件事,都是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才干出来的。
那天他吸了点“红龙”,趁着劲儿上头,往大哥那匹爱马的马鞍下放了几枚钢针。
只要大哥在马上微微使劲夹马肚子,那枚钢针就会刺进那柔软的腹部,让马儿吃痛。
事发时,他双手插兜站在看台上,得意洋洋地望向眼前的草场——
大哥的身影被高高抛起,重重坠地,马蹄还从他的右腿上踏过,踩得整个人猛地一动弹。
马场工作人员惊慌失措跑过去,“大公子出事了!”“快快快来人啊!给宫先生打电话!!”“救人!打120!!”
宫谐长长吁出一口气,被打压了二十多年的胸腔,此刻前所未有地畅快。
但很快,这股畅快得意的劲儿就随着“红龙”药效的流失,而慢慢消散了。
韦曼丽是最早赶到的,她人就在附近的公园和夫人们喝下午茶,赶在宫成功之前抵达现场。
她只看了坐在地上发抖的儿子一眼,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做的?”韦曼丽厉声诘问,“留下证据了吗?在哪里?”
“……马、马鞍下面。”宫谐小声回答。
韦曼丽从他手中抠出那包“红龙”,目色一颤。
“这是什么?”
“麻叶子磨成的粉。”宫谐不敢说实话,“不是、不是那个!”
韦曼丽顿了顿,“你大哥对你没设防……下次要做,就做狠点!”
她丢下一句话,趁着所有人都在忙着护送宫和上救护车,大步流星地走向那匹已经被工作人员拴起来的马,将整包粉末塞进马嘴,顺手拔下了钢针。
宫和的右腿残了,从此只要离开轮椅和拐杖,就再也走不了路。
他的爱马也在一阵抽搐后死了。
宫谐以为自己会被母亲责骂,如果父亲得知,说不定会将他轰出宫家。
但韦曼丽却保守了这个秘密,让这件事以“意外”莫名其妙地翻篇了。
甚至还因为他的大胆行事而私下称赞了两句。
这种母慈子孝的关系并没能持续多久。
一个保洁发现他在卧室里犯了瘾,吸得人事不清,便将情况告诉了女主人。
韦曼丽这才发觉不对,拿着粉末找香江的熟人查了个究竟。
得知真相后,气得脸色发白。
家里的“红龙”被她扫荡一空,全部丢尽了垃圾桶,而那名保洁第二天就失踪了。
但宫谐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藏了后手。
他不止吸食“红龙”,他还卖这个!
“红龙”是一种最新的合成毒品,从北边流传过来。几个月前,宫谐和那群狐朋狗友们泡夜总会时,有人忽然从口袋里套出一包,教醉醺醺的他们如何吸食服用。
“这东西劲儿大,配啤酒和美人更过瘾!”
如今宫谐都已经记不清塞给他勺子的人是哪一个了。他浑浑噩噩地吸入第一口“红龙”,从此体会到了那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飘飘欲仙的快乐。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宫谐发现自己已经不能满足在夜总会品尝这玩意了,他想要更多,想随时随地,随手可得。
一旦流露出意向,很快就有人找上了他。
“我说哥们,这东西可不好弄,不过我在良河有熟人!这个月他们那边被条子抓了一批,大家都急着换个城市发展,如果你有想法的话,我给牵线搭桥一下……反正你们家有的是运货的渠道!”
“别啊,我只想多搞点慢慢吸而已……”宫谐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们卖这个是为了赚钱,我又不缺钱!而且我就在陶瓷厂干个销售经理,运输公司还不是我哥把控……”
那人笑揽住他的肩,“我说兄弟,你家的钱就都是你的了吗?现在宫家还是你爸掌权,但是等到你哥上位之后呢?你敢保证宫老大跟你穿一条裤子,赚的钱都带你花?……就不想干点自己的生意?自己当老板扬眉吐气?”
一番话说得宫谐相当心动。
是啊,他打小和父亲大哥长得都不像,关系也一般,总能听见说他不是宫成功亲生的闲言碎语。
回家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就只会大发脾气。
但万一这些传言是真的,一旦大哥继承公司大权,自己可能连个销售经理都当不成了。
说不定还会被扫地出门。
“……好。”他一咬牙,“我干。”
成功瓷业的送货渠道自然是不能用的,但好在上线一开始也不敢给他太多货,先给了两包,让他卖着试试,根本用不上大车。
宫谐脑子一转,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
但眼下,那条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送货路子也不能用了。
不想放弃生意,只能另想新招。
宫谐坐在窗前,双眼焦灼地看着外面市中心的几栋高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手边的大哥大已经响了好几回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上线”在催他赶紧去新地点交易。
宫谐已经在房里来来回回踱了许久,把耳朵压在门上,心急如焚地听了又听。
父亲倒是一直都不在家,母亲好不容易离开了,偏偏大哥又后脚进了门。
眼看外面的天就要暗去,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
他实在按捺不住,推开房门,蹑手蹑脚顺着弧形台阶走下去。
一楼客厅里,宫和穿着家居服坐在真皮沙发上,认真专注地看一份报纸。
宫谐还以为自己溜过去的身影并没有引起兄长注意。
但人还没穿过走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老成持重的声音——
“二弟,你要上哪去?”
宫谐咳了一声,头痛地转过身,“大哥,我在家待了一天,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宫和从报纸边沿上方看着他,金丝眼镜下的眉眼不怒自威。
“那个……”宫谐挪着步伐凑过去,“哥,你的腿好些了吗?最近又降温了,晚上会不会痛?”
“还好。”宫和面无表情看着他,“不劳您费心。”
“哥,自家兄弟,干嘛那么见外。”宫谐摸摸鼻尖,心虚地站起身,“那您晚上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转转。”
眼看宫和没再说话,宫谐才转身往别墅大门处走。
迈出门槛的瞬间,听见他兄长平静地说了句——
“二弟,好自为之。”
“——嘭!”
沉重的合金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宫谐感觉背后起了一层阴森的鸡皮疙瘩。
宫和这话什么意思?
是知道马场那件事的真相了吗?
还是知道他在卖“红龙”?
——总不能全都知道了吧?
宫谐在原地心惊胆战了几秒,最后决定随他去吧,先享受再说。
他从门前第三个花坛的泥土里翻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轻轻吸了一口。
数秒后,精神焕然一新,迈着抖擞的步伐走向地面车库。
夜空下,一台簇新的黑色奥迪正在闪闪发亮。
负责给他开车的司机已经从后院小平房里跑了出来,戴上白手套,毕恭毕敬地拉开后排车门。
“二公子,您今晚要去哪儿?”
“飞马溜
冰场!”宫谐想了想,往前探身,“别人要问起来,就说我今晚没用车,就在镜湖山庄里瞎溜达。”
“好嘞!”司机二话不说进了主驾。
保守秘密是他们这行的责任,必要的时候,也得学会察言观色,活跃车内气氛。
奥迪开上通向市中心的长江路,司机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宫谐,看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便邀功道:“二公子,我今天把家里的车都洗啦!您和夫人、大公子最近出去野餐了吗?怎么家里几台车都沾了那么多草籽,底盘都要给糊上啦!”
宫谐原本悠哉悠哉的神情忽然一变,“老赵,不该你问的别问!”
司机老赵吓了一跳,忙不迭回答:“好的好的,我多嘴了!”
宫谐深吸口气,掏出皮夹摸了几张百元大钞出来,往副驾上一扔。
“这件事就当没发生,明白了吗?”他虎着一张瘦削的脸,盯着后视镜里瑟瑟发抖的老赵,警告道:
“任何人都别说,尤其是警察!否则……我让你知道宫家的手段!”
*
飞马溜冰场是江潭最早兴建的溜冰场之一,老板从沪城回来,很时髦,去年把整间店铺重新装修了一下,几乎成了城中所有爱热闹年轻人的必去之所。
宫谐夹着皮包进了门,险些被水泥墙面的霓虹灯管闪瞎双眼。
他其实很少来这里。
飞马最流行的那几年,韦曼丽对他管得严,耳提面命希望他考个大学超过他哥。等待她对他彻底放弃希望时,他也过了最爱玩的年纪。
比起在这种地方费尽心思撩厂妹,还是夜总会里年轻好看的帅哥美女主动坐大腿更得他欢心。
说是“溜冰”,但这里压根没有真冰,空气燥热得要命,壁挂老式音响炸得他耳膜嗡嗡。今晚人很多,尤其是情侣,牵着手的男女从在打蜡地板上飞驰而过,有那么几个爱卖弄的年轻小子在场地中央表演倒滑过桩,围观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欣的口哨。
宫谐的目光随在他们的紧身背心和牛仔喇叭裤上打量了一个来回,才转向吧台卖水的小姑娘。
“诶,问你个事儿,储物柜在哪边啊?”
“后面!”小姑娘一把拉住他胳膊大声说,“别急着走啊!租柜子要五毛,先交钱再过去!”
“……”宫谐不耐烦地从百元大钞里排出一枚硬币,拿了钥匙就往后面走。
场边塑料椅上挤满了换鞋的人,不过路过一对凑在一起挑轮滑鞋的小情侣时,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女的高,男的也高,长得又好看,在人群里很是显眼登对。
“啧,也不算白来!”宫谐嘀咕了一句,掀开旁边的储物区的门帘。
鞋架边,刚才被他称赞的那对小情侣立刻转过视线。
“他进去了!”季银河眉头微皱,“我们怎么办,在外面干等着吗?”
“抓现行,人赃并获最好。”陆铮穿过门帘的中缝,看着宫谐鬼鬼祟祟看柜门的动作,便提议道,“他好像在找什么,要不你在外面等我,我先进——”
“不要,我跟你一起!”
季银河还没玩够假扮路人呢,而且抓人这么关键的事,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陆铮说好,若有所思地将掌心在外套上蹭了一下。“那我们还是演情侣?”
“对啊!”小季同志理所当然地瞧了他一眼,正大光明地用小指扣住他左手食指,“走!”
陆铮无声地呼了口气,修长右臂从她身后绕过,掀开了帘子。
储物区不止他们三个人,这房间摆满了柜子,一间套着一间,比想象中大多了。
九十年代这会正是民风开放的时候,角落里有男女抱在一起热情拥吻,季银河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眼珠子一转,就看见宫谐一个人坐在两排柜子之间的换鞋凳上。
她不动声色地拉了下陆铮手指,两人心领神会,找了个隐蔽处屏住呼吸,默默观望。
宫谐在凳子上慢腾腾地换鞋,只是鞋换完了也不走,柴火棍一样细瘦的胳膊在椅子下面摸啊摸的,半天才掏出一张被口香糖黏在座垫下方的小纸条。
他把纸条展开,拿出包在里面的铜钥匙,然后颤巍巍站起身,扶着柜子艰难地往前滑了几步。
季银河和陆铮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十几秒,宫谐才在一个柜子前停下,大喘气着蹲下身,用钥匙打开最下方的一扇门。
“四排17号。”视力绝佳的小季同志用气声向陆铮禀告。
旁边男人喉头轻滚,“嗯”了一声。
季银河神色欢欣,“那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人赃并——”
“叮铃铃铃!”
蹲在柜子旁边的宫谐刚把门拉开,放在他裤兜里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宫谐不耐烦地骂了句娘,掏出大哥大“喂”了一声。
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脸色一变,咣地一声关上柜门,拽下难脱的轮滑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季银河和陆铮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假装研究这鞋要怎么穿。
还好宫谐根本没注意他俩,一阵风似的从走廊上走过,径直出了储物区。
确定人彻底离开后,季银河和陆铮这才在把脑袋转了回来。
陆铮快步走过去拉了拉四排17号纹丝不动的柜门,摇了摇头。
季银河立刻站起身,去外面吧台亮出证件。
收钱的小姑娘拿着一圈钥匙,对着号码打开柜门。但是里面空空荡荡,显然宫谐还没把东西放进去,就接到电话离开了。
陆铮和季银河对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刚才在车上时,他俩便已经得出一个结论:
宫谐出门时只拿了一个不大的手拿包,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由此可见——他今晚来飞马溜冰场要么是为了送钱,要么运送的毒品并不多,小小一个包就能放下。
“还有一种可能。”季银河从飞马溜冰场出来,坐进桑塔纳副驾,沉声分析道,“宫谐之前贩毒就只有齐航一个人帮他送货,齐航死亡后,他和他的上下线必然急于寻找新的运送方式,否则货物流通不起来,大家都没钱赚……我猜他今晚可能来溜冰场,可能就是为了谈这个交易。”
陆铮将车开上马路,顺着她的思路点头,“也对,所以咱们也不算亏,毕竟那柜子放的是不是毒资还不好说。不过有了这个接头地点,就能让便衣在附近蹲守了,他们的人一定还会再来的。”
“你说得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可惜……让宫谐跑了!”季银河一脸懊丧。
不过几秒后她忽然拍了把大腿。
“陆老师,你说刚才他接到电话,是不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了呀?”
