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潘姨娘!”殷老伯尖叫,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喊着就想扑上去哭泣。
裴霜面色冷肃,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她死了,不得妄动尸体,以免破坏证据。”
汪颍扶住有些脚软的殷老伯,眼里也有不忍。
尖叫把原本不在这间屋子的人都引了过来,曹虎提着刀冲过来,看见尸体瞳孔一缩。
戴缙,齐乾齐坤才回房又听见动静本是有些烦躁,但看见尸体后都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有的那点子恼怒全部消失不见。
戴缙忙躲在了两个侍卫身后,指着尸体道:“这是怎么回事?”
裴霜俯身查看尸体,手欲要触碰潘丝云时,汪颍出声阻止:“裴娘子,这不妥吧,还是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吧。”
曹虎道:“郎君放心,裴霜是我们青梧县最厉害的捕快,验尸技术也是数一数二。”
“你们……是官家人,那生病的那位是?”殷老伯抖着声音道。
“是我们县尊大人。”曹虎拿出证明身份的令牌,众人这才放心。
裴霜扫视众人:“大雨封路,再有人上山的可能性不大,也无人下山,所以凶手,就在你们这些人当中。”
“我们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害她?”齐坤首先跳出来。
应览和剑客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裴霜持刀而立:“是谁杀人还未有定论,若真清白,查一查又有何妨?”
齐坤抬手还欲说话,齐乾按下了他的手臂,赔笑道:“裴捕快说的是,我们配合查案。”
雨霎时又大了起来,刮起狂风,吹起齐乾的头发,半张布满了烧伤的脸,暴露在外边,他慌忙按下了头发,继续遮住。
裴霜眼皮一跳,她看了个分明,这人到底经历过什么,烧伤的不是一般严重。
没等她细想,北边窗户猛然被风吹开,断裂的窗闩飞落砸在他们脚边。
山风呼啸,仿佛是谁的冤魂在哭泣,点点雨丝犹如化成一柄小刀,刮得人脸上生疼,强大的对流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曹虎赶紧重新关上窗,拖过一旁的柜子抵住。
“这天气也太奇怪了,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曹虎吐槽了句,擦干脸上的雨滴。
裴霜没再理会这些动静,兀自开始验尸,曹虎尽职地盯着这些人。
潘丝云尸体呈坐姿,靠在椅背上,嘴唇有些发紫,除了脖子上的伤口,没有其余的伤。
她小心翼翼地拿下在缠在颈间潘丝云的丝线,本应是透明色,她扯了扯,韧性极佳:“材质应该是蚕丝,采用了七缠法。”
“是琵琶弦,此技艺多用于琵琶。”汪颍抢答。
殷老伯奇怪:“家里没有琵琶呀。”
裴霜捏着琵琶弦:“这根不同,有些短,只有寻常的一半。”
“什么?!”
别苑里并未存放琵琶,唯有那杂物房梁上悬着的持国天王怀的玉石琵琶,为更贴近真实,木偶手中的东西都是照着真实物品按比例缩小做的。
这么短的琵琶弦,大家很快就联想到。
“天王果真降罪了!天王恕罪啊!”殷老伯跪下,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又指着戴缙骂起来,“是你,是
你害死了姨娘,你非要动那间屋子,惹得天王降罪,这让我怎么和老爷交代啊。”
殷老伯又自责起来,捶胸懊悔:“我要是拦住他就好了,姨娘你死得好冤枉。”
“是她自己命不好,干本官何事!”戴缙硬气反驳,不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袖中的手指微颤,暴露内心不如表面硬气。
“就是你的错。”出了人命,殷老伯怒气战胜了恐惧,不再怕他。
戴缙自然不会站着挨骂,两人就要吵起来。
“安静。”裴霜声音暗含内力,不怒自威。
大家鬼使神差地都闭上了嘴。
“后背,股部都出现了尸斑,身体有明显的尸僵,死亡时间应该有一个时辰以上。”
应览奇怪道:“我方才看了滴漏,现在是戌时,一个时辰前,大家分明都在一起吃饭。”
这话不错,大家都在大堂吃饭,除了潘丝云,没有人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难不成真是天王杀人?”汪颍忐忑道。
齐坤原本是不信的,现在也开始有些害怕,拉着齐乾的衣衫:“大哥,不会这么倒霉吧?真有天王降罪?”
齐乾皱起眉:“不知道。”
人没有作案的时间,就只剩下鬼神了。
此猜测一出,大家顿觉身体有些发寒,寒气似乎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那青面獠牙的木偶似乎再次浮现在眼前。
殷老伯一脸颓废:“我早说了天王发怒后果不堪设想,这雨,那乱石,都是天王的惩罚,老头子我要去上两炷香拜一拜。”
戴缙是不信什么天王作案的,于是提议:“这琵琶弦是不是木偶手里的,开门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可!”殷老伯率先站出来阻止,“已经有人去世,不能再出事了!不能开。”
许是见识了天王的威力,齐坤也同意:“别开了,那地方阴森森的,说不准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戴缙还是那副死样子,嘲讽道:“一堆鼠辈,哪有什么天王降罪,谁说那会儿大家都在吃饭,明明有人不在场。”
此话暗指的是谁,大家都听出来了,纷纷将眼神投向曹虎。
曹虎一脸无辜:“不是我呀。”
“说不准屋里躺的那个也是在装病,趁我们在用饭,起来杀人也说不准。”
“你这人怎么胡说,我家大人真的病了,发烧连床都起不来,你居然如此污蔑他!”曹虎怒火中烧,说他不要紧,但不能说他家大人。
“呵,有谁看见了?”
裴霜冷静应答:“戴大人您的侍卫去拿酒时也是离开了大堂呢,那他们也有嫌疑。我提议,可以把我们和您的侍卫都关在一起,您意下如何?”
“不行!”戴缙被反将一军,他本就怕死,所以才带上侍卫,现在出现了杀人案,他更不可能让侍卫离开他半步。
“那就请您暂时安静一下。”
戴缙背着手面含怒色,胸膛一起一伏,明显还在生气,口中却不敢再说什么。
汪颍慢慢开口道:“这屋内门窗都紧闭,就算凶手有时间作案,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大家思考起来各怀心思。
越想越心惊,越发觉得此事非人力可为。
裴霜检查了门窗,除了刚才被强风吹开的窗户,其他窗户都是闩好的,且闩上有灰尘,应该是很久没人碰过。
门是她亲自破开的,确实是关着的,她轻啧了一声,似乎真的是完美的密室。
“嘘——”裴霜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都听到了,屋外,传来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这别苑,还有其他人?
裴霜将手按在刀柄上,夜风夜寒也做好了攻击动作,来人移动速度很慢,许久才走到门口,一只手扒在门框上,手指修长。
夜风夜寒抽剑正要砍去,裴霜瞳孔一缩,又是一人一脚将两人踹开。
两声闷哼过后,门外之人慢慢露出脸来,正是本应躺在隔壁的霍元晦。
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鬓发微乱,眼角有些红,呼吸声沉重。
裴霜快步走过去扶住他:“你醒了怎么不喊我们,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屋里也得有人我才能喊啊,再说了,你还会被吓到?”
“当然,你看把我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裴霜指着倒在地上的夜风夜寒两人,微笑着道歉,“两位弟兄,不好意思,我被吓到了。”
夜风想骂人,被夜寒拉住,他们深知不是她的对手,不管是武力值还是嘴皮子。
霍元晦一眼就看见了尸体,裴霜简单将他们来此地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你才醒,不宜动脑,我来就好。”她语气轻柔。
霍元晦轻笑:“好。”
要说是天王杀人,裴霜也是不信的,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装神弄鬼的可能性大多了。
既然暂时不知道凶手的杀人手法,那便换个思路,从动机入手。
齐坤有句话说的很对,他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杀潘丝云呢。
这里对潘丝云最熟悉的,也只有殷老伯了。
“之前我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要称潘姐姐为姨娘?”
殷老伯没有隐瞒:“潘姨娘是我老主人的妾室。”
他说当年老主人获罪之前就休妻并遣散了妻妾,潘姨娘因此逃过一劫,没有被牵连。
“我是一个月前下山采买时遇上她的,她说后头又嫁了个人,那人也没了,现在是独身一人,她还留着老爷当年的东西,记得老爷对她的好,说想来此寻一寻老爷的痕迹。二十年啦,潘姨娘也是个痴情人呐。”殷老伯感慨着。
“她原是哪儿人,做什么的?”
“不知道,只知道是老爷的上官所赠,老爷深爱夫人,但因为是上官所赠不好推辞,当初潘姨娘进府,老爷其实是不愿的,她进府后老爷爷没去过她房里几回,权当个摆设养着。”
纳回来当摆设,却对着男主人一往情深,这可能吗?
裴霜撇了撇嘴,问了个关键的问题:“您老主人是何身份?”
“这……”说到这里,殷老伯顿了顿,一时之间,裴霜感觉到数道视线看向他们这边。
看来大家都对这个问题很关注啊。
“老伯您但说无妨,此地也只有我们几人而已,不会有多嘴之人传出去。”裴霜知道他是有些顾虑,毕竟老主人是获罪而死。
“老爷名讳上殷下荣,是当年的水部郎中。”
裴霜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二十年了,她当年都没有出生。
她环视了一圈,大家也这个名字似乎也没什么反应。
坐在旁边的霍元晦缓缓开口:“是当年那桩大案牵扯到的官员吗?”
二十年前曾发生过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便是先太子贪污谋反案,先太子奉先帝之命巡查河道,监督漕粮征收,却利用职务之便与当地官员一起,大肆敛财。
恰那时黄河决堤,豫州民不聊生,这帮人连赈灾粮也不放过,导致豫州百姓死伤惨重。
后有官员不愿同流合污,冒死告发,先太子做的这些事才一一暴露出来,此事举国震动,大家都不信惊才绝艳的太子会做出这种事。
可铁证如山,查抄太子府时,竟然还发现他利用漕船贩卖私盐和铁器,桩桩件件,都是谋逆的大罪,彼时先帝正值壮年,哪容许有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即便是自己看中的长子,赐了先太子自尽。
先太子去世后,先帝十五年未设太子,而又因先帝长命,五年前才去世,数名皇子争斗不休,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当今圣上不声不响,靠着左相的扶持,成了大统继承人。
太子府与晋国公府一朝覆灭,此案牵扯的官员众多,甚至晋国公霍珩也未能幸免,殷荣时任水部郎中,想来就是涉案官员之一。
殷老伯没有反驳,说明霍元晦猜对了。
桌子上的油灯中的棉芯已燃尽,最后的一截支撑不住倒在了油里,熄灭了。
“你们故事讲够了吗?你们有兴趣讲我可没精神头听了,本官要回去休息了,你们就慢慢查吧。”戴缙打了个哈欠,困得厉害。
旁边齐乾齐坤两兄弟也是哈欠连天,应览更是撑着下巴似乎已经睡着了。
戴缙可不管什么天王不天王
的,反正他有侍卫守夜,现在睡觉最大。
他自顾自回了房间,齐乾齐坤也很困倦,两人赶路赶了一天,眼皮早就在打架了:“我们兄弟也告辞了。”
齐家兄弟走后,应览也被剑客叫醒,剑客走时,霍元晦一直盯着他怀里的那把剑,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剑客忽然转头,鹰隼般的眼深射过来。
霍元晦不避不闪与其对视,微微颔首。
剑客没想到他如此坦然,也颔首回应。
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裴霜也不好强留殷老伯和汪颍在这间死了人的屋子。
两人走后,霍元晦揉了揉眉心,仰头对裴霜道:“我想起来那把剑在哪见过了。”
第42章
“剑身宽一寸五,剑长三尺三,剑鞘比寻常剑更加轻薄,是把软剑。”
经他这么一提醒,裴霜旋即想到,那把剑是在周冰人案的卷宗中看到过,确定凶手是快手剑后,她便找镜衣司要了剑的图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赤火帮什么时候干起了保镖的行当?”曹虎也是很诧异。
裴霜勾了勾唇:“谁知道呢?不过我可以将他抓捕归案了。”
“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还用得着你说,我肯定等方扬他们过来再抓。”裴霜可没有个人英雄主义,她十分懂得什么是人多势众。
抓快手剑的事情不急,现下重要的是当前的这桩案子。
密室杀人,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门窗都检查过了,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屋顶呢?”
裴霜给了他一个你当我是傻子的眼神:“今日下雨,要是掀开瓦片进来一定会有雨水,屋内并无雨水痕迹。”
屋外狂风大作,风的力道吹得那扇断了窗闩的窗户发出碰撞的声音,连带着顶着窗户的柜子也震动起来。
“那扇窗户是怎么回事?”
“我们进屋后,风吹断的窗闩,许是年久失修。”曹虎回答。
霍元晦捡起地上的断裂的窗闩,还有半截卡在窗户上:“这根窗闩没有被虫蛀过的痕迹,旁边的窗户也是这样的窗闩,即便是狂风,为何只有这扇窗被吹开了?”
裴霜仔细看了眼断裂的截面,和留在窗户上的那半截,终于看出了点端倪:“不对,这个窗户太干净了。”
屋内其他的窗户,都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应该是许久未打开了,只有这扇不一样,干净得似乎有人擦过,即便有雨水冲刷外部,内部的灰尘不应该也没了。
裴霜打开窗户,屋外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探头去查看窗子的外侧,一摸,手上有一点滑溜溜的触感。
她发丝上沾了些细碎的雨珠,她却没在意,胡乱用袖子一擦,举着手道:“有东西沾在上面,是半透明的。”
裴霜找了两张纸,将东西抹在了上面,她摩挲了下指腹:“干了之后,还有粘性。”
霍元晦拿起纸闻了闻,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鱼胶。”
鱼胶是用鱼鳔作的胶,粘书画常用,鱼胶日常是制成干鱼胶,便于随身携带,用时泡在适量的水中就可以变成胶,水越多,胶越软。
“这个密室设置的还挺精巧的。”霍元晦淡淡评价。
裴霜也想明白了手法,懊恼道:“玩了出灯下黑,我居然没发现。”
“正因为是灯下黑,所以你没看出来。”
裴霜撅起嘴:“哼,不用安慰我。失误就是失误。”
霍元晦有些诧异她居然会当着他的面承认她失误,却又听她话锋一转:“这个凶手确实可恶,也不能全然怪我。”
好吧,果然还是她。
曹虎听的一头雾水,什么灯下黑,什么失误,什么没看出来,到底要看出来什么呀?
他错过什么了吗?
裴霜慷慨地给他讲了一遍手法。
凶手杀完人后就是从床闩断裂的这个窗户出去的,凶手提前掰断了窗闩,又原样安了回去,他人出去后,将窗户从外面用鱼胶封上。
只要涂抹适量的鱼胶,再加上雨水的冲刷,胶会越来越软,算好时辰,窗户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被吹开。
“我们进屋时,都在关注尸体,没一会儿窗户就被吹开了,因为是当着我们的面被吹开的,所以我们没有怀疑。”
“凶手挑选过方位,这扇窗正对着门,门一打开就会有对流风吹进来,窗户很容易被吹开。”
经过解释,曹虎总算明白了,但又问:“可大家还是没有作案时间呀。”
“不,有时间。”裴霜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信息,破解了密室杀人,很容易就能想到尸体的死亡时间也有蹊跷。
“刚才方扬在门外与我喊话,他从此地到南江府,一来一回,就算是快马,也至少需要四个时辰,何况山路难行,又是夜路,时间应该更长才对。可现在距他离开我们到回来,将将四个时辰的时间,时间太紧了。”
霍元晦:“此地没有打更的更夫,除了滴漏没有辨别时间的器具,凶手能在窗户上动手脚,也可以在滴漏上动手脚。”
几人移步到大堂,果然在铜壶的出水孔找到了相同的鱼胶,若再发现得迟一些,这些鱼胶就要被水滴冲走了。
堵住了出水孔,时间就会变慢。
“现在不是戌时,是亥时才对。”
往前推一个时辰,那个时间,大家都已经吃完饭各自回房,每个人都有作案时间。
这个凶手的心思非常缜密。
“当时是谁提出来来看潘丝云的?”这个人有重大的嫌疑,若潘丝云的尸体没有被及时发现,窗户提前被吹开,那凶手做些个手法全都白费。
所以,必须要在适当的时候引导大家发现尸体。
裴霜回忆了下:“应该是汪先生。可我们是因为外头乱石滚落才出门查看,回来时发现潘姐姐没出来,他提出这个疑问,并不奇怪。”
“山石滚落,或许不是意外呢。有人想要我们留在这里。”
山石滚落如果也是人为控制,那一切都说的通了。
只是,这可能吗?
