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家回来,裴霜就双手杵着脸,目光直视前方,不知是在发呆还是思考。
“饿了吧?”霍元晦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碟子热腾腾的酥皮鲜肉饼,还有一壶酸梅饮子。
裴霜不客气拿了一个咬在嘴里,一口下去酥皮掉渣,里面肉馅调的极好,鲜嫩多汁,满口生香,再配上酸酸甜甜的冰镇酸梅饮子,简直畅快无比。
烦闷少了些,她露出笑:“哪儿来的?”
“贺大人送的。”
这贺知府可真上道,本还因为费师爷对他有些偏见,现在完全没有啦。
下属人品差关上司什么事?不该混为一谈。
“从寺庙道观入手,似乎不对,可是哪里想错了呢?”她想不通。
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岔路口,面前有许多条道路,但选不到正确的那一条。
霍元晦:“等等邢家的消息吧,兴许会有新发现。”
他话音刚落,方扬曹虎又一身脂粉气地回来了。
两人脸上的表情如丧考妣,眼袋都大了一圈。
裴霜:“你们,又怎么啦?”
方扬一把抱住霍元晦:“大人啊,以后问话这活能不交给我吗?我宁可到处跑,跑断腿也在所不惜。”他一脸坚毅,顺便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加强他话的可信度。
霍元晦扒开他的双臂:“站好。”
方扬吐槽归吐槽,还是很听话的,立马放手直起身子。
霍元晦被抱住时一脸僵硬,裴霜掩唇轻笑,看他险些维持不住礼貌表情,她就开心。
曹虎:“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方扬一拍桌子:“邢家活脱脱就是翻版的黎家嘛,只不过邢家孩子少一些,但女人的数量可是一点儿不落下风。”
嗯?有点意思。
邢雯也是姨娘所生,但她特殊一些,是庶长女,王姨娘是邢老爷的通房丫鬟,后怀孕生下邢雯才被抬为姨娘。
在正室前头生了孩子,邢老爷又是个过了新鲜劲就忘的人,王姨娘的日子很不好过。
邢雯虽是长女,然在主母手底下讨生活也是很不容易,直到她定亲之后,日子才好了起来。
“与她定亲的是程佥事,李都司手底下的第一副手。”
裴霜眨眼:“这对邢雯来说,算是门很好的亲事了。”
佥事是从六品官,邢雯一个商户女能嫁到这样的官宦人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她来了兴趣,八卦道:“这亲事是怎么来的,打听了吗?”
方扬嘿嘿一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特意打听了。说是程佥事无意中见到邢雯,觉得她像极了自己的亡妻,肤白貌美,一眼就相中了,遂求亲。”
原来是续弦,不过即便是续弦,这门亲事对于邢雯来说,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邢雯是真的不招她那嫡母待见。”曹虎想起邢夫人提到邢雯时的不屑一顾,就有些生气,“还说她是求来的姻缘,八字太轻没福气享受。”
所有女子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可将她们放在一起,有嫡女,有庶女,有官宦人家,有商贾平民,似乎只有生辰都是阴年阴月阴日这一个共通点。
“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从生辰这个点下手。”裴霜指着宣纸上的字。
曹虎抱着刀发出疑问:“可我们打听了,黎十六娘和邢雯都不爱出门,就算出门也只是买些胭脂水粉,钗环首饰,只逢年过节随着长辈去趟庙里进香。”
梅晓琼家中因为有小佛堂,所以也甚少出门礼佛。
“你刚才说邢雯的姻缘是求来的?”
“是,邢夫人是这么说的。”
她眼神一闪,知道之前忽略了什么,婚事,合婚也需要用到生辰八字,这样一来,就用不着她们亲自出门,只要家中长辈有喜欢去寺庙的即可。这些女子年岁适宜,正是求姻缘亲事的时候。
裴霜叫住在门前洒扫的婆子,礼貌问道:“大娘,请问南江求姻缘最灵的地方是哪里?”
婆子知道她是知府大人特意请来的女捕快,心道到底还是小娘子,少女怀春也正常,便热情地告诉她:“这娘子可问对人了,在南江,家中有未婚小娘子的呀,都把那云居寺的门槛给踏破了,那可真真是一签难求呀!”
“这么云居寺的签紧俏?”裴霜无法想象。
那婆子重重点了两下头:“你是外乡人,不知道云居寺的灵验。两年前,蓝家夫人替蓝家大娘子去云居寺求签,不到两个月,就订了一门顶好了亲事,现如今已经嫁入高门当侯府少奶奶了。”
“蓝家女儿出色,众所周知,怎么能证明是云居寺签文的功劳?”霍元晦在一旁开口道。
婆子看见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露出一副小年轻就是不知道深浅的表情:“当然不止这一桩,还有陈家闺女,柳家四娘,就连……”
她悄悄压低声音,示意裴霜靠近些,裴霜凑过去,听她道:“我娘家妹妹,家中有个闺女,容貌有损,一直嫁不出去。我妹妹整日愁得睡不着觉,在云居寺门口睡了三天才抢到一只签,结果求完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提亲,简直灵得不得了!”
裴霜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这听起来怎么和玉卢观灵凡真人的事情有些像,说不定又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不过这话她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像面前这个婆子这样的信徒,她要是说心里话,必然是会被打的。
她佯装饶有兴趣的模样,与她打听云居寺的地址,与求签需要注意的地方。
婆子也有耐心,详细地与她说了,还提醒她,若是出得起银钱,还可向山脚的中人买号。
霍元晦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求签还有中人?”
“别的地方没有,就云居寺有。”就是签文太灵验闹的,去云居寺的人太多了,山门前随时都挤满了人,为了不打扰寺内和尚清修,云居寺定了个规矩,每日只解一百支签。
限量消息一出,那些有逐利的商人闻着味就来了,渐渐衍生出这么个行业来,毕竟花几两银钱换的一门好姻缘,是非常划算的。
裴霜几人立马启程去了云居寺,还没到山门前,他们就见识到了婆子所说的一签难求毫不夸张。
“嚯,这排队的人都快到山脚下了吧。”曹虎眺望,远远看见山阶上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人,有些地方有树荫遮蔽,有些地方烈日晒着,可不论站在哪,心里的目标只有一个。
排队的人大多都是仆从打扮或是附近的山里人家,还有些外来游客,见他们穿得好,旁边伺机而动的中人就走上前,推销着自己能弄到签。
这边人头攒动,更吸引了一大堆小摊贩,卖饮子、糖水、干果、糕点、荷包,香囊的都有,琳琅满目,热闹程度更甚于城中。
方扬闻见糖果子的香味口水就留下来了,去买了一兜子,热气腾腾才出锅,糖油混合的那股子甜香顺着鼻腔钻进身体里,勾得人馋虫乱撞。
“也太热闹了,比我们青梧县都热闹。”裴霜也不由得发出感慨。
霍元晦见此场景若有所思:“若能带动乡民赚钱,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霍大人走到哪里都心系百姓,相信过不了多久,乡亲们就会为你著书立碑了。”裴霜在马背上调侃他。
“裴捕快破案缉凶,名头可比我这县令响,,要著书立碑,也该是你先。”
方扬咬着糖果子,越听越不对,明明是好话,这俩祖宗怎么又有掐起来的预兆。
作为一名非常有眼力见的下属,连忙在两人
快吵起来时,转移话题:“前面有停马的地方,咱们还是多吃点东西攒攒力气,待会儿还要爬山呢。”
仰头看见几乎深入云端的石阶,霍元晦确实没了与她斗嘴的心思。
四人爬山到半山腰,找了个地方坐着歇脚,看见从山腰往下看,排队的人一点儿都没少。
曹虎奇怪:“不是说每日只有一百支签吗?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排队?”
旁边有同样歇脚的好心路人解答道:“正殿求签每日是只有一百□□还有偏殿的呢,虽说不像正殿那般灵验,那也比旁的地方好多了。”
四人歇了会儿,方扬买的糖果子派上了大用,垫了下肚子,恢复了些力气,再往上爬。
方扬体力最差,一边爬一边吐槽,说云居寺不愧为云居寺,名字一点儿没取错,就是待在云里的。
他余光瞥到霍元晦,见他只是额上有汗,脚步却是很稳。
“大人你瞧着文弱,可爬起山来,丝毫不见颓态呀。”
“你少说两句,能爬的轻松些。”霍元晦瞟他一眼。
裴霜轻笑:“你不知道,他从小爬山爬大的,这座山对他来说小意思,能爬两个来回。”
因霍元晦体弱,酒师父从小就带他锻炼增加体制,可是训练收效甚微,体力好体制弱,属于风吹就倒但能抡起石锁。
“难怪上次大人被挟持,你一点儿也不慌。”
裴霜心下一顿,不慌吗?还是有点慌的。不过这话不能说出口。
好不容易爬上来,终于进到了寺庙,他们算是见识了,签筒放置处被四个孔武有力的大和尚守着,那气势堪比护着国宝。
但他们连正殿门斗进不去。
门口的和尚拦住了他们,曹虎道:“我们不求签,只是进去看看都不行吗?”
“不求签也不能进。”守门和尚一脸免谈的架势。
“你们这是什么道理,拜佛参观都不行吗?”方扬也觉得很不合理,上前想与他理论。
怎料旁边走过一个妇人,往守门和尚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守门和尚就放了行。
“你们这……”曹虎看见就要叫出来,裴霜赶忙捂住他的嘴,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离开正殿门前。
到了方便说话的地方,裴霜将人放开。
曹虎:“妹子你做什么,这也太荒唐了,只是进个正殿就要那么一大块银子。”
“是荒唐,但不能说,这是人家的地盘。寺庙里起码有半百的和尚,你预备把他们都喊出来与他们打上一架吗?”她可不想被人群殴。
曹虎被教训了,马上知错,小声道歉。
霍元晦忖度:“连进正殿都要这么多银子,你瞧,刚这会儿又进了两个。这笔财富,太可怕了。”
裴霜属着指头算了起来,即便她算术本事没有他好,她也算得出来是多大的一笔银钱。
她惊讶地张大嘴,霍元晦用可怕来形容,一点儿不夸张。
“这样大肆敛财,是符合朝廷规章制度的吗,贺知府就不管管?”
“这些都算是百姓自愿捐出的香火钱,香火钱多了,县衙收的香税也多了,你要是贺知府,会阻止吗?”
这理由太有说服力了,裴霜无法反驳。
霍元晦负手而立:“云居寺并没有逼迫,要是不愿意交钱,便如我们一样,不进去就是了,官府更没有理由管。”
“不进去就不进去,咱们去能进的地方。”裴霜非常识时务,让方扬曹虎去偏殿看看。
霍元晦凝眸:“你想去哪?”
“哪里人多去哪。”裴霜眼珠一转,示意他放心她有分寸。
霍元晦更不放心了。
画面一转,裴霜两人随着人流去到了解签的地方。
解签的地方也有和尚看守,未轮到的人便去厢房等着。
云居寺后院景色不错,大片大片火红的山茶花开得灿烂,红的,粉的,红白相间的,种类繁多。
裴霜正想找个面善的和尚问问,没想到在花丛中看见了个熟人。
那人正在认真给花儿浇水。
裴霜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妙玄,许久不见。”
此人正是楼家案玉卢观中灵凡真人的小徒弟妙玄,她见到裴霜和霍元晦也很惊喜:“裴捕快,霍大人,你们来南江啦!”
其实长明伏法后,裴霜并没有忘记妙玄,还去过玉卢观给她送东西,只是没见到她人,观中的义朋道长说妙玄接到了她师叔的信,去投奔她师叔了。
裴霜发问:“你不是去投奔你师叔了,怎么会在南江,不该在通州吗?”
妙玄道:“师叔早就不在通州了,来了南江。她知道师父的死讯后很伤心,得知我孤苦无依,愿意收留我。”
裴霜眉头一皱,之前她就发现妙玄被灵凡洗脑洗得很严重,她去看她既是为了送东西也是想给她反向洗洗脑,向她说明灵凡的那些把戏都是装神弄鬼。
可惜妙玄走得太早,她没来得及。
这个师叔就是给妙玄提供摄魂散的人,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人,这小丫头别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吧。
早上她才想着云居寺的现象与玉卢观有些像,不会真被她猜中了吧。
想到这儿她赶紧追问:“你师叔是在云居寺出家了吗,法号是什么?”
妙玄听罢哈哈一笑:“我师叔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在此出家,裴捕快真是说笑了。”
“女子?”
她忘了,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她师叔的性别。也是,若这师叔是个男子,妙玄怕也不会这么毫无防备就投奔她。
妙玄与他们许久未见想叙叙旧,带着他们来到了后院清幽的竹屋。
“随便坐,这儿就我和师叔两个人住,师叔今晨下山采买花种去了,要日落才回来。”妙玄给他们倒茶,见到熟人,她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就你和你师叔吗?”
妙玄点头:“是呀。寺中多是男子,我和师叔两个女子住在寺内多有不便,监寺便给我们安排在了这里。”
“你们住在这儿做什么呢,还是做玉卢观那些活计,卖丹药?”
“不是不是,师叔早就不做那些丹药了。师叔说师父就是因为那些丹药死的,他不愿在做。如今我们在云居寺不过养养花草,种种药材罢了。”
云居寺来往有钱有权的人家不少,后院厢房住的最多的就是各府的郎君娘子,寺内花草景色好了也让这些人看得舒心。
“师叔说这竹屋后面的水土很适合种岩须,监寺很好说话,让了一小块地方给师叔当做药田。”
霍元晦淡淡道:“岩须又名石斛,其价珍可抵一斛米,故称为石斛。”
“这么贵呀!”妙玄被药材的价格震惊。
“你不知?”
“不知道呀,师叔只说药材很难种,种了两年才长出来一点儿,年份越久的越贵。”妙玄回想着师叔说的话。
裴霜眉头一挑,看来寺中人也没那么好心,全因为她们俩能为此地带来利益,才让她们留在这儿,不过倒是更符合人性。
“你们来云居寺,是不是也是来求姻缘的?”妙玄笑着问。
裴霜犹豫了下还是没说是因为查案:“是呀,来南江公干,听说云居寺的签文很灵验,可惜连正殿的门都进不去,哎,囊中羞涩呀。”
“进正殿是有些贵,就算不求签,也要五两银子的入门钱。不过他们也是没办法,监寺说,如果不收钱,那有些偷奸耍滑的人便会假借不求签之名,去抢那签筒。”
总有些不守规矩,想走捷径的人。
这理由听着挺合理的。
“不知这求签解签有何特别之处呀?”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摇到签文后,便去西厢房找解签的大师傅,给谁求就带着谁的生辰八字,男子多求功名利禄,女子多求美满姻缘。”妙玄看着裴霜道,“裴捕快这般有本事的人,不必求签也能觅得如意郎君。”
霍元晦眉眼弯起,笑出了声。
妙玄怕冷落了他,急忙补话道:“霍大人也能娶到美娇娘。”
裴霜笑道:“我倒觉得妙玄的话比签文更加灵验。”
“呀,这话可捧杀我了。”妙玄捧着脸,笑成了一朵花。
竹屋内一片欢声笑语,直到外出的人归来。
“妙玄,有客在?”
明净背着竹编包进来。
她一身云雾色衣衫轻盈如云,袖口有暗纹,头顶挽着一个道姑髻,最让人震惊的,是她的容貌,眉如远山,眼似秋波。
按妙玄的描述,明净的年纪应该与灵凡差不多,可见到真人,明净外貌起码比灵凡年轻十岁。
“师叔,你回来啦呀。”妙玄帮着她卸下背包,同时介绍着两人,“裴捕快与霍大人是我在青梧的恩人。”
“两位就是抓到害死灵凡凶手之人,那也是我的大恩人了,明净在此拜谢。”明净随即拱手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查案缉凶,是官府本职。”
明净摇头:“官府尸位素餐的人不少,能遇上两位有能力的,是灵凡之幸事,也是我们这些受害者家人的幸事。”
她很会说话,嗓音温柔,会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自觉地相信她的话。
明净说话始终带着温柔笑意:“两位也是上山求签的吗?我与监寺还有些交情,为两位求两只签还是做得到的。”
裴霜刚想说不必,霍元晦覆上她放在桌上的手:“那就多谢明净师傅了。”
她虽没懂他这么做的用意,但也没反驳,反而顺势微笑:“劳烦了。”
“不劳烦,两位于灵凡有恩,这是应该做的。”
裴霜吃着糕点,漫不经心说:“明净师傅与灵凡真人的感情很好呀。”
“是呀,我们是同乡,也是少时玩伴,后来我随着父母搬家,失去联系了十几年。也是缘分使然,我们五年前再遇,一起在天知教修习。教中长老允我们去各地造福世人,不想她的善心竟惹来杀身之祸。”
造福世人,话说的倒是好听,其实还不是为了敛财。
“制药的法子,你们都是在教中所学吗?要学到什么程度,才能出来……造福世人呢?”她硬生生把骗人俩字憋回去了。
明净说:“教义高深,我等凡人,穷尽一生也只能习得皮毛而已。教中会根据各自擅长之类,因材施教,我与灵凡于制药有些天赋,长老教授了我们制药之术。”
“您会制作知天散,想必于药理上有些造诣。”霍元晦浅浅恭维。
明净笑道:“不过是微末功夫,我原做过医女,懂些医道。”
“教中不是让弟子们造福于世吗,明净师傅藏在这云居寺后山,似乎做不到吧?”