“唔……有这个可能。”
季银河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压低声音问:“咱同志里不会有内鬼吧?”
“……不好说,但我们不能揣测别人,更不能自乱阵脚。”
恰好到了红绿灯前,陆铮踩下刹车,看着她严肃表情,忽然笑了一声,从后排拎起两个纸袋。
“这是不是你给叔叔阿姨买的东西?”
“啊!”季银河看着梦特娇polo衫和领带摸了摸脑袋,“我差点给忘了!谢谢您陆老师!”
“别跟我客气。”陆铮笑眯眯地说,“很晚了,我直接送你回家吧。”
*
“也不知道孩子今天忙不忙,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吃了没,这么点披萨给她当夜宵,怕不够塞牙缝吧……”
厨房里,季建国洗了碗,忧心忡忡地从冰箱里端出一碟培根芝士披萨,想了想又怕不够,打开冷冻室里取出一碗冰糖柿子,一起放在餐桌上。
连翘刚洗完澡,扶着包头毛巾从热汽腾腾的卫生间走出来,笑道:“中午来我店里打包饭菜啦,和陆老师一起盯梢呢,用不着你操心。”
季建国摇头,“有男朋友也不行,我跟你说,这个陆老师要想我们小银河谈恋爱,一定要先过我这关!”
“你不是想太远了,我是说陆老师为人稳重,肯定不会让银河饿肚子!”连女士站在镜柜前往脸上涂玉兰油,“再说你闺女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还没开窍呢,满心眼破案破案的……”
“老婆,你可千万别学那些催婚家长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连翘皱着眉道,“我是觉得银河可以找个帅哥,在紧张的工作之余享受享受恋爱的乐趣——”
“爸!妈!我回来啦!”
钥匙哗啦一响,小季同志提溜着两个袋子,推开家门。
她一面换鞋,一面好奇地问:“刚在楼道就听见你们说话了……什么帅哥恋爱啊?哪家帅哥谈恋爱了?”
“没有,我和你
爸在聊电视剧呢!”连女士一脸镇定地撒谎,“吃晚饭了吗?桌上有夜宵——咦?你和陆老师去逛街啦?买什么回来了?”
“没逛街……”季银河抓抓脑袋,把袋子里的衣物拿出来。
“昨天我和陆老师去新百大厦摸排线索,看见梦特娇开业,就顺手搞了一件……嘿嘿嘿我都想好了,polo衫送给妈妈,领带送给爸爸,快试试喜不喜欢呀!”
连翘和季建国收到女儿的礼物,果然什么都忘了问。
两人兴冲冲地进房间试衣服去了。
“好看!”连翘穿着那件季银河走秀的湖蓝色polo衫,配了条白色网球裙,对着镜子转了转,“别说,这颜色虽然鲜艳,但还挺复古的!”
季建国则为了他的新领带换上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了几道,刚才还穿着围裙干活的居家好男人立刻显出了游刃有余的中年帅哥气质。
季银河看着爸爸妈妈满意的模样,清透明亮的眼睛盛满笑意。
不过她可没忘记那通匿名电话!
趁着老季沉迷欣赏镜子里的自己,小季警察试探着把案情给说了一说。
“……有群众匿名举报成功瓷业的销售经理宫谐贩毒,饶局让我和陆老师查这条线,我们今天一直在镜湖山庄蹲点,宫谐傍晚才出来,去了飞马溜冰场,不过他什么都没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她装出副随口聊天的口吻,余光却一直观察着老季和连女士的神色。
说到“贩毒”这两个字时,季建国露出了一个有点刻意的惊讶表情,瞪大眼睛叫嚷:“天哪!真吓人!”
“哎呀,竟然贩毒呀!”连翘捧哏道,“这世道,真是太乱了,83年就严打过一次,我看说不定很快就有第二次啦!”
“可不是嘛!”
季银河看着他俩一唱一和,抓起碟子里披萨慢慢吃着。
——太不自然了!她心中几乎能九成肯定,宫谐就是那个贩毒富二代,而打匿名电话的就是她亲爱的老爸了。
果然,老季忍不住担忧地问起来:“你们这案子接下来怎么打算啊?还盯宫谐吗?”
季银河也不藏着掖着,“盯啊!我个人推测,齐航虽然不吸毒,但是他很可能参与其中,或者听到了什么重大隐秘,惨遭灭口。”
“嗯,挺有逻辑的。”
老季同志听完没再说什么,摆摆手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小季同志有点受挫,专心致志地开始吃那碗冰糖柿子。
苏月寄来的信还在桌上,被吃晚饭前腾位置的连女士收进了放水果的竹盘里。
季银河的目光不经意间抬起,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秒,瞳孔眯起。
下一秒,她猛地站起身,将那张照片抽了出来。
昨天在都彭专柜看了一整个上午,绝对不会认错——
丁同光没有说谎,他买下的打火机确实送给苏贺,然后被苏月带到了欧洲!
进一步说,如果他的嫌疑被洗清了,那么案发现场的打火机——
只有可能属于宫谐!
宫谐就是清漪江沉尸案最大的嫌疑人!
季银河心砰砰直跳,赶紧拿起电话机,拨下市局号码。
已经快九点了,办公室无人接听,她咬住下唇考虑片刻,本想拨寻呼台给唐辞的BP机留言,想了想,却报出了陆铮的号码。
很快,电话就回拨了过来。
季银河激动得要命,等不及那端说话,先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才的发现全都说了出来,然后高兴地补充:“这样程哥和小伍就不用浪费时间查丁同光那条线啦!”
陆铮安安静静听完,温声道:“这是好消息,不过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饶局怀疑市局有人把案件细节说了出去,是主观还是无意泄漏还不清楚,但咱们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季银河:“?!!”
她的直觉怎么这么准,局里还真有内鬼啊!
老季和连女士肯定不会乱说,那……还会是谁?
第37章
次日清晨。
一道红色闪电滑过黎明寂静的街道,驶进尚且安静的江潭市局。
季银河帅气利落地从天虹90上跳下来,将车推向院墙边的车棚。
想到案件总算有了清晰的指向,她昨晚又在床上激动地烙了一夜饼,恨不得立刻回队里展开行动!
现在大脑极度兴奋,就是黑眼圈看上去有点吓人。
锁好车迈着大步转过身,刚走两步,就撞上推着台破自行车进来,愁眉苦脸的小伍同志。
两人面对面,异口同声:“你咋了?”
季银河:“没睡好……”
“嗐!你这好解决,补个觉的事……我可倒霉了!自行车半道上坏了!”小伍让出身后形状古怪的座垫,按了按给她看,唉声叹气,“海绵底里的弹簧都凸出来了,怎么都按不下去,这一路硌得我腚生疼!”
季银河“噗嗤”笑出声,“小伍哥,我摩托车兜里有工具,反正现在还早,要不帮你拆开看看?”
“那敢情好哇!”
季银河就拿出了老虎钳和螺丝刀,挽起衣袖,三下五除二,把小伍自行车的车垫给拆了下来。
“嗯,弹簧确实坏了,不过其他都是好的,这会太早了,五金店都没开门,白天有空去买根新的换上就行!”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小伍比了个大拇指,“下回也别叫我小伍哥了,我得管你叫小季姐。”
小季姐嘿嘿,“到那时记得叫我啊,我拆下来的座垫,当然得帮你装回去。”
“小季姐,你是我永远的姐!”
小伍顶着一脸憨笑,把座垫随手放回光秃秃的原位,和季银河一起并肩走进办公楼。
还没上到五层,就听见空旷安静的楼道传来一声怒骂。
季银河和小伍一愣,同时停下脚步。
那分明是饶局的声音!
饶正好平日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上到省厅领导下到门卫大爷他都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干什么发这么大火呢!
两个人踮着脚猫着腰往上走,又听了几句,才发现他骂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他们的唐大队长!
一队是一个集体,队长挨训,一定代表他们的刑侦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
季银河想到陆铮昨晚的电话,也不躲了,带着小伍直奔上楼,冲进办公室。
饶正好站在外间中央,啪一声脆响,将手里的报纸摔在桌面上。
“——上了早报!这是我从印刷厂抢回来的样刊!”他恨铁不成钢地敲敲桌面,“唐辞啊唐辞!要不是我半夜托关系去撤稿,现在群众们会怎么想?案子还破不破了?”
唐辞双眼通红地站在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
昨晚盯丁同光盯到快十二点才回家,进了门就看见檀雅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哀戚地埋怨他怎么加班这么晚。
他吓了一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阿姨会担心,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明天还要上班”为理由,将她请出家门。
好不容易囫囵躺下,刚睡着四个小时,檀雅馨又以梦见父亲为由打来电话,担心他当刑警有危险,要求他申请调换去行政部门。
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对面才答应让他现办完现在的案子再说。
困意全无的唐大队长干脆放弃睡觉
,直接来办公室开启新一天的办案工作。
结果就在办公室里撞上了一脸怒气的饶局,披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
“查一查!不就这么几个人!”饶正好回头看了季银河和小伍一眼,转过脸来按着眉心说,“到底是谁把重要信息卖给了记者!”
唐辞深吸口气,“会不会是……三队那边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崔彬带着物证去省厅了,人都不在局里,其他人都是配合你们一队工作的!”饶正好食指在豆腐块的一行字上戳了戳,“看见了吗?这里指名道姓——清漪江沉尸案嫌疑人与本市首富有关,三队可不知道得这么详细啊!”
唐辞保证道:“好好,饶局您别生气,我一定把这个不守纪律的人找出来!还好报纸还没发行——”
“宫成功是什么人?我能听说的事,他会不知道?”饶正好火蹭得一声冒上来,“人电话早就打到省厅了!本来这个案子还没那么急,现在好了,省厅限你们72小时内必须破案!还他们宫家一个清白!否则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去派出所!”
他不忘看眼手表,补充道:“哦,不好意思,你们只剩下70个小时了!”
唐辞眼皮一动,急了,“时间太紧张了,咱们现在得罪了宫成功,他肯定不愿意配合,能不能求省厅的领导们放宽一点——”
“唐辞啊唐辞!”饶正好恨铁不成钢,“咱们公安的精神你都忘了吗?绝对可靠落到实处,还带跟上级讨价还价的?70小时,就这个时间点,只准提前,迟了你们就收拾收拾等着去基层吧!”
众人:“…………”
饶正好大口大口喘着气,嘴唇说得起了皮,下意识去摸手边的大瓷缸子,却摸了个空。
颇有眼力见儿的小季同志赶紧给局长大人泡了杯茶端过去。
“咱办公室没有绿茶,只有白菊,最近秋燥得厉害,您请清火~”
“你这个鬼丫头,少在这拍马屁!”饶正好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柔和下来,端起茶杯润了一口。
过了片刻,他缓缓神,“行了,办案去吧,还有唐辞,出卖消息给记者的人一定要尽快找出来!”
“是!”
饶正好迈着大步从办公室离开了,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唐辞看看他俩,挥挥手,“都听见饶局的话了,愣着干什么,办案去啊。”
“等您指示呢队长。”小季同志老实巴巴地交代了昨晚在飞马溜冰场的情况,“要不我叫上陆老师,还盯着宫谐去?”