裴霜眼神一亮:“不是我们,是他们。”
荒山野岭,这堆人不约而同来到此地,不是巧合一词可以解释的。
山风呼啸,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霍元晦垂眸:“夜深了,休息吧。”
——
次日一早,曹虎一醒来就去外头清理乱石,也不能只靠那边一处使力。
裴霜才洗漱完,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水珠,院内忽传出一声惊叫。
霍元晦从她身后探出头来:“是南边屋子传来的声音。”
“那是齐家兄弟住的地方。”
“过去看看。”
裴霜他们赶到的时候,屋子外已经聚集了大多数人,唯独没有看见戴缙的身影。
齐坤不可置信地看着死在床上的齐乾:“大哥,大哥——”
齐乾仰面躺在床上,胸口横着插入一柄匕首,匕首刃身刺入深度约莫四五寸,刺穿了衣衫,血液四流。
血顺着衣服流散开,在齐乾的床上洇出一片血花,渗透了他整个后背,血迹已然干涸,干涸的血迹红得发黑,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她掀开那一直用头发遮住的半张脸,终于看了个清楚,烧伤的痕迹从眉骨到了下颌,疤痕的增生让这张脸显得非常可怖。
裴霜看了下尸体,发现齐乾身上也有烧伤,从肩膀到后背,一大片全都是癜痕,还有两道刀伤:“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个时辰,约莫昨夜子时的时候遇害的。”
“我们回房之后就睡下了,早上起来一看就……”齐乾双目赤红,眼神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与怒气,看向周围的人。
“你发现他出事的时候,门是闩着的吗?”
“是关着的。这……怎么可能?”齐坤自己也发现了这个惊人的事实。
又是一个密室杀人案。
殷老伯走近看了眼,吓得魂飞魄散,手指哆哆嗦嗦:“这这这不是匕首,是剑,是天王的剑。”
露出的剑柄上还有梵纹。
“除了天王,还有谁有如此本事,穿墙杀人,用的还是未开
刃的小剑。不行不行,我要赶紧去摆供桌,请天王息怒。”说着就出去了,也不顾旁人的劝阻,汪颍担心,也一起走了。
裴霜轻轻拔出了插在尸体上的小剑,昨日看木偶时她有注意到这把小剑,剑确实是没开刃的,这把也是一样,应该就是同一把,剑柄左右两侧有些刮痕。
不过这把小剑与那时,略微有些区别,剑尖处被磨过了。
戴缙姗姗来迟,没进屋,皱着眉头道:“又死了一个?”他看了一眼,慢悠悠地又离开了。
“未开刃的兵器是伤不了人的,这把小剑的剑身两侧确实没有开刃,但剑尖处是被磨得很锋利。”裴霜扒拉了一下尸体的伤口,“伤口形成处边缘一开始是光滑的,后面粗糙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是天王索命?”
“世间哪有那么多鬼神,只有人才需要磨剑,再说了,天王乃佛家神,要杀也是杀恶人,难道你们做过什么坏事,怕被找上门?”裴霜淡淡道。
齐坤缩了下脖子,下意识反驳:“没有。”
“可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我一整晚都没有听到动静,不可能睡得那么死呀,而若有人来,大哥必会叫我。”
“齐乾没睡吗?”齐乾是穿着外袍躺在床上的,她方才就觉得有些奇怪。
齐坤点头:“是的,因昨夜潘姨娘的死,我们有些发憷,大哥说轮流守夜,我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这样要是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兄弟俩足够谨慎,这房间两张床,一个屋子内发生的事情,就算凶手动手速度很快,多少会发出点声音。
齐乾死状很安稳,没有挣扎的痕迹。
不太符合常理,尸体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勘察完了现场,霍元晦冷不丁地发问:“说说吧,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齐坤听到这话忽然抬头,眼里有着戒备:“不是说过了吗?来南江府行商。”
“是吗?”裴霜挪动几步来到他的床边,手欲碰他床上的包袱。
齐坤动作比她更快,一个旋身,包袱已经到了他的手上,牢牢地抱在怀里。
裴霜眯起眼:“你会武功。”
是肯定句,本就是试探,东西没到手她也不气恼,齐坤刚才脚下那两下子,有点东西。
“出门行商,会点身手不犯法吧。倒是裴捕快随意动我的东西,有些失礼了吧。”
裴霜瞧了眼他轻飘飘的包袱:“是吗,那您的包袱里,带了多少银钱呢?齐老板来做生意,不会不带银子吧,做的是什么生意,无本便能赚钱?”
齐坤眼里闪过惊慌,想要狡辩却明显没有准备好说辞:“我,这……哎,不愧是女神捕,到底瞒不过你。”
“你知道我?”这让裴霜有些意外。
“我与大哥路过青梧县时,听说过你智破奇案,抓了遁地鼠邓安。”
霍元晦给他倒了杯茶:“那就请齐老板讲讲,你们兄弟二人,究竟为何要来英山别苑。”
“其实,我们兄弟是来祭奠老爷的。”
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问道:“你们也认识殷荣?”
“是,我们曾是殷家的下人,姓殷,后来才改回本姓,大哥是老爷的心腹长随,我是护院。”
“那怎么殷老伯等人没有认出你们?”
齐坤:“你们也看见大哥的脸毁了,二十年过去,容貌大有所变,认不出来了。大哥来的时候,其实是期盼有人认出他的,可没有,大哥也就没想着相认,徒增感伤。
只想着给老爷上一炷香便悄然离开。我是外院的侍卫,也不出挑,所以殷叔和他们不记得我。”
“你大哥身上的烧伤,是怎么来的?”
齐坤面上浮现伤心:“当年老爷获罪抄家后,有贼人趁火打劫,大哥为了护住老爷的东西,推搡间被贼人砍伤,桌子上的油灯落在了他的身上,哎……”
霍元晦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二十年过去了,殷荣不仅有好友怀念,还有你们这些下人也对他忠心耿耿,与传言中他是个苛待下人的贪官,不甚相符呀。”
“都是谣言!”齐坤有些激动,“老爷和夫人都是极仁善的人,他贪污,都是被诬陷的。”
“诬陷?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初结案,都是有呈堂证供,他是画押认罪后,才畏罪自杀。”
齐坤嗤笑:“呵,不过是屈打成招,老爷也绝不可能畏罪自杀。”
“你有证据吗?昔年你不过一个护卫,还能知道如此内情?”霍元晦紧逼。
“我……”
裴霜忽然提高音量,盯着他,添上最后一把火:“没有证据就是空话!殷荣在世人眼中依旧是个贪财害命的狗官。”
“我有证据!”齐坤高喊。
裴霜与霍元晦相视一笑,此人脾气易怒,最适宜激一激,他们二人配合默契,简单的言语威逼就让他沉不住气。
“那就说说吧,是什么证据。”
齐坤后知后觉失言,想反口否认但面前这两人可不是好糊弄的。
他皱起眉纠结几息,轻呼出一口气:“大哥当年是老爷的心腹,老爷确实没有贪污,他不过是与贪污之人虚与委蛇,打入他们内部,以此得到受贿人员的名单。大哥曾见老爷亲手写下一份名单,但直到老爷被抓,那份名单依旧下落不明。”
裴霜挑眉:“你的意思是,那份名单在你手中?”
“不,那份名单应该在夫人手中。”
第43章
“殷荣的夫人?她没死?”
殷荣犯的是吵架灭族的大罪,姬妾也就算了,但明媒正娶的夫人是逃不了的。
齐坤道:“当年抄家时,夫人与小郎君就离奇失踪了,他们是老爷最信任的人,想来名单应该在他们手中。”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知道的更多,案情不仅没有清晰,反而越发透着玄乎。
“这些年我与大哥一直在找夫人和小郎君的下落,最近才收到消息他们似乎有来过英山,大哥知道老爷曾在这里有个别苑,所以我们才来了这儿。”
“殷夫人母子若来英山,定会找殷老伯。”
“是的,但我试探过殷叔,他似乎对此事完全不知。也许夫人他们担心连累殷叔,便没有与殷叔相认。”
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还是钦犯。
从目前的来看,殷夫人母子并没有出现。
裴霜忽然问道:“戴缙是殷荣从前的下属对吧?”
齐坤重重点头:“你们推测的没错。”
这并不难猜,戴缙不可能从平民一跃为官,既然他是如今的水部郎中,那之前极有可能就是在殷荣手底下做事。
“我怀疑大哥就是他害死的!戴缙这个卑鄙小人,当年若不是他告密,老爷怎会暴露,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大哥是唯一知情人了,他定是认出了大哥,怕大哥说出他是个叛徒,所以将他灭口。裴捕快,霍大人,你们一定要将他捉拿归案。”齐坤跪了下来。
“齐老板请起。”霍元晦虚扶起他,“你说的都只是猜测。即便你大哥知道他是叛徒又如何,如今他是水部郎中,你们只是平民百姓,戴缙没必要做这些。”
“你们若不愿得罪戴缙,大哥的仇,我自己报。”齐坤怒气上头,抱着包袱出去了。
裴霜相劝人已经没影了。
“这人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戴缙杀人的理由并不充分,口说无凭,假设齐坤说的都是真的,殷荣对外还是贪官的形象,齐乾这个知情人又能翻起多大风浪,对戴缙没有丝毫的威胁。
除非,能找到那份名单,洗刷殷荣的冤屈,戴缙这个踩着上官爬上位的才会害怕。
戴缙也是为了那份名单而来吗?
冥冥中仿佛有只幕后黑手,将这群人聚集到英山别苑。
裴霜思忖道:“汪颍,潘丝云,戴缙,齐家兄弟,都与殷荣有关,那应览呢?”
他真的只是过路客吗?
霍元晦回答:“失踪的殷小郎君,年
岁不正与他相符吗?”
他会是那个幕后之人吗?
裴霜的思绪如同乱麻,还没有找到线头:“还是不对,幕后之人通过名单将大家吸引来,说明他知道殷荣是被冤枉的,他想为殷荣报仇,那首当其冲的应该是戴缙,而不是潘丝云和齐乾。”
逻辑上不通。
霍元晦浅浅总结:“可以确定的是,凶手必定与殷荣有所关联,否则不会用他做的木偶的配饰来杀人,凶手很有仪式感,潘丝云的房间在东边,所以是被琵琶弦勒死,齐乾的房间在南边,所以是被剑刺死,那接下来,是西边还是北边呢?”
只要能推测出凶手的下一步动向,就能抓住他。
西边是汪颍的房间,北边是戴缙住的地方。
裴霜轻啧了一声:“怎么都是与殷荣交好之人,这凶手到底是想替殷荣报仇还是与殷荣有仇啊?”
霍元晦低眉听着:“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
裴霜轻轻颔首,唇角抿出弧度:“慢慢查吧,我就不信,抓不住这个捣鬼的凶手!”
案子一桩接着一桩,这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
因为有潘丝云的案子在前,他们这次仔细检查了门窗,可没有发现一点端倪。
霍元晦:“同样的手法凶手应该不会用两次。”
裴霜抬头,猜测道:“会不会和灵凡的案子一样,从屋顶进入?”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裴霜来到屋外,足尖轻点,运起内力,旋身上了屋顶。
她揭开两层瓦片,就看到了木制屋梁,这个屋子的建造与玉卢观不同,人无法从屋顶进入房间。
而且昨夜大雨,就算有什么线索也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
霍元晦透过她揭开瓦片露出来的洞问她:“发现什么了?”
“没有。这屋顶最多就开这么大一个口,除非变成鸟儿飞进去。”
“假如人不进屋,直接用小剑杀人呢?”
裴霜往下看,手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太可能,凶器是完全平行刺入死者身体的,除非是一个善使用暗器且内功高强的人,再加上多次练习,才有可能达到这个程度。”
但别苑里内功最高的就是她与快手剑,快手剑用的兵器是软剑,也是不符合条件的。
案子仿佛又往鬼神杀人的方向走了,裴霜转身坐在屋顶上,踢了下旁边的一颗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滚下去,差点砸到屋檐下的霍元晦。
“没线索也不用拿小石子撒气吧?容易误伤到人。”霍元晦清楚,她现在有些泄气。
“我不过是累了歇息会儿,一时不察踢下去的。”她才不会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有些挫败。
霍元晦唇角漾起宠溺的笑,即便看不见她的神情,他也敢肯定她此时必定手撑着下巴眺望远方,脚尖还磨着地。
裴霜脚下的几片瓦都被她磨地移了位,看着远处的山鸟花草,心情一点点变好,忽然,她视线定住了。
有个人影闪进了应览的房间,她脚上用力欲站起身之时,却发现那人影有些眼熟。
似乎是戴缙身边两个护卫其中一个。
此时应览等人都不在房间,他们在哪裴霜站得高看得分明。
后院里,殷老伯摆好了供桌和蒲团,手持三根香毕恭毕敬地对着那间杂物房跪拜。
除了戴缙和他的护卫,其他人都在,刚才跑出去的齐坤也在。
那护卫不一会儿就出来了,还十分小心地左右看了下,没注意到裴霜正从房顶盯着他。
护卫很快回了戴缙的房间,裴霜摩挲着下巴,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戴缙屋中,夜风回来复命:“大人,那人的房间并无异样,没有发现大人要找的东西。”
戴缙重重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抖了三抖:“废物!这两日都快把这别苑搜遍了,还是没找到。殷荣,你到底把东西藏哪儿了!”
夜寒轻声道:“会不会消息有误,根本就没有东西。”
“不会,那东西当年确实丢了。”戴缙是亲历者,当时发现东西丢了之后,上面的人发了好大的火,他差点保不住命。
二十年了,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尘封,没料到最近居然再次让他得到关于此事的线索。
夜风劝道:“大人,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这地方有些邪性,还有那个女捕快也不好应付,乱石清理干净,还是尽早离开吧。”
“不行,东西不到手绝不能走。”戴缙手捏成拳头,咬紧后槽牙,目光坚定,他一定不能错过!
“至于那个女捕快,确实是个麻烦,尽量别去招惹她。”
被称为麻烦的裴霜已经从屋顶上下来,来到杂物房前。
殷老伯闭眼参拜,非常虔诚,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天王恕罪,天王息怒的话语。
裴霜他们也要了三根香。
汪颍将香递给她:“裴娘子不是不信鬼神吗?”
“不信鬼神,不代表不敬鬼神。”裴霜淡笑。
霍元晦伸手要香,汪颍愣了下,视线在他身上停留许久,霍元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汪先生,您在看什么?”