“造福之道众多,灵凡乃出世之人,我不喜如此,谁说侍弄花草不是造福呢,那些上山的郎君娘子们,看见我种的花,心情好了,也算是我的福德。”
“师傅好境界。”裴霜淡淡夸赞。
霍元晦惋惜道:“听闻明净师傅已经不再做天知散了,此药效果奇佳,若是还有,我倒是真想求一些回去。”
明净一直笑吟吟的:“制作知天散的药材难寻,之前是教中长老送予我药材。灵凡因此药而死,我是再不愿见此药,再也没有找教中要过药材,身边是真的没有知天散了,不然倒是可以送大人一些。”
“没有便罢了,是我强人所难。”霍元晦低了低头。
裴霜:“教中长老对你们这些弟子倒是不错,还会给药材。”
“教主一向对教众都不错,若弟子家中有难处,教里也会尽全力相帮。提供药材,不过是寻常的举动。”
妙玄附和道:“是呀是呀,教内对我们很好的,师父没了的消息长老们知道了之后,便让师叔给我写信,还送了我五十两银子。教内还收养了一些如我这搬孤苦无依的孩子。”
裴霜很感兴趣:“如此说来,倒真的不错,不知现在教众几何,天知教总部又在哪儿?有机会我定要去见一见贵教教主这个大善人。”
明净垂眸抿了口茶,依旧是那副笑模样:“自五年前教众四散各地散福,弟子们多处飘零,教主行踪不定,我也不知他如今在哪,世间之事玄妙,若有因缘,裴捕快自会与教主一见。”
“那您怎么和教中长老联系呀?”
明净微笑:“此乃教中机密,请恕我不便告知。”
霍元晦佯装恼怒,瞪了裴霜一眼:“明净师傅勿怪,裴捕快心直口快惯了,这个问题太过唐突,失礼了,本官向您道歉。”
“不必,裴捕快快人快语,性子爽利,我并不介意。”明净轻飘飘几句话就揭过,态度温和,让人一不注意就沉溺于她的温柔。
裴霜很不满霍元晦的语气,双手抱臂,冷哼了声:“我不过问明净师傅几个问题,真扫兴。”
说着她站起来,向明净告辞:“天色已晚,我就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霍元晦也匆忙向明净请辞。
明净倒是不计较:“妙玄,送送两位。告诉他们,求签之事,两日内必有答复。”
妙玄小跑着出去追人,并未看见明净在她走后脸上的温和笑意全部消失不见,眼神阴冷。
第52章
霍元晦出了竹屋,就看见裴霜以极其慢的速度走着,他三两步就追上了。
“你这突如其来的戏瘾,我险些招架不住。”
裴霜转过头嘴角带笑:“还有你接不住的戏?”
背后脚步声传来,两人又立马恢复那副闹别扭的模样,分别向前走了几步。
“裴捕快,霍大人,等等……”妙玄小跑追上他们,“师叔让我告诉你们,求签之事,两日内必有答复。”
“好的,知道了。”裴霜睨了霍元晦一眼,把妙玄拉到一边,小声打听道,“你师叔看着很年轻呀,一点儿不像你说的那般年纪。”
妙玄一脸原来你要问这个的表情:“每个见到师叔的人都这么说,但她确实有三十多岁了,三年前我见过她,她不是这样年轻的,这都是服用了养颜丸的效用。”
“何为养颜丸?”
“是一种吃了能让女子容貌艳丽,延缓衰老的丸药。”妙玄说起效果来还有些得意。
“还有这种药丸?那她怎么不给你。”裴霜满脸不信。
她的怀疑勾起了妙玄的好胜心,拽着裴霜的胳膊,使劲摇晃道:“是真的,南江蓝家的娘子就是用了这养颜丸,才能有那般美貌,到如今还常派人来买送往盛京。南江有许多娘子,都来买过这养颜丸。至于我,师叔说我体质不适宜,不能服用。”
裴霜心中咯噔一下,她感觉有什么从她脑中快速溜走,却没抓住。
她立马做出判断,装作好奇道:“还有这种丸药,我也想买。”
“这事儿得告诉师叔,经过师叔的判断之后,才能给你丸药,但这药很不便宜。”
不行,这事得瞒着明净。
“这药多少银钱?”
“一盒十丸,五十两银子一盒,最少买一盒。”
嚯,真不便宜。
“真有用吗?除了蓝家娘子,还有哪些人用过?”
妙玄:“有用,但还有哪些人用过我就不清楚了,来买药的基本都隐藏了身份,师叔可能知道。”
“我……囊中有些羞涩。”裴霜低头攥了攥钱袋。
“也不打紧,师叔很好说话的,你帮过我,我去与她说说让她折价,兴许还能送你一盒。”
裴霜软了语气,换了她抓住妙玄的胳膊:“可别,我才拜托她签文的事情,这又求她一件事情,岂不是变成了挟恩图报了?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妙玄的脑子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
裴霜眨了眨眼:“不若这样,你给我弄一丸来,我试试药效,若真有效,待我回了青梧,有了银钱,也就买了。只是这事情不能让你师叔知道。”
“这……”
“哎呀,好妙
玄,你就帮帮我吧,你这也是给你师叔增加了一个客人不是吗?”裴霜杏眸剪水,可怜巴巴的。
妙玄哪里能招架得住她的装可怜,心一下就软了,答应了她。
“不过我不知什么时候能弄到,要是有消息,我去找你。”
“行,妙玄最好了,我就在府台衙门住着。”裴霜激动地抱了抱她。
霍元晦听不清她们在聊什么,只看见裴霜脸上三句一变的表情。
这还抱上了,什么情况?
等妙玄回了竹屋,裴霜笑意盎然,他更加困惑:“你们聊了什么?”
“她说明净这么年轻是因为一种药,叫做养颜丸,此药能使女子容貌姝丽,玉骨生肌,蓝家娘子也在用这种养颜丸。诶,酒老头教过你怎么做这种药吗?”
“花谢花开,日出日落,水自上而下流,人由年轻渐老,世间万物,皆遵循自然道理。确实有药可缓解衰老,但效果不会这么显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惜世间大多数人都不懂这个道理,当眼前有巨大利益时,什么都被抛到了脑后。
“我也觉得不对,所以拜托妙玄给我弄一丸,而且要瞒着明净。”裴霜缓缓踱步,“明净此人,情绪太过稳定了,我方才冒犯她,她一点都不恼。我闹脾气直接走,她也没有表情变化,不论我们做什么,她都是一样的笑脸。”
没有情绪变化的人,是很可怕的。
“与其说明净可怕,不如说是她身后的势力更加可怕。”
他们没有见过灵凡,但从旁人的描述,感觉这两人很像,天知教出来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若天知教散落大晟各地,每个地方都有如同灵凡、明净这般的人,那……
霍元晦不敢深思。
他道:“这个养颜丸,肯定有问题。”
但现在只是猜测,而且他们来南江,是为了查少女失踪案的,还得等到有了真凭实据后,再彻查此事。
与方扬曹虎会合后,两人也没闲着,还真打听了一些事情出来。
确定了赵家和黎家人来过云居寺求签,赵家在南江有名,很多人认得他们家的马车。
黎家则是因为姚姨娘出手阔气,她长得又美貌,所以有人记得。
邢雯自不用说,肯定是来了的,五个有四个过云居寺,只要再去问一问梅主簿,就能确定这个共通点了。
下山进城后夜色已深,几人还是夤夜来到了梅家。
梅主簿夫妇俩并未安寝,女儿失踪,让两个老人几乎每个晚上都睡不好。
“梅夫人可有去过云居寺为令嫒求姻缘?”
梅夫人还以为是案情有了线索,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诧异:“去过,怎么了吗,这和琼儿失踪有什么关系。”
“我们发现失踪的女子都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而且都去过云居寺求姻缘。猜测是云居寺的人泄露了她们的生辰八字,所以凶手才挑中了她们。”
“啊……这,可你之前不是说,是琼儿主动离开的吗?”
裴霜:“这二者并不冲突,也许就是云居寺的人哄骗的梅娘子,若对方是和慈眉善目的和尚师傅,才使梅娘子降低了戒心与他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不,我了解琼儿,她不会随陌生人走的,即便是和善的和尚,琼儿从未去过云居寺,更何谈与寺中和尚相识了。”梅夫人否定了这个猜测。
梅主簿却管不了那么多,既然有线索了,还有了具体的地点,他想的便是搜查云居寺。
“知府大人会同意吗?”对于搜查云居寺,裴霜与霍元晦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只是云居寺香火鼎盛,又交了许多税银,怕是连知府也不能轻易动,而且他们只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
“这……”梅主簿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
云居寺房间众多,光凭他们几个人是搜不了多少的,要想搜查,绕不开贺知府。
梅家夫妇有些绝望,距离梅晓琼失踪已经三天了,假如再耽搁下去,他们也不知道见到的是女儿还是女儿的尸体。
梅主簿恳求道:“两位可愿与我试上一试,去求贺大人。我就是把头磕破,也要求他搜查云居寺。”
“或许不用求贺大人。”霍元晦抬眸。
裴霜:“你有什么主意?”
“李都司。他夫人家中可是失踪了两位娘子。”
“对对对,李都司有兵。”梅主簿眼中燃起了希望,“我这就去找他。”
“不行,您不便出面。”军政私下往来,是大忌。
霍元晦道:“还是我们去,您等着消息。”
“好,劳烦两位。”梅主簿急得都差点忘了忌讳,只能寄希望于霍元晦二人。
天刚蒙蒙亮,城门刚开,一大队兵马出了城,早起的摊贩都不明就里,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贺知府,他连忙穿戴好就去了都司府。
从都司府出来时还有些忧心忡忡,回到衙门遇见了裴霜几人。
裴霜问道:“贺大人,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贺知府一脸严肃:“李都司说是混入了敌国奸细,他正派兵捉拿呢。”
“怎么朝着城外去了?”
“听说是那奸细扮做了和尚模样,混在寺庙中。”
裴霜张大嘴:“呀,那是得好好搜查一番,把这个奸细抓住!”
没人注意到她夸张表情下隐藏的一丝笑意,除了霍元晦。
昨夜秘密去找了李都司夫人,裴霜用三寸不烂之舌将人说服,顺便给出了办法。
幸好李都司是个宠妻之人,李夫人两句枕头风就同意了搜查。
为了避免目标太过明显,还需要装样子搜一搜其他寺庙,谁也不知道他们主要想搜查的地方是云居寺。
搜查很快有了结果,毫无所获。
李夫人很生气,对着裴霜他们也没了好脸色:“你不是说人大概率就在云居寺吗?他们搜遍了云居寺大小六十四间房,连后山的竹屋都没有放过,人呢?你说人呢?!”
裴霜安抚盛怒的人很有一套,对方在气头上的时候,绝对不能说话反驳,那是火上浇油,得等对方骂够了,出了气,才是说话的好时候。
李夫人是个闺秀,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裴霜完全没把这点攻击力放在眼里,市井长大的孩子,听过太多难听的话语,李夫人这样的连挠痒痒都不够格。
很快李夫人就骂累了,这骂人也是件体力活。
裴霜适时递上一杯茶:“姐姐,您润润嗓子。”
李夫人也顾忌着裴霜是贺知府请来的人,瞧她这么低眉顺眼的,气就消了一半,这声姐姐喊的,又勾起她对两个妹妹的思念。裴霜也是个小娘子,李夫人就是再生气,也不忍再对她说重话了。
况且这事情外人都以为是抓奸细,也没有给李都司丢脸。李夫人发作过后,也就算了,叮嘱着裴霜他们继续查案。
衙门内,曹虎给方扬揉着肩,曹虎龇牙咧嘴的:“疼疼疼,你这是按摩呢还是谋杀呢?”
曹虎甩开他的手臂:“大爷我还不伺候了!”
“嘶——”手臂又是一阵酸软,方扬皱眉,“你就是攒劲报复我呢。”
倏然他感觉肩膀被重重点了两下,他痛呼,但疼痛过后,却觉得肩膀松快了几分。
转头一看,是霍元晦。
“怎么好意思劳烦大人。”方扬咧嘴笑。
霍元晦:“你查案辛苦,旧伤复发,应该的。按了刚才的两个穴位后,会舒服一点。”
方扬的肩膀在追凶时曾受过伤,一旦过度劳累,就会复发。
裴霜浅笑道:“你可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他给你们看病呀,加的是他的声望。平时别的事也指望不上,就这时候还有点用。”
方扬曹虎可不敢苟同,这话也只有裴霜敢这么说。
两人一时缄默。
曹虎问起:“李夫人没生气吧?”
“怎么可能不生气,刚挨了一顿骂。”裴霜摊手。
方扬扭动着肩膀,试
图减轻酸疼:“我们真是把云居寺都翻遍了,愣是什么都没发现。凶手应该不是云居寺的人,就算是,人也不在云居寺。偌大的南江城,找几个人真没那么容易,何况凶手还有可能出了城。”
曹虎:“这凶手也真是神出鬼没的,关键是咱还不知道他抓这些女子是为何?好色?”
方扬一本正经分析:“不太像,我见过黎十六娘的画像,小娘子中人之姿,十五娘十七娘比她好看得多。说来也怪,十六娘没遗传到她姨娘的美貌。”
裴霜眼神不善地看着他们:“私下如此议论娘子们的容貌,不妥。”
“是是是,我们错了。”两人也没坏心,顺嘴说一下而已,怪裴霜平时太大大咧咧,都忘了她也是个小娘子,听了肯定有些不舒服。
又过一日,案情还是没什么进展,似乎陷入了僵局。
李都司那边有些着急了,让贺知府来催了一回。梅主簿也是日日来寻他们,方扬曹虎不敢闲着,又上街去搜查寺庙了,好歹是条线索。
裴霜盯着面前的纸张,都快把案台上的生辰八字盯出了花。
蓦然宣纸全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到一旁,裴霜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干的:“哎呀,你别捣乱。”
“再看下去,你都要走火入魔了。”霍元晦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
裴霜没反抗,随他牵着,这次的案情比以往难的在于,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就不能确定凶手的身份,甚至于凶手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
其实南江的人一直认为凶手应该是个采花大盗,也往这方向查了许久,但都没收获。
“上去。”霍元晦指着屋檐。
“不太好吧,又不是咱们客栈里。”府台衙门的屋顶不能随便上。
霍元晦笑了:“还有你不敢上的屋顶?”
“上就上。”裴霜搂住他的腰,霍元晦很主动地抱住她肩头,嗅着她发间清香,只觉身子一轻,眨眼间眼前已经换了景象。
“呀,这夕阳真美。”
夕阳像融化的金箔,沁进了云朵,缓缓淌过连绵的屋瓦,闪着金光,美不胜收。
裴霜沉浸与美丽的夕阳,手上松了力道,霍元晦差点没站稳,扶住她的肩才稳住身形。
她屈膝坐下来,余晖为她的发丝镀了层金色的边,风一吹,些许拂过他的手背。
居高望远,坐在屋脊上,看远处炊烟袅袅升起,而他们悬在这尘世之上,衣袂交叠处堆满了暖烘烘的暮色。
烦闷情绪一扫而空,只剩对美景的赞叹。
“谢谢。”她轻轻说。
他嘴角漾起笑:“什么?”
“没听见算了。”她依旧嘴硬。
“听见了。”他笑得更欢。
裴霜嗔视着他,捏了捏发痒的掌心,拳头还是没落在他身上。
算了,她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
她捧着脸,继续欣赏夕阳。
暮色下,有两人披着霞光进屋,正是毫无所获的方扬曹虎,他们进屋找寻了一圈都没看见人。
“大人和妹子去哪了?不会失踪了吧?”两人担忧起来。
屋内没找到,又出来找。
“嘿,我们在这。”
两人抬头,“乖乖,怎么跑上面去了?”
