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孔家人自然是不会承认是自家炮仗的问题,一口咬定是柳家放炮操作不当。


    孔萱挺直腰背,声音清亮:“大人明鉴,我孔家世代经营炮仗,向来以品质为重,从未出过劣品。每年因燃放不当而受伤的案例不在少数,岂能都归咎于炮仗本身?”她目光灼灼,言辞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底气。


    裴霜站在一旁,见她这般镇定,心中稍安。然而柳家人闻言,顿时群情激愤,为首的老者怒道:“好个伶牙俐齿!我孙儿如今昏迷不醒,小厮险些瞎了眼,难道是我们自己放炮害自己不成?”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霍元晦一拍惊堂木,沉声道:“肃静!”待众人安静下来,他转向孔萱,问道:“孔萱,你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你家炮仗无关?”


    孔萱不慌不忙,拱手道:“回大人,我孔家每一批炮仗皆由老师傅严格把关,用料、配比皆有定数。若大人不信,可派人查验库房存货,亦可询问城中其他买家,看看可有类似事故。”


    霍元晦查看过旧日卷宗,每逢正月新年,总会出现几起炮仗伤人的事情,但查证下来皆是放炮之人操作不当所致。


    孔萱的这番话,可信度很高。只是她身旁一同跪着的毕采岚就没她这么足的底气了,低着头身子在微微发抖。


    裴霜敏锐察觉到,低声在霍元晦耳边道:“毕采岚不对劲。”


    霍元晦其实也看出来了,他沉吟片刻:“炮仗是否有问题,一验便知,若确实查证是炮仗的问题,孔萱,你可甘愿领罚?”


    “自然。”孔萱不卑不亢。


    毕采岚猛然抬眼,皱了下眉,复又低下头。


    霍元晦让人去柳家把没有点燃的炮仗和点过的残骸都带到堂前,孔萱见着残骸便觉得有些不对。


    但她还是要求:“劳烦大人找个空地点燃这鞭炮。”


    霍元晦如他所愿,在空地上点燃了鞭炮,之间那小小炮仗居然一蹦三尺,炮衣飞溅,火花四射,黑烟弥漫。


    就连普通人都看得出来的不对劲,孔萱作为内行,自然是更清楚的。


    她从第一个鞭炮炸开时就一直摇头:“这不对,这不对……”


    直到一挂鞭炮放完,她顾不得烟雾缭绕就要奔上前去查看,裴霜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小心,可能还有没放


    完的。”


    她话音刚落,又有几个漏网之鱼噼啪炸开,众人一阵后怕,若是裴霜没拉住人,孔萱这会儿恐怕和那个小厮一个下场。


    霍元晦让人用水把鞭炮浇灭,确认不会出意外了之后才允许孔萱靠近。


    孔萱捡起沾着火药残留的炮衣,闻了下:“真的不对!”


    “哪里不对?”裴霜问。


    “硫磺和硝石的配比不对,硝石的配比远超寻常,且火药没有拌匀,会有哑炮。”就会出现刚才的情况,看着没事了,但等上一会儿,就又有几个炸开。


    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毕采岚面前:“这是怎么回事?!我孔家的炮仗作,怎么会出现此等劣质炮仗?”


    毕采岚面色煞白,慌乱地扯住孔萱的衣袖:“萱娘,我……我也不知道呀……这事不能闹大,回家再说。”


    孔萱知道这事和毕采岚脱不了干系,但她有句话说得对,这事儿不能闹大,否则他们孔家炮仗作的清誉将毁于一旦。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霍元晦:“大人,经查证确是我家炮仗出了问题。孔家愿承担一切责任。”


    霍元晦最终判决孔家赔偿那伤了的小厮一百两,柳家郎君五百两,其余伤者按伤势轻重赔付。


    孔萱郑重向柳家致歉,承诺延请名医为柳家郎君诊治。


    柳家家中只能说是小有余资,比不得孔家富庶,这般结果已经是很好,两家当堂讲和,销案回家。


    但柳家的事情闹得挺大,围观此案的百姓也不少,即便光速销案,也引起了不少人议论纷纷。


    人群中有个人引起了裴霜的注意,他没有与参与周围人的话题,只皱着眉一直看向孔家人,离开时也东张西望地,有些奇怪。


    裴霜喊来方扬,跟上这人。


    回到孔府,孔萱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待下人退尽,她一把攥住毕采岚的手腕:“怎么会这样?大哥不是给了你配方吗,为什么会出现劣质火药?”


    制造火药的材料并不算太难找,但决定火药能否制作成功的全看火药的配比,这配比只有孔家家主才知道,代代相传。就连作坊中的老师傅,他们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是靠着这份独门配方,孔家炮仗作才能在城中屹立二十载。


    “萱娘,我当真冤枉啊!那炮仗就是按你大哥留下来的配比制作的。”毕采岚连连喊冤,眼圈泛红。


    据毕采岚所说,孔宾自尽之前,将配比秘密缝在了儿子孔畅的贴身衣物中。


    “那为何会出现劣质火药,你为何如此慌张?!你分明是要害我孔家!”


    “我……我,出了事自然是慌的。”孔萱捏着她的手腕越发使劲,毕采岚一时竟难以从她手中挣脱,“我怎么可能会害孔家,将来孔家的一切都是畅哥儿的,我搞垮了炮仗作,有什么好处?”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孔萱冷哼一声松开手:“把配比拿来我看。”


    毕采岚揉着泛红的手腕后退半步:“这可不行,配比只有家主才能看。萱娘,这是孔家的规矩,你可不能坏了规矩。”


    “好个规矩!你连我都要防着?!是怕我将孔家的配比泄露出去吗?”孔萱怒极反笑。


    毕采岚转着眼珠:“这可说不准。别忘了萱娘你已经嫁人,按理来说就是别人家的人,我自然不能把配比交给你。”


    “你!强词夺理!”孔萱厉声道,“把配比交出来。”


    毕采岚梗着脖子,胸口剧烈起伏:“萱娘,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太霸道了!你——”一口气没上来,毕采岚居然晕了过去。


    孔萱起初疑她作态,连掐几下人中不见反应,这才慌忙唤人请大夫。一时间屋内乱作一团,孔萱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身便往外走。


    ——


    县衙,裴霜问起:“惠氏赁的那个院子你们去看过了?”


    曹虎点头道:“看过了,里面都是些戏服、头面、油彩什么的,反正都是唱戏用的,没什么特别的。”


    裴霜闻言若有所思。先前翠丫曾透露,自惠氏入窦家后,窦兴彰便不许她再沾染戏曲,说是有失身份。想来这惠氏对戏曲痴心不改,这才暗中置办了这处小屋。


    裴霜轻叹,女子命薄,身不由己:“惠氏尸身上还有油彩残余,莫非她临终前去过那间小屋?”


    霍元晦取出一盒油彩置于案上:“我验过了,屋中油彩与她身上残留的应为同源。但惠氏的小屋在城南,而曲水巷在城北,两地相隔甚远,坐马车也都要半个时辰。她为何要在夜间如此奔波?”


    是呀,若说惠氏决定好了要去城南的小屋,就不太可能再去城北相会孔宾,非得这么急赶在同一日吗?


    案情愈发扑朔迷离,这桩看似简单的自尽案,背后显然另有隐情。


    正思忖间,方扬风尘仆仆地赶回。


    裴霜抬眼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方扬抹了把汗:“那小子去了好几个地方,耽误了点时间。”


    “是什么人?”


    “就是毕夫人的弟弟,毕光耀。”


    方扬一路跟着那人,发现他先进了一家客栈,在客栈里待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他在客栈的时候呀,我就和客栈掌柜打听他的身份。”方扬详细禀报,“他进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出门的时候脸色就更差了。我看见他进了天字一号房,应该是去见了什么人。掌柜只知道住在天字一号房的是个姓俞的富商,包了两个月房钱。”


    “从客栈出来之后,毕光耀就直奔孔家。正好碰上孔家人请大夫,他还担心是不是毕夫人出了什么事,结果一问呐,才知道不是坏事是好事。毕夫人有喜。”


    “有喜?”裴霜轻笑着摇头,这个遗腹子,对毕采岚来说倒是件好事,不过孔萱恐怕要更加头疼了。


    孔萱确实正在头疼着。毕采岚怀孕一事,很快被孔家族老所知道,孔宾虽然已经有一子,但谁不希望子嗣昌盛,有了族老的撑腰,毕采岚俨然成为了孔家最重要的人。


    孔萱还被骂了一顿不敬长嫂,气得她当即就想回婆家,不过还是冷静下来了,大哥的死因还没有查清楚,她还不能走。


    又过了几日,夜色沉沉,烛影摇红,裴霜正打算洗漱睡觉时,孔萱急匆匆地来寻她。


    “快随我走。”孔萱拉着裴霜的手腕。


    裴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睡意全无:“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哪?做什么呀?”