“郎君有些像我一位挚友。不是长得像,他没有你好看,是通身的气质非常相似。”
之前霍元晦一直昏睡,神色憔悴,病好后有了气色,今日又换了身天青色直,腰系苍青色宫绦。像极了那人。
几人正在参拜之时,戴缙优哉游哉地晃过来了,瞧见他们这架势,嗤笑一声:“不是说不信鬼神嘛,怎么也开始装神弄鬼。”
裴霜面带微笑:“不敬天王,天王可是会降罪的,天王乃大罗金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能穿墙行凶,戴郎中不怕下一个就轮到你吗?”
戴缙被她阴恻恻的笑和略带威胁的话语惹得心中有些发毛,说实话,两人遇害,而且都是密室杀人,不怕是不可能的。
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戴缙心不甘情不愿地也拜了拜。
裴霜抿唇偷笑。
大家都拜完后,裴霜问:“殷老伯,现在可以打开门了吧?”
殷老伯上前开门,“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声音,今日的天光比那日好多了。
还有亮光从窗户进来,屋内照得亮堂堂的,再看木偶,已经不觉得十分可怕。
“真的不见了!”汪颍惊呼。
持国天王怀里的琵琶少了一根弦,增长天王手中已经空空荡荡。
“他手上也少了一样东西!”应览指着广目天王左手,面露惊恐。
广目天王左手本应该缠着赤龙。
“潘姨娘死在东边的房间,齐老板死在南边的房间,难道下一个,是住在西边的人吗?”应览也找到了规律,一字一句道。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汪颍身上。
第44章
汪颍轻笑一声:“人间自有公道,汪某自问生平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惧鬼神。”
齐坤道:“这天王瞎了眼,分不清好坏,不然我大哥怎么会死。”
殷老伯有些担心:“汪先生还是快些离开此地。”
汪颍:“乱石封路,如何离开?”
应览猜测道:“这天王也许是循着方
位找人,不如您换间房。”
“有道理有道理,汪先生,我再给您收拾间屋子出来。”殷老伯一溜烟就走了,生怕房间收拾晚了,汪颍就出事。
旁人不断地出着主意,汪颍却不慌不忙,一脸云淡风轻:“汪某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且我不信天王无目,法天诸神不会害无辜之人。”
裴霜偏了下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汪颍,他这话说的有些深意。
像是在内涵潘丝云和齐乾持身不正,做过亏心事。
齐坤脑子不够没听出言外之意,只觉得汪颍有些固执。
应览见劝不动索性也就不说了,反正只是萍水相逢。
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殷荣亲手做的,汪颍颇有些怀念,望着书桌上的一组刻刀出了神:“阿荣手艺很好,这书桌和椅子,都是他自己打的。”
“这个娃娃做的挺好看。”霍元晦指着书架上的一只胖娃娃,肚子胖乎乎,“像是个童玩,是不倒翁吗?”
汪颍吹了吹娃娃上的灰尘,也不嫌弃脏,拿了帕子擦干净:“是的,阿荣得了孩儿之后,亲手给他做的小玩意,孩子三四岁时很爱玩这个,大了之后便嫌弃幼稚,于是又回到了这间房中。”
汪颍上下拧了一下,娃娃从中间被分开,内里是中空,拿掉娃娃的上半身,里头有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型号比外面的小一圈,再拿掉里面的,在里面还有一层,也是个一样的,如此层层分开,总共共有七层。
每一层都做的大小都恰好,娃娃脸上的画形态各异,很是好看。汪颍又一层层收起来,恢复成一整个的模样。
裴霜瞧着新奇:“原来是这样玩的,挺有意思。”
“阿荣想出来的点子,他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汪颍手指摩挲着这个娃娃,似是有些怀念。
裴霜没忘记观察应览的表情,可惜,对着这个殷家孩子的童年玩具,这位可能是殷家儿子的重点怀疑对象,表情没有一点变化。
是他们猜错了?
总不能快手剑才是殷荣的儿子吧,这个想法也太可怕了些。
裴霜赶紧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出去。
确定了凶器确实来自木偶,屋内人渐渐走了,只剩下他们与汪颍。
霍元晦在房中慢慢踱步,打开了一个箱子,箱子里装着许多画卷轴。
“我能看看吗?”他问汪颍。
“看吧,阿荣的画技也很不错,霍大人也可品鉴一番。”汪颍点头回答。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霍元晦打开卷轴,入目便是一幅山水画,画得正是英山风景,有一人站在悬崖边上,衣衫随风而动,似乎在望着夕阳兴叹。
人物画的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很传神。
“好画,颇有道远先生之风。”
“霍大人眼光毒辣,阿荣确实是道远先生的拥趸,他曾说过此生之憾就是未曾与道远先生见过一面。”汪颍眼神落在画卷上,久久不能移开,目露悲伤。
霍元晦又看了几幅,两人探讨了一番。
裴霜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发现有个地方很奇怪,这个地方的灰尘比其他地方更少,似乎是之前有个东西摆在这里,现在不见了,勉强能看得出来形状是个长方形,长三尺,宽一尺五,大概率是个盒子。
这个大小的盒子,会是什么东西呢?
屋内还摆着个矮方桌,方桌四角也刻了天王画像,除了这个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材质也不同,显得与周围的精致作品有些格格不入。
她才伸手想碰,殷老伯忙不迭地从外面跑进来,赶着他们快出去,门不能开太久,待太久天王也会不高兴的。
殷老伯顺便催促着汪颍快点换房间,新房间已经给他收拾出来了。
汪颍本不想换,但拗不过殷老伯,为了让他安心,他只好妥协:“我一会儿就搬。”
“这才对嘛。”殷老伯正想帮着搬屋子,戴缙那边又闹起来了。
夜风过来说,他家主子也要换房间,让他赶紧去收拾。
戴缙到底还是怕死,说着不信,但行动很实诚。
“这,我还有其他……”
“什么这那的,我家大人吩咐,还不快去!”夜风不耐烦道。
“说话客气点。”裴霜冷冷道。
夜风一看见她就觉得腰有点疼,裴霜给他留下的阴影有些大,只恶狠狠留下一句快些去办就跑了。
汪颍贴心道:“您去吧,我随身物品不多,自己搬就行。”
他又邀请霍元晦:“霍大人,我房中还有几幅字画,可愿一观。”
“却之不恭。”霍元晦略微欠身。
裴霜也跟着一起去了。
汪颍的屋子打扫得十分整洁,看陈设,应该是在这儿住了有一段日子了。
有个书柜,书柜上挂着一个麻绳编的靶子,靶子有使用过的痕迹。
“汪先生还会射箭?”
“君子六艺,都会一点,闲暇时玩乐罢了,不能与裴捕快这等高手相比。”
这句话恭维的裴霜有些开心,她笑道:“汪先生不必自谦。”
“两位其实是有话想问我吧。”汪颍引开话题。
裴霜提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确实有话想对您说。”
汪颍拿起茶杯,等待她的下文。
“齐家兄弟,二十年前姓殷,是殷家的下人。”
汪颍睁大了眼睛,愣了好几秒,手中茶杯掉在桌子上:“什么!”
木制的茶杯在桌子上滚了两圈停下来,汪颍才从震惊中恢复:“居然是他们。殷乾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们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裴霜把齐坤说的理由原样告诉他,汪颍垂下头,叹气声明显:“物是人非呀,亏他们还记得阿荣。若非被小人出卖,阿荣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您相信殷大人没有贪污?”
“当然,说什么从他屋子里搜出一千两黄金赃款,都是陷害,是有人藏在了他的屋里,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提前遣散姬妾,下人。阿荣是顶好的人,他一辈子都在为了别人着想。”汪颍说着眼中有泪意。
“您说的小人出卖,是指戴缙吗?”
“呵呵,戴缙不过一个小喽啰,他一个人怎么能完成如此大事,害死阿荣的,有许多人,可惜这么多年我并未查到幕后黑手。”
裴霜指节轻敲桌面:“您想杀戴缙为殷大人报仇吗?”
汪颍瞥了她一眼:“说实话,刚开始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身边的护卫贴身保护着他,我一个文弱书生,没有机会下手。”
这话是实话,戴缙怕死怕得要命,两个侍卫绝对不会同时离开他的身边。
“齐坤说他收到消息,殷夫人与殷郎君曾出现在英山,您知道这事吗?”
“真的吗?未曾听说此事。他们居然还在世,阿荣若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霍元晦:“听闻殷大人与夫人很恩爱。”
“是呀。”汪颍面带笑容,笑得有些甜蜜,“阿荣独爱夫人,身边妾室也只有潘丝云一个,还是上官硬塞给他的,他与夫人多年未生子,就从族中抱养了一个婴儿在两人膝下。”
汪颍的屋子最靠近滑坡的地方,外头搬落石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是兵丁在喊口号。
裴霜打开窗还能看见搬石头的曹虎,落石的情况与昨天相比已经清理了很多。
她双手围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问道:“曹大哥,清理的怎么样了?”
“快了,最快今晚就能清理出下山的路来。”曹虎回答。
“好,辛苦啦——”比她想象的速度还要快,很好。
按照四大天王的方位,凶手应该还要再杀两个人,但落石今晚就能清理完,不知道会不会打乱凶手的计划,这样有利于他们抓到凶手。
裴霜还在喊话,汪颍默默燃起了香。
“是什么香料?”霍元晦闻着味道有些熟悉,但并不能完全分辨。
“殷
叔给我的,说是安神香,有平心静气的作用。”汪颍需要平稳一下心神,否则无法平静面对戴缙。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裴霜在窗边欣赏了一下曹虎搬石头。
曹虎双手抱住大石头,手臂上的肌肉充血,线条煞是好看,就是只用蛮力,没有一点儿技巧。不过毕竟人多,她也没必要指导了。
裴霜欣赏完转身之际,忽见一条赤红小蛇钻进了屋,扭着身子直扑汪颍而去。
“小心!”裴霜瞬间抽刀,寒芒乍现。
欻欻两刀,赤蛇分成三段掉在了地上,蛇尸未死的神经让它还在扭动。
汪颍扶着桌子,吓出了一身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蛇尸,良久才开口:“啊——这……赤蛇……广目天王……走,离开这儿,快走……”
“没事了,蛇已经死了。”裴霜用刀尖翻动着蛇尸,确定它死透了才蹲下查看。
这条蛇脑袋呈三角形,身子是红的,有黑色斑纹,是剧毒的赤练蛇。
汪颍真的被吓到了,着急地跑出了房门,不敢再进屋。
这边发出的动静让大家都出来查看,屋内的赤蛇尸体异常显眼。
戴缙更加紧张,屋子里是再不敢待了,赶快到大堂坐着。
殷老伯见状不住地感谢裴霜,裴霜表示只是举手之劳。
寡言少语的快手剑蓦然开了口,眼神一直看着她手中的刀:“裴捕快的刀,是把好刀。”
“兵器而已,用的趁手就行。”他对她的刀似乎很感兴趣,裴霜收刀入鞘,快手剑的视线却没挪开。
她不解地盯了回去,快手剑才转头看向别处。
这刀是师父传给她的,难道他认识这刀?
这把刀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就知道不是一把普通的刀,刀身是用精钢打造,非常坚韧,威力无穷,只是她问起这刀来历时,酒师父总说时候到了就知道了。
裴霜想起周冰人案,师父帮她要回来的金牡丹发簪,那时发簪在快手剑手里,莫非是因为他见过师父?
心头有许多疑问,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应览捂着心口道:“这这这……天王莫不是要杀够四个人才行,这地方不敢再待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蛇喜阴湿,昨日大雨,出现蛇本就寻常,不必危言耸听。”霍元晦试图从常理去解释,然后让殷老伯去准备一些雄黄,撒在屋内屋外。
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解释,大家一致认为是天王杀人。
应览和快手剑去收拾了包袱,齐坤和戴缙却还是没动。
裴霜:“两位不打算离开?”
戴缙:“本官之事无需他人置喙。”
齐坤被问住了,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回屋收拾东西。
那份名单就这么重要,让两人连命都不要都要找到吗?裴霜持怀疑态度。
第45章
众人齐聚大堂之际,曹虎乐颠颠地跑进来,一脸喜气:“大人,彭掌使来了,还带来了不少镜衣司的兄弟。”
“德清来了,那清理的速度是不是能再快一些?”
曹虎点头:“对的,用不着到傍晚,约莫午后就能通行。”
裴霜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众人神情:“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快手剑在听见镜衣司这三个字时,明显有了情绪上的变化,这是这几天裴霜见他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齐坤不满地皱了下眉,戴缙倒是很开心,低声吩咐了夜寒几句,大致意思是下山带些人上来。
唯有应览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喝着茶。
殷老伯收拾完房间之后,戴缙本又想使唤他搬东西,但在裴霜的眼神威逼下,他还是收回了这个念头。
戴缙:“你俩去一个收拾东西。”
夜风夜寒对视一眼,明显都不是很想动弹,几息后夜风站出来道:“还是我去吧。”
裴霜对应览的身份还是有怀疑,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殷荣有些关系,应览的身份,有些太干净了。
她还没开口,霍元晦已经主动上前攀谈:“应郎君是第一次来南江吗?”
“不算,小时候来过南江。”
“哦~应郎君出来游历多久了,令尊令堂倒是放心你。”
应览面露伤感:“家父多年前已经去世,家母不知所踪,不瞒霍大人,应某出门一是游历,二便是为寻找家母。”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还望应郎君早日找到母亲。”
“承霍大人吉言。”
裴霜微微挑眉,应览的话,意思是殷夫人失踪了吗?
当年他们母子并没有一同逃跑吗?
这一团乱麻,还没有找到解开的线头。
“来来来,大家先吃口热乎的,一会儿路通了也有力气下山。”殷老伯煮了面,简单的阳春面每碗中加了个鸡蛋。
给裴霜特意加了两个,裴霜抱着碗,咬了口焦香的煎蛋:“谢谢殷老伯。”
戴缙对这粗糙的面嗤之以鼻,坚决不吃,坐在旁边闭目养神。
“殷老伯手艺真好。”霍元晦夸赞。
面吃到一半,夜风一路小跑回来,弯下腰与戴缙耳语了几句。
戴缙难得脸上带了笑意,嘴角压都有些压不住,不过还是努力克制着。
朝吃饭的人群望了眼,裴霜急忙收回视线,装作认真吃面的模样。
戴缙觉得没人注意他,站起来带着夜风夜寒走了,脚步明显含着焦急。
裴霜加快了扒拉面的速度,她要跟上去看看这主仆三人在搞什么名堂。
面很快见底,裴霜把碗往桌子上一撂,想要起身,却被殷老伯劝住:“裴小娘子是想跟去看看吗?还是别过去,万一被发现,戴郎中又要恼了。路快通了,要是他下山后找人教训你就不好了。”
裴霜一点没有被发现的窘迫,反而极有自信道:“放心,凭那俩人的本事,发现不了我。”
齐坤也站起来:“我也去。”
“你?”
“就许你有好奇心?”
裴霜也没资格管人家去哪,也就随他去了。
殷老伯给他们指了后面帮戴缙收拾的房间位置,裴霜与齐坤刚要到戴缙屋子门口,只见夜风慌慌张张地冲出来,大喊道:“天王杀人了,天王杀人了!”
他脸上和身上都沾染了血迹,眼神惊恐,好似有厉鬼在背后追着他,一路跌跌撞撞的,扶着廊柱才没倒下。
裴霜连忙跑到屋里一看,戴缙和夜寒双双倒在地上,两人脖子上有一道伤口,正往外汩汩流血。
戴缙口中咬着一样东西,右手拿着剑,细看之下,正是多闻天王手中的宝幢。
夜风被吓坏了,继续往外跑去,想快些离开是非之地:“天王杀人……”
裴霜转身去追,霎时间刀鞘横在了夜风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风咽了下口水,平稳了心情才开口说:“我们一进屋就看到那宝幢放在桌子上,大人刚刚拿起,就像中了邪似的抢了夜寒的剑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不等我反应,大人随即自刎,血飞溅到了我的身上。我吓坏了,跑出来就遇上了你们。”
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根本没有给他反应时间,几乎是顷刻间两人就死了。
“那宝幢被戴缙含在口中。”裴霜拎着他回到了案发现场,血染红了一大片地砖。
夜风慌忙摇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呀,天哪!”说完他痛苦掩面,眼中有了些泪。
“大人去世,叫我如何与家中人交代呀!”