“上面风景好。”
裴霜不想引太多人注意,搂着霍元晦,歘地又下去了,到了地上之后,随意地将人一放。
霍元晦差点摔个趔趄。
方扬曹虎瞪大眼,有些惊讶,但已经学会了控制表情,裴霜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们接受程度都很高。
“有收获吗?”
两人摇头,一脸垂头丧气。
裴霜安慰:“没关系,接着查就是,查案就是这样的,十天半个月都没线索很正常。”
霍元晦瞥她,方才自己还在郁闷,转瞬安慰起别人倒是有模有样。
方扬见气氛太沉重,说了件事想缓和一下:“今日我到蓝家附近,发现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
“蓝家传出消息,说蓝夫人得了怪病,正在广征名医。”
第53章
“不该呀,我们前几日才见过蓝夫人,不似有病在身。”
霍元晦回忆起蓝夫人的容色,下结论道:“面色红润,气血充足,没病。”
“对呀,所以说是怪事嘛。”方扬抿唇,“不过这事儿和失踪案估计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说来给大家解解闷儿。”
蓝窈娘的事情很早就被他们定性为巧合,照理来说蓝家的事情与案情是没什么关系。
蓝夫人生病的可能性不大,许是借了她的名头给别人看病,真正生病的并非蓝夫人。
不便出面的,也只有“失踪”的蓝窈娘了。
想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裴霜莫名不忍。
“不然你去看看?”
霍元晦没什么意见,医者仁心,他若能治,自当尽力:“好。”
“我们这装扮得换换。”裴霜挑眉,肯定不能让蓝夫人发现他们已经知道蓝窈娘回来了。
霍元晦无奈笑:“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她眼珠一转,他就要倒霉。
一刻钟后,霍元晦身穿浅灰道袍,上唇被粘了一圈花白髭须,长度垂下到两边,下巴上整齐地有一把山羊胡,眉毛上也做了些许修饰,眼角勾画皱纹,两鬓扑灰白香粉,俨然一个年过饱经风霜的老人家。
裴霜用深褐色脂粉涂暗肤色,描粗了眉毛,脖子上粘了个假喉结,下巴处画了点点青灰胡茬,一头青丝完成圆髻,用蓝布头巾包裹。
曹虎见了,啧啧称奇道:“认不出了,真认不出了。”
方扬笑:“大人不像大夫,更像个仙气飘飘的老神仙。裴妹子的药童模样蛮像的。”
裴霜看了看霍元晦,确实,有点跑偏,都怪她以前都是扮神棍,顺手了。
“没事,唬人够用。”带点儿神神鬼鬼的气质,没准有奇效。
“加上这个,一定没问题。”曹虎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个写着“妙手回春”的布幡,外垂褪色,有使用痕迹。
裴霜惊讶:“哪儿来的?”
方扬揭短:“管外面摸骨看命的瞎子借的,找了婆子缝盖了张布上去。其实底下呀,是摸骨算命四个字。”
“哈哈。”裴霜把布幡对光看,婆子的手艺不错,缝得很紧,若不是对光,还真看不出来布底下还有其他字。
霍元晦交代:“你们两个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方扬曹虎神秘一笑。
几人马不停蹄地来到了蓝家附近晃悠。
还是那个茶棚,有个年轻人在喝茶时,突然抽搐起来,并且口吐白沫。
围观者众多,蓝家门口的小厮也被吸引过来。
“呀,不好啦,我兄弟的羊角风发作啦!这可怎么办呀,有大夫吗?”短打汉子一脸焦急。
“医馆有些距离,你快背上他过去。”旁边有路人指路。
“师父,有病人。”裴霜与霍元晦举着布幡路过。
短打汉子瞥见招牌上的“妙手回春”,赶紧拦下两人:“老先生,救救我兄弟吧。”
“莫急,待老夫探一探脉。”
两人视线相接触,差点没笑出声,短打汉子就是乔装改扮后的曹虎,而倒在地上装病人的就是方扬。
霍元晦煞有介事地从药囊里拿出硬木片让方扬咬着。
“扶起他,褪去衣物。”
裴霜照做,霍元晦手执银针,找准大穴,快速下针,其实针头都藏在霍元晦拇指中,根本没有接触到方扬的皮肤。但角度找得很好,周围人也不懂,也就被糊弄了过去。
裴霜装模作样地拿汗巾给方扬擦脸。
“嘿,神医啊,看着脸色好了许多。”
其实只是擦掉了脸上的妆粉。
“老先生你真神了,我家兄弟,幼时便患上了羊角风,这些年每每发作都很惊险,好得这么快还是头一遭。”曹虎嗓门大,摆足架势。
在场人皆深信不疑,纷纷感慨:“遇上神医了。”
霍元晦又喂了些丹药,方扬配合地平静了下来。
他故作高深道:“他已无碍。”
话音刚落,方扬悠悠转醒,看着虚弱,可神志已经清明。
“兄弟呀,你可醒了,是这位老神医救了你。”
“多谢神医救命。”方扬一脸真挚。
裴霜的头垂得低低的,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生怕一个不
小心就笑出声。
好在这场戏已经快落幕,两人找了个借口就说要回家。
裴霜清楚地看到蓝家小厮回去报信。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着鱼儿上钩。
蓝夫人正愁得什么都吃不下,见门房来报,喜悦溢于言表:“真的?那快去请来,让管家去。”
两人茶喝了没几口,裴霜余光远远就注意到了:“来了。”
他们留下茶钱,起身欲走,蓝家管家笑吟吟地站在了两人面前。
“老先生留步,我家夫人生了重病,急需求医,还望老先生伸以援手,如能治好夫人之症,蓝家比有重谢。”
两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了个眼神,很好,上钩了。
霍元晦假意推脱一番,蓝管家再三请求,他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
其实蓝家人正在求医就恰好出现了一个神医,是很可疑的事情,但显然蓝家人已经无暇去分辨真假。
“老先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呀?”蓝家管家不露声色地打探。
裴霜稍稍抬头,也不是全然没有防备。
不过他们早准备好了说辞,不会有一点破绽。
偌大的宅院,待拐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小花园,最后穿过一个月亮门,终于来到一个栽了桂花树的院子,桂花还未盛放,只零星开了几簇,也隐约可闻见桂花幽香。
一进门,硕大地屏风将屋内挡了个严实,这还不够,层层叠叠的幔帐垂下,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这……夫人在哪?”霍元晦佯装疑惑。
“夫人就在幔帐后,先生见谅,夫人不能见风,您需隔着幔帐诊治。”
他们没猜错,不愿意露脸,大概率就是蓝窈娘。
霍元晦捋了捋胡子:“好吧。”先确定得了什么病要紧。
幔帐中,伸出了一只手来,白嫩如玉,显然不是一个中年妇人的手,只不过两人装瞎当没看出来。
霍元晦一搭脉,眉宇皱起。
管家在旁边急切地询问:“如何,是得了什么病,可有的治?”
霍元晦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
管家又问了一遍。
裴霜赶紧开口道:“您安静些,我师父看病需要周边的人保持安静。”
“请夫人换一只手。”
幔帐内,蓝夫人拈着帕子,也在担忧地等待结果,看了那么多大夫,都不能确定是什么病。
她望着床上一脸病容的蓝窈娘,又是一阵心疼,她可怜的女儿呀。
蓝窈娘虚弱地躺在床上,若非胸前微弱的起伏,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的身体没有办法自主活动,蓝夫人示意宝环把另一只手递出去。
霍元晦三指按在她脉门,神色凝重。
裴霜眼神询问:很棘手吗?
霍元晦微微颔首。
他压低声音开口,尽量让嗓音更加老态龙钟:“敢问夫人的病是否是三日前发作的,症状是浑身皮疹红肿,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半梦半醒,夜半发烧。”
“对,您说的对!”管家声音激动。
帷幔抖了抖,那边的宝环和蓝夫人也难掩喜悦,这神医请对了!没见过人,却能将症状说这么准确。
裴霜听得直皱眉,病这么严重,那天看着体弱但还算有精神,怎么才过去几天,就直转直下了?
“请问老先生,这病要怎么治?”
霍元晦摇头:“这不是病,这是中毒。”
“什么?!”幔帐后的蓝夫人惊呼出声,她狠狠捶了下床,定是那严家小儿,因她要带窈娘回家,怀恨在心,趁机下毒。
宝环问:“老先生可有解毒之法,要什么药材尽管开来,只要能治好夫人,都不是问题。”
“此毒乃慢性毒,娘子中此毒,已经有一年之久。”
“这不可能!”如果刚才还能忍住,这句话一出,蓝夫人完全坐不住,猛地拉开幔帐。
她既愤怒又不解:“我们几乎每日都一起吃饭,她怎么可能中毒如此之久,我为何没事?”霍元晦的话无疑是否定了她刚才的猜测,一年多了,就不会是姓严的干的。
“这……”霍元晦看向管家,极力扮演好一个不知情的老大夫。
管家马上想好接口:“生病的是我家娘子,毕竟女儿家未嫁,怕耽误亲事,所以假托我家夫人的名头。”
“哦,老夫明白。”
管家也松了口气,庆幸这两个是昨日才到的外乡人。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夫人也让老夫把一下脉,若是同吃同住,您也有可能中毒。”
蓝夫人忙伸出手,待霍元晦诊治后,他道:“您没中毒,一切都好。”
“那窈娘怎么会中毒?”蓝夫人想不通。
霍元晦继续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蓝娘子独一份享用的,吃的穿的用的都算。”
蓝夫人拧着眉头,没想出来:“宝环,你也一块儿想想。”
宝环抿着唇,有了答案:“还真有,夫人,府里只有娘子在用养颜丸。”她知道养颜丸的功效,美美看见娘子服用过后的效果,都十分羡慕,只是她是个丫鬟用不起那么金贵的东西。
养颜丸这个熟悉的名词,让裴霜与霍元晦交换了个眼神。
“怎么会是养颜丸,瞎说!再想想别的。”蓝夫人觉得那是再好不过的东西,自然不会怀疑它有毒。
霍元晦试探道:“养颜丸是何药,还有吗?拿给老夫瞧上一瞧,有毒无毒,便可分明。”
“没有了。才吃完,正找了卖家买,明日才能拿到。”蓝夫人道,“老先生,养颜丸不可能有毒的。”
霍元晦也没急着反驳,只是问:“请问蓝娘子服用养颜丸是否一年有余?”
“是,但……”
“再请问,她是否是停了养颜丸后,才出现的这些症状?”
蓝夫人飞速算起来,蓝窈娘私奔出门时,除了金银细软,是没有带养颜丸的,一般服用是十日一次,寻回来后也没有再吃过。
好像……真的是停药之后才出现的症状……
“不可能,这不可能。”蓝夫人喃喃道。
时间符合,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裴霜不理解,疑点都这么多了,怎么还是不信。
“敢问夫人,这养颜丸从何处得来?”裴霜朗声问。
蓝夫人额头都出了一层虚汗:“是我一个好友所制,功效甚好,怎么……怎么可能有毒呢?我家大娘子也常年在吃,她不曾有事呀。”
蓝夫人一共两个女儿,蓝窈娘是小女儿,大女儿就是嫁入盛京的那位。
“此毒奇特,制药之人懂得制衡之道,丸药中不仅有毒也有解,如果按时服用自然是没事的,只是毒素会积压在身体内不爆发出来。蓝娘子她体制实在虚弱,只能承受正常人所承受一半的量,停了药后,毒素无法压制,是以有了表征。”
有理有据,蓝夫人却还是不敢相信。
想来那个好友就是明净了,裴霜一点也不怀疑,明净就是有这种本事,可以让人无条件相信她。
蓝夫人的脑子很乱,一方面事实摆在眼前,一方面她并不愿意相信明净害她。
还是宝环冷静一些:“老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有,但过程痛苦,蓝娘子身子太弱,就算能解毒,恐怕寿数有损。”霍元晦不得不告诉他们这个痛心的事实。
蓝夫人闻言神情恢复了些色彩,攥着手帕留下两行清泪,哀恸道:“还请老先生解毒,即便……”
她已经哽咽:“即便寿数有损,好歹她能活着。”蓝窈娘像
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她不知道有多心疼。
霍元晦点头:“好,待我开出药方,贵府准备停当之后,明日来为蓝娘子解毒。”
他写完药方,又交代管家,准备一间充满蒸汽的房间,并指点了他们如何做。
蓝夫人感激不已:“多谢老先生。”
管家留他们在府内住下,两人以订了客栈婉拒,主要是假胡子快撑不住了。
两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出了蓝家。
裴霜总算可以用原本的嗓音说话了:“蓝窈娘中的毒,很难解吗?”
“很难,她中的是虹丹花的毒,虹丹花少量也可入药,多用于烧伤之人生肌所用。大量用于丸药中,就有了延缓衰老,玉骨生肌的作用。可这些都是透支身体所得来的。”
他叹气:“此毒溶于血液,若发现的早,少量还可用药及时清除,但她已经服用一年之久,毒素累积太多,身体又孱弱,只能用药蒸之法逼毒,即便解毒,凭她的身体底子,最多不过十年寿数。”
裴霜眼中有怜惜,也有愤怒:“什么养颜丸,夺命丸才对!”
“就该把明净抓起来!”
但还是不能抓,没有证据。
两人离蓝家有了些距离,方扬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
“你们可算出来了,我等你们半天了。”他神色匆匆。
“什么事?”
方扬道:“妙玄来找你了,我们回去时刚好遇上,她还给你带了东西。”
裴霜兴奋起来,不枉她那日的撒娇,希望妙玄能给她带来“证据”。
第54章
裴霜他们回去之前就卸掉了装扮,曹虎走出来,裴霜把布幡给他让他去还给算命的:“妙玄人呢?”
曹虎指了指屋内:“里面等你呢,不过她好像有点儿累,睡着了。”
裴霜点头,进门一看,果然看见妙玄趴在桌子上睡着,有浅浅的呼吸声,睡得很香。
她本不想打扰她休息,但时态紧急,越快确定越好。
裴霜只好轻拍她的肩膀把人叫醒:“妙玄,妙玄,醒醒。”
妙玄睡眼惺忪地醒来,努力睁了睁眼。
“这么累,昨晚上做什么了?”裴霜开玩笑道。
妙玄揉了揉眼睛:“啊,我睡着了吗?没有啊,昨夜睡得很早,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呀,可能是白日里种花累着了吧。裴捕快,你要的养颜丸我拿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盒来,打开瓷盒,里面赫然躺着一颗黄豆粒大小的丸药,此丸药通体粉红色,乍一看煞是好看。
裴霜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激动,真是打瞌睡送枕头,妙玄真棒!
“太好了,我正需要呢。”
妙玄诉苦道:“这丸药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师叔制药都是有定量的,每次都是十丸的量,我故意不小心将丸药掉在了地上,师叔才不得已重新做了一丸,我还挨了师叔好一顿骂呢。”
裴霜摸了把她的脑袋,给她安慰:“为了我的事,让你受委屈了,妙玄,对不住。”
“没关系,能帮到你就好。”妙玄本有些委屈,但裴霜一道歉,那点子委屈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喜悦。
她嘿嘿笑着:“东西送到我就要走了,不然出城门。”说着就站起身。
裴霜拽住她胳膊:“不急,还有时间,就算错过了,你在这里住一晚也没什么。”
“不行的,我和师叔说是出来买糕点吃,晚上要是不回去,她要着急的。”
“那也没关系,我可以骑马送你。再陪我聊一会儿天。”
妙玄很难拒绝裴霜的请求,于是又再次坐下。
裴霜拿起养颜丸:“这养颜丸长得可真好看,你知道是怎么做的吗?”
妙玄:“不知道,配方只有师叔知道,不过我知道有种原料是茶花。”
茶花?
霍元晦漫步走进来:“是根须都是红色的茶花吗?”
妙玄惊喜:“对呀,你怎么知道?是我师叔培育的新品种。”
虹丹花状似茶花,而明显有所不同的就是它的根须,虹丹花根须都是红色的,榨出来的汁液也是红色的,是以制出的药呈粉红色。
“怎么我们上次去没有看见?”
“种在后山药田的旁边,师叔说这茶花的品质还不稳定,待到稳定了再种在院里。”
后山,他们上次就是没有去后山。
方扬他们虽搜查了后山,但也把那虹丹认成了普通的茶花。
霍元晦拿起一个茶杯,倒了些白水,又将养颜丸扔了进去,杯口微微震荡,水波纹浅浅。
“呀,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药遇水即化。”
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妙玄不自觉安静下来,他静静地观察着茶杯中的变化,杯中的水呈现淡粉色,他拿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些许粉末进去,淡粉色渐渐凝结成红色粉末,水渐渐变回清澈,以及杯底闪着银光点点。
“银色的是什么东西?”裴霜皱眉。
霍元晦:“水银。”
这养颜丸的主要成分就是虹丹花粉与水银,两者皆是剧毒,但毒性又相互克制,只要配比得当,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
妙玄捂着嘴,惊讶道:“怎么会有水银?”