“我先想想。”唐辞叉着腰叹了口气,转向拿爪子戳他的小伍,“你又有什么问题?”
小伍鼓起腮帮,东张西望一番,小声说:“那个,唐队……我好像知道是谁把线索捅给了记者……”
“——是谁?!”
唐辞和季银河双双睁大眼。
“也不能百分百确定吧……”小伍同志摸着自己的板寸头,吞吞吐吐道,“这几天车副队不是总说家里有事嘛,正好我昨天去苏家那边蹲点查丁同光,看见他站在江潭三中门口,跟一个拿笔记本穿小马甲带工作证的人聊天……”
季银河沉思片刻,“如果真的是车副队的话,贸然去问他,必定不会承认……咱们得想个办法,让他主动跟唐队投案自首。”
*
一个小时后。
车志文迈着悠闲惬意的步伐走进市局办公大楼。
位于负一层的食堂已经飘出了早餐的香气。
他美滋滋地拿饭票打了一笼汤包、一碗豆腐脑,两根油条,两个卤蛋,端着高高的饭盆掀开门帘。
就在犹豫是拎进办公室吃,还是跟唐辞请个假回家大快朵颐时,一道恍恍惚惚的人影从楼梯上飘下来。
小伍一脸苦闷,边走便叹气。
这孩子向来藏不住事,车志文抬起一条胳膊把人打横拦住,问:“怎么了这是?被那小季丫头欺负了?”
“不是。”小伍摇摇头,左看看右看看,俯到他耳边说了两句。
车志文打了个激灵,“……什么?饶局生气了?那报纸印出来了吗?”
“没呢!饶局半夜去印刷厂拦下来了。”小伍撇撇嘴,“不过省厅下了死任务,要求我们必须在70小时内破案,还要把泄密给记者的人找出来……听说上面最近出了一个新文件,对于违反保密条例将案件线索泄露给外界的人,要大力处罚,说不定得开除呢!”
其实这会儿他稀烂的演技就有些绷不住了,不过为了让车志文主动向唐辞承认错误,他低着头强忍住笑意,按照季银河的演示,把她提前写下的台词一字不落背了出来。
果然,不懂法也不关心政策的车志文瞳孔一阵猛烈的地震。
“……现在这么严格了吗?”他艰难咽口水,“说不定人家也不是故意说出去的呢,街坊邻居,老婆孩子的,难免不小心漏出去一两句——”
小伍直摇头,“嗐!所以说咱们刑警不好干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还得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他四下看了看,用气声道:“我听说啊……不仅要双开,还得判刑!
“……双开?……判刑?”车志文魂不守舍地低声嘟哝着。
小伍看他神色,就知道对方已经一脚踏入了陷阱,赶紧抛出最后一个包袱:
“对了,我听秘书室的人说——这个文件现在还在饶局手上,没发下来呢!所以我觉得这泄密给记者的人吧,干脆趁现在把情况老老实实交代了,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
小伍作势要往食堂走,却被一把子力气钳住了胳膊。
“你吃我的!”车志文不容分手把饭盒塞进他手里,然后将人拉到了僻静的角落,“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小伍低头剥卤蛋壳,“啥事啊这么客气,说呗!”
“就是……你刚才说那件事,唐队在查了吗?查到哪儿啦?”
“在啊,咱队不就这几个人!”小伍眨巴眨巴眼,“第一个就找我问话了,我说我这几天都老老实实上班呢,下了班就回宿舍呆着,室友都能作证,他就放我下来吃早饭了。”
车志文闭了闭眼,声音发颤,“小季小程小陆小叶他们怎么说?怎么只怀疑我们一队,三队不也跟着办案了么!”
“我也不知道哇!”小伍有点烦了,“要不您上去问他本人呗!哦对,关于三队那些人,刚才季银河跟饶局抬过杠了,饶局说他们啥都不知道,所以您可千万别帮咱们出头,指不定又要挨骂!”
“……”车志文愣了半晌。
这会只怕是真的完了,嫌疑人就这么几个,昨天又分组盯梢,季银河陆铮、小伍程漠能互相给对方作证,唯一说不清的,不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嘛!
小伍看他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三两口把早饭吃完,拿起空饭盒往食堂后面的水池刷碗去了。
车志文腿脚发软地往楼上走。
办公室里只有唐辞一个人,沉默地坐在位置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脚步声,抬眼朝他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车志文就明白别人一定都没嫌疑了,唐辞心中已经认定,自己就是那个把案件细节告诉记者的人。
想想双开判刑的后果,再想想自己一个老警察,要是进了局子,肯定会被曾经亲手关进去的犯人狠狠报复。
车志文一咬牙,决定听从小伍的建议——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小唐,我听说你在找告密的人。”他在对面的位置坐下,深吸口气,“不用找了,就是我。”
果然,唐大队长毫不惊讶地看着他。
“老车,我需要一个解释……”唐辞抱起双臂,眼神写满了不解,“咱们的工资按照工龄来算,你比我薪水都高,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我不是为了钱……”车志文咕哝道,“这段时间一队连破两个大案,早就有记者联系我,想做个专访,但你不是一再警告我们不能抛头露面,要保持低调——”
“你就为了这点虚荣感?”唐辞把饶正好早上拿过来的报纸样刊扔到他面前,“上面可半个字都
没提你车志文的名字!但你堂堂车副队可把我们工作节奏全都打乱了!”
车志文被骂得抬不起头,哀求道:“小唐、唐队,我知道错了……你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看,自从那个小季来了,你们什么都捧着她,我什么话都插不上,我知道我年纪大了,思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我只是想有一点参与感,在老婆孩子亲戚面前抬起头来……哪里想到那些记者什么都往报纸上写啊!”
他抬起头,盯着唐辞无动于衷的脸,“算我拉下这张老脸来求求你!……唐队!你进市局时我还带你出过现场呢!能不能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别开除我,别送我去蹲号子——”
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难听的抽噎声,过了好一会儿,唐辞才拽过手边的纸笔,往对面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面前一推,哑着嗓子说:
“把你跟记者怎么说的,时间地点具体内容,对面来了多少人……全都写下来,一个都不准少。”
“好、好,我写!”
唐辞沉沉叹了口气,“看在我们共事这么多年的情份上,饶局那边我来处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把证件放在我这,回去休息休息吧,案子办结后,我想办法帮你换去一个轻松的岗位。”
车志文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垂着脑袋连连点头。
虽然有些丢脸,感觉像被扫地出门了,但好歹保住了饭碗。
他还想说什么,陆铮却出现在办公室里,清清淡淡地叫了句唐队。
唐辞捏了下眉心,起身走出去,顺手带上了内间的门。
办公室隔音一般,车志文不敢声张,竖着耳朵悄悄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陆大专家说:“我整理了前天从飞迅宿舍齐航房间里找到的证物,在死者钱包里发现了一个随身记事本,或许有作证物的价值。”
一阵沙沙翻页声后,唐辞困惑地问:“前半本都被撕掉了,后半本只剩空白纸张,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季银河同志结合齐航房间的布置,判断死者应该有强迫症和洁癖,每用完一张纸,就会把页面撕下来……”陆铮拿起炭笔,在笔记本剩下的第一页上轻轻涂画,“您看,这样就能看出在前一页纸上写字的痕迹。”
唐辞眯起眼盯了一秒,“榕树巷?”
“嗯。”陆铮点了下头,“小季同志记性很好……她说在案卷材料上看过,榕树巷就是前身为陶瓷厂,刚更名成功瓷业的储存仓库之一。”
“什么案卷材料?我怎么不记得……”唐辞按了下太阳穴。
陆铮只笑了一声。
因为季银河看的就是他亲手整理装订的剪报,当然没必要让爱吃飞醋的唐队知道这些细节。
“行吧,把小季小伍程漠都叫过来,我们开个会。”唐辞一锤定音,“今天该去会会这位首富先生了!”
……
一门之隔的内间里。
车志文一边写情况说明,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唐辞让所有人今天集体行动,现在无论镀金打火机、匿名举报电话,还是飞马溜冰场和榕树巷仓库,都指向了宫谐和宫家。
饶局那边很快就给出了搜查证,但证据虽多,关联性却不够强,要求他们只能在仓库搜索,不能进成功瓷业和镜湖山庄。
唐辞虽然无奈,但只能答应下来,打算先带着一队去成功瓷业找宫成功谈一谈。
众人前脚出发,后脚车志文就把没写完的情况报告往唐辞桌上一丢,从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走出去。
一开始他是被小伍和唐辞的表演唬住了,没多想就把话给撂了。
但到底多吃了几十年大米饭,车志文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在系统干了三十来年,市局哪个行政处室都有朋友,还从没听说上面要下这样的文件。
而且也从没有人因为给媒体记者透漏案情,就被抓去判了刑。
想了又想,只有一种可能——
这都是他们为了让他交代泄密而编出来的谎言!
车志文气得要命,同为革命战友,这么可恶刁钻的诈供手法竟然用到他身上来了。
一看就是小季那个鬼丫头出的馊主意!
这下好了,兢兢业业卖命三十年,临了晚节不保,还要被换到那些别人瞧不上的岗位,多没面子啊!
车志文背着手站在走廊窗户边,看着大吉普带着两台桑塔纳驶出市局大院,心头忽然浮出一个想法。
罪认就认了,但领导也喜欢戴罪立功的人啊!
如果他赶在唐辞他们之前把案子破了,是不是就能让那群傲慢的年轻人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等唐辞升职离开,说不定退休前还能摸个队长的位置坐坐。
到了那个时候,把季银河从一队赶到下面的派出所去,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车志文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直奔办公室取回警官证,匆匆下了楼。
现在没必要去成功瓷业了,听他们的对话,真凶八成就是那个宫谐——他直接上榕树巷仓库找关键证据就行!
不过他该怎么过去呢?
车队肯定不会给他派车,公交要转要等,太浪费时间,打出租车嘛……没钱。
他往旁边一瞧,就看见小伍那台没上锁的自行车正静静停在车棚门口。
当即二话不说,屁股往那张晃晃悠悠的座垫上一坐,脚尖蹬地,丝滑地骑出了市局大院。
*
作为江潭最气派的公司,“成功瓷业”坐落在经济开发区繁华大道上,周边绿树成荫,办公大楼走镜湖山庄一样的美式风格,气派得像缩小版白宫。
季银河从大吉普上下来,险些被阳光下的镀铬厂牌闪瞎双眼。
几个穿戴得比他们还像刑警的保安走过来,问:“什么人?干什么的?”
唐辞亮出证件,“市局重案一队刑警,找你们宫总谈谈。”
领头的保安打量他们几眼,说了声“等等”,摸出传呼机按了几下。
很快,一个三十多岁、气质不凡的西装男子大步流星从办公大楼里走了出来。
“唐队长您好,我叫宫和,是成功瓷业的副总经理。”他礼貌客套地和唐辞握了下手,然后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这边请。”
一群人跟在唐辞和宫和身后,穿过铺着水磨石的花园,走进这幢豪华大楼。
季银河留在最后,一路上四处观察——宫成功应该是个相当自恋的男人,墙上到处挂满了他和照片和荣誉证书,红木博古架上陈列着出口德国的镶金边骨瓷茶壶、远销海外的青花瓷摆件,香江富商订制的釉下彩餐具……想想老季那懒散的性格,确实很难在这种地方打工。
宫和将他们带进了飘着龙井茶香的二楼会议室,让他们坐下稍候。
但二十分钟过去了,宫成功也没有出现。
小伍不耐烦地说:“要不我借口找厕所,出去问问?”
唐辞也有点急,站起身,“你性子毛毛躁躁的,别跟人打起来,还是我去吧!”
“……”季银河心说你们不愧结为师徒,半斤八两。
最后程漠把他俩都拦下,迈着稳重的步子出去了。几分钟后回来,一脸匪夷所思地说:“我看他们倒也不忙,正好遇到了宫副经理,他说……宫总问咱们,想好交谁出去了吗?”