其他人显然也是对夜风的说法很震惊,天王一怒,真是太可怕了!
“这这……今日的供奉还不能平息天王之怒吗?”殷老伯慌慌张张。
汪颍倒是有些开心:“恶有恶报,我就说天王不会无目。”
曹虎皱眉:“这还真是怪事。
齐坤抖着身子,喊着:“我要回家,下山,不找了,什么东西都不找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有些犹豫,现在戴缙一死,求生的信念已经超过了他想找到东西的信念。
应览格外激动,留下眼泪,望向杂物房:“爹,娘,你们在天之灵可以安心了,戴缙这恶贼,终于死了。”
霍元晦眼神微眯:“应郎君在喊谁,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裴霜闻言蹭地站起来,目光审视。
应览朗声道:“霍大人方才不
还言语试探于我,怎么我承认你反倒不信了呢?”
“小郎君,你是小郎君!”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殷老伯,他挤到应览面前,激动地握住应览的手。
殷老伯眼含热泪:“小郎君,真的是你吗?我就知道你还活着,有生之年能再见小郎君一面,老夫死而无憾。”
“殷爷爷,是我,我回来了。”应览抱住殷老伯。
一主一仆,阔别多年再次重逢,相拥而泣。
汪颍倒是没殷老伯那么激动,不过也是很开心:“阿荣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
“夫人呢,夫人在哪?她真的失踪了吗?”
应览低头轻叹:“是,当初父亲未雨绸缪将我们送走,我们母子二人却在逃亡途中失散,二十年过去了,我遍寻母亲不见,想来她应该已经不在了。”
“小郎君回来怎么不与我相认,这些年我日日盼着,在这别苑守着,就是希望你能回来。”
“我本想与您相认,可戴缙一来,我怕被他发现身份,便想着还是先不告诉您。”
“戴缙究竟做了什么?”
“呵,”应览广袖一甩,“当初要不是他出卖父亲,那些人又怎么会发现他卧底于贪官之中,落得个清名被污,畏罪自杀的下场。”
“今日得天王相助,除了这害人的奸人,当真是老天有眼。爹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应览大声感慨。
众人移步到大堂内详聊,聊了应览小时候的许多事情。
独留裴霜在案发现场查看尸体。
两人通身都只有脖子上的一道伤,确实是致命的伤口,从站位来看,是夜寒对面的人砍下了这一刀。
戴缙脖子上这一剑也符合自杀的走向,除非有人站在他身后。
只是夜风说的忽然像中了邪一样拔剑杀人,她是不信的,还有那宝幢刚才还在杂物房里,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她吸了吸鼻子,除了血腥味,她还闻到了其他的气味,但那气味很淡,裴霜循着气味找寻散发香味的来源,最后发现来源是桌案上的一只香炉。
裴霜微微弯起唇角,她知道凶手是谁了,也只有他才能做到这些。
她回到大堂,手中拿着一盏香炉,在曹虎耳边说了几句话,曹虎悄然走开。
霍元晦闻到香炉里的味道,皱起眉:“怎么会是这东西?凶手是……”
裴霜轻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也只有他了,否则无法解释怎么能拿到天王手中的东西。
“诸位,聊够了吗?”裴霜将香炉放在桌子上,“聊够了我可就要开始破案了。”
齐坤发出疑问:“不是天王杀人,怎么还要破案?”
“你还真相信天王杀人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从潘丝云,到你大哥,再到汪先生,最后是戴缙,不过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杀人诡计!”
裴霜对这种死到临头还被蒙骗的人,难得有耐心解释。
“潘娘子,我大哥都是在密室中被杀,这岂是常人所能办到的?”
裴霜缓慢踱步:“潘丝云死的房间根本不是密室。”
她简单给大家讲了一下凶手是如何利用滴漏迷惑时间,又是如何用鱼胶制作了密室。
汪颍听罢:“潘姨娘的死有了解释,那齐老板呢?”
“齐坤的确死在一个密室中,那是因为凶手根本就没有进入房间。”
应览一头雾水:“不进房间,怎么杀人呢,怎么用小剑杀人呢,这根本说不通呀?”
霍元晦云淡风轻,反驳道:“谁说杀人一定要进入房间?”
裴霜配合道:“因为凶手利用了工具。”
齐坤:“什么工具?”
裴霜轻轻抚掌,曹虎抱着一个箱子从后方走出来:“你还真是料的准,东西就藏在他床底下。”
曹虎打开了木盒,大家都围过来,看清了木盒里赫然放着一架弓弩和一把小剑,小剑没有花纹,只是大小与天王手中那个一般无二。
这架弓弩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更长也更重,也能射得更远。
把小剑的剑柄放到发射的位置,正正好能卡住,这也是为什么齐乾身上的小剑剑柄上有划痕。
裴霜双手举起弓弩,放上小剑,闭起一只眼瞄准方位,手扣动扳机,小剑势如破竹,如霹雳,牢牢钉在了远处的承重柱上,入木三分——
作者有话说:有人猜凶手是谁吗?
第46章
“这弩的威力还挺大。”曹虎拔下被射进柱子里的小剑,用了些力气。
齐坤再傻也看懂了他大哥是如何被杀死了,双目霎时赤红,腾地站起来,脸颊横肉都斗了三斗:“是谁,是从谁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是不是你?”齐坤首先怀疑的就是应览,他为父报仇,动机明显。
应览有一瞬的慌张,不过很快冷静下来:“胡乱攀咬,虽然作为亲生儿子我非常想为爹报仇,可我并未认出你大哥,谈何动手?”
齐坤看向曹虎,曹虎默默将视线移到了殷老伯身上。
大家才发现,自从曹虎抱着盒子出来之后,殷老伯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是你,居然是你,我早该想到是你!”齐坤说着就想冲上去,却被裴霜举刀拦住。
她眼神不善:“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为我大哥报仇!”
“本捕快在此,岂容你私设公堂,坐回去,不然……”裴霜抖了下刀,刀身从刀鞘中划滑出一小节。
齐坤知道自己不是裴霜对手,忿忿地又坐了回去。
霍元晦眼里带着不舍,朝殷老伯走去:“我们大家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天王手上的东西凭空就到了其他地方,其实很简单,因为凶手有钥匙,用钥匙开门,当然不会留下痕迹。对吗,殷老伯?”
殷老伯僵着身子站在那,宛若一个木偶,一动不动。
“殷爷爷,居然是你!?”应览不可置信。
听见应览说话,殷老伯僵硬的表情才有了一瞬间的柔和:“小郎君还是太过天真,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王杀人,诸天法神要是那么灵验,老爷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这话算是变相承认了是他杀人。
殷老伯忽笑起来:“裴小娘子霍大人,我自认为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们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裴霜道:“前面两个案子你做的确实没有破绽,就算我们分析出了杀人手法也不能确定凶手是谁,可今天,戴缙的死,只能是你。乱石的清理速度超出了你的想象,若让戴缙下山恐怕再没有杀他的机会,于是你只能提前动手,导致破绽百出,无法及时处理掉这个香炉里的东西。”
她打开香炉盖,倒出里面还没有燃尽的香料。
霍元晦拈起一点在指腹中揉搓,大家都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有些飘飘然之感:“此乃摄魂散,被掺入了普通香料之中,佐以铃声,能摄人心魄。殷老伯,你加入了天知教?”
“这是摄魂散没错,东西是我从鬼市中买来的,至于你说的天知教是什么,我并不清楚。”殷老伯闭了闭眼,“我计划了很久,可没想到来了你们几个不速之客。”
“您一开始拿出天王降罪的传说,其实是想将我们吓走是吗?”裴霜回想着那天的细节,可惜因为霍元晦的病,他们拒绝了这个提议。
“是,你们是无辜的,”殷老伯微微颔首,“我只杀该杀之人!”
“你什么意思!我大哥忠心耿耿,还惦记着老爷来祭奠他。”齐坤拍桌站起。
殷老伯猛地一甩头,眼神夹杂着愤恨,幽怨,悲苦:“呸!你们为了什么来的自己心里清楚,分明是为了那一千两黄金!”
齐坤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嚣张气焰顿时弱了许多。
“什么一千两黄金?”裴霜听这话的意思是还有内情。
殷老伯开始讲述二十年前的故事,殷荣假意投诚贪官,不料被心腹长随出卖,因齐乾告密,上官便来了个一石二鸟,找来
戴缙让他与齐乾里应外合将一千两黄金藏入殷家。
殷荣察觉了齐乾出卖,但已经太晚,只来得及送走家人,可查抄殷家时,却发现原本在库房的一千两黄金不翼而飞,不过此事并未声张,另寻了黄金填补,殷荣还是入了狱。
“我放出消息,暗语说那笔钱就藏在英山。”
而明确知道黄金丢失的人,势必就是当年涉案人员,这么一大笔金子,没有人能不动心,殷老伯只需要以逸待劳,静待凶手自投罗网。
第一个来的是潘丝云,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上官安插在殷家监视殷荣的,潘丝云在殷家做妾室这些年,一直无宠,殷荣其实是有些愧对与她,觉得耽误了她,所以最后潘丝云来给他送饭时,他没有防备。
“老爷的断头饭是她送的!”殷老伯泪流满面。
让潘丝云送饭,其实是想试探出那千两黄金的下落,只不过殷荣机智,并未吐露。
殷荣毫不知情亦或许知道自己活不了,所以坦然面对死亡,吃下了含有迷药的饭菜,随后被一根裤腰带拴在了监狱的梁上。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裴霜问。
殷老伯说:“一开始我还真当是与她偶遇,可戴缙来之后,我发现他们两个早就认识,还在房中秘密谈话,刚才的那些都是从他们两个人谈话时偷听来的。她求戴缙给她些银子,戴缙说他们两人合作。若找到黄金可以分她一些。枉老爷对她那么好,还给她准备好了退路,这般忘恩负义的女人,难道不该杀吗?”
杀死潘丝云并没有什么难度,她并不知道殷老伯因为偷听已经得知了真相,殷老伯轻松地敲开了她的房门,用琵琶弦勒死了她,再从窗户离开,布置好密室。
“山石滚落也是你设计的吧。”
殷老伯点头:“是,我在山顶堆放了很多石头,用泥土堵着,又十分了解这山间气候,我知道这几日会有大雨,大雨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你杀齐乾,是因为认出了他?”
“没错,他一来我就认出了他。老爷当初的亲随无一除了我当年不在南江,其他无一例外全部都已经没了,齐乾怎么可能逃脱得了搜捕,而且他心虚的不敢与我相认,这让我更加肯定他是当初的叛徒。”
裴霜嗤笑:“狡兔死,走狗烹,叛徒怎么会有好下场,他那一身烧伤,都是幕后之人送给他的吧,齐坤,我说的可对?”
齐坤眼角流泪,一脸悔恨,握紧拳砸了下桌子:“当官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大哥是一时被迷了心窍。”
齐乾对于幕后之人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喽啰,为保证消息不泄露,除掉他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齐乾也留了个心眼,靠装死逃过一劫,又有弟弟及时将他就走,得以苟活。
“呸!明明就是你们自己贪财,若非如此,我岂能亲手杀了他。”殷老伯阴测测地笑起来。
齐坤哑然,他本就嘴笨,一时间无法反驳。
说完齐家兄弟的事情,接下来便是汪颍。
霍元晦道:“您在汪先生的安神香里混入了蛇草的汁液,赤蛇尤爱蛇草的味道,不知汪先生在此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您要除了他呢?”
殷老伯低下头:“是汪颍建议老爷去做暗枢,才导致了这一切。”
汪颍双目含泪:“我真的不知道,阿荣会因为我的提议而去暗枢,送了命。”
最后一个,就是戴缙,四大天王对应了这四个方位的房间,也是四个死者,殷老伯早在安排房间时,就已经想好了送走这些人的办法。
裴霜:“为什么要以天王降罪的形势动手?”
“那是老爷最后留下来的东西,我希望用老爷做的东西杀人,就相当于老爷亲手杀了这些人。”
殷老伯非常有仪式感,在殷荣忌日这几天动手,用殷荣亲手做的东西当做凶器。他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
“我机关算尽,还是出了意外,这可能就是命吧。”殷老伯坦然笑之,他双手握拳并拢伸出,“霍大人,裴捕快,我认罪,请逮捕我归案吧。”
殷老伯放声大笑,笑出了泪,朝着杂物房的方向跪了下来:“我在这个地方守了二十年,手刃仇人后我已经没有遗憾,老爷,老奴不负所托。”
裴霜眼眶湿润,心中充满了不忍,此等忠仆,有情有义,不该是这个下场。
霍元晦闭了闭眼,凝望着殷老伯有些佝偻的脊背。
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动容。
然齐坤忽然暴起,从包裹里抽出匕首,电光石火间挟持了应览。
大家都沉浸在悲伤中,没有人注意到齐坤悄悄换了位置,来到了应览身边,就连一直在他身侧的快手剑也是猝不及防。
应览感受到了脖子上的冰冷,顿时慌了:“你……你……想做什么?”
殷老伯伸出双臂:“不,别,别伤害小郎君!”
汪颍:“不要!”
快手剑压低眉毛,眼含怒气:“你想做什么?”
裴霜手按上刀柄:“齐坤,你疯了吗?”
齐坤激动地拽着应览,朝着殷老伯逼问:“我没疯,快,快告诉我,黄金在哪?那一千两黄金在哪里!!!”
“我不知道呀,别伤害小郎君。”殷老伯张开手试图上前阻止。
被齐坤喝退:“站住,别靠近我!”
“别他娘的和老子废话,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在这里守了二十年,他当初藏起了黄金,就是为了留给殷家母子,你不可能不知道在哪,快说!”齐坤手上使了力道,应览感觉到皮肤一阵刺痛。
殷老伯:“别别别,你冷静,你冷静。我告诉你黄金在哪!”
齐坤笑起来:“早听话不就没事了,带路!”
殷老伯带着他们往院外走去,齐坤非常谨慎,匕首一刻也没有从应览脖子上移开。
即使他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为了黄金,大哥死了,他们的身份也已经暴露,他只能这么做。
最终殷老伯走到开阔处停了下来,再往前几丈就是悬崖。
豆大的汗珠从齐坤额头流下,滴落在草地上,他面露凶光:“你耍什么花招,这儿哪里有黄金?”
“这……当初老爷并未来得及告知具体位置就被害死,我也是半蒙半猜,大概就在这一片的地下,你到处挖一挖吧。”
“臭老头,你敢耍我!”齐坤手上更加用力,应览脖子上鲜血淋漓。
“啊——”应览一声惨叫,脸色因为失去的血液已经开始变白,手脚发软。
裴霜一直在观察情况,可齐坤的刀与应览脖子贴得太近了,她没有十分的把握救下人。
她低语:“不行,有些难度,我不能保证应览的安全。”
霍元晦浅浅偏头,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吸引他注意,你伺机而动。”
裴霜点头,和旁边曹虎小声说了几句话。
山风将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霍元晦长身玉立,高声道:“齐坤,殷老伯不是杀你大哥的凶手。”
“什么?!”齐坤转头看向他。
这一看,正见霍元晦举起弓弩瞄准他,弓弦破空声音震响,齐坤下意识缩了脑袋躲在应览身后。
不料瞬息间,墨黑刀鞘已至身前,齐坤只见刀鞘上的银纹闪光,胸口一痛,人已经飞出去几丈,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曹虎接过倒下的应览,迅速将人带到霍元晦身边,霍元晦掏出随身的金疮药给他止血,又撕了外袍下摆给他包扎伤口。
裴霜持刀而立,刀鞘的另一端低着齐坤咽喉。
齐坤捂着胸口,严重充满愤恨:“你诈我!”