    “边走边说。”


    这番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霍元晦。


    孔萱此刻也顾不得思量二人为何住得这般近,索性将他也唤上。院外早已备好马车,数名家丁手持火把严阵以待。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还有好几个护院家丁,几人上车后,孔萱开始解释,说她始终觉得大哥去世与毕采岚有关,这些日子一直找人盯着毕采岚。


    “今天总算让我逮着了!深更半夜出门,还没带下人,她定是出门会奸夫!”孔萱抚掌。


    裴霜与霍元晦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不赞同。


    裴霜委婉劝道:“孔娘子,这……不能轻易下结论吧?”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相信我,所以带着你们一起亲眼去见证。毕采岚此刻还与那男人在一起。”孔萱冷笑一声。


    孰是孰非,很快便有分晓。


    马车一路来到了一家客栈面前停下,盯梢的婆子从暗处闪出来。


    孔萱问:“人还在吧?”


    “回娘子,人都在里头呢,确有个男子。”


    孔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哼,这次我要来个捉奸成双,看她还怎么抵赖!”


    裴霜有些无语,这姑娘有些魔怔了的感觉,非要证明毕采岚有点事。


    婆子给他们指路:“就在天字一号房。”


    待看清客栈匾额上天源客栈四个大字时,裴霜心头猛地一跳


    这么巧?


    霍元晦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结合前面的信息,她猜测毕采岚的奸夫难道就是那位姓俞的富商,由毕光耀从中牵线?


    孔萱已蹑手蹑脚凑到窗前。透过窗缝,她看见毕采岚对面坐着个男子,二人言笑晏晏。怒火瞬间吞噬了理智,她抬脚狠狠踹开房门:“好你个毕氏,我大哥尸骨未寒,你居然就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来,你——”


    话音未落,那男子闻声转身。待看清对方面容,孔萱面色一僵,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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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厨楚许穿越了,抬头屋檐漏雨,低头娘亲重病,家里的厨房连鼠鼠都懒得来光顾。


    好在邻居大娘给她介绍了个活儿,去大理寺当厨娘,虽然月


    钱少得可怜,但为了娘亲的药钱先干着再说。


    厨房管事为难,克扣预算?楚许端出凉皮、米粉、酸辣粉,性价比这点还难得倒我们二十一世纪打工人?懂什么叫拼好饭吗?


    寺内差役众多,众口难调?楚许炸鸡、炸虾、炸蘑菇,裹上自制面包糠甭管是谁都得馋哭了,炸物碳水的魅力无法抗拒!


    冷面少卿嘴刁,不好伺候?楚许穿起小串,羊肉,鸡肉,五花肉,烤串滋滋冒油,少卿大人自己闻着味就到了厨房,这其中的麻辣鲜香只有他自己知道。


    后来,黑心管事被赶走了,月薪翻了十倍。


    隔壁刑部想来撬厨子,大理寺众差役堵着门拦着,更有放言,抢人厨娘简直是丧尽天良!


    至于冷面少卿,已经在琢磨把聘礼抬到小厨娘家中。


    刑部:美男计?我们也有刘侍郎!


    ——


    大理寺少卿秦思谦,断案如神,铁面无私。他本不重口腹之欲,橘子炖豆腐也能面不改色吃下,直到大理寺换了个小厨娘。


    他才知道,原来饭菜是可以很好吃的。


    那寒夜里的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温热了他十八年的心。


    食用指南:1V1,SC


    1.架空勿考究,各朝代杂糅,美食+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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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怎么是你?!”


    孔萱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客栈里格外刺耳。站在毕采岚对面的并非什么奸夫,而是她的亲弟弟毕光耀。


    毕光耀拍案而起:“怎么不能是我?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想干什么?!”


    孔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仍不死心地挥手:“给我搜!”家丁们立刻翻箱倒柜,连床底都不放过,却一无所获。


    这番动静惊动了整个客栈。掌柜披着外衣匆匆赶来,走廊上挤满了看热闹的房客。


    毕采岚慢条斯理地放下汤勺,用帕子轻拭嘴角:“萱娘,你怎能如此污蔑我?我不过出门与阿弟小聚,你居然……”她环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这屋子你都搜遍了,可找到别的男人?”


    “从前你几番欺辱我,我都念着你与宾郎的兄妹之情忍了。今日你实在太过分了!你走吧,孔家不欢迎你!”毕采岚一甩袖,转过身去抽泣,似被孔萱伤透了心。


    毕光耀趁机高声道:“孔萱!你太过分了!在家中欺负我阿姐还不够,如今她怀着孔家骨肉,你还这般咄咄逼人!”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感情是小姑子怀疑嫂子不忠,带着人来捉奸呢,结果发现人家只是姐弟叙旧。围观者闻言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那些谴责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孔萱身上。


    孔萱听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仍不死心:“你们姐弟相会何必在客栈,分明有鬼!”


    “还不是你不许我进孔家!”毕光耀叉腰怒道,“不然我用得着见我姐都偷偷摸摸的吗?”


    毕光耀劣迹斑斑,孔萱便下了死命令不准他进家门。他每次去孔家都要从角门溜进去,生怕被孔萱发现。


    “光耀怜我怀着身子辛苦,在天源客栈预定了人参鸡汤给我补身子,我属实没想到,会被你如此曲解?”


    客栈掌柜连忙作证,证明毕光耀确实预定了鸡汤。


    孔萱一时语塞,但很快找到漏洞:“这间上房和人参鸡汤都不便宜吧?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毕光耀不屑道:“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老子,但老子如今开了书铺挣钱了,挣了钱老子想怎么花怎么花!”


    “毕家书铺生意确实还不错。”有围观者附和。


    毕光耀闻言更加神气活现。


    刚回城的孔萱哪知道这些,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只得拂袖而去。这场声势浩大的捉奸行动,最终以她的狼狈退场告终。


    虽然毕家姐弟的理由挺充分,但裴霜还是觉得有些不对,环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霍元晦低声询问掌柜:“这天字一号房不是被俞老板包下了吗?”


    “俞老板午后就退房走了。这位郎君是要找他吗?”掌柜并不认识霍元晦,还以为他是个客人。


    霍元晦:“只是问问。”


    霍元晦一转身,却发现裴霜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他心头一紧,急忙四下张望,在走廊上来回寻了一圈,仍不见她的身影。他压低声音唤道:“葭葭——”


    忽然,肩膀上被人轻轻一拍。


    他猛然回头,见裴霜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他几乎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却又硬生生忍住,只皱眉道:“你去哪儿了,一声不吭就消失,知不知道会让人担心的?”


    裴霜挑眉,似笑非笑:“担心,我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霍元晦被她噎得无奈,心想若是事事都跟她计较,自己怕是早被气死了。他叹了口气,问道:


    “去哪儿了?”


    裴霜指了指上面:“去屋顶转了一圈。”她神色微凝,“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那间房,但上去后没发现人影,或许是我感觉错了?”她耸耸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霍元晦沉吟道:“你的直觉向来很准,若真有人在屋顶窥探,能在你追出去时迅速脱身,此人的轻功恐怕不在你之下。”


    裴霜眸光一沉:“通州何时多了这样的高手?”她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得写信问问彭宣。”


    霍元晦点头,又道:“还有那个俞老板,他午后退房,毕光耀紧接着就订了同一间房,未免太巧了些。”


    根据俞老板进城时留下的官籍,查到他来自盛京,家中是开书画铺子的。


    裴霜讶然:“这就更巧了。”毕光耀就是开书画铺子挣了钱。


    难怪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突然转了性,原来是背后有人指点。


    霍元晦眯起眼:“毕光耀显然认识俞老板,但他身上有什么值得对方如此费心?除非……”


    “除非事关孔家。”裴霜淡淡道。


    孔家的炮仗作最值钱的不是炮仗,而是制作炮仗的原料——火药。


    有了火药,那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这个猜测让裴霜心头一凛。


    霍元晦却摇头:“一点也不夸张。”盛京里的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当即提笔给彭宣写信,请他查一查这位俞老板的底细。


    孔家这边也没闲着,毕采岚与孔萱的姑嫂战争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孔萱因客栈一事自知理亏,被勒令搬出孔家时并未反抗,爽快地住进了自己陪嫁的小院,离孔家仅一条街,毕采岚想管也管不着。


    她虽不住在孔家,却日日往炮仗作坊跑。作坊里的工匠和老师傅对孔萱的态度比对毕采岚亲近得多,气得毕采岚回府后摔了好几套茶具。


    几番交锋下来,毕采岚终于扛不住,索性避开了孔萱,借口上香去了城外道观。


    孔萱转头又找上了衙门,对裴霜道:“我又发现不对劲了。她最近私下频繁接触作坊里的一位老师傅。”


    裴霜无奈:“你不会觉得她与老师傅有染吧,孔大娘子,上回的教训还不够?你家的炮仗炸伤了人,而且配比不对,她去问问老师傅,不是很寻常的事情吗?”越说越离谱了。


    孔萱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整理了下思绪,压低声音道,“只是他们每次见面都避着人,若光明正大,何必如此鬼祟?”