“交人?”唐辞眯起眼。
从进会议室后一直闭目养神的陆铮说了句,“他们在给下马威。”
“什么下马威?”小伍眉毛竖起来,“咱们正正经经来查案,又没把他们怎么样!”
陆铮却微笑着摇摇头。
唐辞这会已经明白过来了,“他们以为咱是来道歉的?以为咱们会把捅娄子的老车交出去?”
众人:“……”
程漠吞吞吐吐,“好像是这个意思,宫和经理说宫总现在心情不好……等他心情好了,才能配合调查。”
“老车是我们市局的人,犯了错自然有市局处罚,这人我不交!”唐辞大手一拍桌子,把门一推,带头走出去,“配合警察破案是老百姓的义务!”
季银河生怕他和人闹起来,抓起陆铮的袖子就追了出去。
没想到宫成功带着宫和以及一众保镖,气势汹汹地站在外面的长廊上。
宫成功穿着笔挺的西装,睥睨着冲出来的一队众人。
“让你们72小时内破案,还我们宫家清白,你们怎么还赖着我不放,没完没了了?”他缓缓扫视一圈,声音压低,“交谁出来?”
“宫先生。”唐辞扬起下巴,“我们谁都不交。”
宫成功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有意思,在社会上闯荡这么多年,还第一次有人敢触碰到我的逆鳞……你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
“人民警察也不是什么都做,我们只解决合理合法合乎诉求的要求。”唐辞只弱了一秒的气势很快就顶了上去。
小伍附和:“就是!有什么后果,您倒是说啊!”
宫成功抬起中指推了推镜框,锋利的唇角歪出一个微笑。
“天凉之后,我会让本市首富榜排名第二的王氏公司破产,江潭的财政收入一旦大幅锐减,你们警察的福利待遇自然也会降低!!”
众人:“…………?”
王氏公司也太倒霉了吧!
角落里,季银河徐徐眯起秀气的眉眼,向旁边作壁上观的陆铮低声道:
“这宫成功说话的风格,怎么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各位读者宝宝的订阅,傍晚还有二更~~~
第38章
城市的另一端。
刚吃过饭的季建国牵着连翘的手,在荷叶街的街心公园里散步。
空气清爽干燥,午后的秋风卷下一层橙红色的落叶,踩上去簌簌作响。
两个人在角落处的长凳上坐下,视线向上,恰好能望见不远处大马路上刚竖起的广告牌。
“成功瓷业”四个大字,在淡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旁边的油漆画则是穿西装三件套的宫成功——巨大的笑容里写满了作为江潭首富的自信自豪,捧着青花瓷花瓶手还不忘竖起一根洋洋得意的大拇指。
季建国忍不住摇摇头,“二十年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油腻的老样子——”
“经典款霸总嘛!”连翘笑着吐槽,“要不是作者把主角中二龙傲天的人设塑造得这么彻底这么成功,这本《江城风云,实业为王》也不会霸占某点畅销榜长达一个月……说到底还是你们直男爱看!”
“我不爱!我的书单可有品位了,都是《国富论》《资本论》《毛选》!”老季同志愤懑不平地反驳道,“那天不过是地铁通勤时间太长,又没信号,我只能点开这本书打发时间——”
“……对。”连翘色眯眯地戳了下老公软弹有力的肱二头肌,“只要有肌肉,你说什么都对。”
“……”
看着沉迷于自己美色的妻子,老季同志幽幽叹了口气。
想当年,他也是清北就读成绩优异、要脸有脸要脑子有脑子的一代学神。
为了在毕业后顺利上岸帝都的编制,捧上四九城里最咸鱼的饭碗,他每一个暑假都没有回家,兢兢业业地在各大单位实习,套取第一手情报。
没成想,就在地铁里华丽丽地穿书了,成了龙傲天宫成功的司机。
按照原书剧情,他会在关键时刻背叛男主,暗中向对家传递消息,被发现后男主联系帮派将他一枪毙命,行刑现场的照片还被买下来挂在公司里,杀鸡儆猴给那些心怀鬼胎的下属和对家看。
藉此,奠定了江城首富的地位。
季建国:“……”
这也太法外狂徒吧!
靠着强健的体魄、聪明的大脑和在现代社会里学到知识本领,建国同志顺利完成系统任务,成为龙傲天最得力的心腹下属。
不仅扭转了原主命运,还协助宫成功走上正道,靠货真价实的技术成为真正的实业家。
就在宫成功向他抛出橄榄枝,共创陶瓷厂新未来时,季建国却果断选择了辞职。
伴君如伴虎,他太累了,是时候和老婆双宿双飞,找一个咸鱼岗位过神仙日子了。
宫成功对于季建国的隐退非常失望。
这可是他堂堂龙傲天最看好最信任的人啊!他还打算将他任命为副厂长,扶持原配伍天欣留下的长子宫和,把陶瓷厂一直红红火火地办下去呢!
宫成功苦苦挽留,只换回心腹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
不过心软的季建国还是给龙傲天留下了一封信,写了几点建议,希望他好好教育子女,踏踏实实办厂,低调谦虚做人,学习国内外的先进技术,有钱就多买房子,三十年后不要炒股。
不过眼下看来,宫成功一句也没有听,而且样样反着来,似乎故意想和季建国比个高下似的。
结果显而易见,两个孩子一个残疾一个贩毒,虽然还是首富,但也快被排名第二的王氏公司追上了。
近几年,宫成功一番打听,得知季建国人还在江潭,便找人传了话送了礼,想将他请回来做公司的副总。
有了连姐小吃店这棵摇钱树,还能时不时中注彩票,老季同志在街道办乐得逍遥自在,压根看不上那三瓜两枣。
甚至连宫成功想要的见上一面叙叙旧都没有答应。
……
想到这里,老季同志扣住了连翘女士温软秀气的手。
活了四十多年,他早就知道人生的意义在哪里了。
也许这场穿书是命中注定,就是为了遇见这么好的老婆,生下如此可爱的女儿吧。
连翘靠在他肩头,轻声问:“下一步什么打算?银河好像陷入瓶颈了,能查到杀人真凶吗?”
季建国把视线收回来,抬手拂去妻子落在连衣裙膝头上的红叶。
“我女儿一定会查出真相的。”他沉沉目光里满是老父亲的骄傲和自豪,“至于宫成功,他也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
成功瓷业。
对方态度强硬,但重案一队也不是吃素的。
交人是不可能交的,唐辞带着大家转身就下了楼,队里这么多优秀人才,就不信找不到如山铁证!
大概是季银河从老季那里遗传的锦鲤体质发挥作用——
刚走到公司门口,就看见有个清瘦老头带着小马扎在警车旁边静坐,任由几个保安围攻,也“我自岿然不动”。
大家赶紧快步小跑过去,唐辞首当其中,把保安拉到一旁。
季银河则蹲下身,轻声细语地问了起来。
“警察同志,你们终于下来了!”清瘦老头文隽的脸上露出厌恶神情,“我在这地多待一秒都难受!”
“您叫什么名字,在哪儿高就,要和我们反映什么问题呀?”
“我姓曹,你们可以叫我曹教授,我在江潭大学教政治,不过现在已经退休了。”曹教授推了下玳瑁眼镜,“我也是镜湖山庄的住户,就住在宫成功家对面……同志,我要来揭发他们一家人,品性低劣!道德败坏!这种人不配当江潭首富,也不配和我们这些良民做邻居!”
他这一吼,立刻又把保安引过来了,唐辞程漠赶紧把人塞进大吉普,示意他路上说。
“我是两个月前搬进镜湖山庄的。”曹教授抹抹唇角的唾沫,“自打搬进去之后,就没睡过
一次好觉,这家子人可恶得很,宫成功三点回家,六点就出门,他老婆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知道干什么营生的,大儿子还算正常,最恶心的就是那个小儿子——要么一天不出门,要么就半夜喝得醉醺醺,带着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流氓在小区里嚎叫,我家可是有闺女的诶!!”
季银河朝唐辞他们点点头,这人说的情况属实,还真跟她和陆铮盯梢的情况对上了!
她抱着纸笔刷刷狂记,“然后呢?”
“我跟物业反应了啊!没用!也不知道有什么背景,我现在算是看透这个社会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曹教授气得直拍椅背。
陆铮轻声打断他的抱怨,“还有其他情况吗?最好有证据能佐证你说的情况,这样我们也好找相关部门帮你解决这些问题。”
“啊!有的有的!”曹教授从包里掏出一张边角磕碰的磁带。
“前几天吧,深更半夜的,我半夜被楼下声音吵醒,爬起来关窗,就看见那个宫谐和一个年轻男人抱在一起啃!大路灯底下,啃了足足半个小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后来那男的上了台小轿车,宫谐又追上去亲热半天,车走后我看见宫谐手上拿了张录音磁带,走几步就是垃圾桶,嘿!他也往里不扔,随手就丢进了路边绿化带里!我觉得这人素质太低,干脆下楼把磁带捡了回来——”
大家神色都是一震!
“是哪一天?”季银河睁大了眼,“具体时间您还能记得清吗?”
曹教授掐指算了算,“一个礼拜前,对,上周一,那天我去学校领退休费了,绝对不会记错!”
“那个年轻男人长这样吗?”小伍眼疾手快地从包里摸出一沓照片,里面就有齐航的证件照和工作照。
曹教授皱眉,“不敢说百分百,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有的。”
“小轿车的型号呢?”大家都很激动,唐辞赶紧追问,“是捷达吗?”
曹教授眯眼想了会,“我一老头子也不懂那么多,看起来有点像吧,反正是黑色的……不是,警察同志,最关键的是这盘磁带!你们有收录机吗?赶紧听听!”
陆铮伸手往后排底下一拽,还真摸出台装电池的飞利浦。
主驾上的唐辞震惊回头,“什么时候放上来的?”
“上次吧。”陆老师云淡风轻地说,“感觉你们装备不行,就顺手都给换了。”
唐辞:“……这是我的车!”
陆铮随口“嗯嗯”了两声,“咔吧”一声按开卡槽,将磁带塞了进去。
“我可警告你们啊——”曹教授捂住耳朵,脸上忽然漾起一股嫌恶的神色。
紧接着,安静的车厢里就想起令人遐想万分的哼叫!
主角还是两个男人!
“唔,嗯……往那边去点儿!”
“深不深?嗯?说话!”
“厉害……你最厉害了!”
众人:“…………”
小伍尴尬地捂住了耳朵,季银河的脚趾在警鞋里疯狂抓地。
那个打火机果然就是宫谐的,他和齐航就是情人关系!
同样坐在后排,中间隔着曹教授的陆铮则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挑了下眉梢,那戏谑的眼神与上回在丽景夜总会听见五折叠视频音时一模一样。
小季同志慢慢把脑袋缩了下去。
“——够了!不就是想说宫谐是男同性恋么,我们知道了!”唐大队长忍无可忍,伸出胳膊要去关收录机,却被一本正经的曹教授拍了下胳膊。
“急什么!”曹教授昂着脖子说,“重点还在后面呢!”
大家只好耐着性子等下去。漫长的十几秒过后,一个低低的撒娇声冒出来:
“周三不去了,行不?”
“不行!我人都是你的了,就不能帮我挣点钱?”
“红龙到底是什么东西,听说那玩意危害大——”
“嘘,别说出来!”
“你们听听!”曹教授摁下开关,义愤填膺,“这宫谐强抢民男不算,还让人给他白打工!简直就对不起新颁布的《劳动法》,每个企业家都像宫谐这么干,咱们国家还怎么加入WTO嘛!”
车厢内一片沉默,大家心里都想的是齐航果然在周三固定帮宫谐运货,而且这个合成毒品的代号很可能就叫红龙!
不过曹教授这个想法,也称不上有错……
唐辞干巴巴张口:“感谢曹教授你为我们提供的有力证据,这盘磁带我们就先收下了。”
“好好好。”曹教授下车前,还不忘认真叮嘱,“警察同志,我听印刷厂搞校对的亲戚说,宫成功花了好大一笔钱把早报上的新闻给撤了,这么心虚,一定是为了包庇他儿子!你们一定要把这些坏人抓进去好好教谕!”
“……好,放心!”