“声东击西,兵不厌诈。”裴霜勾唇浅笑,墨发飞舞间,红衣潋滟,风华绝代。
弓弩上没有剑,只是空响吸引齐坤的注意,从而给裴霜靠近的时间。
霍元晦擦干净手上的血迹,慢条斯理地走到齐坤身边:“不,我没有骗你,杀你大哥的的确不是殷老伯。”——
作者有话说:大家才对了吗?
第47章
“霍大人,不用为我开脱,杀他大哥的就是我。”殷老伯强调。
“我并没有为你开脱,殷老伯,你的陈情已经很完美了,我知道,你是想保护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还是有些许破绽。”
“什么破绽,你快说!”裴霜那下并没有用很重的力道,齐坤还能说得出话。
“是我杀的!”殷老伯喊道。
霍元晦垂下眼睑:“我看过您喝的药茶,菊花,草决明,羚羊角,五味子,这些是治疗五风内障的药材,您的视力,其实已经很差了。又如何能爬得上房顶,在黑暗之中准确射中齐乾的心脏呢?”
殷老伯看了看自己的手,眼前忽明忽暗,仍再次强调:“不,就是我杀了齐乾。”
“您等了二十年,为什么选择现在动手?因为您生病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霍元晦的话直戳他的内心,殷老伯强忍的泪水决堤,掩面哭泣起来。
是呀,他生病了,他快瞎了!他怕不能亲眼看见这些人死去,所以他要赶紧动手。
殷老伯不愿再开口,但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并非真正的凶手。
齐坤锤了下地:“那是谁,谁才是杀害我大哥的真凶?”
山风猎猎,吹得霍元晦衣袂翻飞如刃,他忽然抬臂,直指着那位广袖飘飘的书生——汪颍。
“不可能,他自己都差点被赤蛇咬中,赤蛇可是有剧毒的。”齐坤反驳。
裴霜摇头:“不,赤蛇虽有剧毒,但房中的那条赤蛇,被拔掉了毒牙,所以即便被咬,也不会有事。这只是殷老伯与汪先生演的一出苦肉计而已。为的就是洗脱汪先生的嫌疑。”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其他三个人都死了,怎么汪颍就这么好的运气被救了。
是他得知了乱石即将被清理干净,于是让殷老伯趁人不注意放出了赤蛇。
还有殷老伯杀汪先生的理由,其实也是有些牵强的。
殷老伯踉跄几步抓住裴霜的手臂:“不,不是他,与汪先生无关,就是我杀的,我杀的。”
裴霜眼中闪过不忍,悲伤,情绪复杂,最后只剩下坚毅,她拿过那把弓弩,装上小剑:“您说是您杀的,只要您能射中那颗树,我便信您。”
悬崖边的老榆树抖落着叶子,离他们就几丈远,树干有一人双臂环抱般粗。
殷老伯一把夺过弓弩,瞄准了老树,可在旁人眼里庞然的目标在他眼里是模糊不清的一片混沌。
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然越努力,越看不清,弓弩颇有些重量,举;一会儿他已经有些手酸。
不行,他一定要射中。
殷老伯勉力将弓弩抬到水平线,倏地被按住,他眨眼看清了阻止他的人,是汪颍。
“殷叔,算了吧。”汪颍穿了身月白阔袖交领长衫,山风为他增添了几分飘逸。
殷老伯的手臂缓缓垂下,目光悲切。汪颍拿过弓弩,瞄准老树,不偏不倚,一剑正中树干中央。
“你,是你!”齐坤目眦尽裂,气血翻涌之下又呕出一口血。
裴霜冷眼忠告:“平心静气,不然还得吐血。”
汪颍轻轻抚摸着弓弩:“这把弓弩,用的是上好木头,阿荣煣了几遍,才得到自己想要的曲度。他说弓弩一次只射一发攻击力不够,所以改造出了这种能连排发射的。”
中间的放一排小箭的地方被他拆掉了,正好是一把剑的宽度。
“裴捕快,霍大人,”汪颍拱手给他们行礼,“潘丝云,齐坤是我亲手所杀,杀戴缙的计策也是我定下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殷叔受我胁迫给了钥匙,他没有动手杀人,他是清白的。请你们放过他,抓我一人归案即可。”
殷老伯的泪簌簌落下,说话已然带了鼻音:“不,汪先生……”
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动容。
“其实您有选择的。”
汪颍眼神变得柔和,看向霍元晦,摇头道:“不重要了,我是个该死之人,早在二十年前就该死,与阿荣一道死去才好。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得报,阿荣的孩子也找回来了,我没有遗憾了。”
“汪叔父,您待我父亲一片赤忱,有您这个挚友,他此生无憾。”应览按压着自己的伤口道。
汪颍再次对两人鞠躬道:“两位能否容许我与这孩子说两句话。”
裴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孩子,这么多年,你流落在外,受苦了。”汪颍俯身抚上应览面颊,如同一个宽厚的长辈在温声安慰迷失的孩童。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幼时调皮,偷偷拿了你父亲的弹弓去打鸟儿,结果鸟儿没打到,自己却从树上掉下来,小腿上留下了一个疤。你母亲还伤心了许久。”
应览眼眶湿润,扯起裤子,露出小腿上的疤:“我怎么会不记得,母亲那次哭得很伤心,我深感不孝,实在是让她担心了。”
汪颍眼神瞟过那伤疤,站起身来,与应览拉开些距离,忽变了脸:“你不是阿荣的孩子。”
“这……汪叔父,有伤疤为证,您为何不认我呀,我此番现身只想为父报仇,那黄金,我根本不想要。”应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当初阿荣察觉自己有难,送走家人,可孩子却被不知名的人掳走,这些年我遍寻不见,如今放出黄金的消息,你就出现了。孩子失踪时已有七岁,是已经记事的年纪,虽然你在屋中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刚刚却说错了。”汪颍卓然而立,目光炯然。
应览眼珠一转,难道老大给的资料有误?
不可能,应该是汪颍在试探。
他定了下心神:“不会呀,我脚上的疤确实是爬树摔的。我记得很清楚,汪叔父,是您记错了吧。”
汪颍胸有成竹的浅笑:“我指的不是爬树这一桩,你大概不知道,阿荣的孩子并非是他的亲生子,殷夫人对孩子也并不亲近。我故意提到殷夫人伤心,你顺着我的话讲下去,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破绽百出。”
“我——”应览表情僵硬,实在是想不通这殷夫人不按常理,居然与孩子并不亲近。
“冒认啊。”裴霜看了出戏,并不意外,应览跳出来的时机的确微妙了些。看向汪颍的眼神也更加欣赏,殷荣有这个朋友,不负此生。
裴霜突然抓住应览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他手臂上赫然有一个黑色火焰刺青。
“赤火帮的人,也惦记这笔黄金?”
应览身份暴露,立马拍地而起,五指成爪掠向裴霜咽喉。
裴霜身子后仰,堪堪躲过一击,脚步轻点,把汪颍往曹虎的方向一推:“护好他。”
曹虎应声。
与此同时一刀剑光如银蛇吐信般袭来,裴霜抽刀出鞘格挡,软剑倏地缠上刀刃,铮然绞出一串火花。
“叮——”
金属摩擦的锐响刺得人耳膜生疼,在这寂静的山中传了很远。
正在清理乱石的彭宣喊了声停,大家都不再动作,他再听,短兵相接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是他的错觉。
“那边出事了,还要多久才能过人?”彭宣焦急问道。
兵丁道:“车马还不能通行,若是轻功卓越之人,现在应该可以过去了。”
“好,那我先行过去,你们抓紧时间。”彭宣运起内力,脚踩乱石,很快消失不见。
方扬有心想帮忙,奈何轻功不好,只得作罢,继续搬石头。
悬崖上,裴霜手腕一翻,刀背猛击剑身,软剑顿时如遭雷击,在空中扭曲震颤。快手剑冷笑,剑尖忽地一抖,绕过刀锋直取她咽喉。
她偏头闪过,刀尖顺势上挑,“嗤”地划破对方袖口。左侧有劲风袭来,她头也不回,灵巧弯下身,抬脚一记飞踹。
偷袭者正是应览,不过裴霜早看出他武功平平,不足为惧。快手剑才是那个真正危险的对手。
快手剑快速瞥了眼手臂,不仅划破了衣袖,还有他的皮肤,血迹已经渗透他雪白的里衣,犹如雪日里绽开的红梅。
他勾唇嗤笑:“九罗刀传人,果然厉害!”
“认识我的刀,那还不缴械投降。”裴霜刀尖直指,“青梧县的两条人命,你也是时候该还了,官府办案,负隅顽抗者,杀!”
“想取我的性命,那要看你功夫有没有练
到家。而且你们只有两人,护得住那么多人吗?”
曹虎张开双臂像个老母鸡似的,将霍元晦、殷老伯、汪颍护在身后:“裴霜,我能护住他们。”
他又对着快手剑嘲讽道:“你们不是也就两个人,另一个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呢!”
快手剑淡笑:“谁说我们只有两个人?”
嗯?
他目光一凛:“还不动手?”
他在和谁说话,这是大家心底都冒出来的疑问。
裴霜脑中如过电,有一个人一直被他们忽略了,不好!
她陡然转身,看见那人正向汪颍探去,她想拦身后的快手剑再次持软剑缠上来,分身乏术,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小心夜风!”
曹虎惊讶转头,夜风从他身后出手,掌风朝着汪颍而去,只是他没料到霍元晦将汪颍往后一拽,他手中人质顷刻间就变了个人。
夜风的剑锋抵着霍元晦喉间。
“你不是戴缙的人吗?”曹虎满头问号。
他们全然没有想到夜风与快手剑居然是一伙的,从戴缙被杀,他就如同隐身般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你家大人在我们手里,你确定还要与我打吗?”说话间裴霜一刀劈下来,快手剑抬剑格挡,生生被逼退几步。
裴霜怒不可遏,手上的力道也有千钧。
“裴捕快,你是真不要他的命了?”夜风本来目标是汪颍,但抓到霍元晦也不算太差。
裴霜万分不甘愿地暂时停手,另一只手攥紧了拳,面上神色如常:“你们想怎么样?”
“这话不该问我们,该问汪先生,殷荣留下来的东西,到底在哪儿?”
夜风直视着汪颍,手中的剑动了动:“汪先生,你也不愿见到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吧。”
不等汪颍回复,霍元晦率先冷笑出声:“呵。”
“成了人质还笑得出来,霍大人胆色过人。”
“我不是胆色过人,我是笑你认贼作父。”
夜风执剑的手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
“别听他胡言,夜风,动手!”快手剑脸色变了,催促道。
霍元晦仍云淡风轻,一点不像被劫持的,莞尔:“你心虚了,更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夜风,才是殷家小郎君。”——
作者有话说:反转来了
第48章
夜风觉得太过荒唐,手上剑收紧了些:“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是殷家小郎君!”
“你要不要看看,小腿上是否有个疤?”
夜风浑身一震,四肢开始发麻,他看向自己的小腿,那里确实有一个疤。
这个疤从他记事起就在了,要不是霍元晦特意提醒,他还真没注意这个特征与殷小郎君一样。
霍元晦持续发问:“确实有喽,你还记得这个疤是怎么来的呢?”
夜风努力回想,他怎么没有一点儿印象?
准确的来说,是七岁前的记忆,他全都想不起来了。
霍元晦捏着袖口的手稍松,抓上夜风握剑的手腕,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大着胆子豪赌了一回。
夜风与快手剑二人一样都是赤火帮的人,汪颍提过应览说的关于殷小郎君小时候的事情都是对的,说明赤火帮很有可能就是当时掳走殷小郎君的那股子势力。
殷小郎君可能就在赤火帮长大,此次来英山,应览是演戏的一把好手,快手剑武功高强,而夜风虽说是跟着戴缙来的,但武功与才智似乎都并不出众。
他就赌赤火帮不会派一个与此案毫无干系的人来这儿,再看夜风的年纪估算一下,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产生。
幸好,他赌对了!
脑中的记忆就如同缺失了一块,夜风越想越头疼,左手拍打起脑袋,一时间方寸大乱,手上的剑都快握不住。
霍元晦趁机手上一个用力,夜风只觉腕骨都要被捏碎,又曲起另一条手臂,一个肘击向他臂膀间攻去,夜风吃痛,手中剑掉落,往后踉跄几步。
恰此时,彭宣赶到,踢翻夜风,手持绣春刀长身而立,他问:“元晦,可有大碍?”
霍元晦摇了摇头:“无妨。”
曹虎兴奋地叫了声:“彭掌使!”
形势忽然急转直下,快手剑暗道不妙,想去到夜风身边,可裴霜如同一道天堑般隔断了他的路。
她笑眯眯的:“现在,我们确实不止两个人了。”
快手剑心急如焚,一个裴霜已经很难应付,又来一个彭宣,他是认识彭宣的,彭宣追查了他许久,是个很难缠的人。
“是你乖乖投降,还是我废些功夫将你捉拿归案?”裴霜活动了下筋骨。
快手剑深知论武力是无法脱身的,转而道:“九罗刀传人竟甘为一个不入流的捕快,实在是有些辱没你师门呀。”
“这把刀,很有名吗?”裴霜掂了掂手中的刀,沉甸甸的,是上好的玄铁打造,她一直都知道,刀身上刻有九只修罗,是以名为九罗刀。
“九罗刀!”彭宣也被小小惊讶了一下。
“彭掌使也曾听说过此刀?”
“略微听师父提过。”彭宣记得师父说过,最后一个会使九罗刀的人,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二十年了。
快手剑:“传刀给你的人,没有说过逍遥门九罗刀当初在江湖上是何等地位吗?”
“没有。我也不想知道。”裴霜知道他是想拖延时间,好找机会突围遁走,但她已经没有耐心听了。
裴霜手臂一动,刀势陡变,化作漫天寒光朝他击去,快手剑提剑仓皇格挡,踉跄后退。
裴霜目光铮铮:“你的话太多了。”
刀锋攻势太猛,他顿觉胸口一痛,嘴里溢出铁锈味,已然是受了内伤。
今日,他算是栽了!
快手剑自知无法脱身,一个旋身来到应览身边,应览还以为他要带他走,忙站直身体,不想他等来的是快手剑最拿手的那一招,软剑寒芒闪过,应览睁着眼睛直直往后倒去。
“该死!”裴霜骂了句,居然当着她的面杀人灭口。
她不再保留实力,招招致命,凛利杀招让快手剑很快败下阵来,手上,腿上都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彭宣赶紧说道:“留他一命,他身上还有案子需要结。”
裴霜转身默默收刀:“知道,给你留了口气。”
快手剑昏迷前最后看见的画面,是裴霜的背影,九罗刀的传人,确有当年那人的风姿。
她走过来,停下脚步凝视片刻,夜风抱着脑袋陷入了痛苦,霍元晦正在按压他手上的穴位帮他缓解痛苦。
“他怎么了?”
“被摄魂散控制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并且是从幼时持续被用药,一旦他想找回自己那空白的记忆,就会头痛欲裂,就像现在这样。”
“赤火帮还和天知教有关系?”裴霜越来越困惑了,听起来赤火帮用摄魂散的年头更长呀,“这个暂且不论,赤火帮和殷荣有什么关系呢?”