裴霜抿唇:“妙玄,这就是我留下你的原因。你师叔制作的养颜丸有毒,而且是剧毒,蓝家娘子已经因为这个药丢了半条命。我相信你不知道这个药有这样的作用,但你不能回你师叔身边了,她很危险。”
“不,师叔待我很好,还救过我的命。她是个好人。”妙玄有次重病,全靠明净救治得当才活下来,所以她很相信明净。
裴霜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毕竟要让一个人相信你身边和蔼的长辈其实是个恶人,这样的真相很残忍。
于是裴霜把之前没来得及告诉她,关于灵凡的一些事情说了一遍。
“明净也是天知教的人,天知教名为造福,实为敛财。”
“不,不,不……”妙玄抱着脑袋陷入了痛苦之中,一方面她不愿意相信师父师叔是坏人,一方面她又肯定裴霜不会骗她。
“我要去问师叔,你们和我一起去问她,她不会害人的,你们一定是有误会,哪里搞错了。”她激动地想站起来,两只手抓着他们两人的衣袖,就在站起来的一瞬间,身子一晃。
裴霜忙扶了一把,妙玄倒在了她的肩头,妙玄扶着额头:“我怎么了,头好晕。”
“快给她看看。”裴霜扶着她重新坐下,对着霍元晦道。
霍元晦手指按在她脉上,抬眸道:“你有用过摄魂散的痕迹,能被我看出来,说明应该被用过多次。”
妙玄迷迷糊糊的,信息量太大,她脑子转不过来弯。
裴霜抓住重点,直接问她:“你有听见过铃声吗,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身体疲累的,除了疲累还有哪些异样?”
她关切的语气让妙玄脑子清晰了一些,回忆道:“似乎,有一段时间的,具体多久不记得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断断续续的。异样……有时候我觉得身体酸痛,手上有一些小破口。我也怀疑过我是不是生病了,但师叔给我看过,说没事,是我种花太累了。”
“用了摄魂散会使人疲累吗?”裴霜问他。
霍元晦:“一般来说不会,可能是明净在使用摄魂散的时候让她去做了什么事情。”
妙玄的心情还是没有平复下来,整个人有些呆呆的。
裴霜耐心柔声道:“你细想想,你的手怎么会无缘无故破口,身体也没理由的累,你自己都察觉了不对。但因为相信你师叔,所以你没有怀疑。傻妙玄,就算她救过你,可你真的有看清过你师叔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妙玄仔细思考了起来,师叔很漂亮,温柔,又聪明懂得很多,脾气非常好,好像没有什么能惹怒她。除了关于养颜丸的事情,她从不让她在制药的时候看,早上她把养颜丸弄掉在地上时,师叔朝她发了好大的火。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师叔这么生气,从前的和煦温柔都消失不见
,瞪着她的眼神带了阴冷。
还有她没伺候好后山那些花时她的冷言冷语,那些从前被她刻意忽视的小细节全部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妙玄并不是很聪明的人,但她也不傻,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师叔,她真的……”她语气颤抖。
裴霜看她神色平静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所以妙玄,我需要你帮忙,说出那些买家,你说了,是在救人,否则等毒素发作,她们都会很惨。妙玄,这是在救人。”
妙玄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可她根本就不知道买家的身份,急得快哭了:“除了蓝家,我不知道其他买家是谁呀!其他家都是师叔自己送的药。”
“不哭,别急,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别的线索,比如她每次送药的时间,送药回去后有没有拿什么东西回去?”
妙玄耷拉着脑袋使劲回想:“好像,每次约莫十日送一回药,师叔带回来的东西倒是没什么规律,有时候是胭脂,有时候是首饰,还有时候是糕点。”明净带回了的东西基本随手就丢给了她,她每次收到都挺开心的,还希望师叔多多下山。
十日的间隔,和带回去的东西以及美貌的女子,这些加在一起,让他们不得不将失踪案和养颜丸联系在一起。
失踪女子,或者失踪女子的家人,都是服用过养颜丸的人。
之前他们一直在想凶手是用什么法子悄无声息将人带走,如果是明净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女长者,很多女子确实会卸下防备心。
当务之急是确认其他女子家中人或她们本人,是否真的用了养颜丸。
裴霜就要动身,妙玄喊住她:“裴捕快,快到关城门的时辰了。”
“你还要回云居寺?”
妙玄斟酌了下用词:“师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伤害过我,而且如果失踪案真的与师叔有关,我在这南江城又没有熟悉的人,我要是不回去,她定会怀疑是来找你,这样,岂不是会引起我师叔的怀疑?我如果回去,兴许能帮你们找找那些娘子在哪,而且我有把子力气,师叔力气没我大,打不过我的。”
裴霜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她:“不行,太危险了。你心里藏不住事,这样回去,一定会被她察觉出问题的。她手里有摄魂散,控制你轻而易举,何况云居寺可能还有她的帮手。即便你不回去会打草惊蛇,我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裴姐姐……”妙玄眼眶蓄满了泪,为了她的安全,她居然连犯人也不抓了吗?
“我有这么重要吗?”
裴霜微笑,摸着她的脸颊:“与你的性命相比,其他都不重要,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很宝贵。”
霍元晦补充:“人生于世,或聪慧或愚笨,各有其用处,不必顾影自怜,妙玄,你帮了我们很多。”
裴霜睨他:“要你插嘴,显得你多有文化,哼~”
霍元晦:“你对有文化的要求也太低了。”
裴霜:……
妙玄噗嗤笑出声:“你们说话真有意思。”
裴霜轻哄她:“笑了就好,好好睡一觉吧,这里很安全,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妙玄重重点了两下头。
裴霜和霍元晦却是没得休息,还有方扬曹虎要连夜跑遍这些失踪女子家中,还是按照之前的分工。
这次有了明确目标,方扬曹虎也不再叫苦连天。
裴霜他们来到了梅主簿家中,不巧,丫鬟小铃来给他们开门时,屋内传出了激烈的吵架声。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偷偷养了个外室!”
吵闹声在梅夫人说出这句话后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也马上完结啦,大家应该能猜到了吧
第55章
屋内诡异的安静许久。
梅夫人泪水涟涟,声声泣血:“我是没有为你生个儿子,没能为你们梅家传宗接代,可当年是你自己亲口许诺,说有琼儿一个足矣,愿意过继个孩子。只怪我轻信了你,岂知人心易变,情比纸薄。”
梅主簿心虚不敢与她对视:“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也该明白,这么多年只有琼儿一个女儿,心里总盼着能有个亲生的儿子。咱们梅家,不能断了香火啊。”
“那你为何不与我商量?怎知我就一定不许你纳妾?千错万错,最不该瞒着我!”梅夫人声音哽咽。
梅主簿慌忙告罪:“夫人息怒,都是为夫的错。快别哭了,仔细伤着身子。”
“我这身子有什么打紧!”梅夫人凄然道,“如今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我的琼儿……你把琼儿找回来……”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裴霜与霍元晦在门外静听多时,终于抬手轻叩门扉。
梅主簿见二人突然到访,面上显出几分窘迫。
梅夫人正自垂泪,抬眼瞧见裴霜,顿时踉跄着扑上前去,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裴捕快,可是琼儿有消息了?若非如此,你断不会这个时辰过来……是不是寻着线索了?”
她声音发颤,眼中满是希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裴霜在她满含希望的眼神中,摇了摇头:“尚未寻到梅娘子。今夜前来,是想向夫人求证一事,您是不是在服用养颜丸?可是从一位叫明净的女冠处购得?”
梅夫人闻言身子一晃,眼中的光骤然熄灭。待听到养颜丸三字,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指尖不自觉地绞紧帕子:“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夫人不必追问缘由。”裴霜语气沉肃,“经我们查验,那养颜丸含有剧毒,蓝家娘子因为此药已经昏迷不醒,万不可再服用。更紧要的是,梅娘子失踪一事,多半与那明净脱不了干系。”
“竟有此事?!”梅家夫妇同时惊呼,脸色霎时惨白。
裴霜见二人神色惊惶,温声劝道:“二位且宽心。若夫人服用时日尚短,毒性未深入肺腑,尚有解救之法。我家大人医术精湛,定能医治。”
夸他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实属难得。霍元晦眉梢微动,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他随即执起梅夫人的手腕诊脉:“所幸夫人服用不足一月。以药浴辅以内服汤剂,毒性可祛七八分。”
“万幸万幸。”梅主簿揽过夫人轻声安抚,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只是夫人,这养颜丸究竟是何物?为何从未听你提起?又为何要服用此物?”
梅夫人挣开他的怀抱,冷眼相向:“还不是因你在外头养的那个狐狸精!”
原来两月前,梅夫人便察觉丈夫在外另有新欢。虽自知未能为梅家延续香火,心中却终究意难平。一日她悄悄去瞧了那外室,见对方年轻貌美,不由自惭形秽,对镜自照时愈发愁闷。
明净此人梅夫人早已知晓。初识是在赵府,听赵老太太夸赞其能安神静心。后在云居寺求签时重逢,二人相谈甚欢。
明净曾受邀来梅府做客,当时便看出梅夫人心事重重。得知缘由后,明净取出所谓养颜丸,声称能令人容光焕发,重返青春。
梅夫人试服数日后,果然面色渐佳。恰逢梅主簿也渐渐回心转意,少去外室处走动。她便持续向明净求购此丸。
她怎么也想不到,琼儿的失踪,居然会与明净有关系。
“裴捕快,霍大人,你们确定吗?明净师傅她怎么可能会害人,是不是有误会?”梅夫人仍不愿相信,声音发颤。
裴霜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梅主簿:“您减少去外室那里,当真是因为夫人容貌改变?”
梅主簿摇头叹息:“不是,是明净来找我。她发现我养外室的事,对我好言相劝。”
“我本打算等那外室生下孩子就让她离开。可明净点破我对那外室生了情意,我……”梅主簿偷瞥向夫人,垂下头,“我自觉有负结发之情,这才疏远了那人。夫人变得年轻,她自己开心了,我也就开心,我与夫人夫妻多年,她容貌如何我根本就不在意。”
梅主簿是真心爱梅夫人,也是真的想要一个儿子继承香火,又一个和王瑁之一样既要又要的男人,裴霜心里评价道。
“怎么会……”梅夫人难以置信,这一切竟是明净设的局?
裴霜声音沉静:“您仔细想想,我之前说过梅娘子是主动出门的,明净是不是恰好符合诱她出门之人的条件?”
梅夫人细思恐极,那些微末细节串联起来,就是事情完整的真相,她终于不再怀疑。
“那琼儿在哪?是不是在云居寺?我们快去救她!”她急得就要往外冲。
裴霜一把拉住梅夫人的衣袖,温声劝道:“夫人且慢。此刻城门已闭,便是心急也出不得城。先前我们虽搜查过云居寺,却未寻得失踪女子的踪迹。那时尚未疑心到明净头上,如今想来,怕是漏查了什么地方。待明日天一亮,我们便上山拿人。”
霍元晦为了让梅夫人更加安心,也温声安抚道:“为保万全,我们还要去赵家一趟。若能说动李夫人,请李都司再次出兵相助,寻找梅娘子她们定能事半功倍。二位且在家中静候佳音。”
梅家夫妇连连点头,表示定当配合。不过一个晚上的等待,这些天都熬过来了,又岂差这一日?虽说多等一日对父母而言都是煎熬,但有了寻回女儿的希望,这份等待便有了盼头。
二人匆匆离开梅家,马不停蹄赶往赵府。因李夫人母亲染恙,这几日她都留在娘家照料。裴霜与霍元晦赶到时,她刚伺候母亲服完汤药。
李夫人整理好衣服出来相见,回头望了眼内室,轻声道:“母亲刚服了药睡下,二位说话且轻声些。”
裴霜会意点头,压低声音直入主题:“李夫人可曾听闻养颜丸?”
“养颜丸!”李夫人神色骤变,声音不自觉地发紧,“你们怎么会知道养颜丸?”
霍元晦接过话头:“不仅知道,还知晓是从明净处购得。赵娘子和董娘子可是在服用此药?”
见他们连来路都一清二楚,李夫人也不再隐瞒:“正是。起初是从窈娘处得知有此奇药。后来才知窈娘姐姐能嫁入盛京侯府,全赖此药之功。窈娘与雨竹、琪儿交好,被她们缠得没法子才道出实情。”
“母亲本还有些疑虑,得知卖家竟是常来府上与老太太相熟的明净师傅,我们本有的疑心也就消了大半。服用后她们确实容貌更甚从前。此事极为隐秘,还望二位守口如瓶。”
裴霜心下不解,这些闺秀追求美貌本无可厚非,为何一个个都这般讳莫如深。她永远无法理解,对名门闺秀而言,天然美貌才值得称道,若被人知晓是靠药物,名声便毁了。在她们眼中,名声远比容貌重要。
霍元晦追问道:“夫人可曾服用?”
李夫人摇头,略显赧然:“不曾。我原也想试试,但明净师傅言明此药难制,只够两人份。母亲说雨竹和琪儿待字闺中,更需要此药,便给了她们。是我没这个福分。”
“幸好,夫人这不是没福分,反倒是逃过一劫。”霍元晦正色道,“养颜丸是有剧毒的。”虹丹花难养,想来明净没那么多原料,所以才限量购买。
李夫人闻言大惊,连声否认,对明净的信任比梅夫人更甚。
裴霜不禁暗叹明净手段了得,竟能让这些人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她与霍元晦摆事实讲证据,并且将蓝窈娘已被寻回却奄奄一息的消息告知。
“夫人若不信,可去蓝家一探,只是莫要惊动蓝家人。”
李夫人表示明白其中利害,蓝家是望族,不好撕破脸的。李夫人身为都司的夫人,身边也是有几个都司派给她的高手。
她吩咐下去让人去蓝家悄悄求证,没多久就传回来了消息。
霍元晦提过蓝窈娘要药蒸的事情,因为这个事情蓝家忙得如火如荼正在准备药蒸的房间,可见蓝窈娘确实病重。
李夫人得知真相震惊许久,当即决定回府,说服李都司出兵。
待裴霜二人回到衙门时,方扬和曹虎也恰好归来。二人将在黎家与邢家查访的情况简要说明。
原来黎家服用此药的是十六娘的生母姚姨娘,她在云居寺求签时结识明净,明净主动提及养颜丸之事。姚姨娘一个妾室,正愁如何争宠,这个丸药简直就是出现在她心坎上。
“巧合的是,邢雯的母亲王姨娘和姚姨娘乃是旧识,她从姚姨娘处得知了养颜丸,主动找到了明净。”
王姨娘从成为姨娘那一刻起,一直是谨小慎微,她自知身份低微,也教导女儿不要争抢,可泥人也有三分性。当邢夫人拿捏着邢雯的亲事,要给她配个年迈之人做填房。王姨娘又急又气,但无法反抗,只能与女儿另谋出路。
她们想出的法子就是让邢雯变得更美,以求觅得良缘,能攀上程佥事也是意外之喜,邢雯变美之后的容貌恰好酷似程佥事的亡妻。
至此,所有的人被串联起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天亮,抓捕明净。
府台衙门,裴霜坐在石桌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心里盘算着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
忽然,一阵香气飘来。她回头一看,霍元晦正端着一碗面走过来。他往屋里望了望,轻声问:“他们都睡着了?”
“方扬和曹虎说完事就倒头睡了,现在估计雷打不动。我守前半夜,后半夜再去叫他们。妙玄累坏了,已经睡熟了。”裴霜解释道。明天天不亮就要行动,今晚是别想睡个整觉了。
她的目光落在霍元晦手中的面上,挑眉道:“这么晚还有人给霍大人开小灶?”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能让府衙的厨子半夜起来。”霍元晦笑道。
裴霜注意到他袖口的污渍,眼睛一亮:“你自己下厨做的?”
“厨房里还剩些现成的面条,我就拿来用了。只希望明早管厨房的大娘别到处抓贼。”霍元晦把面推到她面前,语气温柔,“饿了吧?吃吧。”
霍元晦从小在云来客栈帮忙,不仅会做饭,会的菜式还不少。
裴霜揉了揉肚子,晚上确实没怎么吃东西,五脏庙早就在抗议了。她舔了舔嘴唇,嘴上却还逞强:“该不会等明早厨房大娘抓贼时,你要推我出去顶罪吧?”