季银河没好意思告诉他真相,撤稿的人其实正是市局局长。
送走曹教授后,大家把警车停在路边,短暂地商量了一下。
有了这盘磁带和曹教授的证言,虽然还不能断定宫谐是杀人凶手,但是他让齐航帮忙贩毒这事没跑了。
“唐队,咱们回成功瓷业吗?”小伍问。
唐辞凝神想了片刻,摇摇头。
“不行,那盘磁带里没有指名道姓,宫成功现在肯定不会认,不会任由我们抓人。”他掐了下眉心,说,“我去给饶局打个电话,然后咱们去榕树巷!”
“好嘞!”小伍俩手指从太阳穴上一挥。
众人分头跳上车,叶晴带了助理赶来汇合,程漠带着他们坐上了那台技术处专用的桑塔纳。
季银河安坐后排,盯着外面的车水马龙,陷入心流之中——
齐航每周三送货,而今天是周一,所以他的死亡时间会是上周三吗?
榕树巷是案发的第一现场吗?根据尸体上的击打伤来看,宫谐把人关在那里进行了一顿殴打?他们在仓库里能找到“红龙”吗?还是会发现一直没找到的齐航工作证件?
回想查案至今的一幕幕,季银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明明上周一他们还在浓情蜜意,转眼到了周三,怎么就把人给杀了!?
这中间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巨大的矛盾?为何恨到要把人关在车后箱里沉江?
而且从昨晚盯梢宫谐的情况来看,他可不像是刚杀了情人的模样啊……
季银河按了按眉心,感觉每一环之间,似乎都少了一些更加紧密的关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吉普刚拐上通往榕树巷的主干路,心明眼亮的小季同志就发现急速倒退的路边,树根底下侧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唐队!停车!”
唐辞一句话都没多问,猛地踩下刹车。
后面两三辆警车也跟着齐齐停下。
“……怎么了?”程漠带着几个派出所抽调来的民警围了上来,“发现线索了还是——”
下一秒,他看清趴在地上的人后,瞪大了眼睛。
在办公室时计划行动时,大家是故意大声说话,让内间车志文听见的。
目的就是为了试探他是真心悔改,还是有别的打算。
眼下,向来人模狗样的车志文同志十分狼狈,衣服上沾了泥,大脑袋埋进树根里,双手捂着屁股,从耳根到脖根一片通红。
地上还有几滴鲜血。
唐辞气急反笑,大声问,“老车,你不好好在办公室写检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车志文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唐辞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他得向饶局打个报告,把人送出市局了。
唐辞眉头紧皱,蹲下身拍开他捂在屁股上的手,让叶晴手下的男助理过来检查一番。
“没事,皮外伤。”助理抓紧机会报仇,“我们也能包扎,就是车副队总是嫌弃我们法医身上臭……要不还是叫个救护车来吧。”
唐辞:“……”
季银河拉了把小伍,
朝不远处的破自行车努了努嘴。
此刻座垫不翼而飞,铁车柱顶部还飘着几丝染了红色的布片。
“这不是我的车吗?”小伍把车扶起来,惊讶地说,“对了,我车海绵弹簧坏了,小季姐帮我把座垫拆下来,还没来得及买新的换上,就随便停在车棚门口——”
大家瞬间都明白了。
车志文偷骑小伍的自行车出来办案,一开始必然没异样,等到座垫松动掉落时,一切都晚了——
车志文的屁股就坐在了光秃秃还带着锋利螺口的铁车柱上。
依照他此刻恨不得当场死去的表情来看,受伤的位置正中菊心!
“噗——”有人忍不住捂着脸笑了。
连严肃的唐辞想象着这个场面,都有些忍俊不禁。
除了自行车的主人小伍,他此刻盯着螺口上的血迹和布片,越看越像内裤的颜色,忍不住有点想吐。
“行了!”唐辞转向法医助理,“你找个公用电话打120,留下来陪着他,其他人都上车,别在这耽搁了!”
“……唐队。”小伍为难地看着手中自行车,“我这车可咋办呢?”
唐辞扶住额头,“丢了吧,等他出院让他赔你。”
“好嘞!”小伍欢畅地把车往地上一丢,欢天喜地地爬上大吉普。
虽然老车样子有点惨,但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
榕树巷在工业区附近,水泥路面不宽,却被大货车压得坑坑洼洼的。这一带厂房有国营也有私人承包,但是因为修建得早地方又远,现在大半都是弃置的状态。
从外面看上去,仓库里头空空荡荡,门口只有几个保安,围在一起玩扑克牌。
唐辞把车开到门前,摸出证件和搜查证晃了下,“警察办案。”
保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门推开,然后就纷纷跑了。
看起来挺一盘散沙的。
大家就这么直接闯进了仓库大门。
成功瓷业应该很久没启用这个仓库了,长满霉斑的墙上还贴着陶瓷厂的安全生产标语,货架上也生了厚厚一层锈,阳光透过破碎的玻璃斜射进来,刺破空气里漂浮的粉尘。
季银河小伍和程漠带着几个人分方向开始搜索,但是这里剩下的,只有一箱接着一箱的瓷器,看上去不知道放了多久,白送估计都没人要。
难怪保安也一副爱管不管的模样。
小伍抹了把额头的汗,“唐队,会不会东西全都被运走了啊?”
唐辞叉着腰,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尿素袋,“再找!那些书上不是说,只要发生了犯罪行为,就必然会留下相关痕迹吗?”
“——洛卡德物质交换定律!”季银河和陆铮异口同声。
唐辞抓抓额角,看向打从进仓库就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的人,”陆大专家今天又有什么高见呐?”
“高见不敢当。”陆铮看向的却是季银河,“小季同志,你右手五米的货架上有近期被搬动过的压痕。”
季银河还没查到这儿,赶紧跑过去一瞧。
还真是!光柱照在货架灰尘上,才能看出来有一条不明显的拖动的痕迹。
她赶紧挽起袖子,把箱子搬了下来。
“怎么还是瓷器啊?”凑过来的小伍一脸泄气,“唐队,是餐具,看起来烧得可随便了!”
季银河却蹲在地上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瓷碗。
“陆老师,麻烦您过来看下……”季银河声音轻轻的,好像害怕把瓷器给震碎了似的,“这玩意的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大对劲?”
陆铮快步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瓷碗,对着阳光翻来覆去仔细端详。
“颜色有点蓝……”他喃喃自语,“难道红龙,是蓝色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单手打开了工具箱,拿出一把极为秀气的美工刀,沿着碗底轻轻刮了一下。
——白色的瓷面深处出现一圈莹莹闪光的淡蓝色泽。
众人神情一震:“!!!”
唐辞立刻冲了过来,“陆老师,麻烦您和叶晴把这里所有的瓷器都检查一遍,还有没有其他生物痕迹——”
陆铮比了个OK的手势。
“程漠,找个公用电话打给派出所,加人手盯住宫谐!小季、小伍,你俩跟我一起!”当啷一声,唐大队长已经踢开了仓库大门,“我们回去报告饶局,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抓人!”
*
“……外套上的粉末确实是一种合成毒品,不是‘红龙’,但分子式很接近了。”
局长办公室里,三队队长崔彬正在把检验报告拿给饶正好看,“省厅上半年在邓州抓了几个吸毒的,从他们身上搜刮出来不少,据说这玩意是从北边传来的,纯度高,所以价格也很贵——”
砰!
一声巨响,唐辞怀抱一个纸箱踢开大门。
身后还跟着尚且淡定的季银河和气喘吁吁的小伍。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说。”饶局心疼地看着门上的脚印。
“饶局,崔队。”唐辞简单点头打了个招呼,“我们摸排到榕树巷仓库,在里面发现了掺杂了毒品的瓷器,经陆铮初步检验,应该就是还没来得及运出去的红龙!”
饶正好拍了下办公桌,立刻站起身。
“小唐,小崔。”他语气严肃有力,高声发令,“一队三队,给我全体出动——”
“抓宫谐!!”
……
五分钟后,唐辞刚钻进大吉普,副驾门被人猛地拉开,崔彬跳了上来。
唐辞啧了声,“又坐我的车——”
“那么小气干什么!”崔彬朝后排的季银河和小伍瞧了两眼,笑嘻嘻道,“听说你们一队本来没什么活,突然来了一位了不得的警花,从此就开启上没日没夜加班的日子……这位警花就是你吧,小季同志?”
季银河挺直腰板,“嘿嘿,是我,崔队好。”
“你好你好。”崔彬搓了搓爪子,“很有办案的天赋啊……你们唐队太严肃了,不好玩,什么时候到我们三队来玩几天?”
季银河双眼立刻睁得大大的。
禁毒啊!那可太有意思了,不像一队偶尔还有小打小闹的盗窃斗殴,人三队要么没案子,要么全都是大案!
唐辞不高兴握着方向盘,“什么叫我不好玩……小季,不准去!”
迫于领导威严的小季同志默默收回兴奋的笑容。
唐辞看了她一眼,有点心软,想了想才嘀咕:“如果一队没事,偶尔去帮个忙……”
“谢谢唐队!您最大气了!”小季同志立刻拍上马屁。
车厢里回响着崔彬的哈哈大笑,唐辞心里也美滋滋的。
等这个案子办完,他就可以约季银河出来吃饭——
“哔!”“哔!”
唐辞和崔彬的BP机同时响起,所有人心都跟着一顿。
崔彬让唐辞专心开车,摸出他的汉显BP机看了一眼,当即拍着大腿怒吼:
“靠!宫谐他*的跑了!”
第39章
津港县。
夜色笼罩着这片江滩,起伏的半山腰上,有一处十分隐秘的招待所。
一楼吧台后面,漂亮的收银小妹正翘腿歪在躺椅里,边看《神雕侠侣》边打瞌睡。
年轻男人敲了敲玻璃窗,推过去一张百元大钞。
“有电话吗?今晚我包了,行不?”
“行行行!”小妹满眼放光,拽了拽拖在地上的长电线,把放在里面的电话机搬上来,“随您用多久!”
宫谐靠着墙,把话筒夹在颈窝处,翘着兰花指播下一个号码。
一声嘟响后,听筒里传出女人焦急的声音,“阿谐,是你吗?”
“妈,是我。”宫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余光盯着小妹的动作,“我把大哥大扔了,现在到了津港!我昨晚听朋友说……他们已经查到我了,这段时间回不去江潭……爸是不是很生
气?你能不能给我打一点钱?”
韦曼丽没说话,听筒里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妈,五十万,行不行?还有齐航——”
“儿子,对不起!”韦曼丽长长呼吸,“是妈妈害了你——”
“妈,你在说什么啊?”
听筒那端说:“我会想办法的,你一定要藏好!”
招待所外忽然闪过一片灯光,宫谐一阵心神不宁,抬眼四下张望。
不过外面的光很快就扫过去了,吧台后的小美女浑然不觉,还对着电视里的过儿姑姑揩眼泪。
宫谐松了口气,用气声说:“是我自己要卖红龙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快点给我打钱,我挂电话了。”
他放下话筒,搬起话机准备给收银小妹送过去,忽然就听见一声巨响。
“——轰隆!”
招待所的大门被人从外撞开,唐辞和崔彬带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民警,抱着警械冲了进来。
“啊啊啊啊!”宫谐吓了一跳,下意识抱头鼠蹿。
刚才还在优哉游哉看电视剧的小妹忽然站起身,双手按住柜台桌面,滑铲一样从里面跳了出来。
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手铐。
在宫谐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手铐已经咔哒一声,挂在了他弱不经风的手腕上。
“你——”宫谐感觉自己快要尿裤子了,“你不是收银小妹!”
季银河同志嘻嘻一笑,摘下假发掏出证件,昂起骄傲的小脑瓜。
“当然不是啦,我可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警察!”
宫谐:“……”
唐辞看见季银河成功把人抓了,不由松了口气,转向旁边揣着两只手的崔彬,“老崔,下次可不准拉我的人这么玩了啊!”
“怕什么,他又没刀没枪!”崔彬拍了下唐辞的肩,“我看小季同志玩得很开心嘛!老唐你就是太拘着了,什么都按流程来,浪费了小季这么好的苗子!”