她又问:“汪先生,殷老伯,你们能确认夜风就是殷小郎君吧?”
别又是个假冒的。
汪颍擦干眼泪:“应该是的,我虽不是十分确定,也有八九分的肯定,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长得也像他亲生父母。”
“掳走殷小郎君还可以说是任务,那为何将他养大?”裴霜发出疑问,她看了眼夜风,“他能说话吗?”
霍元晦:“可以,我已经控制住了他的情况。”
夜风脑中的刺痛慢慢缓解,他睁开眼睛,听见裴霜问他:“你是怎么长大的,为什么变成了戴缙的侍卫?”
夜风头上冷汗涔涔:“我记事起便长在赤火帮,由严长老教养长大,从小我就知道我学的东西却与旁人不同,并未学杀人功夫,学的是简单的拳脚。我想学高深的功夫,长老也从来不
教。”
就这样他在赤火帮待了十五年,五年前严长老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去戴缙身边,也没有说具体要做什么,就这样,他花了五年的时间努力成为了戴缙最信任的手下。
“直到前几日,严长老给我传信,说时机到了,让我将殷家母子现身于英山的消息告知于戴缙,随他一起来此,说来到此地后会有人与我接应。我曾在帮中见过快手剑段飞,知道他便是我的帮手。”
“你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夜风摇头:“我并不清楚,信上只说让我配合段飞,具体的任务,只有段飞才知道。”
裴霜朗声道:“是你杀了戴缙吧。”
夜风怔住,似是没想到她居然知道,然后点了点头。
“不是因为摄魂散吗?”殷老伯和汪颍有些迷惑。
“摄魂散需要佐以铃声,我们并未听到任何铃声。而且混在香料之中的摄魂散效果大大减弱,至少需要半刻的时间才能起效,戴缙他们进门的时间太短了。”裴霜捡起地上的剑,“这把剑,是夜寒的,戴缙手中的那把剑才是你的。”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一把剑能证明很多。每个人使用剑的手法不同,握剑的方式不同,留在剑上的痕迹便不同,即使一开始是完全相同的两把剑,经过不同人的使用,这两把剑就会变得不一样。
她在检查夜寒的尸体时,发现夜寒手上硬茧处,与剑柄磨损处对不上,而且她见过夜风夜寒出招,夜寒使剑喜欢像刀一样砍,所以剑中段会有缺口,夜风使剑擅长刺,剑尖处磨损会更大。
所以夜风口中,戴缙忽然发疯夺了夜寒的剑这个说法就不成立。
“你撒了谎。当时的情况,应该是你站在戴缙身后,突然拔剑从他背后将他抹了脖子,趁夜寒愣神,也同时杀了他。随后,你把带血的剑与夜寒的交换。”裴霜将自己的推测缓缓道来。
她之所以不早拆穿他,是觉得自己能制住他,也想看看他属于哪一股势力,没想到他也是赤火帮的,差点把霍元晦等人至于险境。
夜风垂下头:“是,你说的很对。这也是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来到此处,段飞就知道殷老伯与汪先生在复仇,他让我按兵不动,最后时刻杀了戴缙。段飞说,戴缙必须死在我的手里。我之前不懂这是为什么,但现在,我懂了。”
他并不傻,只要细想想,就能明白,他双目赤红,流下了男儿泪。
殷老伯带着鼻音安慰:“没事,小郎君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汪颍擦干泪,朝着霍元晦再行礼:“还未谢过霍大人救命之恩。”
“汪先生多礼,不过为官者本分。”
汪颍静静地凝望着他:“霍大人与阿荣,真的很像,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霍元晦爽快答应。
两人移步到老榆树下,再往前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月白色长衫被风刮得更加厉害,汪颍飘然若仙:“霍大人,能否让我抱一抱你?”
霍元晦属实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句话,他倏地抬眸,那一瞬间,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殷夫人?”
汪颍回以淡笑。
难怪殷夫人从不见人,难怪汪颍知道那个童玩的来历,难怪殷夫人与殷小郎君不甚亲密……
“好。”霍元晦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汪颍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霍元晦的眼中没有歧视,厌恶,他也相信,他会为他保守秘密。
汪颍双臂张开时,竟然有些畏怯,怕这具年轻的躯体如从前千百次梦境般,再触碰瞬间烟消云散。
他拥住他,很轻很轻,似在触碰一团云雾,眼前也迷蒙起来,容貌似乎变成了当年的他。
阿荣,我好想你。
“黄金,就在天王内。”汪颍说完后,重重往里推了霍元晦一把。
而他自己撩袍转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深渊。
汪颍无悔,他终于殉了他的殷郎。
“不要——”霍元晦甚至来不及抓住他半片衣袖。
众人见到这变故也是始料未及,不明白汪颍为何要自杀。
裴霜扶起霍元晦:“不是你的错,他去意已决。”
“他说,黄金就在天王内。”霍元晦愣愣地望着深不见底的崖底,裴霜头一次没有读懂他的情绪。
后来,他们在杂物房里找到了那些黄金。
却不是那几个木偶,而是那个不起眼的桌案,上面雕刻了天王像,外头的木头是伪装的,敲开木头,里面是实心的,金灿灿的黄金。
殷荣机敏,知道自己应该被出卖了,于是藏起这堆黄金,本来是为了有些谈判的资本。
可他没料到那帮人那么心狠手辣,宁愿不要黄金也要至他于死地。
二十年后,这堆黄金才得以重见天日。
彭宣瞧着那一整块金疙瘩,说笑道:“这儿也没旁人,我们几个把黄金分了,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啦。”
裴霜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之意:“别闹了彭大哥,这堆黄金,还真不好处置。”
上交国库?
那势必要洗清殷荣的冤屈,可当初殷荣被污蔑贪赃枉法,事情做得这么滴水不漏,背后之人的势力不容小觑。
而且他们并没有证据翻案,这些黄金也可以被打成是赃款终于被找到,依旧无法为殷荣洗刷冤屈。
汪颍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跳崖。
“那是交,还是不交呢?”彭宣抬眸看向两人,手轻轻抚摸过黄金。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裴霜的视线与霍元晦交汇,异口同声道:“不交。”
静默一瞬后,三人笑出声。
赤火帮的介入代表那背后之人不仅有朝廷势力还有官府势力,而且现在敌在暗,我在明,不是交出黄金的好时机。
彭宣认真道:“此事只能暗中调查,否则你们二人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彭宣在镜衣司多年,比他们更懂得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我们清楚。”裴霜动手重新将桌案恢复原样,就让这尘封的黄金再次尘封。
终有一日它会重见光明。
乱石清理干净,山上的人该埋的埋,该关的关。
汪颍跳崖前将潘丝云和齐乾的死都揽在身上,他们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殷老伯有动手。
疑罪从无,所以殷老伯只能定为帮凶,至多关押几月。
快手剑与夜风则交给彭宣处理,齐坤因为挟持人质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等待他的是南江府的死牢。
——
杂物房前,只有彭宣与霍元晦二人。两人仿佛在密谋什么。
霍元晦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这是……真的有啊。”彭宣看清纸上的内容后不禁瞪大了眼睛。
“汪先生跳崖前塞在我身上的。”霍元晦发现这份名单时心头震撼,“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我还以为只是谣传。”
“赤火帮要的就是这东西。”
彭宣赞同道:“是,比起黄金,这东西更要人命。”
霍元晦看着前方,裴霜穿过游廊走来,彭宣赶紧将纸收好,瞥了眼身边的人:“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不知道。”霍元晦合了合眼,“当年的事情,由我们背负就够了。”
“她太聪明,你瞒不住的。”
霍元晦淡笑:“我知道。”
两人说话间,裴霜已然来到他们身前,好奇道:“乱石清理完了,可以启程了,你们聊什么呢?”
“夸你聪明。”彭宣给她竖起大拇指,继续挖墙脚道,“裴妹子真不考虑来我镜衣司做事吗?我们那儿不拘男女,也有女掌使,而且特别缺仵作!”
“不想。”镜衣司除了调查江湖案,都是直接听命与皇帝,监察百官权力虽大可风评却不
佳,干得都是得罪人的活,她还想多活两年好好孝顺她娘呢。除了制服比她的衙役装要好看,其他没什么吸引她的。
彭宣捂着心口,装模作样:“裴妹子这话太伤我的心了。”
裴霜:……
她可算知道霍元晦变得更加戏精了是为什么,感情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彭宣开过玩笑,很快正色起来:“好了不说笑了,我此来接应你们,一是为了抓捕快手剑,二是因为昨日又有一个女子失踪,贺知府更加心焦,托我上山快些救你们。”
原本是算好时间的,七日内到达南江府,但因为山石拦路,耽搁了一天,就一天,还是出事了。
“说说具体情况。”裴霜面色严肃起来——
作者有话说:又一个案子完结啦,下一个开始,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49章
因为追查快手剑的事情,彭宣在南江府待了有一段时间,所以案情他了解的很清楚。
第一个失踪的女子名叫邢雯,是个茶商的女儿,带着丫鬟出门上香,却在寺庙意外失踪,邢家人把香缘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
第二个失踪的是黎十六娘,才十五岁,是几个失踪女孩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家中是开绣坊的,与丫鬟出门买首饰,没有带够钱,丫鬟回家取钱再去首饰店时,黎十六娘就不见了。
蓝窈娘是第三个失踪的,是南江望族蓝家的嫡女,夜半失踪于自家宅院,女婢天一亮请小姐洗漱时发现人不见了,同时还丢失了一些财物。
第四第五哥女子是一起失踪的,一个叫赵雨竹一个叫董琪,董琪就是李都司夫人的小妹,赵雨竹是董琪的表姐,因为家道中落,从小养在董家,这两个小娘子一同长大,无话不谈,两人相约出门买胭脂,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最后一个,也就是这两天失踪的这个,闺名梅晓琼,是南江府衙梅主簿的独女,梅主簿子嗣艰难,三十岁才得了这个女儿,从小千娇百宠。发生了前面几个女子失踪的案子后,梅主簿夫妇俩便勒令女儿不准出门,没想到还是出事了。就在昨日梅主簿下衙回来,就看见梅夫人哭得肝肠寸断说女儿不见了。
与蓝窈娘一样,失踪在了自家宅院。
裴霜听罢:“此案最早失踪的一个距今已有两月,除了蓝窈娘这桩案子发生后,隔了两天又作案,其余案子大约是每隔十天失踪一个。官府怎么确定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呢?”
“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彭宣难得心虚。
董琪失踪后,李都司逼着南江府的人赶紧查,真要计较女子失踪的案子其实不止这几桩,这些还是经过筛选之后,因为案子失踪人年纪相仿,都属于家境不错,又都是凭空失踪,官府才将它们联系起来。
裴霜指腹无意识搓着纸的一角,之前的案情报告她已经看过很多遍,早已经熟记于心,现在看的是彭宣送来的最新的,但信息还是太少。
官家女,茶商女,绣坊女……几个失踪的人之间似乎也毫无关联。
有官兵护送,他们一路很顺畅就到了南江府。
刚进城,曹虎明显兴奋起来:“南江城好热闹呀!”
“别像个没进过城的土包子一样,也不过如此,就是街上比我们青梧人多了些。”方扬逮着机会便要与曹虎斗几句嘴。
“你才土包子,不就比我们早来了两天。”曹虎不服气说道。
裴霜撩开车帘趣味盎然地瞧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小儿被父亲抱着手里还拿着小风车,旁边买烧饼的正与小贩讨价还价,街上烟火气很足。
“你这小妮子,真不怕死,赶紧回家!”卖面的摊主发现自家女儿出来帮工,吓了好大一跳,拧着小娘子的耳朵将她撵回了家。
没错,街上一个年轻女子都没有看见。
彭宣叹了一声:“哎,李都司着禁令一出,大家人心惶惶的,虽然现在解了禁令,但老百姓还是如惊弓之鸟般,不敢让年轻女子出门。”
本朝比之前朝对女子限制少了许多,如,可以立女户,允许女子出门做生意,上女学。
“这失踪案一出,原本愿意踏出家门的女子都被堵在了家中,更有说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好闺秀,不会招惹祸端。”
裴霜听得无语,明明是那个凶犯的错,还要怪罪是女孩子们出门,那蓝窈娘和梅晓琼好好待在家不也失踪了吗?
“歪理!哪个人说的,待我去将他的嘴打烂。”
彭宣一时有些被裴霜的剽悍吓到,悄声问:“她素来如此吗?”
霍元晦轻笑,没回答他,只对着裴霜说:“那便快些抓住凶手,也好叫谣言尽早散去。”
裴霜表示赞同。
马车行至府台衙门,门口有站了两个人,蓝衫老者连忙迎上来,对着彭宣行礼:“辛苦彭掌使了!”
“费师爷不必多礼。”
费师爷恭维道:“若非彭掌使出手,恐怕此事还要拖上几日,能今日就接到人,都是彭掌使之功。”
他转头看见霍元晦又道:“霍大人年少有为,久仰久仰,此连环失踪案就拜托大人了。”
裴霜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拍彭宣和霍元晦的马屁。
另一人看见裴霜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您就是裴捕快吧,快请快请,小女失踪一日有余,还望裴捕快能尽早破案呀。”
这人穿着青袍官服,眼底青黑,一脸哀愁,想来就是梅晓琼的父亲梅主簿。
裴霜拱手道:“我理解您的心情,会尽力的。”
一般来说失踪三日内是找回人的黄金时间,若超出三日,那人回来的可能性或者说是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费师爷像是才看见裴霜:“裴捕快舟车劳顿,可需要先梳洗一番?”
裴霜算明白了,感情把她当花瓶了。
她轻蔑一笑,看着人畜无害:“是要梳洗一番,您可不知道,山上遇上一只狗,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便将它挂在了树上。”
“为何要挂在树上?”费师爷追问。
裴霜笑眯眯的:“因为狗眼看人低呀,挂得高一些,视野更广阔,就不会撞到人啦。”
曹虎没忍住噗嗤一笑,方扬帮忙捂住他的嘴,同时也要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笑出声。
彭宣一点儿没给面子直接笑出声。
费师爷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明白这话是在刺他。
霍元晦在他怒气值上来之前,赶紧道:“裴霜调令是贺大人钦点,查案之能远超旁人,费师爷还要在此耽搁时间吗?”
“师爷,还是请裴捕快他们先去见大人吧。”
费师爷再生气也只得先忍下来,霍元晦和梅主簿说得对,贺知府还在等着。
当然他内心笃定裴霜没什么真材实料,那些案子不过是霍元晦为了增加噱头故意加在裴霜身上的。
偏生他家大人还信了,那就让她查,他不信这黄毛丫头能破这南江府上下都破不了的案!
费师爷做了个请的手势,裴霜抬头挺胸,倨傲地从他面前经过。
费师爷咬牙垂眸。
裴霜:气不死你!