    裴霜虽觉得孔萱行事有些莽撞,但她的怀疑确实不无道理。


    “好,我会留意的。”裴霜忽然反应过来,蹙眉道,“你还派人盯着她?”


    “大哥的死因没有查清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盯着她的。”孔萱斩钉截铁地说。


    裴霜无奈叹气:“你……唉,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又没确凿证据。”


    “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裴霜挑眉,若真有证据,她早该拿出来了。


    “只是现在还不在我手中。”孔萱烦躁地绞着手指,“此次炮仗出现了劣质品,就是因为用了她手中的配比,若是大哥给的配方,绝不


    会出问题。所以我怀疑她手里的配方是假的。如果大哥真是自尽,为何要给她假配方?”


    裴霜沉思道:“即便拿到了她手中的配比,又如何能辨真伪呢?”


    孔萱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我一看便知。”


    “你?一直知道配比?”裴霜想起坊间传闻孔萱曾逼问毕采岚要配方的事。


    “是,我一直知道。”孔萱拢了下衣袖,直视裴霜,“你是不是也怀疑,我一直针对她,是为了拿到配比?”


    裴霜坦然:“确实闪过这个念头,但只有一瞬。”


    “为什么?”


    “你的眼神,”裴霜淡笑,“你的眼神一直很纯粹,只有为你大哥报仇的决心。你性子太直,一眼便能看出你的心思。”她阅人无数,孔萱这般纯粹的人已不多见。


    孔萱神色微动:“我爹爹也这么说过我,性子直,做不了商人,只能做个匠人。其实……”她顿了顿,“现在孔家用的配方,是我改良的。”


    这个消息确实有些震惊裴霜,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欣赏:“你还有这等本事?”


    “也许是家传天赋吧,我从小就喜欢待在炮仗作,十岁时就发现了火药的配比有问题。”孔萱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孔父得知后欣喜若狂,从此就让孔萱参与炮仗烟花的研制。孔家几款畅销的烟花,背后都有孔萱的功劳。但这个秘密,除了孔父和孔宾,无人知晓。


    孔萱的天赋太惊人,孔父还想过要把炮仗作留给孔萱,但她不适合经商,最后还是孔宾接手了。


    孔父原想退了旧婚约给孔萱招赘,不料计划未及实施便撒手人寰。守孝三年后,毕采岚进门,姑嫂矛盾愈演愈烈,孔萱就这样出嫁了。这些年她始终守口如瓶,孔宾也对她信任有加。


    正当裴霜感慨之际,方扬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衣襟上还沾着血迹:“孔娘子,刚有护卫来报,你嫂嫂上香途中遇袭,现在下落不明!”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前来报信的护卫浑身是血,踉跄着跪在大堂上,肩头一道狰狞的刀伤还在渗血,显然是一路强撑着逃回来的。


    霍元晦正在为他止血。


    孔萱被这惨烈的景象骇得后退半步,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护卫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属下……按娘子的吩咐远远跟着,谁知……从道观出来时,突然冲出一群黑衣蒙面人……劫走了夫人……”他痛苦地按住伤口,“属下本想救人,可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警觉性极高,连躲在暗处的属下都被发现……拼死才逃回来报信……”


    霍元晦上着药:“少说话。”


    孔萱脸色煞白。她虽厌恶毕采岚,但在真相未明前绝不希望她出事,更何况她还怀着大哥的骨肉。


    “我这就带人去追,你在衙门等消息。”裴霜高声道,“方扬曹虎,随我走!”


    孔萱握住她的手,真诚请求道:“拜托你了。”


    霍元晦有好多话想说,但出口仍旧变成了两个字:“小心。”——


    作者有话说:没有那么复杂哈,这个案子比较简单


    第83章


    众人快马加鞭赶到城外,很快发现了护卫所说的遇袭地点。横七竖八的家丁尸体倒伏在泥泞中,鲜血将周围的枯草染得暗红。


    曹虎蹲下身检查尸体,脸色越发凝重:“这帮人下手真狠,生怕人死不透,每个都补了刀。”


    每具尸体上至少有两处致命伤,刀刀直取要害。


    裴霜心头一紧。寻常山贼盗匪绝不会如此谨慎行事,这伙人来路恐怕不简单。她环顾四周,发现马车还在,但拉车的马匹已不见踪影。


    “分散开来,找马蹄印!”裴霜果断下令。


    众人循着凌乱的马蹄印一路追踪,痕迹却在密林深处戛然而止。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岔路纵横交错,曹虎忍不住咒骂:“该死!往哪儿追呢?”


    就在这时,方扬突然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味。


    ——


    密林深处的一间破旧木屋里,毕采岚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她想尖叫,想说自己是个孕妇,可嘴里塞着的破布让她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她才没受重伤。


    此刻的毕采岚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住,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裙沾满尘土,哪还有半点贵妇人的模样?她狼狈地蜷缩着,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得斑驳不堪。


    黑衣人对她的挣扎视若无睹,只是粗暴地扯掉了她嘴里的布团。


    终于又能说话,毕采岚声音颤抖:“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我?如果想要赎金,我可以配合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黑衣人依旧沉默,连个眼神都欠奉。


    毕采岚更加害怕了,恐惧地抱紧双臂:“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呵~”外头传来一声嗤笑。


    毕采岚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她大着胆子探头。


    一人影渐行渐近,直至阴影笼罩她整个身子。


    逆光中,当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毕采岚如遭雷击,整个人都瑟缩起来:“俞老板……怎么……怎么是您?”


    俞老板是个年轻的郎君,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眉清目秀,手中的折扇有节奏地轻敲掌心。每一下敲击都让毕采岚的心跳漏掉一拍。


    “爷为什么来找你,你不清楚吗?”俞老板笑容温和,眼底却泛着刺骨的寒意。


    毕采岚面如死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发现了!


    毕采岚强撑着挤出一丝谄媚的笑:“俞老板,我哪敢骗您呢?”


    话音未落,俞老板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颌。剧痛袭来,毕采岚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爷没空听你编故事。”俞老板的声音冷得像冰,“交出真的火药配方。”


    “不……不是,只要……火药吗?”毕采岚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明明记得当初谈好的只是五十公斤火药交易。


    俞老板猛地甩开手,毕采岚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


    他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正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肮脏的蝼蚁:“那是之前的价码,现在,条件变了。你没资格讨价还价。”


    “俞老板,做生意不能这样啊!”毕采岚哭喊着。


    “谁特么跟你做生意。”俞老板一个眼神,黑衣人上前就是两记耳光,打得毕采岚嘴角渗血。


    俞老板用扇尖挑起她的下巴:“别让爷再问第三遍,真的配方在哪?不然我不介意把你弟弟也请过来。”


    “不,不要,”毕采岚脑子转的飞快:“我给您的就是按真配比制作的火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那样的问题。一定是孔宾还防着我,下了地狱给我的都是假东西!真配方他一定是交给了孔萱那贱人!”误打误撞,她还说对了一部分。


    “哦?”俞老板漫不经心地转身,“这么说……你没用了?”


    这句话让毕采岚如坠冰窟。她疯狂挣扎着:"我有用!我真的有用!今天这事肯定会惊动官府,孔萱那丫头精得很,您若想抓她,我可以帮您。”


    见俞老板毫无反应,毕采岚的声音越来越弱。当黑衣人举起明晃晃的钢刀时,她发出绝望的尖叫:“不要——!”


    一枚石子破空而来,击中了正举刀的黑衣人,黑衣人吃痛刀脱手,掉在木板上发出闷响。


    “主子,官府的人到了!”门外传来急促的禀报。


    俞老板眉头一皱,阴鸷的目光扫向角落里的毕采岚:“撤!”


    话音未落,裴霜已杀至门前。两名黑衣人持刀阻拦,她不敢大意,九罗刀瞬间出鞘。两个黑衣人缠上来,几下交手后,她竟然觉得这些人的身法异常熟悉。


    不正是与林间袭击他们那群人一样吗?


    思及此,裴霜眸中寒光乍现,出手愈发凌厉。她飞身而起,一脚踹翻左侧黑衣人,刀锋直贯其腹;


    鲜血飞溅在另一人脸上,趁其视线模糊之际,她反手握刀一个滑步,刀光闪过,第二人喉间已现出一道血线。


    刚解决完门口守卫,屋内又冲出数名黑衣人。与此同时,她瞥见后门处一队黑衣人护着个锦衣男子仓皇逃窜,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


    裴霜正要追击,却被眼前黑衣人缠住。其中一人身形飘忽,她目光如电锁定对方:“你就是那日在天源客栈的人吧?”