“那你就别吃。”说着就要把碗收回去。
裴霜赶紧按住碗边:“我又没说不吃。”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肉丝鲜香,白菜脆嫩,面汤暖胃,面条劲道,深夜里来上这么一碗夜宵,再熨帖不过。
“你吃了吗?”裴霜嗦面的同时还不忘关心他,他们晚上一直在一起办事,她没空吃饭,他肯定也是没吃。
霍元晦心中一暖,嘴上还是不肯放松:“你还有空关心我?我才不会如你一般,连饭食都不按时吃,我能照顾好自己。”
“谁乐意管你似的。就你那琉璃身子,一顿不吃万一生病怎么办,又惹得郦姨伤心。”裴霜刚觉得这厮有点人样,他那张嘴就又来气人了,他要是没长嘴多好。
霍元晦自知失言,与她斗嘴惯了,条件反射就开始怼人了,这习惯不好,得改。
他反思了一下,温声道:“吃完好好休息,明日还有一场恶战。”
裴霜瞥他一眼:“我自然知道养精蓄锐,倒是你,别明日盯着一双乌黑眼圈耽误我的事。”
霍元晦难得没有回嘴。见她把面吃完了,便默默收拾碗筷离开。
他这一番举动倒是把裴霜整不会了,她以为他会回几句,反击的
词都准备好了,怎么还不按套路出牌呢?
想不明白。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她按时去叫醒方扬曹虎,回屋后看见妙玄睡得正香,替她掖了掖被角,自己也和衣躺下,很快进入梦乡。
破晓时分,天光像一柄薄刃,缓缓挑开夜的帷幕。远处的山脊最先浮出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弓起的脊背。
巷尾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接着是木桶嗑在井沿的闷响,南江城在这灰蒙色调里,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惺忪的睡眼。
城门刚开,一大队人马,从街上列队整齐有序地出去,为首骑马的是正是裴霜,穿着捕快差服。
第56章
夏日的黎明来得格外早,东方才泛起鱼肚白,天色就已大亮。朝阳初升,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给此行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云居寺排队的人群依旧络绎不绝,只是当看见有官兵们上山时,都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发生了何事。
众人将竹屋团团围住,明净推门而出,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
“捕快,霍大人,前日替二位求的签文可还灵验?”她目光扫过满院官兵,故作惊讶道,“这是又要搜查云居寺?前几日不是已经搜过了吗?对了,妙玄昨夜未归,你们可曾见到她?”
她言笑晏晏的模样,仿佛早已预料到今日局面。那笑容却让在场众人不寒而栗。
“妙玄在府衙,很安全。”裴霜目光如炬,沉声道,“明净师傅,你起的很早呀。”
明净浅笑道:“年岁大了,觉少,睡不着。”
裴霜正色道:“你贩卖的养颜丸实为毒药。明净师傅,随我们走一趟吧。”
“养颜丸?”明净暗自松了口气,昨夜妙玄未归,她便觉不妥。裴霜与霍元晦是她在南江城唯一的熟人,她没回来肯定是去找他们了。看这情形,他们只发现了养颜丸的问题,尚未察觉其他。
她淡然走到众人面前:“好,我随你们去。”
这过分镇定的态度让裴霜心生疑虑。
方扬立即给她戴上镣铐:“老实交代!那些女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女子,什么女子?”明净一脸无辜,“不是在说养颜丸的事情吗?”
“你还狡辩,买过你养颜丸的人家,几乎都丢失了一个妙龄女子,快说!把人都带到哪里去了?”曹虎怒不可遏,恶狠狠地揪着明净的衣领。
明净脸色微变,转向裴霜:“裴捕快,你们官府办案就是这样恐吓人的吗?”
“曹虎,放开。”
“可她……”
“我说放开。”
曹虎悻悻松开手,仍紧盯着明净。
“邢雯,黎十六娘,赵雨竹,董琪,梅晓琼都认识吗?”
明净思索了下:“赵家与董家娘子我见过,但并不相熟,梅家娘子曾去梅家时见过,其余两个,不曾听过名字。”
她的回答堪称滴水不漏。
霍元晦冷眼瞧着,在裴霜耳边低声说:“问不出什么了,直接搜吧。”
裴霜颔首,她也是这么觉得。明净的心理太过强大,根本无法从口供寻求突破。
他们把明净押在一旁,命官兵搜山。
旁边带着手铐的明净一脸无辜地开口道:“裴捕快,我真没有见过她们,你们是找不到的。”
你们是找不到的。
这句话让裴霜猛然盯住她,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让明净心头一颤。明净陡然一惊,随即又自我安慰,怎么会被个小娘子吓到。
就是这句话,反而让裴霜确定了人一定在这里,因为她察觉到了明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霍元晦提议:“其实可以缩短一下搜索范围,她没有帮凶,失踪的也都是女子,走不了很远,一定在这周围。”
他问方扬曹虎:“那药田在哪?带我们过去看看。”
明净慢慢攥紧铁铐的链子,铁器的冷渗进她的心。
裴霜他们来到药田,药田里一共种了三种东西,左边入目可见的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石斛,开着淡黄色的小花,但更吸引人注目的是中间的花,纯白底色的花瓣上面丝丝点点,像溅了血点子上去,又纯又艳,花茎是红色的,渗着诡异。
而最右边,也是纯白为底,花朵的最边缘出汇聚成绚丽的紫,同时散发出浓烈的香气,美丽又神秘,盯得久了,脑中昏昏沉沉,仿佛能看见花心处生出一个美人正着对你笑。
裴霜脸上浮起笑,竟伸手想去触碰那花。
霍元晦目光森然,随即立即从袖中取出药丸塞入裴霜口中,又把剩下的倒入水囊,使劲摇晃水囊,把水泼在药田旁边,做完这一切,待药的作用起效,大家顿觉神智清明。
眼前哪有娇笑的女子,只有妖异纯白带紫的花。
裴霜尝出口中薄荷味的东西是醒神丹,眼前的花平平无奇,她怎么有种被蛊惑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霍元晦指着紫花冷静道:“此花名为曼陀罗,香气可致幻。”
“这么可怕,你这妖道,居然还养这种花!”方扬骂道。
明净带着欣赏看向霍元晦:“居然还有人认得曼陀罗。”
霍元晦没回应,只是凝望着这片曼陀罗花和虹丹花丛,目光中含着悲悯:“其他地方不用搜了,把这片两片花挖开。”
“你的意思是……”裴霜不愿去想那种可能性。
兵丁们寻来工具,霍元晦又让他们一人服了一颗醒神丹再动手,当泥土一层层被翻开,明净温和的面具终于寸寸龟裂。
“不,别挖,我的花,我的花!”明净挣扎着喊叫着扑向花丛。
裴霜冷漠道:“堵住她的嘴,捆得再严实些。”
泥土翻扬,虹丹与曼陀罗花枝被踩踏,如垃圾般被丢在一旁,明净无声地落泪,可没有人在意。
大家盯着那片土地,很快,一个兵丁的铁锹挖到了阻隔,定睛一看,那是一只还没有完全腐烂的手臂。兵丁吓了一跳,大喊一声。
裴霜看见那只埋在土里的手,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心中一痛。
看腐烂程度,应该是才失踪不久的梅晓琼。
“接着挖吧,大家小心些,慢慢挖。”她忍着伤悲,说出了这句话。
她吩咐完后,兵丁们动作小了许多,直到一具尸体完全被挖出,还有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兵丁们挖了一天,从日出挖到日落,即使累的满头是汗,也不愿停歇,一帮人累了就换另一帮,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钢铁心肠的人都不忍。直到把尸体全部挖出,一共是五具尸体。
有一具已经呈现半白骨化,头骨上一点肉都没有了,裴霜拿出专业素养,将她们一一分好,按照骨骼与尸体呈现的状态,确认了五具尸体就是失踪的五个女子。
裴霜验完尸:“她们都是被捆住手脚,捂住口鼻,活埋而死。”深埋地底的黑暗,一点点感受到呼吸被夺走,她不敢想象这些女子是怎样绝望地等待死亡。
她眼中含怒,一脚踹在明净小腹,明净疼的直打滚,裴霜蹲下,扯出她口中的布:“为什么,她们与你有何仇怨?你要杀人埋尸?”
明净咳出一口血,脸上仍挂着诡异的笑:“无冤无仇,谁让她们都是纯阴之女呢,美貌鲜嫩的女子,是它们最喜欢的。”
“他们?谁?”裴霜有些没听懂。
霍元晦听懂了,沉痛道:“她杀人,是为养花。以尸体为养分,曼陀罗花与虹丹花才能开得更艳。《鬼囊经》有载:‘祭阴女生魂,虹丹圆满逆乾坤。燃少女血肉,枯骨开出曼陀罗。’”
明净看向霍元晦的眼神更加亮了,似在看一个知己:“你知道,你也看过《鬼囊经》!难道不为其中玄妙着迷吗?”
“此等妖邪之物,早被付之一炬。”
“烧了,你居然将它烧了,简直是暴殄天物!”明净闻言骤然变色,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穷尽半生只得到一小部分,你……该死,该死……”
她浑身颤抖,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若眼神能化为利刃,霍元晦怕是已经被她杀死了千百次。
裴霜示意衙役将破布重新塞回她口中,耳根这才清净下来。
尸体和凶手被押回衙门后,官府通知各家前来认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令人心碎,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贺知府对此案告破欣喜异常,特意嘉奖了裴霜一行人,连
连称赞裴霜不愧是闻名遐迩的女神捕,又对霍元晦道:“霍大人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后续事宜交由府衙处置后,霍元晦与裴霜前往蓝家说明先前乔装之事。蓝夫人通情达理,不仅表示理解,还恳请霍元晦为窈娘医治。
他用药蒸之法为窈娘祛除体内部分毒素,使她得以清醒并开口说话。蓝家上下感激不尽。
由于药蒸之法需要间隔七日反复施治,而南江中毒女子众多,霍元晦无法久留,是以霍元晦让贺知府寻来南江几位德高望重的医者,把药蒸之法传授于他们。
明净被收押后,云居寺的和尚也被抓回来审问,和尚不禁吓,一问就问出来签文之事是明净出的主意,除了蓝家那一桩,其余都是请了托。
得到的香火钱,寺里与明净二八分账,明净拿小头。
真相大白后,云居寺山门前排队求签的香客终于散去。
但其他事情和尚并未参与,活埋之事事关重大,明净也不敢让太多人知道。甚至连挖坑这事都是用摄魂散控制了妙玄。
差役从明净住处搜到一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将养眼丸卖给了哪些人。除了失踪的这几个以外,南江还有其他富贵人家有用这药的女眷。
审问明净时,她得意洋洋说起自己选花肥,也是精挑细选的。
“深闺大院里出来的小娘子最好,皮肉最嫩。”明净回味着,她衣衫沾满了泥土,神色依旧淡然,若非知道她的真面目,还真要以为她是个有些法力的大师。
裴霜用了很大的力气控制自己没有打她,那假模假式,假慈悲,令人作恶。
明净慢慢去结识这些贵妇人,再由她们辐射到家中的其他人,因她女冠的身份,很容易就取得了这些人的信任。
而她动手杀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虹丹花与曼陀罗花期要到了。
明净轻声笑:“她们苦苦求的养颜丸,是用她们自己的血肉养出来的。这都是因果循环。”
“歪理。”裴霜呸了一口,感觉明净属实是精神有点不正常。
霍元晦冷声道:“不知悔改,妖言惑众。”
明净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不死心追问:“《鬼囊经》真的被你烧了吗?那么玄妙的东西,没有人会舍得把它毁掉。”
“害人之物留着作甚,于你如珠似珍宝,于我弃之如敝履,一本书而已。”霍元晦淡淡道。
他如此平淡的语气,却让妙玄有了情绪波动:“可惜可惜,遇到你这种不识货的。”
裴霜打断她的感慨:“你卖药得来的钱,还有与云居寺分成的香火钱都去哪儿了?”差役们搜她的住处时,并未搜到银子。
明净闭上眼睛,不再做出回复。
任凭他们怎么问,她都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甚至还打起了坐。
这不配合的态度,他们只能作罢。
出了牢房,裴霜问他:“《鬼囊经》是什么?从没听你说过。”
“是一本记载了许多制毒丹方的药典,书中详细记载了许多毒虫毒花的使用方法,上面许多都是禁药,包括摄魂散。”
“又是老头给你看的?他怎么得来的这本书?”
“是,”霍元晦抬眸,“因为这本书本来就是酒师父的祖父所著。”
“嗯?”裴霜倒是没仔细问过酒老头的身世。
霍元晦:“这段往事说来已有多年。毒与药本就一线之隔,当年撰写《鬼囊经》的前辈本怀济世之心,却不想世间恶念难消。自《鬼囊经》问世以来,江湖中觊觎此书者便从未断绝。岁月流转间,原书已散佚小半,明净手中那份残篇便是这般辗转流传下来的。”
“酒师父常说,这等既能救人亦可害人的东西,留在世上终是祸患。他让我将其中要义记下后,便亲手将那残篇焚毁了。”火光中,那些精妙的方子化作飞灰,倒是免去了不少无谓的纷争。
裴霜轻笑:“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县衙对明净的审讯一直没什么进展。
贺大人却忧心忡忡,生怕百姓觉得府衙无能:“这明净的嘴是真硬,大刑伺候都不再吐半个字。若非证据确凿,还真要以为她是冤枉的。”
“她笃定主意装哑巴,不是你们本事的问题。”裴霜分析道,“明净是天知教的人,效忠于天知教主,只是这天知教是何来历,我们还不清楚。”
钱财不见这一点,与之前的灵凡如出一辙,明明大肆敛财,却不见财物的踪影。如果不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把钱财藏匿起来,就是都上交给了天知教。
贺大人捋着胡须:“既是江湖势力,那得请彭掌使出面相助了。”
至于后续如何追查天知教,就是这些大人物需要操心的事了。裴霜他们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准备启程返回青梧前,裴霜想再见殷老伯一面,他的罪并不致死,加上他们求情,关上几个月就能出去了。
殷老伯并非江湖人士,被收押在府衙大牢,裴霜提出这个小小请求,贺知府爽快应允。
然而当她提着酒菜前去探望时,却发现殷老伯已经惨死狱中。与此同时,明净也离奇失踪。两边看守的狱卒都死于同种剑法。
贺知府大惊失色,急忙给彭宣送信。祸不单行,此时又有村民来报英山起火,贺知府又慌忙派人前去救火。
裴霜望着殷老伯冰冷的尸体,轻轻擦去眼角泪水:“此事我定会追查到底。”
霍元晦握住她的手:“好,我与你一起。”
彭宣到后查看过伤口,一眼认出:“这不是赤火帮中人所为,倒像是冲霄山庄的霄云剑法。”
庄主孟霄云独创的霄云剑法独步天下,年轻时就是江湖翘楚。
近年来虽有退隐之意,将山庄事务交给几个小辈打理,但其座下四大弟子松、烟、竹、露,以及其他门人都学过霄云剑法。因此此事即便不是孟霄云亲自所为,也必定与冲霄山庄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殷老伯的事情怎么又会与天知教的明净有关系?
也难怪明净入狱时抵死不招,她大约猜到会有人来救她,看来明净在天知教的地位不低。
眼下赤火帮与天知教都无从查起,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冲霄山庄。
二人决定先回青梧,再从长计议前往冲霄山庄调查。
临行前,彭宣将一个木盒交给裴霜。她打开一看,顿时热泪盈眶:“这是……那把弓弩,怎么会在你这里?”
“是殷老伯托我转交给你的。”彭宣解释道,“其实他早料到自己会有不测,上次我去探监时,他说若能活着出去,就亲手交给你;若有不测,就让我代为转交。”
说到这里,彭宣叹了口气:“我特意留了两名镜衣司的人看守,没想到还是……还折损了两个弟兄。至于英山别苑那边,你们不必担心。殷老伯预感要出事那天,我就派人去转移了那里的东西。这帮人当真狠毒,竟还放火烧山。”彭宣痛斥着恶人的暴行。
霍元晦叮嘱道:“你要多加小心。他们既知你参与此事,说不定会盯上你。”
彭宣不以为然地笑道:“我待在镜衣司安全的很,周围都是高手,连圣上面前都排得上号,我要是出事,我师父圣上都会追查,哪个不长眼的敢对我下手。倒是你们势单力薄,才该小心些。要不要我派几个弟兄给你?”