几人终于见到了贺知府,与想象中没什么差别的中年男子,只是眼神透着油话,进去时他正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说话。
男人说完了话:“那就请贺大人多多上心。”
“本官责无旁贷,请都司大人安心。”贺知府陪着笑,又喊了费师爷送他出门。
费师爷遇上这个管事可又换
了一副面孔,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谄媚样尽显无疑。
贺知府瞧见他们,诉苦道:“彭掌使,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瞧瞧,李都司又遣人来催了,这那案卷都被翻烂了,也没什么头绪,我这几日愁的都吃不下饭了。”
裴霜掀了下眼皮,面色红润,不像是没吃好睡好的样子。
彭宣懒得和他寒暄,直接介绍道:“这位两位就是裴捕快和霍大人。”
贺知府眼神落在裴霜身上,眉头一皱。
他拽着彭宣往边上走了几步,小声道:“如此一个娇软小娘子,真能查案缉凶?彭掌使可别诓我,我可是因为您的举荐才点了她来。”
贺知府本就对什么女捕快不太信任,裴霜的外在条件又实在具有迷惑性,看着温柔恬静,像个邻家女子。
彭宣拍着胸脯道:“人不可貌相。”他又将刚破的天王杀人案简单说了一下。
贺知府的疑虑稍微消减一点,算了,左右也没人破的了此案,李都司那里催的厉害,不论能不能破案,有个担责任的也不是坏事。
更何况还有霍元晦,霍元晦是圣上钦点的探花,虽不知为何发回原籍做了个县官,但据彭宣的消息,京中有人很看好霍元晦,调令已经在路上,这年轻人前途无量,拉拢交好些不会错的。
贺知府带了些温和笑意转身来同他们说话。
只是裴霜耳力好,他们刚才的话她都已经听得分明,原来这活是彭宣帮他揽来的。
贺知府好歹在官场多年,有些以貌识人但还是听得进去话,与费师爷一比,高下立见。
他命人备下酒菜,算是为他们接风。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彭宣和霍元晦更感兴趣,裴霜也无所谓计较这些,她只顾着把肚子填饱。
吃饱了才有力气查案。
“此案牵扯受害者家属众多,你们来了,我这心里才算有点儿底。府台上下的捕快查了一个月也没头绪,连贼人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好好的闺女,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你们说怪不怪?”
梅主簿俨然一个焦急的老父亲:“小女失踪后,内人一直以泪洗面。”
这案子确实怪。
“此案梅大人清楚内情,你们有何不懂的就问他,衙门中人随你们调遣,若有困难就来寻我。”贺知府对着霍元晦嘱咐。
霍元晦抱拳:“下官领命。”
裴霜现在有些庆幸这货跟着来了,不然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她倒是不介意别人看轻她,但身份限制势必会有很多不便,如果因此耽误了案情,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吃完饭,裴霜带着方扬曹虎就直奔梅主簿家中,梅晓琼失踪不到两天,是生还可能性最大的,所以一刻都不能耽搁。霍元晦还要留下来向贺知府述职。
梅主簿家理衙门并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了,梅家院子不大不小,主簿俸禄不多,从屋内的陈设来看,梅主簿还算清廉。
梅夫人被个小丫鬟扶着出来,眼眶红肿如核桃,看得出来哭了许久。
裴霜软声安慰了几句,就直接进入正题:“劳烦带我去梅娘子失踪的屋子看看。”
梅主簿和梅夫人引路,绕过前厅,入目便是走廊上的葡萄架,满眼绿荫,走过游廊,打开了后头的一间小房间道:“这里,就是琼儿失踪的小佛堂。”
“佛堂,她待在这里过夜?”
“我娘信佛,生前最爱《法华经》昨日是她的冥诞,琼儿有孝心,抄录经书已经有数日,还剩最后几页,想在佛堂抄完烧于她祖母,谁能想到,在家中抄经书人就这么不见了呀。”梅主簿声音嘶哑。
裴霜让曹虎方扬检查房间外部,包括屋顶和屋后,她自己则跨步入内,小佛堂并不大,一览无余,佛龛正中央放着三尊像,左为观音,右为文殊,正中央是如来。
佛龛旁边有张小书案,只容得下一人落座,书案上方摆着宣纸和已经干涸的砚台,毛笔笔尖也已发硬。
屋内还有香炉,香烛,蒲团,铜盆等,铜盆里有灰烬,和未燃尽的经文,蒲团旁边还摆着没烧完的。
“这房间的东西没人动过吧?”
“没有,都保持着原样呢。”发现梅晓琼不见后,梅主簿当即封锁了这间佛堂,他是在衙门做事的,知道保存现场的重要性。
裴霜默默赞了一下这位父亲,能保持冷静清醒,也为他寻回女儿有很大的帮助。
“梅娘子失踪后,这间佛堂有谁进来过?”
梅主簿道:“就只有我和夫人,还有丫鬟小铃。”
佛堂狭小,且离周遭的屋子都有些距离,不可能有密室之类的,在外面几乎就能看清整个佛堂。
方扬曹虎检查回来了,并未发现痕迹。
裴霜从佛堂走到梅晓琼的屋子,一边走一边观察,随后又走回来,来到佛堂门前,把门关上,木门老旧,发出声音,后又打开门,视线扫过地上,众人都缄默地看着她莫名其妙的举动。
她又问:“发现梅娘子不见时,佛堂门是开着还是关着的?”
梅夫人身边的小丫鬟道:“是开着的。我想给娘子送茶水,还没进门,就看见屋内没人,以为娘子回房了,可守在房里的小丫头说娘子没回去过,我们两个想到这些日子的失踪案,惊慌不已,高喊出声。”
“佛堂平时会关门吗?”
“常是关着门的。”
“也就是说,不论梅娘子人在与否,佛堂应该都是关着门的,那为何你看到的时候,会是开着门呢?”裴霜一语中的。
她问得小铃有些懵:“这,兴许是娘子要回房取什么东西……”
裴霜摇头,拿起蒲团上的佛经,抽出最后一张:“这一张是《法华经》的结尾,证明梅娘子已经写完了,只需烧完佛经便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梅娘子应该是烧经时,忽然起身,所以这里才留下了未烧完的经书。”
她抬头环视佛堂:“佛堂内并没有藏身之处,而且空间狭小,房间内并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像有贼人进来过。”
梅主簿:“兴许小女被迷晕了呢?”
“好问题,但佛堂内并没有其他人的脚印。”裴霜脚点了点地。
方才她进门时就发现了,这个佛堂的建造地势并不是平的,而且外面地,中间高,就算时长打扫,但因为地势的关系还是会在四周积起香灰。
“门后的这个脚印,应该是梅娘子的。”女子绣鞋的脚印小巧,进入佛堂的人屈指可数,很容易能分辨出来是谁的。
小铃和梅夫人上前比对之后,排除了她们两个人的可能性,又去梅晓琼房内拿了她其他的鞋比对,大致能对上。
“梅娘子应该是在门后站了许久,才会留下这么深的脚印。”
梅主簿一头雾水:“琼儿为何要站在门后呢?”
“因为她要躲起来,让外面的人以为她不在佛堂,从而引起骚乱,她好趁乱出门。”
“什么!?”梅主簿夫妇二人齐齐震惊。
梅主簿道:“裴捕快的意思是,小女自己跑出去的,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裴霜余光瞟他,她知道这个结论对于梅主簿夫妇来说有点难以接受,“梅娘子很聪明,她知道丫鬟小铃会来给她送茶水,便提前打开了门,刚刚我测试过了,门在没闩的情况下也关得很紧,并不存在被风吹开的可能性,只有可能是人力打开的。”
裴霜继续说:“小铃看见开着的门,就以为梅娘子不见了,其实不然,她正躲在门后。梅娘子知道小铃去发现她不在佛堂之后一定会去自己房间查看,发现人不见后,大家都一齐涌入了梅娘子的房间,此时大门无人看守,她便趁这个时候,出了家门。”
“也有可能是那贼人趁小女回房途中,将人掳走。”梅主簿提出另一个假设,他还是不太信梅晓琼会主动出门。
“可能性并不大,第一,梅娘子为什么要出佛堂,经书已经抄完,正在焚烧
中,只要烧完她便可以回屋,为何不烧完,就算她真有什么事情需要回房,那贼人有怎么能确定她何时出佛堂,掐准时间将人掳走,且不惊动任何人。”
“兴许是贼人盯守已久……”梅主簿反驳的语气越来越小声。
“外面满架的葡萄藤将院内几乎遮了个严实,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走过。”裴霜再次推翻梅主簿的话。
梅主簿说到后面也知道自己理亏,裴霜的猜测更加符合现有的证据,他无法解释佛堂门后的脚印。
夫妻俩最后接受了裴霜的说法,如果女儿不是被掳走,而是自己偷跑出去,那生还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些。
裴霜马上就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不一定是好消息,梅娘子有什么事情非要出去呢,还瞒着你们?说明她觉得这件事你们一定不会同意。”
梅夫人道:“琼儿与我无话不谈,我们也不知什么事情值得她瞒着。”
“她可有心上人?”
“有的,琼儿与我娘家侄儿早已经定亲,如果没出事,年末她就该出嫁了,两人时常有书信往来,感情很好的。”梅夫人猜到裴霜要问什么,赶紧拿出许多证据证明女儿并非为了感情而出逃。
裴霜看罢书信,又询问了梅晓琼的贴身丫鬟,确定她并没有感情上的问题。
还问了梅晓琼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人,特别是生人,丫鬟和梅氏夫妇都说没有。梅晓琼是个标准的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爱好练字写字,与外人接触基本是没有的。
于是问题变成了,梅晓琼为何要在知道失踪案后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出门?
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只是现在没有发现。
裴霜又问:“梅娘子是否有相熟的友人?”
“也没有。”
这回答让裴霜有些惊讶,孤僻成这样?
“她就不参加宴会什么的吗?”
梅夫人模样艳丽,举手投足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风韵。裴霜身为女子都有些被吸引,难怪梅主簿只钟情于她,不曾纳妾。
美妇人叹息一声:“说来惭愧,我家老爷是前两年谋到这个缺背井离乡来这儿的,老爷的职位高不成低不就,连带着琼儿在闺秀堆里的位置也尴尬,久而久之,她便不乐意去了。”
裴霜懂了,南江府的官可比青梧多多了,官家小姐嫌弃梅晓琼父亲职位小,不乐意与她一块儿玩,又是外来的官,本地士族的闺秀圈里也融合不进去。
梅晓琼的人际关系实在太简单了,难怪南江府那帮子人查了这么久也没头绪,有点让人无从下手。
她心里找到人的希望又少了点。
“就这么走了吗,不再查查?”方扬一步三回头。
“有效信息就这些,再查下去也不会有新线索的。”裴霜背着手往前走。
曹虎倒是很看得开:“不是还有那么多家没查嘛,咱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换家查。”
裴霜心情轻松了点:“曹大哥说得对,很聪明。”
曹虎得意向方扬炫耀,看裴妹子夸我了!
方扬扭过头懒得理他,那傻样,被夸了一句就找不着北了。
其他五家人,她还得回去理一理,理出个先后顺序,轻重缓急来。
贺知府安排他们住在衙门里,因她是个女子,还特意打发了个女使来供她差遣。
女使带她来到安排的房间,恭敬道:“洗澡水已经为娘子备好了,可以即刻洗漱。”
裴霜非常满意这贴心的服务,她已经多日没有沐浴,正想痛快洗个澡。
她感慨贺知府倒是还蛮周到,她暂且大方原谅他眼神不好还背后蛐蛐她这事。
当温热的水流淌过全身时,她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喟叹,顺便洗了洗头发,反正这个时节也不怕着凉。
她洗完澡穿戴整齐,用干巾帕擦着头发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内燃起蜡烛,在门框上映照出来人的身影。
裴霜边擦着头发边打开了门,同时鼻尖嗅到了荷叶鸡的香气。
暮色斜斜地漫进窗棂,霍元晦拎着荷叶包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不曾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景,她披着半干的发,还有水珠顺着松散的发梢滚落,在深色外袍上洇出几道更深的痕迹来,领口微敞,露出颈吓一弯尚未擦干的水痕,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呼吸一滞,喉结动了动,竟忘了说话,荷叶鸡的香气在两人之间无声的弥漫,混着她身上的皂角清气,莫名让人想起雨后的莲塘。
“看什么?”裴霜挑眉,随手将半湿的巾帕搭在肩上,目光落在他手中,带着点雀跃地问,“是醉香楼的荷叶鸡吗?”
霍元晦耳根微红:“是,趁热。”——
作者有话说:下一案开始
天知道打开晋江就发现掉了两个收藏我有多么伤心[捂脸笑哭]
第50章
裴霜接过荷叶包,将信将疑道:“你会这么好心?”
醉仙楼的荷叶鸡是南江名菜,连她远在青梧都有所耳闻,这次来南江,也是打定主意要吃上一回的。
“贺大人送的,我吃不下,不想浪费,你不要我就给方扬曹虎他们。”他说着就想把东西拿回去。
裴霜捧着荷叶鸡一转身:“诶,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
霍元晦拈了下指腹的油渍,就知道她会找这个理由。
年少时剑拔弩张的时候太多,现下想对她好,还有些别别扭扭的。
不过还好,慢慢转变还来得及,他最擅长的就是徐徐图之。
快入夏了,夜风带着些燥意,院子里有个石桌,裴霜迫不及待拆开荷叶包。
“嘶——好烫。”蒸腾的热气触及她的指尖,她缩回手捏着耳垂,又吹了几口气散热。
霍元晦温声道:“不着急,没人和你抢。”
“谁说没人抢,以前你就会抢。”裴霜控诉着他从前的‘恶行’,手上没停,荷叶包被解开,鸡肉混着荷叶的清香,勾得人直流口水。
霍元晦为自己辩解:“还不是被你逼的。”
裴霜迫不及待撕下一只鸡腿放在嘴里,嘴里的鲜味令她整个人都舒坦了。
也记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那会儿两人不对付,见天得给对方找麻烦,有次桌上有她最爱吃的烧鸡,趁她还没上桌,霍元晦端着盘子全啃了。
裴霜气了个倒仰,揪着他的领子就要打他,被裴蕊娘及时拦下。
最后两个人都被罚了,一个心里憋气,一个肚胀难受,都不好受,两败俱伤。
裴霜吃东西很快同时兼有优雅,这完全是被裴蕊娘训练出来的。
荷叶鸡并不很大,三下五除二就被她吃得只剩下一半,相较于小时候,裴捕快明显是成长了:“你真不吃?醉仙楼的荷叶鸡的确名不虚传,皮香肉嫩。”
霍元晦看了眼那只死得其所的鸡:“你吃吧。”
“别是怕弄脏手吧,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麻烦。”裴霜直接用手,手上自然的沾染了油渍的,这厮从小就是个讲究人,吃饭若非客观条件不允许,是一定要用筷子的。
裴霜扯了块鸡肉,非常自然递到他嘴边:“张嘴,尝尝,味道真的不错。”
霍元晦怔住,那鸡肉近在咫尺,可他眼中却只有沾着莹亮油光的手指,鸡肉的香气混着她发间的木槿叶清香,忽然就缠住了他的呼吸。
他下意识张口,唇齿却碰上了她的指尖,温软一触即分,比鸡肉更烫。
“如何?”她扬眉问,眼神真诚地仿佛一个厨子在等待食客的品评。
霍元晦喉结滚动,半晌才道:“……尚可。”
“才是尚可?真不会吃。”裴霜满脸千里马未遇到伯乐的失望。
他舔了舔唇,她太坦率,衬得他心里的那点旖旎心思更加见不得光起来。
霍元晦压下心中的躁动,深知不能急于一时,转而说起案情来。
裴霜把今天在梅主簿家的发现都告诉了他。
霍元晦同意她的观点,认为梅晓琼自己跑出去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些娘子,会不会都和梅晓琼一样,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裴霜吃完最后一块肉,擦了擦嘴:“谁知道呢,还得查。”
“有想好接下来以哪家为突破口吗?”
裴霜眨巴了一下大眼睛,突然想卖个关子:“你猜猜?”