“……”无法反驳的唐辞示意小伍程漠,“去,把宫谐身上搜一遍!陆老师——”
“我去楼上房间。”陆铮不声不响提着鉴定箱上楼。
季银河得意洋洋地晃过来,还不忘把那张大钞票掏出来充公,“唐队,他刚才给我一百块钱。”
唐辞点点头,“先放你那儿吧,回头我和饶局报告一下,看能不能拿这笔钱去你家吃一顿……靠!”
他恼怒地低下头盯着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过来抱住他小腿的宫谐此刻竟忽然发作了!
翻着白眼,口吐白沫,躺在地上一颤一颤的,腿下还流出一滩黄色液体——
“帅、帅哥!”宫谐白眼盯着唐辞,颤巍巍伸手,“给我一点、给一点呗!”
唐辞和那么多嫌疑人打过交道,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形。他满脸嫌弃地抬起脚,企图把小腿从宫谐的怀抱里抽出来,很不幸以失败告终。
“嗐!你看这事办的!”崔彬看了好一会热闹,才兴高采烈地摸出一个针管,从地上的尿液里吸了一点。
一队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操作。
“好了,可以送回去尿检了!”崔彬得意地拍拍手,指挥下属把宫谐给抬上车去。
回市局的路上,季银河忍不住向小伍咬耳朵。
“崔队看起来其貌不扬,人也太神了吧,没想到他早就预判了宫谐潜逃的方向,还安排我假扮收银小妹,三个小时就把人给抓了——”
“那当然啦!”小伍看了眼前面开车的唐辞,用气声说,“崔队是从省厅禁毒总队下来的,跟咱们……比,那肯定经验丰富啊!”
“啊……省厅……”小季同志托着下巴,大眼睛扑闪扑闪,语气里充满了对上级单位美好的向往。
副驾上的程漠忽然问:“小季你想去省厅吗?”
“想啊!”季银河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有机会我一定去!”
“好,有志气!”程漠默不作声地看了唐辞一眼,“年轻人要加油往上走!”
有了远大的志向和程大哥的鼓励,有志气的小季同志决定今晚留下来通宵加班,跟着三队一起审问宫谐。
崔彬的审问风格狠辣凶猛,对比唐大队长的“温声细语”,崔大队长选择用大嗓门恐吓的方式,甫以吹胡子瞪眼拍桌子摔茶缸。
小季同志在一阵阵快吓出心脏病的噪音中,感受到了别样的“暴力美学”。
从小娇生惯养的宫谐哪吃过这种苦,再加上刚被医护人员打了针镇定剂,他很快就瑟瑟发抖地招认了犯罪事实。
“……都是我朋友带我做的,一开始我也不想的,还有那天在飞马溜冰场,也是上线让我快跑的。”宫谐哭哭啼啼地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把他们都供出来……刑期能不能商量一下?”
“那我们得先把你的上下线给抓了,再由检察院根据你的表现考虑量刑。”崔彬喝了口水,和颜悦色地朝季银河招招手,“我这边完事了,命案就交给你了啊。”
“——命案?”宫谐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谁死了?”
“谁死了你不知道?跟我装蒜呢!”崔彬拍了下桌子,“是不是你?嗯?帮你送货的齐航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审讯室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良久后,宫谐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们是不是在吓唬我?我在做噩梦吧?齐航怎么死了?”
崔彬眯起眼,季银河深吸一口气,皱紧眉心。
宫谐大概是被这个消息吓坏了。
他面色苍白,眼神失焦,脖颈发抖,额头冷汗淋淋……实在不像演的。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齐航死了?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可现在每一条线索都指向宫谐啊!
季银河轻声问,“你最后一次见到齐航,是什么时候?”
“……”宫谐本来就大的眼睛几乎全成了血红,“上周一,我接到下线的消息,让我去指定地点拿钱拿货,然后通知齐航,他周三会把瓷器里的货送出去。”
季银河问:“所以说,上周一晚你们在镜湖山庄见面,之后你通知他周三开捷达送货,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是吗?”
“联系过……他没有大哥大,我给他寻呼,但他不理我,我开车去了飞迅和榕树巷,甚至当初定情的小公园,也没找到他。”
“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你不担心吗?”
“他们司机忙起来经常联系不上。”宫谐呆呆地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闹矛盾,他有洁癖,嫌我吸那个口臭,我以为他不想帮我跑货了……”
季银河徐徐揉了柔眉心,“把红龙融进瓷器里的主意,是谁帮你想的?不是上下线吧?”
“啊,是林菲。”
崔彬和季银河都睁大了眼。
没想到案子办了一大半,还跳出来一个新角色。
“林菲是我前女友……”宫谐无力地说,“她也跑了,早就跑了,可能也嫌弃我吧……”
他艰难摆了摆瘫软的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崔彬让手下把宫谐带进羁押室休息,他则领着还在为宫谐男女通吃的私生活而目瞪口呆的季银河,直奔楼上局长办公室。
饶正好果然没走。
他和陆铮唐辞一起旁听了大半场口供,正在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现在又牵扯出一个新人物林菲,以宫谐的状态,又很难再进行下一步问询。”饶正好深呼吸,“只怕咱们一个不慎,又会被告状到省厅去。”
“饶局。”陆铮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有我呢。”
饶正好点点头,视线扫过众人,停在回过神来的季银河脸上,“小季有话要说?”
“今天宫谐和他母亲打电话的时候,我听见听筒里似乎传出类似‘对不起’‘妈妈害了你’一类的声音。”季银河思忖道,“我离得有点远,但宫谐当时的反应很惊讶,所以,我想很可能存在着这么一种可能——韦曼丽做了对不起儿子的事,比如找人杀害了齐航,这个妨碍她儿子好好做人的绊脚石。”
大家都没作声,思考她的推理,崔彬虽然一直听说季银河的直觉惊人准确,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跳脱的思路,脸上写满疑惑。
“……这可能吗?现在的线索和韦曼丽可都没关系啊!”
但陆铮和唐辞都一脸平静地季银河这边——
“可能性很大。”“现在就行动吗?”
“唔,好在今天抓人的时机很巧妙,没有打断宫谐和他母亲的通话,应该没有引起那边的怀疑。”饶正好用指节在桌上沉着有力地敲了一下,“我看要不就趁热打铁,直接去镜湖山庄!”
*
凌晨三点的镜湖山庄陷在宁静的漆黑里,十几幢别墅中,仅有一栋灯火通明。
客厅大门洞开,宫成功、韦曼丽和宫和并排坐在沙发上。
对面站了一群神情严肃的警察。
“……什么?”韦曼丽念了句阿弥陀佛,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你们把我儿子抓了?他还吸毒了?”
“是。”唐辞稳重地说。
宫成功和宫和都不可置信地挑起了眉头。”韦曼丽神色极为惊惧,慌张去拉丈夫的袖子,“不是的,我儿子只是有点顽劣,绝对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老公,你说话啊!你想想办法,对,给省里的熟人打个电话——”
然而宫成功却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徐徐上扬,落在了身着便衣的季银河身上。
自昨天上午在成功瓷业扫过一眼后,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小姑娘。
宫成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她面熟。
“你是……季建国的女儿?”
“我是。”季银河坦荡承认,然后向身后的一众同事解释,“我爸曾经给宫先生开过车,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老季他,现在怎么样?”宫成功抬起手指推了推镜框,神色出现一丝柔和的波动,“提起过我吗?”
“……”季银河有点摸不着头脑,“我爸挺好,没提过您。”
宫成功后靠回沙发靠背,失望地叹了口气。
“老季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啦,老公,你要想叙旧咱可以回头慢慢叙,先把儿子捞出来啊!”韦曼丽瞪了季银河一眼,拉着丈夫的手去拿茶几上的大哥大,“打电话,快!阿和,劝劝你爸!”
宫成功却把胳膊狠狠抽回来,盯着季银河说,“我会有这么一天,你爸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季银河哭笑不得,“真没有啊!”
“行了,说正事!”唐辞打断欲言又止的宫成功和抱着大哥大的韦曼丽,“宫先生,你知道你儿子通过你们成功瓷业的瓷器和榕树巷仓库贩卖合成毒品‘红龙’吗?”
“……什么?”宫成功终于回过神来,一脸惊讶,“这没出息的小子……能干出这种事?”
众人:“…………”真不是亲生的吧?!
其实宫谐确实不是宫成功的骨血,那封出现在他书房的信,正是他听闻流言蜚语之后,请私家侦探对当年情况作出的调查。
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儿子,龙傲天觉得颜面尽失,又想维护那岌岌可危的男性尊严。
承认是不可能公开承认的,在韦曼丽痛哭流涕的请求后,他答应继续养着宫谐,让他任职成功瓷业的销售经理。
但他暗暗发誓,绝不会对这个混小子多上一分心。
宫谐在外面混世也好,花天酒地也好……只要不打着公司的旗号招摇撞骗,他根本不会往心上去。
哪怕刚才听说他贩毒,宫成功也以为就是跟狐朋狗友一起搞点叶子分销。
谁能想到他竟然胆子这么大,竟敢利用公司的产品和仓库卖白粉啊!
唐辞不厌其烦地案情简单陈述了一遍,并询问他们认不认识齐航和林菲。
“都不认识。”宫成功陷入对自己心软的悔恨中,直直摇了摇头。
唐辞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旁边的两个人。
宫和没有正面回答,垂眸想了想,只问:“榕树巷那个仓库不是早就没人用了吗?”
“怎么没人用!我们就是在那里找到了成箱的毒品!”崔彬大掌一拍,“不止如此,我们还发现了一起命案,怀疑与宫谐有关!”
“不可能!我儿不会杀人!那个谁之前不是请过律师吗?我们也给儿子请一个!”韦曼丽目色愤恨,不顾宫和的阻拦,重重拍了把丈夫的肩。
季银河看着她睡衣轻薄布料下结实的肌肉轮廓,微微眯起双眼。
那晚在案发现场,她和叶晴根据死者受伤情况,判断凶手力气很大,足以挟制年轻的齐航,因此推测凶手是个男人。
可是她漏了一点,有健身习惯的女人,只需一点技巧,也完全不比男人差。
难道杀齐航的,就是韦曼丽?
季银河将视线紧紧锁在女人身上,试图寻找新的破绽。
而宫成功此刻站起身,拿出龙傲天的气魄。
“今晚就不必再说了,不管宫谐有没有杀人贩毒,这件事已然事关我成功瓷业的名誉,等我的律师吧。”
唐辞和崔彬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收队。”
大家鱼贯往别墅外走,季银河跟着大部队迈了几步,忽然转过头,轻声喊了句“宫叔叔”。
宫成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愤怒的情绪淡去不少,“怎么了?”
“我爸爸提过您的。”季银河微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不出任何异常,“他说您和太太都喜欢收集手表。”
“是啊,难为他还记得。”宫成功脸上流露一丝伤感,“当年我的第一块表就是天欣送给我的,后来和曼丽结缘,也是因为在香江看上了同一款表……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手表柜?”
“小季姐……”大家都已经上车了,落在最后的小伍轻声喊了一句,随即被赶过来的陆铮打断。
“去吧,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季银河看着陆铮温柔坚定的瞳孔,一脸安心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口气,在韦曼丽不快的目光中,跟着宫成功走进书房。
韦曼丽应该是个很喜欢日光浴和户外运动的人,左手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白色手表晒痕,从形状来看,这支手表的表盘是圆形的,约一元硬币大小。
可前两天盯梢时,季银河记得很清楚,她腕上一闪而过的是一条黄金手链。
一个常年佩戴手表的人,为什么会忽然换成手链。
会不会因为她在案发现场沾染了不好擦除的痕迹?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季银河的目光在表柜上逡巡,一眼锁定了一支深色牛皮表带的银色劳力士!
“宫叔叔,这只表好看!”
“眼光不错啊!瑞士产的劳力士,这是我送给天欣的定情信物,后来曼丽喜欢,便送给她了。”宫成功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我拿出来给你仔细瞧瞧?”