霍元晦拒绝:“镜衣卫保护我们成何体统,不必。”
裴霜也宽慰道:“彭掌使不用担心,我能保护好自己,也能护好他。”
“对,葭葭能保护我。”霍元晦不动声色往裴霜身边挪了挪。
“嘶——”彭宣挑眉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被她保护还挺自豪?”
“我们裴女侠武功盖世,能得她保护是我的福气。”他甜蜜一笑。
彭宣被他突如其来的肉麻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溜走了。
裴霜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霍元晦:“你吃错药了还是忘了吃药?”
“夸你几句不乐意了?”
“有点。”
霍元晦:……
两人的斗嘴一直持续到妙玄上车都没停。驾车的方扬听得津津有味,心想这才对嘛,最近他们俩的气氛实在太奇怪了,他都快怀疑自家大人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现在终于找回熟悉的感觉,真是可喜可贺。
——
盛京某处幽静宅邸内,一男子正执笔作画,宣纸上墨色晕染。案前一人单膝跪地,恭敬禀报。
“主子,南江之事已处置妥当。此次特意未用赤火帮的人手,绝不会留下把柄。”
男子运笔如故,笔锋在宣纸上勾勒出凌厉线条:“找的什么人,可靠吗?”
“主子放心,是从前江湖上的兄弟,我没说前因后果,他也不知道我替谁办事。”
“嗯,做的很好。”男子微微颔首,“还有,让那帮子装神弄鬼的人安分些,别出了事儿还让我们帮他们扫尾。名单找到了吗?”
跪着的人身子一僵:“这……属下失职,搜遍了英山别苑,仍未寻得名单下落。”
狼毫笔倏地掷出,在来人额上溅开一团墨渍。男子声音寒如冰刃:“废物。”
“主子恕罪!”那人以额触地,“属下定会尽力追查。殷家那老东西与青梧县令、女捕快交好,或许……”
“区区县令和女捕快,能翻出什么浪来?”男子负手而立,窗棂间漏下的光影将他面容分割得晦暗不明,“就算得了名单,终归要交到彭宣手上。彭宣……留不得了。”
“彭宣是耿集的亲传弟子,他出事,耿集不会善罢甘休。”
他转身时袍角翻卷如云:“怎么做到不留痕迹是你的事,我不想在盛京看见彭宣,听明白了吗?至于青梧县的两个,寻个合适的时机处理了。”
“属下明白!”
第57章
裴霜正捏着妙玄送来的杨梅吃得欢实,那杨梅是郦姨她们清早新摘的,个个饱满红润,咬下去酸甜的汁水便在口中迸开,最是消暑解渴。因摘得多了,郦姨特意嘱咐她带些来衙门分给同僚。
“又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张泉老远就瞧见她拎着竹篮,笑道,“这些日子每到午后,郦掌柜总要送些吃食来。”
自南江归来后,郦凝枝见着他们便连声道“瘦了”,变着法子一日七八顿地给他们补身子。这两日裴霜对着铜镜,都瞧见自个儿下巴圆润了几分。
“喏,新鲜的杨梅,带些回去给嫂子尝尝。”裴霜笑着递过竹篮,“她有孕在身,吃些酸的正开胃。”
张泉接过杨梅,眉宇间却笼着层愁云:“多谢了,她这些时日正害喜,吃什么都没滋味……”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整个人都蔫蔫的。
裴霜这才察觉衙门里气氛不对。往值房里一瞧,连素来精神抖擞的方扬和曹虎都蔫头耷脑地趴在案上,这般景象她还是头回见。
“怎么了,又有案子了?”
张泉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是大人的调令下来了……”
裴霜一路小跑冲进霍元晦办公的房间,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公文:“你要调走,去哪儿?”
她定睛一看,正是调令,调原青梧县令霍元晦前往通州任通判一职。
通判比县令官职更高,乃正六品,霍元晦这是官升两级。裴霜捏着调令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你这升官速度也太快了些?”
常人任县令熬上十几年都寻常,三年能升迁已算快的,霍元晦才任职不到半年,即便他是探花出身,也不该如此之快。
“有人举荐。”霍元晦淡淡道。
裴霜狐疑道:“镜衣司还能举荐其他的官员?”
霍元晦轻笑,似被她天真打败:“自然不是彭宣。他若敢开口,圣上下一刻就要撤他的职。”
镜衣司之人不涉党政,只听命于皇帝,这是铁律。只有皇帝能调派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公开与哪个官员走得很近。
“我参加春闱时,有位户部侍郎崔大人很赏识我。前些日子他来信说我在青梧所破奇案已传回盛京,恰好通州有个缺,便举荐了我。”
裴霜虽心有疑虑,却也找不出破绽,霍元晦确实没必要骗她。
“哎,才刚安定下来,你又要换地方。”她叹了口气,转念想到郦凝枝,“那郦姨怎么办,随你一起走?”
霍元晦暗自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继续追问。
“我娘不走。她说她暂时不想离开青梧。”
“此去通州路途遥远,以后相见的日子怕是不多了。”裴霜说着,心里泛起一丝失落。少个人与她斗嘴,衙门怕是要冷清许多。
霍元晦忽然抬眸看她,眼中似有清泉流动:“你会想我吗?”
这直白的问话让裴霜一时语塞,舌头都不听使唤,结结巴巴道:“我……我嫌你还来不及。”
“没有我,你在衙门不会觉得无聊?”霍元晦笑道。
“想多了你,你没那么重要。帮着抓抓鸡鸭,找找牛鹅,每天都是乐子。”她口是心非。
霍元晦轻咳一声:“其实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啊?”裴裴霜一怔,她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通州远比青梧富庶,案子自然更多,确实更合她心意。
裴霜开始盯着他,直到把霍元晦盯到发毛:“你会有这么好心?”
怕目的太过明显,霍元晦赶紧解释:“不止你,张泉、方扬、曹虎若愿去,都可同行。”
“哼,原来我是顺带的。”裴霜抱臂冷哼,却又犹豫起来,“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我舍不得离开娘。”
霍元晦垂眸,谁又舍得呢?
裴霜还在纠结,裴蕊娘直接替她做了决定:“葭儿,你跟着元晦一起去通州。”
她知道她娘的这个决定时很震惊,因为裴霜没开口,是裴蕊娘知道调令后主动提出来的。
裴霜震惊不已:“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裴蕊娘满眼慈爱,“葭儿,娘支持你去更广阔的天地闯一闯。”
“可我舍不得您。”裴霜抱住母亲,将脸埋在她肩头撒娇,“我会担心您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吗?”裴蕊娘轻抚女儿的发丝。
裴霜抬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娘,我可以的。在外面饿不死。”
郦凝枝在旁边打包票:“葭葭你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有我在,你娘不会有事的。”
“我自然是信得过郦姨的。”裴霜展颜一笑。
郦凝枝又叮嘱道:“你们出门在外,记得少吵架,要互相扶持才是。”
霍元晦恭敬应道:“儿谨记。”
裴霜却嘴硬:“我大人大量,懒得与他计较。”
霍元晦抿嘴微笑,转而说起正事:“此去通州,正好顺路去一趟冲霄山庄。”
裴霜却有顾虑:“我们贸然上门,冲霄山庄的人能说实话吗?”
江湖中人素来不喜与官府打交道,何况还涉及命案。
郦凝枝忽然插话道:“说起来,我们无愁门与冲霄山庄还有些交情。”
“有交情,那感情好呀。那直接上门询问,孟庄主会坦言相告吗?”裴霜眼前一亮。
郦凝枝摇头:“不一定。多年前酒师兄曾帮过孟霄云一个忙,但物是人非……谁知道他还认不认。”
二人点头称是。其实他们对无愁门了解并不多,只知门中有五大弟子,实则只有四人,酒师父身兼九罗刀和五毒散人之名,鲜有人知他们是一个人。郦凝枝当年的名号为七杀鞭,武器是一根精钢做的七节鞭。
其余两位他们没见过,酒师父说,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世。
裴霜幼时曾见过郦凝枝使过一次七杀鞭,那凌厉的鞭法令人胆寒。谁能想到。如今青梧县云来客栈泼辣爽利的老板娘,当年竟是叱咤江湖的女侠?
裴霜从未问过郦凝枝为何收敛锋芒。或许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又或许是为了保护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为了他们好。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霜,顿了顿道:“孟霄云此人极为正派,颇有侠气,你们
可以试一试。葭葭,别忘了你可是九罗刀传人。元晦也算是五毒散人的徒弟。”
“他还是七杀鞭的儿子呢。”裴霜调皮地补充,又笑道,“郦姨你足不出户,江湖上的消息倒是一点儿没错过。”
“好呀你,开起我的玩笑了。”郦凝枝做势去掐她,裴霜机灵地往裴蕊娘身后一躲。
——
霍元晦要调职的消息一出,县衙上下,众人皆对霍元晦与裴霜的离去依依不舍。衙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时朝县令书房张望,脸上尽是不舍之色。几个老衙役更是摇头叹息,直言霍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难得。
他当众许诺,愿随他同赴通州者,必当厚待。衙门众人一时踌躇难决。捕快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想去又担心家中老小,有人则顾虑路途遥远。虽知霍大人是难得的清官,但青梧乃生养之地,背井离乡,多数人终究少了这份胆气。
霍元晦亦不强求,全凭自愿,要离开青梧,他也很舍不得。
他将各项公务一一交接与蒋主簿,郑重道:“官已上书举荐你为县丞。青梧暂不设县令,望你能担此重任。”说着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这是我整理的青梧政务要略,你且收好。”
蒋主簿闻言,当即跪地叩首,双手接过册子时微微发抖:“大人知遇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他已过不惑之年,在主簿之位苦熬多年,本以为此生无望,不想竟得此机遇。
霍元晦轻拍其肩,语重心长道:“望你言行如一。青梧百姓,就托付与你了。”
回到书房,方扬、曹虎、张泉三人早已候着。曹虎背着鼓鼓的行囊,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大人,我回家与爹娘商议过了。他们连夜替我收拾了行装,让我跟着你,说跟着你有出息。”说着拍了拍胸脯,“我曹虎这条命,今后就跟着大人了!”
霍元晦轻笑:“不会让你送命的。”
方扬抱拳行礼,沉稳道:“我方扬愿随大人赴任通州。”
不由得心中一暖,颔首道:“好,你们愿意就好。”他心知二人做出这个决定殊为不易。
张泉站在一旁,眼眶泛红,深深作揖道:“大人,我……不能随你们去通州了,我夫人有孕,实在离不得人。还望大人见谅。”
霍元晦上前扶起张泉,温言安慰:“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们,青梧很好,以后还要劳烦张大哥看顾一下云来客栈。”
“这还用得着您吩咐,我一定会护好云来客栈中人。”
他们四人离开时,在云来客栈摆了送行宴,青梧百姓闻讯而来,送行者络绎不绝,客栈门口排起长队。
虽然霍元晦才上任几个月,可比前任赵孙旺不知多得了多少民心。
裴霜也很舍不得她那些小萝卜头们,她蹲下身,挨个摸着孩子们的脑袋,一一叮嘱他们日后若受欺负可寻张泉相助。又特意嘱咐小伍子:“你最机灵,要好生看顾客栈,照应弟弟妹妹们。”
出城那日,晨曦微露,送行百姓却早已等候在城门口。众人尾随至郊外长亭,方才止步。亭中,郦凝枝备了践行酒,裴蕊娘含着泪为女儿整理衣襟。四人辞别青梧父老,踏上赴任之路。
行至中途一处岔道,裴霜与霍元晦勒马停驻。二人转道前往冲霄山庄,命方扬、曹虎先行,约定半月后在庭阳镇会合。
二人虽觉蹊跷,却也不多问,显是对他们绝对信任。方扬只是郑重抱拳:“大人保重。”
曹虎则咧嘴一笑:“我们在庭阳镇等你们!”
此举实属无奈。无愁门之事不好说破,知晓太多反对方扬曹虎不利。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裴霜轻叹一声,与霍元晦调转马头,朝另一条山路疾驰而去。
行至山巅,向下俯瞰,恰逢山间云雾渐散,冲霄山庄的轮廓在云霭中徐徐显现。裴霜望着那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不由赞叹:“好生气派!翻过这座山便到了,倒叫人有些期待。”
“此乃江湖名门,底蕴深厚。你收敛点,孟霄云武功深不可测,莫要失了礼数。”
裴霜轻哼一声:“用的着你提醒,我又不傻。”
眼见日影西斜,二人加紧脚步,终于在落日余晖未尽时抵达冲霄山庄。
未及叩门,便觉庄前气氛异样,守门弟子较往常多了一倍有余,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二人整了整衣衫,上前拱手道:“在下无愁门弟子霍元晦,携师妹特来拜谒孟庄主,烦请兄台通传。”
“无愁门?!”等守门弟子答话,庄内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只见一位蓄着短须、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大步走来,守门弟子连忙行礼:“纪师伯。”
来人正是冲霄山庄四大弟子松烟竹露之首的纪言松,他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着二人:“无愁门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绝迹江湖,如今武林中年轻一辈鲜有人知。二位当真是无愁门弟子?”
裴霜闻言,右手慢慢地按上刀柄。这细微动作却让纪言松瞬间警觉:“你要做什么!?”
“纪堂主何必紧张?”裴霜轻笑一声,缓缓抽出佩刀,“既然您心存疑虑,不妨将此刀呈予孟庄主一观,真假立判。”
纪言松身为戒律堂堂主,素来威严深重,此刻却被这把看似普通的刀鞘中藏着的玄铁宝刀所震慑。刀身寒光凛冽,隐隐透着血色纹路。他虽未亲眼见过传说中的九罗刀,但眼前这把神兵利器,想来也相差无几。
再看二人,霍元晦气度不凡,眉宇间正气凛然;裴霜虽看似跳脱,却内力浑厚。纪言松暗自点头,终于放下戒备。
“二位小友,请随我去见家师。”
“多谢纪堂主。”
踏入庄内,只见弟子们神色紧张,来回巡视。裴霜忍不住问道:“纪堂主,庄内这般戒备,可是出了什么事?”
纪言松也没隐瞒,叹了口气:“水云剑派大弟子葛越华前来参加聂老前辈寿宴,暂住本庄。谁知昨夜竟离奇死于房中。”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此事蹊跷,二位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裴霜闻言,轻啧一声。难怪方才纪言松那般戒备,刚死了个人,任谁都会对突然上门的陌生人起疑。
她暗自思忖,自从当了捕快,这命案倒像是认准了她似的,一桩接一桩地往跟前凑。
既然碰上了,不查个水落石出,岂不辜负了这天意?
她悄悄用余光瞥向霍元晦,对方立刻会意。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霍元晦便读懂了她跃跃欲试的心思。
他无奈地微微摇头,眼中却带着几分纵容,真是拿她没办法。
裴霜得了默许,立刻打听起了细节道:“葛少侠是被人谋害?可有怀疑对象?”
纪言松面色阴沉:“凶手手段极其残忍。葛师侄被人拦腰斩断,上半身留在床榻,下半身却悬于房梁之上。”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更骇人的是,那双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少说也有数十道。”——
作者有话说:这章稍微过度一下,下一案江湖上的案子,会比较复杂
第58章
往正堂去的路上,裴霜忽然瞥见一个月白身影。那男子领着弟子巡视,面容如精雕细琢的白玉般清冷俊逸。他下颌线条分明,眉宇间凝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寒意,整个人宛如终年不化的雪山,透着疏离淡漠的气息。
瞧他身上的衣着,就能推测出他并非普通弟子。
裴霜难得见到这般出尘的美男子,眼神饶有兴致,不自觉把他与霍元晦对比起来。
霍元晦气质没他那么冷冽,他更有些生人勿进之感,霍元晦会更加柔和一些。
月白衣袍男子往这边走来,眼神在裴霜二人身上游移:“纪师兄,这两位是?”