他抿唇笑,思考了几息,嘴唇动了动:“蓝家,蓝窈娘。”
“你就不能猜错一回吗?”她手托腮。
“反正是你定的答案,你说我错,谁又敢说我对?是你每回都承认我猜对。”霍元晦收拾起了桌上的残局。
看似是他聪明,其实是她在惯着他。
他将所有鸡骨头都包到了荷叶里,再用之前的麻绳一点点系好,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难免沾上油渍,他却浑然不觉,这本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可他似乎已经做了千百遍,习以为常。
裴霜的心像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有些发痒。
她明确感觉到了自己有些不用寻常,可还不清楚是什么,她轻咳了两声,让自己恢复正常。
“着凉了?”霍元晦心里奇怪,伸手去抓她发丝,不该呀,风都是暖的,难道是头发的缘故?
裴霜忙侧头,发丝从他的指尖溜走,留下点点湿意。
“没有,喉咙忽然有点痒。”
霍元晦手指一僵,暗骂自己心急,有些过分了。
“没着凉就好。”他收回手,难得有些心虚,“明日去蓝家,我同你一起去。”说完站起来,逃也似地离开院子。
裴霜看着留在石桌上的荷叶包,嘴角漾起笑。
但为什么笑,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
——
蓝家。
裴霜和霍元晦站在了蓝家门前,方扬和曹虎被她打发去了黎家,从官府的记档来看,其他娘子的家人都有来府衙问过案情进展,就黎家一次都没来问过,有些可疑。
看着眼前偌大的宅子,蓝窈娘的失踪更加蹊跷了。蓝家是南江望族,祖上不知几代就已经扎根于此,宅院自然是气派的,比之梅主簿这个小官的家要大上不少。
两人上前叫门,门房让他们等一会儿,他进去通传。
可等了好些时候,还是不见人来。
裴霜小声蛐蛐:“霍大人感觉如何?”
他知道她又在挤兑他,他在青梧是一方父母官,可来了南江管不到人家头上,人家态度自然就没那么热络。
“蓝家前朝出过两位翰林,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蓝氏子孙,已经没有在朝中任职之人,反而蓝氏的娘子素有芳名。”
“为何?”
“蓝家想通过联姻继续家族的荣光,是以拼命培养女儿,养出好几个才女,目前的蓝家女儿可比儿子金贵。”
自诩清贵,却接受不了家族式微,男子无用,便将希望寄托在女子身上。
裴霜轻啧一声:“有用吗?”
“之前效果甚微,这两年蓝家几个女儿出落亭亭玉立,听闻有个嫁给了盛京的勋爵人家。”
裴霜微微摇头,并不是很赞同:“家族兴旺要靠自身强大,裙带关系怎能长久,蓝家怕是得继续走下坡路。”
“嘘——来人了。”霍元晦示意她小声些。
里面走出个管家模样的人,朝着两人行礼,他们也收到消息说贺知府请了个女捕快,一路往里走,裴霜感觉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了许多。
蓝夫人等在前厅,未见蓝家家主。蓝夫人是个中年美妇,给他们上了茶:“老爷事务繁忙,不便招待,还望两位海涵。”
“不打紧,我们为查案而来,不在乎这些虚礼。”裴霜没喝茶,直接说,“还请夫人带我们去蓝娘子的房间。”
“不急,裴捕快先用茶吧。”
不急?
两人端起茶盏时交换了下眼神。
蓝夫人悠悠道:“官府来了好几拨人,每次都将窈娘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什么线索,我们也真是一次次失望了。”
虽然蓝夫人很快给了理由,裴霜还是觉得不对劲。
“那就暂时不看房间,让我问问蓝娘子的贴身丫鬟便可。”
“真是不巧,宝环的母亲生了病,这些日子准了她的假回家照顾她娘去了。”
这么不巧?
裴霜听出了蓝夫人隐含的推脱之意,更加想不通了。
不想找女儿了吗?
“在蓝娘子房中伺候之人都可以。”
裴霜笑着看她,目光坚定,她都退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全告假回家了吧。
这个要求不好推脱,蓝夫人招来管家,让他去将蓝窈娘房里人全叫来。
人陆续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嬷嬷,还有三四个洒扫婆子和小厨房里的人。
裴霜首先问的是老嬷嬷,看穿着,她的衣料是最好的,说明是这帮人里面最有地位的。
“您可知蓝娘子都丢了些什么东西?”
裴霜发问的时候,蓝夫人显得特别的紧张,探着头张望,当听见这个问题时,心下稍安。
“这……容老奴想想,应该是有一副红宝石头面,几只金钗,还有几套衣裙。”
她点着头,一副正在认真听回答的模样,其实余光一直关注着蓝夫人。
蓝家丢失的东西,在档案里都有记录在案,她十分清楚都丢了些什么。
而这也是她先选中蓝家的原因,其他家的人失踪时,并未损失财务,蓝家是唯一有财务损失的人家。
“蓝娘子可有常来往的朋友?”
“娘子与赵家两位娘子的关系都不错,很是要好,就是同样失踪了的李都司夫人家中的那两位。”
终于有点联系了,当然这也不奇怪,蓝窈娘和梅晓琼不同,才名远播少不了要参加宴会,认识赵董二人再正常不过。
裴霜一一问了这些人,其实这些人的回答根本不重要,因为问不出来有用的信息。
她想做的,就是观察蓝夫人。
问完一圈,杯中的茶也喝完了,裴霜与霍元晦起身告辞:“改日再上门查看。”
蓝夫人听到他们不查屋内,也没恼,反而还有些庆幸,忙送他们出门。
裴霜揉了揉太阳穴:“你看出什么来了?”
“在你问到蓝窈娘有何好友时,蓝夫人很紧张。而且他们太平静了,德清同我说过,之前蓝家人是去官府催得最勤的,我们一来,怎么就转变了态度呢?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裴霜挑起眉宇,说出那种可能:“他们找到了蓝窈娘。”
——
简朴小院内,宝环倒出熬好了两个时辰的鸡汤。
“鸡汤好了,就给娘子送去吧,你好好劝劝,让她多少用一些。”一个中年妇人道。
宝环犯愁:“娘,你不是不知道,娘子的性子,哪里是我能劝得动的。自昨日被寻回来她便不吃不喝,想是要与老爷夫人犟到底了。”
中年妇人就是宝环的娘,面色红润,哪里有一点生病的模样。
宝环娘叹气:“娘子这个脾气,偏生在蓝家,蓝家的娘子,终身大事哪由得自己选,那严郎君虽说才情不错,可到现在身上未有功名,也就娘子年纪小,听了他的几句花言巧语。要我说他根本不是什么正经人,哪有好人家的郎君哄着旁人家的娘子与他私奔的。”
“嘘——”宝环垫脚往屋里看了眼,确定门关得严实屋里的人听不到,“娘你这话可别在娘子面前说,不然她准得伤心。”
“在娘子面前我也这么说,就是个穷酸的小子,仗着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清高得很,可在柴米油盐面前,骨气,清高,都不如银钱来得实在。娘子才与他走了几日呀,就沦落到当头面的地步了。”宝环娘从小看着蓝窈娘长大,对她是很怜惜的。
蓝窈娘确实是自己主动跑出去的,并且已经计划了许久,算好了门房换班的时辰,换上丫鬟的衣服溜出门。
那时候少女失踪案还没这么多人知道,蓝家父母一开始也是打算压下消息,暗中寻
找,只是两天后赵董二位失踪,此事彻底爆发,蓝家人也开始担心,才向官府报了案。
蓝家父母还真以为她是被失踪案的贼人掳走了,直到前两日,有人无意中在当铺发现了蓝窈娘带走的头面,蓝家人才顺藤摸瓜在严郎君老家找到了私定终身的两人。
蓝窈娘刺绣作画,严郎君挥毫泼墨,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但只有风花雪月的日子肯定是过不长久的。
蓝家人打了姓严的一顿,将蓝窈娘带回了家,两人哭得肝肠寸断,还是躲不过分离的命运。
此事太过丢人,蓝家父母商量后决定暂时不告诉官府,先不销案,等失踪案有了些许头绪,再让蓝窈娘寻个契机出现,于是就先将人安排在了丫鬟宝环家中。
瓷片飞溅的声音传来,宝环娘皱眉,知道娘子又发脾气了。
从回来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了,蓝窈娘就喝了几口水,这么下去,身子哪里能撑得住呀。
宝环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让宝环请夫人来一趟,好歹劝劝蓝窈娘吃点东西。
裴霜与霍元晦并未会县衙,而是待在蓝家不远处的一个茶棚里,等着方扬曹虎过来会和。
大碗茶才上,两人就到了,裴霜让小二再上两碗,两人都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这是怎么了?”裴霜嫌弃地扇了扇风,“你们身上脂粉味怎么这么重,不是去黎家了吗,难不成背着我去了勾栏?”
“哪敢呀。”方扬抱怨道,“大人,以后像黎家这种地方,您可千万别安排我去了。”
“怎么回事?”霍元晦开始好奇。
方扬开始大吐苦水:“您是不知道,黎家呀,就是个脂粉堆,黎老爷娶了十几房小妾,生了二十多个孩子,光女儿就有十八个。”
“这么多!”这也太夸张了,裴霜被吓到。她还以为黎十六娘的齿序是与堂姊妹一起排的所以才排的这么末,没想到黎家老爷一个人就那么能干呀。
曹虎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看到黎家那一堆莺莺燕燕时内心是什么感想:“谁说不是,这都比得上皇帝了。”
霍元晦:“当今圣上才五子三女,远不及他。”
黎家的绣坊华韵阁不仅在江南一带闻名,便是在盛京也是贵妇人踏破门槛的店,巨富滔天,所谓饱暖思淫欲,有这么多钱,生得多也是可以理解。
“光是认人就费劲,那堆姨娘到现在我还分不清谁是谁,问话也是一问三不知……”
裴霜及时制止他的长篇大论:“拣重点的说,黎十六娘的生母问了吗?”
“问了的,这个我记得。”
“可别记错了。”
方扬:“不会不会,她姨娘长得好看。”
裴霜瞪了他一眼:“正经些。”
“我说的都是正经话嘛。”方扬有些委屈,“不信你问曹虎。”
曹虎难得没落井下石:“这回他还真说的很对,那堆姨娘里,就属她生母长得艳丽,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
十六娘的生母姓姚,姚姨娘很受宠,连带着十六娘吃穿用度也比其他的姐妹更好,十六娘嘴甜,常哄得黎老爷开心。他们那些姐妹也只有受宠的那几个过得好些,没在黎老爷得脸的孩子,日子甚至过得不如夫人跟前的丫鬟。
十六娘失踪那日,她原本准备了足够的银钱,但十五娘嫉妒她有零花钱买首饰,就偷了她的银钱。
不成想十六娘失踪,十五娘面色有异,黎老爷发觉蹊跷,问出了十五娘偷钱的事情,狠狠地打了她一顿手板。
十五娘直呼冤枉,说偷的钱是放在十六娘梳妆匣中的,就算她不偷,丫鬟也要回来拿钱,十六娘的失踪根本与她无关。
裴霜摩挲着下巴:“这么听好像是和十五娘没关系,钱的十六娘自己落下的。”
“我也这么认为,但那黎老爷可不管这些,将十五娘的手打得红肿了好些日子,好似不是他亲女儿一般,受宠的与不受宠的,区别就那么大。”曹虎有些抱不平。
裴霜撇嘴道:“受宠的也未必真受宠,那么多儿女,他估计都记不清,十六娘能让他开心,就多赏点罢了。”她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说的不错,黎老爷甚至连十六娘的生辰也记错了,明明是腊月初一生的,却记成了腊月初五。”方扬想起姚姨娘在他面前说起女儿的点滴,说到伤心处还流下眼泪,那可是真正的美人垂泪,能给人看酥过去。
黎老爷孩子多了,好几个都是相近日子生的,腊月初五是十七娘的生辰才对,官府登记的时候就登记错了。
霍元晦放下茶碗,碗底与木桌轻轻磕碰,发出响声:“这就对了。”
裴霜看他:“对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失踪各个娘子的详细信息,其中就包含她们的生辰八字。
“之前就发现,除了蓝窈娘和黎十六娘,其余人都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
十六娘真正的生辰一出,这几个看上去没什么联系的小娘子,终于有了一条隐秘的线将她们穿起。
曹虎直接问:“那蓝窈娘怎么不是?”
“她情况不同,先剔除。”蓝窈娘大概率已经被找回来了,她的案子性质与情况都不一样,一起归类完全是巧合。不过这些都还没有切实证据,她不好乱讲。
贼人专挑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下手,那此人是怎么知道这些女子的生辰八字呢?
“女子生辰八字为私密,除了家中人知道,能得到八字的地方,也就只有县衙,寺庙,道观这些地方了。”
“排除县衙。”
黎十六娘的生辰登记错了,所以不是县衙。
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若是县衙内真藏了这么一号人,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有了方向,裴霜让方扬曹虎去打听这几个闺秀常去的寺庙和道观。
他们正打算离开时,刚巧看见蓝夫人坐上马车出了门,明显的是她这架马车非常朴素,与她的身份不太相衬。
裴霜旋即打算跟上,直觉告诉她,蓝夫人大概率要去找蓝窈娘。
霍元晦忽然叫她:“葭葭。”
“嗯?”她回头。
“小心。”
她点头:“知道。”
方扬曹虎对视一眼,他们怎么觉得这两人气场那么和谐呢?一定是他们的错觉。
马车行进的有些快,但对于裴霜来说不成问题,青灰马车最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停下。
门口邻居还和那丫鬟打扮的人打招呼:“宝环,回来了呀。”
宝环应了声,看见邻居进了家门,又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请蓝夫人下车。
蓝夫人遮掩着面容进了小院,来到一间带锁了屋子,宝环娘过来开门。
裴霜找到那间屋子,悄悄揭开瓦片,果见蓝窈娘。
她病歪歪地躺在榻上,即使面色憔悴,依稀可见美貌,本神色淡淡,见蓝夫人来,眼泪无声落下:“娘。”
“你还认我这个娘吗?”蓝夫人痛心疾首,“不吃不喝,你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对得起我与你父亲的养育之恩吗?为了个姓严的,什么都不要了,爹娘不要,现在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娘~”蓝窈娘眼泪决堤,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到底是自己亲生女儿,蓝夫人还是心软,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裴霜在房顶上听着,明白了大致就是富家小姐爱上穷书生,然后与之私奔的故事。
这小娘子被爱情蒙蔽了双眼,都沦落到典当首饰了,她执迷不悟,认为那严郎君是个好的。
蓝夫人还在劝:“儿啊,你与他一个天一个地,就拿你平日里吃的养颜丸来说,他要抄多少书才能换来一丸。”
裴霜没再听下去,她是来确定蓝窈娘与连环失踪案无关的,别人家的秘辛,她并不感兴趣。
次日,裴霜与霍元晦去了剩下的赵家,方扬曹虎去了邢家。
到赵家时门房的态度明显与蓝家不同,当听闻是知府大人特意请来查案的女捕快后,热切地将他们迎进了门。
赵夫
人因为两个娘子失踪的事情病倒了,恰好李都司夫人回来看娘亲顺便招待了他们。
“赵夫人身体如何?”裴霜还是很懂礼貌先问候了一下。
李夫人愁容满面:“哎,找不到小妹与琪琪,我娘的病是好不了的。”
“李夫人还是要劝老人家宽心。”
“哪里就那么容易,琪琪是我舅父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小妹更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她们真出了事情……”李夫人有些哽咽,眼眶微微红。
裴霜宽慰道:“凡事要往好处想,两位娘子往常里拜的菩萨会保佑她们的。”
“她们哪会去拜什么菩萨,去礼佛都要三催四请,平日里尽跟在蓝家那位身后,参加宴会倒是兴致勃勃。整日里就琢磨什么胭脂首饰好看,要是早听的我的劝,多积德,也就不会有这一遭劫难。”李夫人有些责怪起这两个贪玩的妹妹,但语气难掩关心。
调查道观和寺庙这条路,似乎有些走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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