    黑衣人动作明显一滞。裴霜唇角微扬,果然是他!


    几个黑衣人齐齐攻来,裴霜丝毫不惧,刀光剑影间,九罗刀饮血愈战愈勇,刀身上修罗纹路被鲜血浸染,更添几分森然鬼气。


    “快,他们在前面!”林间传来曹虎的呼喊。


    黑衣人见势不妙欲退,裴霜冷笑扬手,一包药粉凌空炸开。这些黑衣人顿感头晕目眩,身体发软。


    “软骨散……怎么会……”为首黑衣人惊呼出声,其余同伙已纷纷瘫软倒地,唯有那轻功卓绝的小头目尚能支撑。


    “你还有算有点见识。”她唇角微勾。


    电光石火间,那黑衣人忽然按下腰间机关,霎时间有数枚暗器袭来,她旋身急退,九罗刀舞成光幕,却见那些暗器并非冲她而来,竟是射向倒地同伴的夺命镖!


    再看最后发射暗器的那位,身子一晃,也倒在了地上。


    裴霜跨步上前,扯开面巾,只见其七窍流血,死状狰狞。


    方扬曹虎将将赶到,看着一地黑衣尸体,曹虎惊呼:“我去,裴妹子厉害呀!”


    方扬:“笨,没看见这一堆都是中飞镖死的吗?”


    裴霜检查那些黑衣人,每个喉间都中了一枚飞镖。她拔下一枚仔细一看,暗暗心惊,这飞镖的样式居然与之前见到的那枚风车状的一模一样。


    “自己人都下这么毒的手,真没人性。”曹虎啐了一口。


    方扬:“干这行的,哪还有什么人性。”


    裴霜收起一枚飞镖,快步进屋,毕采岚晕倒在稻草堆上,她探了探她的鼻息,还行,没死。


    州府衙门,孔萱正焦急等待,连晚膳都没有心思吃。


    霍元晦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孔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通判大人就一点儿不担心吗?”


    霍元晦夹起一块鱼肉,淡淡道:“放心,有她在,出不了岔子。”自上次遇险后,他特意调配了新型软骨散,这药粉沾肤即效,防不胜防。


    “孔娘子还是用些饭吧。”他瞥了眼坐立不安的孔萱,“他们回来还不知要几时。”这姑娘来回踱步的声响,连带着他也被搅得心神不宁。


    孔萱刚拿起筷子,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她筷子一扔就冲了出去,正看见裴霜抱着昏迷的毕采岚翻身下马。


    孔萱捂着嘴:“她,她怎么样了?”


    “放心,还活着。”裴霜言简意赅,抱着人径直往内堂走去。


    孔萱怔了怔,暗想这两人说话倒是一个风格。


    内堂里,霍元晦指尖搭在毕采岚腕间,眉头渐渐蹙起。


    “她身体有问题?”裴霜急问,“被下毒了?”


    他收回手:“那倒是没有。她去年才生产过,身体其实并未恢复,还是气血两亏的状态,本就不宜在这个时候怀孕。今天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腹中的孩子恐怕保不住。”


    “什么?!这……真的没救了吗?”孔萱声音发紧。


    裴霜追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施针呢?”


    霍元晦摇头:“即便为她施针,也不过是缓几个月而已,这孩子注定来不了这世间。”


    孔萱闭了闭眼:“那……便顺其自然吧。”天意如此,强求不得。


    霍元晦的诊断很快应验。当夜毕采岚睡梦中突然痛醒,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掀开被褥,只见鲜血已浸透床单。


    虽是早有准备的事,可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裴霜心头仍是一阵酸楚。


    给毕采岚灌下煮好的药,助她排干净体内胞衣,腹痛才稍稍缓解。这漫长的血夜才终于熬过。


    毕采岚这一觉昏沉,再醒来已是两日后。


    她茫然望着陌生的床帐,下意识抚上小腹,即使那里还是平坦的,但身为一名母亲的直觉,她还是感觉到了,那夜剜心蚀骨的痛楚,那种要把她的血肉从她身体剥离的痛……


    她意识到了,开始是小声啜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直到裴霜闻声推门而入。


    “你醒了,”裴霜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丝粥走进来,“先吃点东西。”她将粥碗放在床头的矮凳上。


    毕采岚停止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噎:“是你……救了我……”她记得昏倒前,好像看见了她的身影。


    不得不说毕采岚确实命大。她刚从道观回来,在道观待久了身上沾染了厚重的檀香味,连带死去的家丁和报信的护卫身上都有,正是靠着方扬敏锐的嗅觉,他们才能准确追踪到正确方向。


    她轻功好,率先赶到,要是再迟上一刻,恐怕就只能给毕采岚收尸了。


    “捕快救人,职责所在。快些吃,大人还要问话。”裴霜其实也不想这么疾言厉色地对她,这个刚失去孩子的女人,但案情不等人,那个俞老板很危险。


    他身后牵扯的势力更加危险。


    霍元晦已经收到彭宣的回信,盛京城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姓俞的商人,但还有另一个消息平西侯府二郎君因遭父亲贬斥不在盛京,这位二郎君的母亲就姓俞。


    彭宣怀疑这位俞老板就是平西侯府的二郎,毕竟能豢养死士的人家非富即贵。


    毕采岚勉强吃完粥后,霍元晦拿着纸笔走了进来。


    “是什么人绑架了你?”他开门见山。


    毕采岚低着头,手指绞着被角:“我……我不知道,他们都蒙着面,凶神恶煞的,可能是山匪吧。”


    裴霜眯起眼睛。这女人明显在撒谎,绑架她的人分明就是那位“俞老板”,而那位“俞老板”一定是认识她的。


    裴霜突然发问:“不是有个没蒙面的吗?”


    “有吗?哦,好像有吧……”毕采岚眼神闪烁,“我太害怕了,记不清了。”


    霍元晦放下笔,看来想通过画像追查的打算落空了。


    几个问题过后,毕采岚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我需要休息,我要回家休息。”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


    “我是受害者,哪有这样的规矩,不许受害者回家的,”毕采岚突然激动起来,“难道你们一辈子抓不到人,我就要一辈子待在衙门吗?”


    霍元晦冷笑一声:“行,毕夫人想走我们官府自然不会拦。”


    孔家的下人很快来接走了毕采岚。裴霜望着远去的马车,嗤笑道:“本来还有点同情她,真是好心喂了狗。”


    毕采岚如此急切地想要逃离官府视线,必定是在隐瞒什么性命攸关的秘密。


    而这隐情又是否与孔宾和惠氏的死有关系?


    既然毕采岚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个人查,只是当他们找到毕光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被一刀抹了脖子。


    那道熟悉的弯月形伤口,让裴霜浑身紧绷。


    第84章


    毕家二老一路哭嚎着闯进孔府时,毕采岚尚不知弟弟已死。老两口扑到她床前,涕泪横流,捶胸顿足地要她为弟弟报仇。毕采本就孱弱的身子经此打击,气息顿时微弱如游丝。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灌了好几碗汤药,她才幽幽转醒。


    “夫人,裴捕头他们已等候多时了。”丫鬟小心翼翼禀报。


    毕采岚看向父母:“你们报案了?”


    “你弟弟命都没了,怎能不报官!”毕父红着眼吼道,“快起来!大人们说要问你话,只要你说出线索,就能抓住杀你弟弟的凶手!”


    毕母更是直接上手去拽她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掐进皮肉:“躺着作甚!你弟弟尸骨未寒,你这做姐姐的倒睡得安稳!”


    毕采岚被扯得生疼,挣扎着推开母


    亲的手,声音虚弱却带着压抑的怒意:“娘……我病着,实在没力气见人……”


    “病什么病!”毕母嗓音陡然拔高,刺得人耳膜生疼,“光耀可是你亲弟弟!他被人生生害死,你竟连这点事都不肯做?嫁了人就不认爹娘了是不是!”


    毕采岚头痛欲裂,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嘶吼出声,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们……能不能消停些?我还没死呢!难道只有光耀是你们的孩子,我就不是吗?!”


    “你又没死,装什么可怜!起来!”毕母又去拉扯她,这次却被一旁的丫鬟拦住。毕母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丫鬟脸上,“贱婢!轮得到你插手?!”


    啪的一声脆响未落,房门猛地被推开。裴霜大步踏入:“二老,我要问话了,请两位出去稍等。”


    毕父胡子一翘,瞪眼道:“我们是苦主父母,凭什么不能听?!”