“好哇!”季银河笑眯眯点头。
*
三队的桑塔纳已经驶出了镜湖山庄,只剩下大吉普还停在路边。
唐辞从主驾上探出脑袋来,朝小伍招了招手。
“怎么回事?”他焦灼地问,“小季怎么还没下来?”
小伍为难地看向门口,陆铮还淡定地站在那儿眺望星空。
“那个,陆老师说让我们别急,再等等。”
唐辞看了眼手表,解开安全带,“这一家子都不正常,我上去把她带下来——”
别墅门口,一个高挑的身影飞快跑了出来,将手里的东西塞进陆铮掌心。
唐辞赶紧把几个人都拽上车。
“韦曼丽的手表,不是偷的,是我找借口从宫成功那里借来的。”季银河跌坐在后排,咻咻喘气,“我在手表表带的缝隙处发现了……血迹!”
*
次日,市局解剖室。
“很遗憾,这个表带上的血渍是AB型血,与死者的O型血不符。”叶晴将报告递给唐辞,“不过我托人民医院的朋友问过,韦曼丽和宫谐在那边的档案里记录的是B型血——所以表带上的血迹,既不是死者的,也不是韦曼丽本人的。”
“……”
唐辞动作幅度很大地将那张薄薄的报告翻来覆去,皱着眉看上面的每一个字眼。
程漠说:“会不会是宫家其他人的血?”
“不好说。”唐辞回忆昨晚的情形,“每个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
“……难
道是林菲?”季银河喃喃道,“昨晚问他们认不认识齐航和林菲时,只有宫成功一个人回答了这个问题,而且宫谐说林菲早就跑了,就像齐航一样无影无踪的消失了——也许她也被杀害了呢?”
大家看着季银河,一时都没有说话。
“唐队,我还想再去探一探韦曼丽和宫成功的口风!”季银河神色认真,“我可以借着归还手表的名义——”
“不行,太危险了。”唐辞摇头,“而且你对林菲的揣测太过武断,小季,你的直觉确实很准,但步子不能跨太大,兴许她人好好的,只是离开汉东,去别的地方发展了呢?”
“你说得对……”季银河没有争辩,而是慢慢思重复着唐辞的话,“我得先弄明白这是不是林菲的血……”
她转身回了办公室,站在黑板前想了片刻。
脑海中浮现出在凌晨镜湖山庄问询时,宫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小季同志打了个响指,一把拉住刚刚走进来的陆铮。
“陆老师有空的话,就陪我一起去找宫和吧!”
*
“……又来找我,有何贵干?”
成功瓷业副总办公室内,身着西装的宫和优雅喝茶,脸上没有丝毫疲惫的痕迹。
季银河目光扫过摆在桌边的拐杖。
“也没什么,昨晚回家后,我和我爸说起你……身体抱恙,他老人很关心你来着。”
宫和锋利的眉头微微松开了点,“谢谢季叔关心,我挺好的。”
“那你以后还能……不用拐杖走路吗?”
宫和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小时候每次坐季叔的车,他都会请我吃奶糖,那时候我妈走了,我爸忙着追求韦阿姨,我觉得季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说我长大了就可以跟他学开车,世界有多远,我就能走多远……可现在没了拐杖,我一步都走不了了……”
季银河唏嘘,“是意外,还是……”
“……这就没必要告诉你和季叔了。”
季银河忙说:“我没别的意思,我身边这位陆铮是省厅来的专家,对痕迹学很有研究,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马场附近寻找线索……如果你对那场意外心存疑惑的话,陆老师可以或许可以帮帮忙。”
原来把他叫上是当筹码来了,陆铮略带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朝宫和亮出证件,“嗯,我在省厅技侦部门,有时去公安大办讲座,你应该可以查到我名字。”
宫和十指相扣,定定把她和陆铮看了两秒。
“两位警官,我想你们过来,肯定不是叙旧的,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他顿了一下,“我会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们。”
“林菲。”季银河立刻报出这个名字,“你认识她,对不对?”
“是。”宫和毫不掩饰,“我弟弟的前女友,也是陶瓷厂之前雇用的销售员……我父亲昨晚没骗你们,公司人太多了,尤其她还在基层,不认识很正常……她怎么了?”
“失踪了,和齐航一样,突然间音讯全无。”
宫和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季银河身体前倾,“如果她曾是陶瓷厂员工的话,你们一定还保存着她的人事档案和体检表吧?”
宫和抬手拿起桌面上的电话,按下号码嘱咐了两句。
两分钟之后,工作人员敲响办公室门,将一个灰扑扑的档案盒送了进来。
季银河接过打开,眼明手快地在一堆发黄表格里找到了林菲的体检表。
血型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母。
——AB。
第40章
“……血型是对上了,但这个范围还太广,AB型人那么多,不能精准定位林菲。”
回到市局,季银河把档案盒交给唐辞,苦恼地直叹气,“DNA技术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扩大应用啊!”
“我把情况跟崔彬他们商量一下。”唐辞朝门口走了几步,转眼瞥见她黑眼圈,按住想多关心几句的冲动,“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吧。”
“没事,我不困!”季银河嘴硬地拍了拍胸脯,“我还能——”
然后克制不住地连打了个哈欠。
办公室一角飘出一阵馥郁的香气,陆铮走过来,给她递了杯深褐色液体。
“这是什么?巧克力吗?”小季同志接过来,好奇地尝了一口,随即被苦得皱紧眉头,“这烟灰水一样的玩意,不会就是咖啡吧?”
陆铮掂了掂手边的咖啡豆,“对,江潭很少买到这种深烘的豆子,市面上大多是带咖啡伴侣的速溶咖啡粉……我在国外时就经常喝这种手磨咖啡提神,这种做法叫美式,要是能加点冰块,喝起来会更清爽。”
季银河听他这么说,就捏着鼻子又喝了几口。
习惯这种又酸又苦又涩的味道后,还觉得怪上头的。
一杯下肚,精神果然好了不少,哈欠也不打了。
“谢谢陆老师!”她屁颠屁颠地把杯子洗干净还给陆铮,然后精神抖擞地站在黑板前梳理思路。
门吱呀一响,去查林菲踪迹的小伍和程漠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程漠朝内间张望一眼,“唐队呢?”
季银河回答:“找饶局去了,你们那边怎么样?”
“到处都问了,港口、火车站、汽车站、机场、老家的人……都没见过她。”小伍端起茶缸咕嘟咕嘟灌水,“要么她靠11路走出江潭,要么她就和齐航一样——”
他歪了歪头,吐着舌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季银河缓缓吸口气,转过脸继续面对着黑板。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但是老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菲人找不到,就算死了,也总该有具尸体吧?
难道被掩埋在深深江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吗?
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齐航的名字上。
他为什么被沉江,而不是被土埋,或者其他毁尸灭迹的方式呢?
单纯因为第一现场在江边?
季银河瞳孔微微移到旁边的“捷达”上,骤然紧缩!
因为……除了他人之外,凶手还得把这台车处理掉,而江潭市的车辆报废厂远在城市的另一端,沉江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林菲,林菲……”季银河回过神来,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回想跟她有关的一切。
“……我弟弟的前女友,也是陶瓷厂之前雇用的销售员……”
“公司人太多了,尤其她还在基层,不认识很正常……”
“她也跑了,早就跑了……”
一个深入陶瓷厂基层的销售员,经常出入仓库和窑炉车间,那么处理她尸体的最佳方式就是——
季银河眼皮倏然一跳,嘈杂的办公室仿佛静止了半秒。
答案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烧了。”季银河脸色森冷地转过身,盯着办公室众人和刚刚走进来的唐辞,用轻得可怕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想,如果凶手是韦曼丽的话,林菲的尸体可能被送进窑炉,烧了。”
*
“程漠,查一下成功瓷业在江潭市郊有几处窑炉车间,尤其是制作骨瓷的那种!还有韦曼丽当年那个情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伍,备车,联系交警开道,叫派出所那边盯紧了镜湖山庄,禁止宫成功和韦曼丽离开!”
“陆老师,麻烦你叫上叶晴和所有手上没急活的法医,带上工具全体出动!”
唐辞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向办公室每一个待命的人布置完工作,最后走到季银河身边。
“饶局已经同意此次行动,但是我们还没个头绪——那么多车间,每个车间又有那么多窑炉,我们从哪个开始查起?”
此刻,众人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张硕大江潭市地图,每个窑炉车间都被程漠用红笔圈了出来,十分醒目。
季银河的手指在地图上慢慢游走,将成功瓷业、镜湖山庄和榕树巷连起来,又在中心画了条通往清漪江的线。
最后,她的指尖在沿
线的车间上重重一点。
“我觉得可以从这个地方——第三窑炉车间开始查。”
“小伍,赶紧联系这一片的派出所!”唐辞看向怀抱一本大册子快步走来的陆铮,凝眉问,“有新证据?”
“这是我今天从成功瓷业拿回来的1994年年鉴,也是陶瓷厂转型前的最后一年。”陆铮将手中书册递给唐辞,示意他看上面的合照,又点了点其中一个人脸。
“这就是第三窑炉车间的主任,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很面熟?”
小伍伸头看了眼,哇了一声,“这简直和宫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季银河却捧着年鉴走到窗边,借着正中午的太阳,盯紧了那个人的手腕。
“他戴的也是瑞士产劳力士,银色圆表盘,深黑色皮带!”她转过身,很快从证物箱里捞出那块沾染了血迹的手表,“看!情侣款!”
在场几个人登时叫起来——
“哇靠!帮凶人选锁定!”“得来全不费功夫!”“全都对上了!”
“……这个车间主任不会就是韦曼丽的情夫吧?”小伍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那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就把人安排在宫成功眼皮子底下!”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唐辞拍了拍徒弟的肩,兴致勃勃高喝,“出动!”
*
镜湖山庄,宫家别墅门口。
“先生,到家了。”司机老赵拉起手刹,从主驾上回过头,轻声唤后座上沉睡的宫成功。
“唔——”
宫成功从昏沉短暂的梦中醒来,按了按太阳穴。
可能因为前一晚见到了季建国的女儿,刚才他又梦见年轻时和老季、天欣一起打拼的日子了。
可现在身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呢?
宫成功望着车窗外奢华的别墅,怅然出神。
他拉开车门,正准备下车时,老赵却又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宫先生”。
“怎么?”宫成功停下动作。
“……有件事我得告诉您。”老赵像是鼓足了勇气,“听说半夜警察来家里了,问的案子……死者叫齐航,是真的吗?”
“是。”宫成功用手指抬了下金丝眼镜,“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老赵没说话,打开扶手箱,拿出一张工作证,双手递过去。
“前几天,我给夫人的进口皇冠洗车时发现的。”老赵眼神闪躲,“是、是齐航在飞迅的证……听我那些在运输公司跑长途的老兄弟说,这个证他们都是不离身的……”
宫成功拿过证件,盯着上面面容清秀的男人看了许久,才把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曼丽,原来是你……”他低低冷笑了一声,随后抬眼紧盯老赵,“这件事谁都不许说……我来处理。”
“是……”
宫成功打开别墅大门,韦曼丽正在客厅一角,心神不宁地向壁龛上的小佛像祈祷。
“阿弥陀佛,保佑我儿躲过此劫……”
宫成功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回来了?这么早?”韦曼丽瞥了他一眼,“怎么不说话,阴森森怪吓人的!”
宫成功缓缓抬起手,向她展示手中的工作证。
韦曼丽看清上面齐航的名字后,浑身狠狠一震,跌坐在地上。
“老公,这个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呀……”
“曼丽,我对你非常失望。”宫成功肩头颤动,流下龙傲天金贵的眼泪,“我这么信任你这么爱你,连不是我儿子的宫谐都帮你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要杀人啊?”
韦曼丽愣了几秒,冷笑着从地上爬起来。
“信任我?爱我?”她瞪着自己的丈夫,“你和我结婚明明只是因为你色欲熏心!伍天欣死了,你需要一个女人来打发寂寞而已!”