纪言松拱手引荐:“这位是无愁门霍元晦少侠,这位是裴霜女侠,前来拜见庄主。”又转向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家二
郎。”
“在下孟栎白。”
来此之前,裴霜二人早已对冲霄山庄做过详尽了解。当年孟霄云兄弟二人共创山庄基业,可惜二爷英年早逝,只留下孟予怀、孟栎白两位郎君。而庄主孟霄云膝下仅有一女孟语尘,因先天体弱,常年以轮椅代步。
江湖传闻,大公子孟予怀剑术天赋卓绝,冲霄剑法使得炉火纯青,孟栎白虽稍逊兄长,却也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剑道高手。
“巧得很,我正要去寻大伯,不如同行。”孟栎白举止温雅,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风范。裴霜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挺拔的身影,这般品貌气度,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霍元晦心头警铃大作。这丫头向来对美色没什么抵抗力,该不会真对孟栎白另眼相看?想起往日斗嘴时,她每每因他这张脸而手下留情,如今孟栎白的相貌气度丝毫不逊
思及此,霍元晦不动声色地横移半步,恰好挡住裴霜视线。见她不满地瞪眼,又往旁边探头。
霍元晦咬着后槽牙,脸色不是很好看。这么感兴趣,是一点儿也没想着藏。
他悄悄拉住她的手臂,眼神示意,收敛些。
裴霜敷衍地眨眨眼表示知道,仍旧继续看。
霍元晦脸色愈发阴沉。
裴霜心中纳闷,她不过多欣赏几眼美人,这人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莫名其妙。
二人这番无声的交锋并未引起前方二人的注意,一场暗潮汹涌的较量就此落幕。
“二位请在正厅稍候,容我去请师父。二郎,劳你代为招待。”
孟栎白微微颔首,广袖轻拂做了个请的手势:“霍少侠,裴女侠,两位请坐。”
随即吩咐侍女奉上香茗,温言解释道:“大伯醉心剑道,每日这个时候必在后山练剑两个时辰,恐怕要让二位稍候了。”
裴霜含笑道:“无妨。孟庄主这般年岁仍勤修不辍,正是我等晚辈该效仿的典范。”说话间,她的目光又不经意地掠过孟栎白清俊的侧颜。
霍元晦突然重重咳嗽一声,引得众人侧目。
裴霜挑眉:“嗓子不舒服就多喝茶。”
霍元晦确实是故意的,因为他注意到孟栎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裴霜身上。不过他误会了,孟栎白看的其实是裴霜手中的刀。
孟栎白状似随意地问道:“无愁门隐世多年,此番是要重出江湖吗?”
霍元晦立即否认:“不,我们此行是为一桩私事求见孟庄主。”
孟栎白很有分寸地没有问是什么事情。
见他视线仍落在刀上,裴霜拿索性抽出宝刀,玄铁寒光在厅内一闪,她微笑道:“二郎似乎对我的刀很感兴趣。”
“九罗刀乃不出世的神兵,”孟栎白抱拳致意,“幼时听父亲和大伯提起九罗刀法与冲霄剑法不相上下,一直无缘得见,故而好奇。冒犯之处,还望裴女侠见谅。”
裴霜淡笑,轻抚刀身:“神兵难得一见,二郎好奇也是难免,不打紧。至于九罗刀法……”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冲霄山庄,想必没有我发挥的余地。”
“裴女侠说笑了。”孟栎白礼貌回应,那笑容却让霍元晦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好在孟霄云终于到来,这位庄主天庭饱满,蓄着短须,双目炯炯有神,看起来比旁边作为徒弟的纪言松还要年轻几分。
裴霜与霍元晦站起来行礼:“见过孟庄主。”
孟霄云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九罗刀上,又在他们脸上细细打量,似在寻找故人的痕迹:“二位小友不必多礼,请坐。”
他笑起来,看着很和善,不是装模作样的假客气,而是从心底里透出的。
裴霜不禁开始好奇,当年发生在酒师父和孟庄主之间的故事,应该很精彩。
“能让我看看这把刀吗?”孟霄云提出请求。
裴霜递过,由纪言松转交:“自然可以。”
孟霄云端详着刀,指着刀锋上的一处缺口,轻笑道:“这道缺口,是我留下的。”
裴霜眉毛一挑,微笑:“酒师父倒没提过这事。”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孟霄云笑着回忆,“当年我与他切磋,不小心挑落他的腰带,让他在师兄妹面前丢了好大的丑,他恼了,追着我砍跑过两座山。”
“哈哈。没想到老头儿年轻时还要脸面。”裴霜听着他们年轻时候的趣事,忍俊不禁。当年的老头儿,脸皮还没有现在硬,如今为了讨酒喝,早把脸皮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孟霄云慈爱地看着她:“你的性子,倒与七杀鞭很像。”
“郦姨也常这么说。”
孟霄云转而问起霍元晦:“霍小友师承无愁门哪位?”
霍元晦:“五毒散人。”
孟霄云噗嗤一笑:“哎呀,他真的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引得纪言松和孟栎白纷纷侧目。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孟庄主显然也是知道五毒散人和九罗刀就是一个人。但此事乃无愁门绝密,他不便说破,看纪孟二人的反应,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孟霄云果然信守承偌,亲近之人也不曾透露。
寒暄过后,他们提及来意。将南江府大牢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不过并未透露他们在官家的身份,只说殷老伯是他们一位亲厚的长辈,犯了点错入狱。
裴霜补充道:“此人除了剑法之外,轻功应该也不错。否则瞒不过镜衣司的人。”
孟霄云知晓来龙去脉后当即表态:“此事我定会查哥水落石出。若庄中人真与赤火帮恶贼有所勾连,我定严惩不贷。”
他吩咐下去:“言松,你和关露一起查查这件事,看有哪些甲等弟子那段时间不在庄中。”
关露是负责的聚英堂是管理各级弟子的,冲霄山庄分甲乙丙三等弟子以及外门弟子,从裴霜方才的描述,犯案的人必定是甲等及甲等以上弟子。
孟霄云安排完正事,和蔼地说道:“两位就在庄里安心住下。甲等弟子人数不多,想来三五日内就能查清。有什么需要尽管找玉烟,她会安排妥当。说来也巧,五日后正是我岳父的六十寿辰,届时江湖上的朋友都会来贺寿。二位若是有空,不妨一同赴宴,也好热闹一番”
四大弟子中的莫玉烟是唯一的女子,掌管庄中内务。
“能受邀参加聂老前辈的寿宴,实在是我等的荣幸。”霍元晦礼貌回应。
孟霄云娶的是伏兽谷聂金磐的女儿聂叶芳,两人门当户对,成婚时也是江湖上的一桩美谈。
裴霜还惦记着葛越华的事情,不经意提到:“听闻庄上也出现了一桩命案?”
提起这事,孟霄云眉头紧锁:“葛小友在庄中暂住,不想殒命于此,死状还那般凄惨。我愧对与他师父,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责无旁贷,偏生至今查不出头绪,他师父明日就要到了,我这心里着实难安。”
裴霜弯起唇角:“或许我能帮上忙。不知可否让我查验一下葛少侠的尸身?”
孟霄云一抚掌,恍然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酒兄精通验尸之术。”他面露喜色,“如此,就烦请裴小友去验一验了。”
“您帮我查人,我帮您破案,不过是还您的情而已,说不上劳烦。”裴霜洒脱地摆摆手。
葛越华的尸体被储存在冰室,孟栎白给他们带路,他一路都没什么话,非常符合一开始的冷言印象。
裴霜暗自好笑,这冷若冰霜的模样,倒和霍元晦有几分相似,活像谁欠了他们八百两银子似的。
沿途遇到的婢女们远远瞧见孟栎白,都慌忙低头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独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女子,不闪不避地走近,看打扮也是个婢女。
说来也怪,那女子一出现,孟栎白周身的寒意顿时消融了几分。虽然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的冷峻已然柔和了许多。
“有客人呀?”那姑娘歪着头打量裴霜和霍元晦,“你们好呀。”
玖瑶生了一双圆眼,鼻子小而挺翘,一笑起来脸颊上就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是个精致可爱的小美人。
“你好,我是裴霜。”裴霜向来对美丽的小娘子没什么抵抗力,忍不住打趣道,“小娘子胆子倒大,不像其他人那般。”
玖瑶乐呵呵的:“她们有些怕他。”这个他指的是孟栎白。
“你不怕?”
她晃了晃脑袋,可爱俏皮:“不怕,我是二郎的通房丫鬟。”
裴霜,霍元晦:!!!
这话也能随便说吗?这小娘子忒语出惊人了些。
孟栎白耳
根微红,连忙握住玖瑶的手:“你别闹。”随即正色介绍:“这是在下的未婚妻,玖瑶,她平时胡闹惯了,两位别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裴霜笑出声,她觉得这小娘子挺可爱率真的。
霍元晦也笑,默默安下心,原来已经有了未婚妻,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玖瑶却抽回手,噘着嘴道:“谁是你未婚妻?我还没答应嫁你呢。”当着外人,她依旧不给面子。
孟栎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有恼,柔声道:“好,你说了算。”
“你来找我有事吗?”孟栎白轻声问,玖瑶一般待在他院子里不出门的。
玖瑶从袖中摸了个东西出来,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塞进孟栎白手里:“喏,送你。”
“什么东西?”孟栎白脸上带笑,张开手,是一个香囊,中间穿了个镂空的铜球,闻着有股淡淡的香味。
他眼中闪过惊喜:“你自己做的?”这还是她第一次送他礼物。
“不是,集市上买的。”见孟栎白神色一黯,她又补充道:“不过流苏穗子是我自己做的。”
孟栎白顿时眉开眼笑,当即佩在腰间:“多谢,我很喜欢。”
裴霜低头笑,真是一物降一物,冰坨子也能变暖炉。
裴霜见状打趣:“好别致的香囊,还有吗,我也想要。”
“我房里还有呢,待会儿给你送去。”玖瑶答应的很爽快。
孟栎白急忙阻拦:“你不许送别人。”
玖瑶纳闷:“为什么?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她挺喜欢裴霜的,一见就觉得有眼缘。
又送别人,哪能体现出他的特殊来,偏碍于面子,他又不能直说。
玖瑶是个直性子,拐弯抹角她是听不懂的。孟栎白有些干着急,想把她拉到一旁好好说道说道。
霍元晦出来拯救他,胳膊怼了下裴霜:“你差不多行了。”
裴霜见这小娘子似乎还真是个认死理的,于是道:“真要给我啊,玩笑罢了,怎好要你们的定情信物。”
又一句玩笑话,玖瑶没什么大的反应,孟栎白却是一甜。
孟栎白对玖瑶道:“你先回院子里吧,我还有事。”
“好,那你办完事快回来。”
孟栎白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好。”
裴霜看得蛮开心的,若不是还有事,她倒是真想多看会儿,看这两人就像看话本子似的,有趣有趣。
玖瑶蹦蹦跳跳离开后,三人继续前往冰室。
霍元晦注意到香囊中的沉水香,赞道:“玖瑶娘子很用心,沉水香有安神静气的作用。”
孟栎白垂眸浅笑,冷峻面容柔和了许多。
冰室内,葛越华的尸体被放在一个棺材内,周围铺满了冰块。从冰块储存量就能看出冲霄山庄的财大气粗。
尸身放的有些潦草,上下两半只是按照位置随意摆了下,没摆正还有些错位,显得格外凄惨。
裴霜戴上手套,指尖轻轻拨开尸体上凝结的冰霜。她检查得极为细致,从腰间的切口到下肢的伤痕,每一处都不放过。突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轻蹙:“啧——”
霍元晦立即凑近:“发现什么了?”
裴霜用手指轻轻按压一处伤口边缘,缓缓下结论道:“凶手应该是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是左利手。”
“何以见得?”孟栎白追问——
作者有话说:新案子开始
第59章
“何以见得?”
裴霜指着尸体上的两处伤口:“不同时间形成的伤口,在尸体上会有不同体现。你看这两处,一处皮肉翻卷的明显,一处却更加平滑。是因为葛少侠在受第一刀时人还活着,而另一处,则是已经濒死。人快死之时,血液会停止流动,所以这两处伤,至少间隔了一个时辰。”
裴霜直起身,摘下手套道:“他身上的伤可分两层。第一层集中在下半身,双腿、腹部,尤其是……”她顿了顿,“鼠蹊部受损最为严重,手法相当阴毒。而且用的武器也不是寻常的刀剑,这种武器小却刺得深,更像是暗器之类的。”
她若有所思地问:“江湖上可有专攻下盘发射暗器的武功?”
孟栎白略一思索:“似乎没有。那另一层伤是第二个凶手所为?为何断定是左利手?”
“没错。”裴霜示意他靠近,指尖虚划伤口走势,“伤口边缘的肌理走向骗不了人。右肩这处伤口,明显是从左上往右下斜切,这是典型的左利手发力轨迹。”
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而且两个人的剑法路数截然不同,一个狠辣果决,一个却显得有些匆忙。”
霍元晦沉吟道:“两人作案约隔一个时辰,更像是第二人在帮前者遮掩。”
“我也猜测是这样。”裴霜点头附和,“第二个人下手完全没有章法,只是胡乱的在全身砍刺,再剖开尸体,最后将下半身悬吊起来。”
孟栎白郑重点头:“裴女侠的发现极为关键,对我们有很大帮助。我们这就去查近期江湖上是否出现左利手剑客,以及专攻下三路的武功路数。”
验尸完毕,三人走出冰室。裴霜回想起葛越华□□的惨状,若有所思道:“可能是情杀,不知葛少侠可有相识的女子?”
“这……我与葛兄交情不深,对其私事不甚了解,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怎么说?”
孟栎白有些犹豫:“实不相瞒,葛兄在山庄借住,实则是来与我三妹相看的。来相看的男子,都做过一定的调查。”
见二人疑惑,孟栎白解释,聂金磐这次邀请各路豪杰,名为寿宴,实为招婿。孟语尘已经到了适婚年纪,只是因腿脚不便,亲事有些艰难。作为外祖父,聂金磐自然是很关心的。
裴霜了然。孟家三小姐即便行动不便,但若能娶到她,就等于同时得到冲霄山庄和伏兽谷两大靠山。更何况听说孟小姐容貌出众,想必求亲者不在少数。
孟栎白引着二人来到葛越华生前居住的厢房。裴霜正要迈步,忽然注意到庄内所有房门都没有门槛,刚才进正厅也是这样。
“这是为了方便三妹出入。”孟栎白出言解释,“大伯命人将庄内所有门槛都锯掉了。”
霍元晦由衷赞叹:“孟庄主真是舐犊情深。”
踏入房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一大滩暗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房梁上也沾染着斑驳血痕,想来是悬挂尸体时蹭上的。绑下肢用的是葛越华的裤腰带,就地取材,倒是省事。
裴霜仔细勘察,屋内并无打斗痕迹。她忽然问道:“葛少侠武功如何?”
“尚可,水云剑法虽比不上冲霄剑法,但一般宵小也是难以近身的。”孟栎白沉吟道,“我们也猜测过,凶手会不会是偷袭,否则葛兄不会不反抗。”
裴霜摇头:“从伤口来看,他多是正面受袭。我认为凶手应该是他的熟人,亦或者是他认为对他没有伤害的人。”
孟栎白看向裴霜的眼神带了些赞赏,果然厉害,这番推理鞭辟入里,凶手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暮色渐沉,孟栎白拱手道:“劳烦裴女侠了,为了庄上的事情耽搁你这么久,已为二位备下晚膳,请随我来。”
二人步入厅中,只见众人早已入席。孟予怀携妻儿坐在一侧,孟霄云端坐上首,身旁坐着一位年长女子,未挽妇人髻,想必是执掌内务的莫玉烟,而不是庄主夫人。
“两位辛苦了,快请入座。”孟予怀起身相迎,朝着霍元晦伸出手,“不想九罗刀传人如此年轻,改日定要讨教几招。”
霍元晦淡笑致意,却并未伸手回握。
孟予怀正自疑惑,裴霜幽幽开口:“想必是天色昏暗,让孟大郎君看走了眼。我师兄这双手,可不是使刀的料。”
厅内烛火摇曳,孟予怀这才看清裴霜手中握着的九罗刀,一时尴尬。
孟栎白在身后悄
悄指向裴霜,示意这位才是正主。
孟予怀很快恢复从容,爽朗笑道:“是在下以貌取人了,裴女侠莫怪。”这也难怪,孟霄云只道是五毒散人与九罗刀传人到访,并未言明谁是谁。
任谁见了这对璧人,都难将那位娇俏可人的小娘子与威震江湖的九罗刀联系一处。
裴霜并未着恼,这样的误会实属寻常。倒是孟予怀这般磊落认错,反叫她心生好感。
孟予怀的夫人祝氏抱着孩儿出来打圆场:“他一到晚间就眼神不济,二位千万别介意。”
她怀中两岁的小儿虎头虎脑,煞是可爱。裴霜素来喜欢孩子,忍不住伸手逗弄,笑道:“我真没放心上。”
霍元晦望着她逗弄孩童的模样,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似一泓春水。
裴霜环顾四周,问道:“怎么不见孟三娘子和庄主夫人?”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没什么女儿家不能见外男的规矩。
祝少夫人开口道:“夫人回伏兽谷张罗寿宴的事情,至于语尘,她性子清冷,素来不喜这等场合。”
二人会意,各自入座。孟栎白将裴霜验尸所得线索一一禀明孟霄云。
孟予怀听完后有些忿忿,音量不自觉提高:“这两人手段如此狠毒,若不早日揪出,日后必成江湖大患!”