    裴霜懒得和他们废话,解下腰间佩刀,嘭得拍在桌案上:“这就是我的道理。”


    屋内霎时一静。毕父毕母对视一眼,终究不敢再闹,悻悻退了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她们二人,裴霜径自找了个凳子坐下,指尖轻叩扶手,语气玩味:“毕夫人一点儿不好奇,是谁杀死了令弟?”


    还能有谁!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实在是没想到,那位俞老板,居然出手这么狠辣。


    “我……我当然关心,”毕采岚低着头,声音有些闷,“你们已经查到凶手了?”


    裴霜倾身向前:“是呀。凶手就是当日劫持你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只是我们查到,劫持你们的那帮人并非山匪。”


    毕采岚恨得牙根都痒痒,明明已经告诉过他们配方不在自己手里,可他们还是不愿放过她弟弟。


    她眼眶泛红,鼻尖微酸,却始终低垂着头:“啊,那是什么人?”


    裴霜一字一顿道:“是个盛京来的富商,主使姓俞。”


    毕采岚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倏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她居然知道!


    裴霜微笑,语气中带了些漫不经心:“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忽而眼神一凛,直视着她,“毕夫人还要继续隐瞒吗?难道非要我把姜师傅请来当面对质?”


    “你……你……”


    她知道,他们都知道了!


    裴霜见她支支吾吾,死性不改的模样,往屋外喊了声:“孔娘子,可以把人带进来了。”


    孔萱与霍元晦应声而入,身后跟着个垂头丧气的男子。孔萱望向毕采岚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事已至此,毕采岚心知再难隐瞒。


    姜师傅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夫人,老朽早就劝过您,这事迟早要败露……这可怪不得我。”


    “住口!”毕采岚厉声呵斥,这老东西定是将她出卖得干干净净。


    孔萱怒不可遏:“毕氏,你还有何颜面在这里耀武扬威,居然敢私卖火药,你是要我们孔家都给你陪葬不成,蠢钝如猪,即便不为你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孩子们考虑?”


    她字字诛心,专挑最刺耳的话说。


    “目光短浅、愚不可及、自私自利!我大哥怎会娶你这样的妇人!”


    毕氏默默垂泪,竟是一句也不曾反驳,只无声地留着眼泪。


    孔萱最烦她这副做派,之前与她吵架的时候,她就是摆出这副样子哭得孔宾心软,让孔宾劝自己息事宁人。


    “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私卖火药你都敢做,五十公斤啊!够我们全家砍两回头了。”


    “我……我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那些火药我没卖,没卖……”毕采岚啜泣着。


    姜师傅早已全盘托出,他说毕采岚找到他,是想让他帮忙私下里制作火药。姜师傅一开始是拒绝的,毕竟他在孔家干了这么多年,再加上毕采岚要得太多。


    这么大批量的火药交易,是要经过官府批准的,私下交易,抓到就是死罪。


    可毕采岚开出了令他难以抗拒的价码,够他三辈子不用再干活了,钱帛动人心,姜师傅最终没有抵抗住诱惑,应允趁炮仗作闲暇时偷偷制作。


    唯有一事棘手:配方。普通师傅如姜师傅并不知晓。正当毕采岚为此发愁时,孔宾的自尽让她意外获得了配方。自此,这场隐秘交易便悄然运作起来。


    裴霜眸光微敛,声音沉了几分:“那天他绑你,是因为什么?”


    毕采岚老实道:“因为柳家娶亲那日发生的意外,他怕我们给他的货会是次等货。想要提前验货,但……”


    孔萱冷笑插话:“但你手上没有真正的配比,根本制不出火药,只能骗他,对吗?”


    毕采岚无力地点头:“仓库里还剩些先前制的火药,我让姜师傅重新炮制了一番,充作新货。他验过后,便相信了没有问题。”


    看来那日毕光耀前来,正是为此事商议。


    “那日去天源客栈,是商议验货的事情?”


    “嗯。不过我们刚到客栈,俞老板的手下就发现了有人盯着。”说着她看了一眼孔萱,“于是顺势买通掌柜演了一出戏。”


    孔萱轻声哼哼,她就知道有问题!她没错!


    裴霜继续追问:“你们怎么约定交货的,地点在哪,每次多少量?价钱是多少?”


    “我们做好东西,送到运河码头就行,他有船,每次的量也不多,五公斤,每七天交一次货,一共十次。五十公斤总价是五千两。预先付了一千两定金。”


    嚯,真是大手笔!即便战乱时期,火药也卖不到这个价钱,比黑市上都翻了一番。


    裴霜略一推算:“从柳家出事,到你遇袭正好是八天。第一批交的货有问题被他发现了?”


    “不错。”毕采岚面露懊丧,“我们以为他验过一次便不会复验,谁料他竟这般谨慎。”


    裴霜失笑:“五千两的买卖,谨慎才是常理。你竟妄想蒙混过关?”这话里也不知是嘲讽她的天真,还是怜悯她的愚蠢。


    霍元晦适时插问:“怎么认识俞老板的?”


    “是光耀牵的线。”毕采岚低声道,他们在酒局相识,俞老板待他极好,助他开了书铺。后来得知俞老板有桩心事,光耀便求到了我这儿。”


    孔萱怒极反笑:“又是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不许你这么说他!”毕采岚情绪有了些波动。


    孔萱嗤之以鼻:“骂你无动于衷,骂你弟弟倒是急了。好个感天动地的姐弟情!可惜啊,他只当你是钱袋子罢了。”


    “光耀是个好孩子!”毕采岚急切辩解,“只是缺个引路人。这次开书铺不就赚了钱?他再没问我要过银钱。”


    “书铺?人和货全都是人家的,他就出了租铺子的钱,如今早变成空店了。至于不找你要钱,毕氏啊毕氏,我都有些可怜你了,”孔萱笑出声,指着她的梳妆匣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些东西都被调换过了吗?”


    孔萱随手拿起一只金钗,递给裴霜:“劳烦裴捕快帮个忙。”


    裴霜掂了掂金钗份量,就明白了她的意图,金钗夹在双指间,指间稍一用力,钗身应声而断。断面处赫然露出乌黑的底色。


    孔萱把断钗扔过去:“你自己看!”


    毕采岚一把抓起地上的断钗,喃喃道:“怎么会……这怎么会?”


    “金钗换


    成了鎏金,上好玉佩换成了次等货,宝石都换成了染色的石头,这就是你的好弟弟!”孔萱字字诛心。


    毕采岚踉跄扑向梳妆台,发疯似的翻检着首饰。假的,全是假的!她精心收藏的珍宝,竟都成了赝品!


    裴霜轻扯孔萱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孔萱冷哼一声,终是住了口。


    毕采岚被靠着梳妆台,颓然地滑坐在地,心如死灰。


    孔萱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待几人退出房门,裴霜三言两语便将毕家父母打发走了,那对老夫妇千恩万谢地离开,却连看都没看卧病在床的女儿一眼。


    “呸!老不要脸的东西!”孔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若说毕光耀是条吸血虫,这对父母便是更贪婪的水蛭。她转身吩咐下人:“去给夫人炖些参汤来,要温补的。”


    裴霜见状轻笑:“你还是关心她的。”、


    “不过同为女子,瞧她可怜罢了。”


    孔萱一直都知道毕家父母待她不好,那时她还小,加之从未被父亲冷待过,想不通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偏心的父母,什么都要紧着儿子。


    初时也曾想与毕采岚一起反抗她的父母,可毕采岚非但不领情,反倒嫌她多管闲事。她不断用金钱去换取父母对她那所谓的一点爱,甚至享受这个过程。


    毕采岚被规训地太彻底了,对毕光耀的事情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旁人想拉她出泥潭,她却要拽着人一起沉沦。可悲又可怕。


    这样的人,唯有远离。


    随着毕采岚病倒,孔萱顺理成章地暂管孔家事务。炮仗作总要运转,一大帮子人等着吃饭。


    虽说柳家那场意外折损了些客源,但凭着孔家独门技艺和妥善的善后,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毕竟城里只此一家炮仗作坊,该买的终究会来买。


    这些日子,裴霜便在孔家住了下来。两个姑娘性情相投,很快便成了闺中密友。


    “葭葭,快来,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孔萱执着笔,请她品评。


    裴霜瞄了眼,画上是一个女子正在赏烟花,她看得出来孔萱是想画出绚烂的烟花,但结果嘛……不太尽如人意。


    “尚可。”她露出个笑。


    “笑得这般勉强!”孔萱撅起嘴,“我自知画技粗浅,但等这烟花研制出来,定比画中美上千万倍。”


    为了重振孔家炮仗作的声誉,孔萱正在研制一种新型烟花,听她描述这焰火会如喷泉般喷薄而出,在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的奇景。


    孔萱收拾好画具,两人一同走进书房。


    裴霜帮她拿着那幅未完成的烟花图,目光在书房内缓缓扫过:“这书房,是你大哥的吧?”