“我……我真是瞎了眼!”宫成功气急败坏,“你、你触碰到了我的逆鳞!我要把你和你的蠢儿子一起送去见警察!”
韦曼丽吼叫了一声,她一把抄起茶几上的鳄鱼皮坤包,用坚硬的包底狠狠砸了宫成功几下。
宫成功伸出手,想挡住她来势汹汹的袭击,没成想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婚戒却将她额头划出一道硕大的伤口。
“噗”一声,鲜血猛烈地涌了出来,淋了韦曼丽满脸。
“……啊,曼丽!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打女人!”宫成功连忙用手去捂她的伤口,为自己的失手连连道歉。
“——爸!韦阿姨!”
正在二楼书房看文件的宫和听见动静,惊慌失措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企图将缠斗在地上的两个人分开。
韦曼丽正想给宫成功一巴掌,结果却结结实实地打在宫和的脸颊上。
“儿子!”宫成功心疼地吼道。
“滚!你们这一家子我算是看透了,全都虚伪透顶!”韦曼丽一声冷笑,对着宫成功的肩踢了一脚,然后张着两只血淋淋的手爬到角落,抓起博古架上的青花瓷花瓶。
“都别过来!”她一手抹了把眼泪,一手把花瓶高高举在头顶,“再过来我就砸死自己!反正我活不了了,也不想活了……”
“曼丽!”“韦阿姨!”
宫家父子齐齐扑上前,想把她手上沉重的瓷器抢走。
就在这时,门“嘭”地一声被人踢开,几十名警察举着警械,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
“把手举起来!”
“韦曼丽把花瓶放下!”
……
十分钟后。
交错的红蓝光映照在别墅门口不知停歇的喷泉上。
穿制服的警察进进出出,用麻绳将现场围了起来
曹教授捧着海鸥相机,一脸得意洋洋向邻居炫耀,“我就说吧,这家子都不是好货,尤其这个女的!”
“啧,怎么这么多血!”
“打架还是杀人啊?”
“听说昨天半夜就来了一次?我都不知道!”
“我也睡着了……哎这警察倒是怪辛苦的啊!”
“围观群众让一让啊!不要拍照!”
季银河面无表情地将别墅门口一片清了场,顺便不动声色地拔下了曹教授相机的镜头,塞进了他鼓鼓囊囊的背包里。
果然刚走远几步,就看见曹教授一脸焦急地找东西,也顾不上被带出来的嫌疑人了。
唐辞和程漠一前一后,亲自将戴着手铐的韦曼丽从别墅里押了出来。
他们想尽快把人押上车,韦曼丽却望着漫天夕阳停下脚步,喊了声“等等”。
“警官,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秋天的晚霞。”
她微微笑着,抬起手撩了下腮边的发丝。
一道鲜红的血泪就从那张白皙姣好的脸颊上缓缓留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半分钟。”唐辞看了眼手表。
韦曼丽静静伫立在波光粼粼的镜湖边,然而宫成功却捂着肩膀,一脸痛苦地追了出来。
“曼丽!曼丽!”
韦曼丽闭着眼,带血的脸沉在一片夕阳里,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宫成功还向往前走,季银河和小伍立刻将他拦下。
宫成功转而看向季银河,“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发现了什么证据,这样我也好帮她请律师——”
“我们在贵司的第三窑炉车间里发现了林菲的工作证、衣物、钱包,以及一坛被车间主任藏起来的骨灰。”
“第三车间……”
宫成功怔了怔,两张面容在他脑海中交叠,他恍然大悟地退了几步,“原来那个人就是阿谐的……”
“宫总,再会。”
季银河微微颔首,转身跟着警察们上了警车。
其实她也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
据第三窑炉车间主任,也就是韦曼丽的情人所说——韦曼丽有宗教信仰,自觉做了亏心事,准备给林菲超度,所以没有把一切销毁,而是留下了足以给她定罪的物
证。
至于为什么将齐航装进后备箱沉江,完全是因为事发突然,只能先沉进江里。
他们原本还打算找个月黑风高夜请人把车捞出,把齐航的尸体也送进窑炉,火化超度。
只是没想到那片江域一直有采砂机半夜工作,几天之后,就把齐航连人带车挖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延伸向昏沉黯淡的地平线尽头。
季银河将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默默凝望着远方的暮霭。
连着几天通宵,她感觉疲倦透了。
可她还是很想知道,韦曼丽为什么会杀害林菲和齐航。
一个拥有信仰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足以下地狱的恶事呢?
*
“——当然是为了我儿子,宫谐。”
审讯室里点着刺目的白灯,韦曼丽端坐在审讯桌后,绝望地冷笑着。
这是季银河进入重案一队后侦办的第三件大案。
却也是第一次碰上韦曼丽这么配合的嫌疑人。
季银河拿了块打湿的毛巾,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
听说儿子就关押在隔壁,她平静而疯狂地说出她的故事——
宫谐的生父确实不是宫成功,当年,她贪图宫家的钱,抛弃男友,带着怀孕的秘密睡了那个年轻英俊刚刚丧妻的江潭首富。
后续的生活也一如她期待——她凭着一张验孕单子成功进入宫家,当上首富的夫人,后来又大发善心地把前男友安插进陶瓷厂,解决了他的生计问题。
日子过得太顺利了,偶尔午夜梦回时,她会梦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站在黑暗中默默凝望着她。
韦曼丽自觉做了亏心事,对不起宫成功,便常去附近的庙里请香上供。
后来干脆将佛像请进了家里,日日祈求宫家平和安宁,宫谐能比大哥宫和有出息,伍天欣不要再出现在梦里。
只可惜,她的祷告起初并没能应验。
宫和马场出事的那天,韦曼丽不仅发现宫谐深受狐朋狗友的挑拨,还从他手中发现了一包毒品。
起初她安慰自己,就算他上了瘾,以宫家的财力,一辈子也是供得起的。
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唯一的、最爱的儿子竟然还在贩毒!
“我那会只是想着,先拉他一把,把他身边带着他贩毒的人解决了,也许他就能悬崖勒马……”
韦曼丽盯着桌面上的某道划痕,喃喃道:“阿谐经常半夜出门,我跟着他去了榕树巷的旧仓库,发现他和林菲在一起运货,我躲在车里等他离开,就进去把林菲打昏,带到第三车间解决了。”
负责主审的唐辞眯起眼,“那时你就把林菲杀害了?说说具体情况。”
“没什么好说的,两次都是我动的手,跟别人无关。”
半晌韦曼丽咽了口唾沫,脖颈上的筋肉跳出来,失焦的瞳孔仿佛已经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深夜,身边是女孩纤细的脖颈、凸出的眼球和窑炉冒出的火光。
“……那丫头很瘦,就跟个小猫崽子似的,我问她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她说要全尸,我手上使点力,就直接把她掐死了,然后扔进了窑炉。”
她用平静淡漠的语气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悚。
“就因为你怀疑她带坏了你儿子?”唐辞深吸口气,反问,“说不定是宫谐拉她下水的呢?”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对阿谐不好的事,一定要消除。”韦曼丽耸耸肩,“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个恶人我来做就行了。”
审讯室里安静了许久。
“咔哒”一声,唐辞换了盘录音磁带,“说说齐航。”
“——齐航,呵。”韦曼丽的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他比林菲还可恶,一个农村出来的男孩,肮脏的臭东西,竟然也想爬上我儿子的床!”
季银河回想齐航那雪白干净的房间,心说真正的脏东西只怕另有其人。
唐辞敲了下桌面,“说重点!”
韦曼丽闭了闭眼,“上周一晚,我看见他开车送阿谐回家,还趁着夜黑风高温存了好一会……我从林菲那里得知他们每周三往外送货,于是上周三下午,我把我情人,就第三车间主任,还有他的狗一起带上,直接去了榕树巷仓库。本来的计划是和解决林菲一样——先在仓库打晕,然后带去第三车间毁尸灭迹,但是齐航这人比林菲谨慎,他一进仓库就把门反锁上了,我们只能在外面等他出来。”
唐辞点点头,“所以你等到深夜,追着他的车一路出城,到了江边?”
“差不多。”韦曼丽搓搓手指,“刚出城他就发现我的车,很聪明地把我们甩开了,但那条小路上了县道后直通邓州,一路上没别的岔路口,于是我们就趁他中间停下加油时超车等在前面,这才把他给拦下。”
“你们很生气吧?”季银河忍不住问,“所以才采取了那么残忍的方式——趁他还没断气就把车沉进江里。”
韦曼丽露出一个天真到近乎惊悚的笑。
“你是老季的女儿,我没记错吧?”
季银河点点头。
“你跟你爸一样,总爱把别人设想得那么坏……”韦曼丽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泄愤,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带坏我儿子的男同性恋……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他好,受了足够的活罪,洗清身上的肮脏,才能干净地投入轮回啊!”
所有人:“……”
“拦车之后呢?”唐辞在一片沉默里出声,“说说杀害齐航的具体过程——他头上有钝器伤,是你们一起动手,还是只有你一个?”
“没想动手,我想直接把他捆起来塞进车里,但是他太能折腾,打了几下还不听话,竟然趁我们一个不注意,挣脱蛇皮袋跑了。”
韦曼丽说多了话,嗓音变得嘶哑尖利起来,“江边林子又荒又大,还好我情人带了狗,没过多久就发现他藏在树后面,我就砸了他几下……砸他的石头是随手摸的,人晕了之后,我把石头也丢江里去了,要不是我倒霉,遇上了采砂队,那捷达只怕沉江底几十年,你们也不会发现……”
“……”季银河眯起双眼,“这可能就是你日日吃斋念佛的回报。”
“咣当——”
铁链清脆的撞击在室内发出回响,韦曼丽不可置信地向前倾着身子,“我有什么错?我一心为了孩子——”
“这是三队今天审讯宫谐的口供。”
季银河手腕一转,把面前的本子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向对面推过去。
韦曼丽盯着上面的白纸黑字,和右下角她绝不会认错的属于宫谐的指印,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
“你没有看错,宫谐在外面花天酒地,被人刻意接近,染上了毒瘾,后来又跟随‘上线’踏入贩毒网络,为了扩大产业链,他甚至还在江潭发展了一批‘下线’……当然,我们也不会放过这个团伙,负责禁毒工作的三队现在正在全力追踪。”
季银河缓了口气,接着说:“说回林菲和齐航,他们两个人都相当无辜,都是被你儿子打感情牌拖下水的……借助瓷器运毒或许是林菲的主意,她没那么无辜,但齐航甚至直到身死,都不清楚自己送的货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不可能!”韦曼丽下巴颤抖,抬手将口供本推得远远的,“我的孩子以前那么乖,那么好……到底是谁把他给带坏了?”
“韦女士,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遇到的好事坏事都有,这只是个概率的问题。”季银河抱起手臂,“是宫谐花天酒地,引起了坏人的注意,也是他经不起诱惑,才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韦曼丽绝望地靠向身后椅背,“难道怪我没教好吗?我这么爱他……”
季银河十指交叉,不解地问:“你一直口口声声说你爱你的儿子,为什么昨天半夜我们去你家,提出宫谐涉嫌杀人时,你却没有站出来认罪呢?”
韦曼丽双眼紧闭,低着头在口供本上按手指画押,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就到这里吧。”唐辞站起身按了下睛明穴,对着还坐在审讯桌后的季银河和后面旁听的程漠小伍说,“足够定罪了,大家回去都好好休息。”
“是……”
房间内外的人慢慢散去,季银河最后看了一言不发的韦曼丽一眼,起身走到门
边。
就在这时,女人抬起满是泪水的眼来,低声喃喃:
“因为你们终究会查出来,我儿子,他的双手是清白的……”
紧接着,“嘭!”一声巨响,她猛然弯下背,借着惯性把本来就有伤口的脑袋狠狠砸向桌面——
“快来人!”季银河眉梢一跳,大吼着冲上前去。
但是门口距离审讯桌仍有好几步远,就在这个空档里,审讯室里再度响起声音——
“嘭!”
“嘭!”
“嘭!”
血液像深红的泉水,顺着审讯桌的台面淅淅沥沥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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