裴霜瞥了他一眼,孟予怀与孟栎白五官是十分相似的,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只是长相比起孟栎白更加粗犷一些。此刻义愤填膺的模样,倒是一身正气,颇具说服力。
她接话道:“左手利的高手应该不多,想必很快能有消息,明日我再去问问葛少侠这些日子接触的人,也许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话音未落,孟霄云忽然打断:“已经烦扰你许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裴小友不必挂心。”
裴霜和霍元晦都看了他一眼。
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她刚要开口,忽觉桌下被轻轻踢了一脚,是霍元晦在提醒她别忘了来之前说过的收敛锋芒。
裴霜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下,淡淡道了声:“也好。”
晚膳过后,莫玉烟已命人备好厢房,唤来婢女提灯,亲自引着两人过去。
莫玉烟对着他们道:“若是短了缺了什么的,尽管告诉我,下人们伺候的有不尽心的情况,也只管和我说。”
裴霜观她举手投足,行事干练,吩咐下人时自有一番威严,不知情的怕要误以为她才是庄主夫人。
“多谢莫姑姑。”裴霜学着下人的称呼道谢。
莫玉烟略一颔首便转身离去。两间厢房相邻而设,中间以花丛相隔,既方便照应又顾及男女之别。裴霜房中还特意备了浴桶,这般细致周到。
她心中评价,这位莫姑姑心思缜密。
霍元晦正要回房,裴霜突然拉住他。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压低声音:“你不觉得孟庄主的反应有些蹊跷?”
“不让你查案就叫奇怪?”霍元晦挑眉。
裴霜轻捶他肩膀:“和你说正经的呢。”
霍元晦神色一肃:“确实反常。”
“那你还拦着我?”裴霜眼中闪过一丝倔强,她还以为他没看出来呢,不让她查,她偏要查。
霍元晦太了解她了,扫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劝道:“我们到底在人家的地盘上,孟庄主不让我们查,肯定有他的考量。”
劝完之后,他再看她,就知道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得,白说。
他是犟不过她的,轻叹道:“你行事谨慎些,别被发现。”
裴霜唇角微扬:“放心,我自有分寸。”
霍元晦尚在担忧裴霜的举动会惹恼孟霄云,谁知深夜突发变故,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皓月当空,一声凄厉的尖叫骤然划破夜空。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这声尖叫显得格外刺耳。裴霜与霍元晦本就未睡,闻声立即夺门而出。裴霜提着九罗刀,二人循声疾奔。
沿途已有不少弟子也在赶往同一方向。“是纪堂主的院子!”有弟子高声喊道。
待众人赶到时,眼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只见纪言松手持双锏,正狠狠劈向一名瘫倒在地的婢女,口中厉声喝道:“妖女,还不受死!”
那婢女满面惊恐,浑身颤抖,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裴霜正要出手相救,忽见一道月白身影如闪电般掠过。剑锏相击,发出“铮”的一声锐响,震得在场众人纷纷掩耳。
孟栎白眉头紧锁,高声喝道:“纪师兄,清醒些!”
纪言松满身酒气,眼前一片模糊,竟将孟栎白错认:“师父……别拦我,让我杀了这妖女。”
婢女身上血迹斑斑,见孟栎白出手相救,急忙哭喊道:“二郎救命啊!我不是妖女,二郎救命!奴婢是小香啊,是修剪花枝的小香!二郎,纪堂主他疯了!”
“妖女休得胡言!”纪言松晃了晃脑袋,双目赤红,又要举锏劈下。
孟栎白确认对方确是婢女小香,当即挥剑再挡:“纪师兄,你喝糊涂了!我是二郎,不是什么师父。她也不是妖女!”说罢朝外喊道:“快打桶冷水来!”
这一声厉喝似乎让纪言松找回些许神智。他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眼前之人:“二……郎?”
“对,我是二郎。”孟栎白沉声应道,目光如炬地紧盯着纪言松手中的双锏,随时准备出手夺下。
“是二郎啊。”纪言松紧绷的双手渐渐松缓,眼神中的戾气似乎也消散了几分。就在孟栎白暗自松了口气,准备上前夺下武器时,变故陡生。
纪言松倏地捂住心口,面容瞬间扭曲变形,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痛苦地弓起身子,口中吐出血来。
那双沉重的铁锏咣当一声坠地,在青石板上砸出清脆的声响。
孟栎白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纪言松:“纪师兄!”
此时,孟霄云、孟予怀,以及松烟竹露剩下的三人都已经赶到,围了过去。
纪言松双目圆睁,他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前伸,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重重地砸在自己的身侧。
霍元晦挤入人群探脉,片刻后,他面色凝重地松开手,沉声道:“已经断气了。”
清冷的月光下,纪言松的面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痛苦扭曲的瞬间——
作者有话说:又没一个,哈哈
第60章
纪言松的死太过令人意外。
婢女小香被带到堂前受审,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只有她清楚了。
小香的手臂还在流血,霍元晦简单给她包扎了下。她手臂上只是擦伤,看着血流了很多,其实没有伤到筋骨,算是万幸。
孟霄云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言松怎么会突然对你出手?”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小香心有余悸,她默默捂住自己的伤口,手腕上的铃铛镯随着动作轻响,声音颤抖:“我……不知道啊,他追着……追着要杀我。”
大概是
孟霄云气势太过凌厉,小香说不出更多有效信息。
裴霜见状缓缓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道:“别怕,这里没有人要伤害你。你慢慢说,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纪堂主的院子里呢?”
她仿佛天生就有让人相信的能力,小香感到心安,慢慢道:“我是去修剪花枝的。莫姑姑体谅我们,说白日里日头太晒,修剪花枝可以在晚上做。”
莫玉烟从看见纪言松死之后便泪水涟涟,眼泪根本止不住,四人中她与纪言松感情最深,未拜师前就已经相识,他的去世给她很大打击。
即便伤心,她仍保持理智,证实了小香的说法。
小香说自己就是正常的在修剪花枝,纪言松房间的门没有关,她还能看见纪言松在喝酒。
就在她继续做事时,纪言松忽然出现在她身后,拿着双锏就攻击她,她一心慌踩到了泥里,滑倒在地反而因祸得福让纪言松劈了个空。但手臂还是被伤到,疼得她尖叫出声。
众人听到的那声尖叫正是由此而来。
小香拼命逃跑,纪言松或许因醉酒动作迟缓,但追上她这个不会武功的婢女仍不费吹灰之力。她惊恐过度,没跑几步就腿软栽倒。
之后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并无复杂缘由。
裴霜仔细检查过纪言松的尸体,没有发现任何外伤。
霍元晦诊脉后,确认他是死于心痹之症。
对于这个结果,莫玉烟不是很能接受:“纪师兄身体一向强健,怎么会突然心痹发作?”
霍元晦追问:“敢问纪堂主是否酷爱饮酒?而且是冷酒。”
“是,纪师兄嗜酒如命,而且最喜冷酒,因他内功属火,即便寒冬腊月也是会饮冷酒。”莫玉烟含泪回答。
纪言松的屋内摆放着酒坛,酒坛置于盛满冰块的铜盆中,显然他今日又饮用了冰镇酒水。
霍元晦神色凝重:“酒虽为五谷精华,却不可贪杯。常年酗酒者经脉日渐脆弱,纪堂主仗着内力深厚不以为意,实则埋下隐患。今日这坛冷酒,或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这也太倒霉了!”孟予怀感叹。
莫玉烟拭泪,后悔道:“我早该劝他少饮些的。”
孟栎白蹙着眉没有立刻开口,若有所思:“此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表面看来,先是纪言松酒后失常追杀婢女,继而突发心痹暴毙。但这两桩意外接连发生,实在太过巧合,令人不免生疑。
裴霜上前一步,冷静分析道:“尸体表面已无异样,倘使想有更多的线索,只有剖尸再验,但不保证会有其他线索。”
“这……”孟予怀不是很赞同,“感觉没有这个必要吧。”老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剖尸这个行为,若非必要,还是有很多人介意的。
莫玉烟也摇头:“师兄既已离世,就让他安详体面地离开吧。”
在事实基本明朗的情况下,众人拒绝剖尸的决定,完全在裴霜的预料之中。
孟霄云最终拍板定夺:“既如此,就不必再验了。莫师妹,你从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给小香,权作医药费与精神抚慰之用。”
小香起初惶恐推拒,裴霜温声劝她:“这是你应得的补偿,收下银子,庄主他们才能安心。”
见话已至此,小香这才收下银两。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
裴霜扶着小香回房,出门时,余光瞥见了站在角落的玖瑶。
玖瑶探着脑袋,想看见更多,却被身前高大的弟子挡了个严实,表情有些气恼。
当然眼神好的不止她一个,孟栎白也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连忙跑过去。
霍元晦见状笑道:“二郎与他这位未婚妻感情真是不错。”
裴霜略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他有点窃喜?
因着小香受伤的关系,莫玉烟周到地给小香安排了个单人的房间,不用与其他婢女挤在一块。
小香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间,有些感动,不禁感慨起来:“纪堂主死得太可惜了。”
“他要杀你,你不恨他了?”
小香道:“他喝多了,也不能怪他。纪堂主虽然冷着一张脸有些凶巴巴的,但其实对我们这些下人挺好的,不会为难人。再说人都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好怨的,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裴霜眼中闪过赞许:“你倒是豁达。可是自幼在山庄长大?”
小香把头上碎发别到耳后,腕间铃铛轻晃:“不是,我是两年被买来的,家中遭了灾,爹娘都没了。是莫姑姑心善,买下了我,给我口饭吃。”
裴霜指着她手腕上的镯子,夸赞道:“你这个镯子倒是精巧。”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如今也只有这点念想了。”小香轻抚银镯。那镯子虽是用廉价的老银打造,纹路却刻得细腻,最特别的是缀着的三枚铃铛,随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裴霜轻抚她的发顶:“你要好好活着,才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嗯!”小香用力点头。
见小香情绪尚稳,裴霜略感安心。她今日受到了死亡威胁,表面无恙,内心往往伤痕累累。裴霜曾见过这样的受害人,没有及时排解,后来每每夜不能寐。
所幸小香心性坚韧,倒比预想中坚强许多。
霍元晦又交代了些伤口的注意事项,这几日不能碰水,要忌口等,交代完后两人才离开。
次日一早,他们起身出门后,发现山庄内外已经布置了白幡。
莫玉烟是个很好的管家,一夜之间就置办地如此停当。
他们还看见有个上好的棺材抬往戒律堂,纪言松的尸体照例要停三天的灵,他门下弟子在为他守灵。
裴霜与霍元晦正想着要不要也去上一炷香,就见一个妇人冲进了正堂,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跟着。
她看见这满院的白纷纷,怒不可遏,口中喊着:“莫玉烟,你给我滚出来!明知道我父亲过两日要过寿,是成心与我过不去吗?!”
两人这才知道此妇人正是庄主夫人聂叶芳,她才从伏兽谷回来,还不知道纪言松已死的消息。
孟霄云背着手走出来,面色沉肃:“吵什么!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聂叶芳愤怒地指着他:“都是你授意的吧,没有你同意,她也不敢这么做,孟霄云你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是吗?”
孟霄云本就因为纪言松的死心情不畅,聂叶芳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令他更加恼怒:“闭嘴!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一通指责。聂叶芳,这里不是伏兽谷,收起你的大小姐脾气。言松昨夜心痹去世,我真的不想与你吵架。”
聂叶芳不料会听到这个消息,满口想骂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满目诧异:“言松,死了?”
孟霄云失望地看了她一眼,似不愿与她多作解释,拂袖走了。
“诶,妹夫你别生气,叶芳不是故意的,你……”聂叶芳身后的男子站出来想拦一拦孟霄云,却连他一片衣角也没碰到。
聂叶兴看了眼孟霄云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妹妹的表情,宽慰道:“你确实冲动了,不过没事,不知者无罪,他不会真的与你生气的。”
聂叶芳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叹了口气。
裴霜与霍元晦不想能看到这么一出,看来孟霄云与聂叶芳的关系,并不如传闻般和谐。
孟栎白不知何时过来的,他衣袖上沾了树叶,应该也是在角落里待了一会儿:“让两位见笑了。”
“孟庄主和庄主夫人……”
孟栎白望着屋内:“长辈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只是自记事以来,他们的关系就是这样。”
“经常吵架?”
“不,”孟栎白轻轻摇头,“正相反,他们连交流都很少。”
裴霜暗忖,如此说这两人的关系都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应该是很差。如果是吵架证明两个人还在意对方,但连交流都没有,那真的是很不愿意搭理对方,甚至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
看来即便是江湖大拿,也不见得能处理好家庭关系。
吵完架聂叶芳才看见了外面站着的人,孟栎白给她介绍了裴霜和霍元晦的身份,聂叶芳即刻摆出一副庄主夫人的架势,礼貌对待二人。
聂叶兴听到他们是无愁门之人,也开口相邀道:“再过几日就是我父寿宴,两位一定要来。”
无愁门虽不是什么宗门大派,可每个弟子
都身怀绝技,武功绝世,拉拢总是没错的。
聂叶芳对着裴霜道:“庄上都是粗人,怠慢了裴女侠的地方还请多担待,语尘院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两位可以去赏荷吃茶。”
裴霜微愣,这话听起来很合理,但让她一个人去也就罢了,带着霍元晦这个外男算怎么回事?
不过当她看见聂叶芳看向霍元晦的眼神时,她就明白了,感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是看上霍元晦这个女婿了。
没办法,这厮皮囊生得好,不了解他的人,极易被他表象所疑惑。
孟栎白也看出了聂叶芳的意图,试图阻拦:“语尘素来喜静,身子又弱,恐怕……”
“赏荷又不是什么多费心力的事情,”聂叶芳打断了孟栎白的话,又转身笑着对裴霜他们道,“语尘会乐意的。”
裴霜勉强挤出个笑回应她。
孟栎白知道劝了也多半是这个结果,大伯母做事向来是这样的。不过这次她的算盘估计要落空,霍元晦的心思明显都在他师妹身上,又怎会看上语尘。
聂叶芳和孟霄云才吵完架,孟栎白又跳出来反对她,惹得她看孟栎白有些不顺眼:“你房里的那个丫鬟送走了吗?”
孟栎白表情一僵:“大伯母,我说过了,玖瑶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过门。”
“胡闹,你身为冲霄山庄二郎君,怎么能娶个丫鬟!!”聂叶芳皱眉,万分不赞同。
裴霜他们还没走就又被砸了一个重磅消息。
玖瑶居然真的是丫鬟!!
他们还以为玖瑶只是爱玩闹才穿了丫鬟的衣服,说那样的话,不成想她说的都是真的。
主要是玖瑶与孟栎白的相处很大程度地误导了他们,因为两人相处时的状态完全就是热恋的小情侣,丝毫看不出是主仆。
“大伯母,大伯说过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孟栎白清冷的脸上难得有一丝不耐烦。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被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聂叶芳把对孟霄云的不满也连带着发作了出来,“你们孟家的男人,没一个省心的。”
聂栎白一言不发,随她骂,骂出的话他都当成耳旁风。
聂叶兴像个老好人似地还劝了几句。
裴霜二人趁着关注力不在他们那,默默退出了房间。
现在是孟家内部的家事,他们再听下去就不礼貌了。虽然裴霜很想多听一些。
她不满地撇撇嘴道:“聂夫人也太在意门第之见了,我看得出来孟二郎很喜欢玖瑶的。”
霍元晦淡淡分析:“没关系。她左右不了二郎的婚事。”孟栎白毕竟不是聂叶芳亲生的,是隔了一房的侄子,虽然孟栎白没有母亲,可孟霄云还在呢,有他的承诺,聂叶芳就算不满也改变不了什么。
裴霜微弯起唇角:“孟二郎确实不错,能坚持自己喜欢的。”
这么多年都没听到她夸一句自己不错,面对个才认识两日的人却毫不吝啬夸赞。
霍元晦承认自己吃醋了,酸溜溜道:“是呀,情深意笃。”
裴霜没品出他话中的酸味,反而说起其他的话题:“不过今日见到聂夫人,我倒是更好奇起孟家这位三娘子了。”
她挑了挑眉,调侃道:“人家可是看上了你做女婿,不去看看?”
霍元晦本没有这个念头的,但被她这副态度一激,抓住她的手腕,微笑道:“好呀,那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位美若天仙的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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