    “嗯。”孔萱轻轻点头,指尖抚过案上的砚台,“我的画技还是大哥手把手教的。可惜我天资愚钝,辜负了他的悉心教导。”


    裴霜的目光被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吸引。画中昙花在夜色中绽放,花瓣纤薄如绢,仿佛能闻到那缕幽香。“你大哥的画技当真了得,这幅昙花图将转瞬即逝的美捕捉得如此传神。”


    孔萱走到她身旁,仰头望着画作,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大哥最爱昙花,在院子里种了好几株。他说昙花就像烟花,即便只灿烂一瞬,也要活得漂亮。”


    裴霜注意到书案旁摆着一个空花盆,盆中只剩干涸的泥土:“这里原本种着昙花?”


    “是啊。”孔萱的手指轻轻描摹着花盆边缘,“昙花只开一夜,大哥怕错过花期,特意将它放在书案上照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回来时,花已经凋谢了,只能清理掉。其他的陈设,我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裴霜想起孔宾在信中曾兴致勃勃地与她分享过昙花开放的喜悦。他们兄妹的感情,确实深厚得令人动容。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她想象着孔宾端坐在书案前执笔书写的模样。


    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笔架上悬挂着几支毛笔,旁边是白玉笔洗,再过去是一方砚台,而挨着砚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花盆。


    她终于想清楚,那封亲笔遗书是怎么回事。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她。


    想通这一点,裴霜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个谜题需要解开:惠氏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这两家人,明明素无往来啊——


    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马上结束了,还有一些收尾


    毕采岚这个人很可怜,但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转变非常难,她的结局其实我还没有想好……


    第85章


    夏末的燥热迟迟未散,即便入夜也闷得人透不过气。


    裴霜躺在松软的锦缎床褥上辗转难眠。孔萱特意为她准备了冰鉴消暑,这份体贴让她在感激之余,也不由感叹有钱真好。


    只是睡惯了衙门的硬板床,这般奢华的卧榻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入夜的孔家很安静,院外没什么声响,即便有踩瓦的声音大家也只会以为是野猫闹腾。


    裴霜却突然睁眼,一把抄起床头的九罗刀闪身出了房门。


    天上挂着残月,昏黄的光晕被游云层层遮蔽,似乎要为这黑夜中的罪恶提供便利。


    偏是遇上了风来做判官,吹散浮云,让微弱的月光重新洒落人间,屋顶寒芒一闪。


    如月般的光斑映照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屋顶上的高大黑影顿时无所遁形。


    那人正凝神细听院内的呼吸声,盘算着该从何处下手。


    “阁下的弯刀倒是精致。”一道清越的女声蓦地在身后响起。


    她夸的是实话,弯刀状如弯月,刀柄上还镶嵌了数枚宝石。


    黑影猛然转身,金色的长发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弧光:“你是谁?”


    这女子什么来头?什么时候上来的?


    他居然没有一丝察觉。


    裴霜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抚摸了下九罗刀的刀身:“不过我这把,更胜一筹”


    即便光线昏暗,斩弯刀也看清了刀身上狰狞的修罗纹饰,顿时变了脸色:“九罗刀!”


    “想不到西域人也识得此刀。”裴霜微笑,“汉话说得不错。今夜来此,是要取谁的性命,又要绑走何人?”


    裴霜观他眉眼,有西域的高鼻梁眼窝深邃的特征,但并不明显,估计是混了汉人的血脉。


    他怀中鼓鼓囊囊,露了一截麻绳的尾端出来,若是杀人,必不会准备绳子,肯定是为了带走什么人。


    斩弯刀没理会她的问题:“九罗刀沉寂多年,竟在商贾家中重现。”


    裴霜随手挽了个刀花:“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护院的差事,倒也清闲。”


    “堂堂名刀,沦落至此!”


    “我赚的是干净银子。”裴霜眸光一凛,“哪像你们,每枚铜钱都沾着人血,脏得很。”


    “找死!”斩弯刀怒喝一声,弯刀破空袭来。横竖都是要杀人,多一个也不嫌多。


    裴霜刀锋一转,寒芒乍现: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刀光如雪,映着残月寒芒。裴霜不退反进,九罗刀挟着凌厉劲风直取对方咽喉。两刃相击,金铁交鸣之声刺破夜空,转眼间已过十余招。


    斩弯刀突然手腕一翻,弯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致命的弧线,直取裴霜咽喉。寻常人见此凶险,必会闪避,裴霜却纹丝不动,九罗刀去势不减,直刺对方心口。


    “你!”斩弯刀大惊失色,仓促侧身,肩头仍被刀锋划开一道血痕。飞旋的弯刀擦着裴霜颈侧掠过,又稳稳落回他手中。


    他低头看了眼伤口,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竟不避?”这招回风斩他使过无数次,从未失手。


    裴霜冷笑:“我若闪避,岂不正中你下怀?”这杀招的厉害之处,全在利用人性本能。


    但凡心生惧意试图躲闪,必会被回旋的弯刀所伤。以不变应万变,反倒是最佳破解之法。


    “好一个九罗刀!”斩弯刀咬牙道。


    “过奖。”裴霜话音未落,已双手握刀,一记力劈华山当头斩下。刀势之猛,竟将斩弯刀逼退数步。


    他勉强架住这雷霆一击,只觉对方每一刀都蕴含着滔天怒火。


    他艰难开口:“我得罪过阁下吗?”


    “青梧县胡书吏夫妇,可还记得?”裴霜眼中寒芒更盛,“你杀他夫人时,可曾想过今日?”


    胡书吏?那是什么人?他夫人又是谁?


    杀过的人太多,他怎么会记得名字。


    不过青梧县他倒是有点印象,他在那里杀了两个人,是她说的人吗?


    内力运转间,斩弯刀猛然发力,挣脱压制。弯刀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光,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刀影重重,虚实难辨,仿佛有数十把弯刀同时攻来。


    裴霜一时不察,被刀光晃了眼。就在她下意识抬手遮挡的瞬间,一抹真正的杀机已至面门。千钧一发之际,她腰身急折,弯刀贴着她鼻尖掠过,削断几缕青丝。


    断裂的发丝飘落在地。


    裴霜目光森然。


    斩弯刀捂着伤口道:“我若拼尽全力,凭你一人之力,未必能胜我,何必呢,为了点银子拼上性命。就让我结果了毕氏,反正这么个谋杀亲夫的毒妇,该死不是吗?”


    “她该不该死,自有官府、有律法来决定!轮不到你这等刽子手来替天行道!”她最厌恶


    这般自诩正义的嘴脸。


    “她该死,不过是因为犯了罪。可那些死在你刀下的无辜之人呢?于梅儿又做错了什么?”裴霜字字诛心,“若武功高强便可随意杀人,那我今日是不是也能不问缘由取你性命?”


    论口舌之利,斩弯刀岂是她的对手。


    斩弯刀强撑道:“我打不过你,但你也杀不了我。”


    裴霜勾唇,忽然收刀抱臂,夜风卷起她的衣袂,在月光下飒然生姿。


    “哦,是吗?”


    斩弯刀心头一紧。这笑容里分明藏着算计。未及细想,寂静的长街上骤然亮起数十支火把,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仔细一看,那些人穿着衙役差服。


    斩弯刀面色突变。


    裴霜笑得更加灿烂:“我可没说,要与你单打独斗。”


    “你——奸诈!”


    “承蒙夸奖,”她俏皮地眨眨眼,“许久未听人这般称赞了。”


    斩弯刀见势不妙,转身欲逃。裴霜岂容他走脱?几个起落间已追至身后。就在她伸手欲擒之际,斩弯刀突然回身掷出一物。


    “砰!”


    霹雳弹在半空炸开,碎瓦乱石如雨坠落,浓烟瞬间弥漫整条街道。


    随着大队人马而来的霍元晦看到这一幕,那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葭葭!”


    这一声呼喊几乎撕裂了他的喉咙。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弯下腰去。


    浓烟渐散,霍元晦死死盯着那片废墟,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烟雾中跃出,衣袂翻飞间,那双明亮的眸子正含笑望向他。


    “不会吧,这是要哭鼻子了?”裴霜轻巧落地,发间还沾着些许烟尘。


    霍元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想伸手确认她的安危,有个身影却比他更快,直直扑进裴霜怀中。


    “吓死我了!”孔萱紧紧搂住裴霜的腰身,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你没事就好……呜呜……”


    裴霜先是一怔,随即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像哄孩子般柔声道:“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别怕。”


    孔萱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说:“还真被你说准了。”


    “你报信也很快呀,真厉害!”裴霜笑着竖起大拇指,眼底满是赞许。


    原来在上次毕采岚被绑后,裴霜就料到那俞老板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毕采岚说了什么,孔家必定仍是他的目标,而最危险的莫过于孔萱。为此,裴霜特意住进了孔家。


    没想到才几日功夫,就等来了斩弯刀这样的高手。发现敌踪后,裴霜立即用暗号通知孔萱去报官,自己则与之周旋拖延时间。


    “还是被这恶贼跑了!”裴霜不甘心地跺脚。


    她弯腰拾起地上霹雳弹的碎片,在月光下仔细端详:“霹雳弹我也见过,但威力这么大的还是头一回。”以往的霹雳弹只有烟雾,但烟雾并不会伤人,只有扰乱视线的作用。


    孔萱凑近轻嗅,专业地分析道:“掺了一定量的火药,但火药的纯度也就寻常使用的一半吧。”


    “一半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吗?”霍元晦蹙眉,“若是高纯度的火药,会有什么效果?”


    “足以炸毁这间屋子。”孔萱指着面前的建筑,神色凝重。


    火药的威力他们自然知晓,但配合铁器竟能爆发出如此骇人的破坏力,着实令人心惊。


    那五十公斤火药要是真被俞老板买回去,都制成这种霹雳弹,夷平一座城也未必不行。


    那位俞老板想做什么?事关平西侯府吗?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对了,有件事要告诉你,”霍元晦忽然展颜,又恢复了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只是眼底仍带着几分凝重,“毕氏与窦兴彰应该认识。”


    嗯?想破脑袋居然没想到他们两个会有牵扯。


    自惠氏尸首离奇出现后,衙门就从未放松对窦家的监视,还让翠丫成为了内线。


    她近日禀报了一个蹊跷的发现:绑架案当日,窦兴彰也曾出城,归来时衣袍上沾染着浓重的檀香味。


    “方扬那鼻子倒是派上用场了。”霍元晦轻笑,“经他辨认,窦兴彰那日所穿外袍上的熏香,与毕采岚身上的如出一辙,都来自城外的灵台观。”


    更可疑的是,窦兴彰明明没病,近日却频频请大夫,请的大夫正是为毕采岚诊脉的那位。


    为查清此事,方扬与曹虎特意去了趟灵台观。毕采岚与窦兴彰都报了太嘉真人的课,课程就是听太嘉真人讲经,据说有排忧解难,清心静气的作用。


    很多人都报了这个课,太嘉真人也会公开授课,若是大家听得好了可以再选择报名小课。


    世间人有几个是没有烦恼的呢?太嘉真人这课来的人应接不暇,所以后来提高了报名的门槛,其实就是报名费贵,这样能报课的,就只有那些富贵人家。


    授课也是分为好几个班,毕采岚和窦兴彰恰好分在了一个班,一个班有男有女,在偏殿听讲,讲经时敞开大门,但下了课私下有没有接触,就不得而知了。


    还有回春堂大夫的话,他说窦兴彰身子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有意无意打听起毕采岚这一胎的情况。


    虽说他以自己没有子嗣为由,问这么多只是想知道生子秘方,但还是很奇怪。


    更耐人寻味的是,毕采岚小产那日,竟有衙役看见窦家的下人在衙门口徘徊。


    种种迹象表明,这两个人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裴霜计上心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个请君入瓮?”——


    作者有话说:打戏好难写,反正知道我们葭葭是最厉害的就行


    第86章


    暮色初临,一个鬼祟身影悄然潜入曲水巷深处的小院。小屋外还挂着锁,来人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锁头掉落在地上,原来那锁早已开了,只是虚虚挂着掩盖成锁着的模样。


    里屋烛火摇曳,窗纸上映着道绰约剪影,单是那窈窕轮廓便知是个美人。


    窦兴彰整了整织锦衣襟,嘴角浮起志得意满的笑。这些日子他寝食难安,自打听闻毕采岚被山匪掳走,便日夜悬心她腹中骨肉安危。可偏生衙门和孔家都打听不出来一点儿消息。


    终于他在今日收到了一张字条,让他入夜时分来“老地方”赴约。


    他便看着天光,从来没有这样期盼着天黑,天刚黑,他就迫不及待地来了这儿。


    窦兴彰露出个完美的笑,刻意放柔声调,指节轻叩门扉:“采儿,许久未见,你可想我了没有,腹中的孩儿可有闹你?”


    美人儿背对着他


    ,发髻装束就是他熟悉的样子,美人儿明显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反应。


    窦兴彰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疾步绕到人前:“采儿怎么不理我,莫非是我太久不来见你,生气——”待他看清此女面貌,一口气艮在喉间,瞪大眼睛,背后汗毛竖起。


    “你怎么在这!”


    烛芯噼啪爆响,映得孔萱眼中寒芒愈盛:“我怎么在这里?呵,我在这里,当然是知道了你与毕氏的奸情!”


    窦兴彰左右看了下,发现并无旁人,眼中顿时杀意迸出,五指指节暗暗绷紧。


    “不过今日,我是来与窦老板做笔交易。”孔萱慢条斯理抿了口茶。


    “哦?什么生意?”他有了些兴趣。


    孔萱笑道:“毕氏已经承认,杀死我大哥与惠氏,都是你一人所为,她不过受你胁迫。”


    “这个贱妇!”窦兴彰骂道,“居然把事情都推在我身上。她——”


    孔萱截住话头:“我自然也是不信这事她一点没有参与,恐怕不止是她参与了,而且她还是主谋,反倒是窦老板是被蒙在鼓里之人。”


    窦兴彰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三角眼中精光一闪,已然想通其中关窍,若毕氏被定为谋害亲夫的主犯,自然与孔家产业再无瓜葛,而孔萱便能名正言顺接管炮仗作。


    “你兄长有儿子,这炮仗作落不到你手里。”窦兴彰阴恻恻地质问。


    孔萱把玩着茶盏,轻笑道:“我自然不敢独占,族中长辈都盯着呢。但运作得当,分润千两白银不在话下。”


    窦兴彰微眯着眼,对她的话已经信了七八分:“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孔萱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上公堂之后,你只管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毕氏,她必然会被判死刑。窦老板不过损些声誉罢了,事后我会奉上一千两纹银。如何?”


    “可她腹中……”


    “窦老板可是在担忧毕氏肚子里的孩子,”孔萱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前几日山匪绑架时,这孩子就已经没了。”


    “混账!”窦兴彰猛地捶向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没了,毕采岚真是没用!


    最后一丝顾虑也无,窦兴彰再次抬眸,眼里多了些阴狠:“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殊不知,就在一墙之隔的衣柜后,一双怨毒的眼睛几欲喷火,死死地盯着前方。


    忽然,她身上的桎梏松了,旁边扣着她手的人卸了力道,她踉跄着从衣柜中跌出。


    “毕采岚?!”窦兴彰骇然变色,指着两个女人厉声道,“你们这是唱的哪出?”


    “当然是抓你归案啊。”裴霜从衣柜的阴影处闪出,“顺便让她看看,你的真面目。”


    毕采岚已如疯虎般撕咬捶打窦兴彰:“畜生!想让我一个人抵命?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她一个女子,身体又虚弱,又怎么能抵得过窦兴彰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一下子就被推开。


    可女人发起狠来也是不管不顾的,毕采岚一口咬住窦兴彰的手臂,窦兴彰吃痛尖叫:“啊——”他挥舞着手臂想甩开毕采岚。


    窦兴彰眼睛发红,青筋鼓起,狠狠扯住毕采岚的头发,他用得力道很大,毕采岚的头皮红肿起来,可就是这样,毕采岚都没有松口。


    窦兴彰被咬的地方开始出血,在衣袖上洇出血花。


    “够了!”裴霜皱眉介入,一记巧劲捏开毕采岚的下颌,又点了窦兴彰的麻穴。方才还撕打在一起的两人顿时如烂泥般瘫软下来。


    方扬大咧咧地走进来,麻利地将窦兴彰捆了个结实,嘴里还不忘打趣:“裴妹子动手也太早了些,我还想多看会儿戏呢。”


    曹虎正要上前捆毕采岚,却见她发髻散乱,嘴角带血,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便迟疑地看向裴霜。裴霜轻轻摆手,示意不必。


    霍元晦一袭素白锦袍端坐堂上,虽未着官服,却自有一股凛然正气。方扬和曹虎将二人押到堂前,强迫他们跪在霍元晦面前。


    “窦兴彰,毕采岚。”霍元晦声音冷峻,“你二人是如何勾搭成奸,又为何要害死孔宾与惠氏?从实招来!”


    窦兴彰低着头,一言不发。毕采岚自知罪责难逃,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们是在灵台观听经的时候认识的,他苦于没有子嗣,而我正为了光耀的事情烦心。”


    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毕采岚甚至将这间小屋作为幽会之所。


    孔宾久病体虚,已经许久没与她同房,就算同房也是早早结束,在窦兴彰这里,她重新尝到了身为女人的欢愉。


    一开始他们也没想过要杀人,两人很享受这种偷情的乐趣,这种隐私而见不得光的关系,反而更加让他们激动,沉迷。


    直到俞老板出现。毕光耀因投资失败欠下巨债,那么大笔的银子,毫无疑问被孔宾拒绝,毕采岚着急之际,俞老板顺势提出火药的请求。


    为表诚意还给毕光耀开店,并且付了定金。


    “我从未见过那么多银子……”毕采岚的声音颤抖起来,“鬼迷心窍之下,我开始劝说孔宾私卖火药。”


    然而再次遭到拒绝。


    毕采岚泪如雨下:“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发现了我在外面有人的事情。”


    孔萱的直觉并没有错,孔宾信中减少的只言片语,就是他们夫妻不和的讯息。敏锐如他,察觉到了妻子的异样,偶而能在妻子身上,找到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可他原谅了我。”说到这里,毕采岚潸然泪下,悔不当初。


    孔宾深爱毕采岚,他发现妻子的奸情之后,第一反应并非愤怒,而是疑问,最后在自己身上找到了原因,膝盖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自己再也不能给妻子幸福。


    在病痛与愧疚的双重折磨下,他最终选择了自尽。


    曹虎挠了挠头,满脸困惑:“他自尽不是正合你意?何必还要救他?”


    裴霜眸光一沉,轻声道:“因为她还没有拿到配方,怎么做火药?”


    毕采岚缓缓点头,声音嘶哑:“你说的没错。我需要配方,于是找大夫救了他,他醒来后,告诉我配方早就缝在了我儿的衣服中。”


    裴霜蹲下身,与她平视:“发现配方的时候,是不是很后悔救了他?”


    毕采岚仓皇避开她的目光,沉默不语。但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已经道出了答案。


    霍元晦的声音冷得像冰:“继续说。”


    许是毕采岚在孔宾醒来后表演得太情真意切,她哭得梨花带雨,赌咒发誓已与外人了断,声声泣诉着不舍他死。孔宾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腿上的病也找到了医治的方法。


    “可俞老板那里催得越来越紧,我没办法……还有他,”毕采岚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指向窦兴彰,“还有他!他说等孔宾一死,孔家产业就是我和孩子的,我们也能光明正大在一起……我是被他蛊惑的!”


    “呸,你这毒妇!”一直沉默的窦兴彰突然暴起,朝毕采岚狠狠啐了一口,转向霍元晦时又换上一副委屈面孔,“大人明鉴!你可千万别信这毒妇,我不愁吃穿,又有美妾,与她偷情不过一晌贪欢。再说杀人对我没有好处,孔家的财产也落不到我的手上啊……是她自己起了念头想要杀夫,与我无关呐,大人!”


    毕采岚突然暴起,面目狰狞地扑向窦兴彰,十指如钩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她骑在窦兴彰身上,左右开弓连扇数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吼道:“花言巧语的畜生!烧炭的主意不是你出的?惠氏不是你打晕的?现在倒装起无辜来了!”


    她揪住窦兴彰的衣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盯上炮仗作的配方了!”


    制炮仗的手艺只有孔家会,做生意的,明里不说,暗地里基本都是羡慕或是嫉妒孔家的。窦兴彰以为配方到了毕氏手里,女人嘛,最好拿捏,配方到他手里,不过是时间问题。


    整个厅堂鸦雀无声,只听见清脆的巴掌声回荡。窦兴彰被打得头晕目眩,嘴角渗出血丝。


    裴霜冷眼旁观片刻,这才上前一把拽起毕采岚:“行了,起来!”


    毕采岚对上裴霜凌厉的目光,顿时瑟缩了一下,乖乖跪坐回原地,只是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霍元晦沉声问道:“你们有杀孔宾的动机,但惠氏与此事何干?何必要害她性命?”


    毕采岚低垂着头,声音轻若蚊蝇:“是个意外。原本没打算杀她的,许是她发现了窦兴彰的异常,那日竟尾随他来了这里。”


    裴霜瞧了眼窦兴彰,踹了他小腿一脚:“说!”


    窦兴彰已经被泄了个底儿掉,不再抵抗:“我知道她在外面置了间小屋存放戏服什么的,所以总是挑着这些日子出来,那日等她出门之后,我才来的这儿,只是不知为什么,她那日在小屋待了没多久就回家了,正好撞上我来曲水巷。”


    惠氏直接就看见了毕采岚,当时孔宾已被安置在床上,屋内炭盆都已备好,只差最后一步。


    惠氏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全盘计划,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孔宾醒来,一切都会败露。


    “那泼妇的性子……”窦兴彰苦笑,“她


    若活着,必定闹得满城风雨。”


    两人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把惠氏也弄晕,扔在了孔宾身边。


    于是就有了孔宾与外室双双自尽的场面。


    方扬突然插话:“但那封遗书是怎么回事,不是确定了是真的吗?”


    “问得好。”裴霜唇角微扬,“其实此案的难点就在于那封遗书。如果是谋杀,那就不可能留下遗书。但你们别忘了,孔宾曾经自尽未遂。”


    方扬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那封遗书是他第一次自尽的时候写的,这就说得通了。”


    裴霜原本也想不通,直到那日看到那个空花盆,才想起来拿遗书上的味道,是一股昙花香,昙花只开一夜,盛开时花粉簌簌落下,正好落入砚台之中。


    孔宾用沾着昙花花粉的墨书写遗书,所以这香气才能留存至今。而根据他们兄妹往来的书信,昙花盛开之日,正是他第一次自尽前夕。


    “你很聪明,但聪明没用在正道上。”她转向毕采岚,语气复杂。


    突然,裴霜的视线落在窦兴彰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可知道,惠氏那日为何会突然返家?”


    窦兴彰猛地抬头:“你知道?”


    “因为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裴霜轻描淡写地说道,每个字却像刀子般扎进窦兴彰心窝,“她满心欢喜,急着回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有些真相,就该在最痛的时刻揭晓。


    “不,不,不——”窦兴彰浑身发抖,面容扭曲,“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裴霜面若寒霜,宛如索命修罗:“我亲自替她验是尸,你们的孩子,”她拇指与食指比出一个大小,“已有蜜枣那般大了。”


    窦兴彰抱头嘶吼,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


    毕采岚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癫狂:“哈哈哈……窦兴彰!这就是报应!你注定断子绝孙,断子绝孙!”笑着笑着,她突然泪流满面,朝着虚空喃喃道:“夫君,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对不起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孔萱留下两行清泪,她在替大哥不值。


    孔宾留下假配方,就是为了考验毕采岚,只要有孔萱在,即使他死了,配方也不会失传,而毕采岚终究是没有通过考验——


    作者有话说:终于又写完一个案子,撒花,再收一点点尾巴


    第87章


    天空清蓝,微风拂过,白云扭着身子飘向不同的地方。


    “真不再多住几日了?”孔萱拉着裴霜,不满地道,“衙门哪有我这里舒服?”


    “你这儿是舒服,但我实在无福消受。”裴霜按了按有些发酸的腰,软床睡久了,就是腰难受。


    “萱娘——”后头传来一声轻呼,是个清润的男子嗓音。


    裴霜看那正往这儿跑的淡蓝衣袍男子,轻笑道:“我若是再住下去,怕是某人要控诉我占着他的夫人不给。”


    孔萱羞涩一笑。


    片刻间,吴景阳已跑到身前,他正是孔萱的夫君,孔萱接到信回家奔丧,那时他家中琐事缠身不能陪同她前来,等他处理好事情孔萱还没回家,这才等不住追着来了通州。


    孔萱扯着她的衣袖最后挽留:“真的走了啊,那万一再有刺客怎么办?”


    事关孔萱安危,吴景阳也担忧起来,天知道他听说了刺客的时候后,吓得抱着孔萱不撒手:“是呀,裴捕快不若多留几日?”


    “不必担心,不会再有刺客了。”裴霜淡笑,昨日接到了彭宣的信,信中说盛京出了乱子,平西侯忽然重病,那位“俞老板”怕是无暇再顾及这里的事了。


    “那好吧。”孔萱再不舍也只能放她离开,“我还没好好谢你呢。”


    裴霜挑眉:“那把我拜托你的事做好,就算是谢我啦。”


    孔萱笑着点头:“包在我身上,肯定没问题。”


    裴霜与他们夫妻道别,孔萱他们还送她到了门口。


    她走后,吴景阳揽住她的肩,好奇地问:“什么事情呀?”


    孔萱抵唇轻笑:“女子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哦~”


    这时,有下人来报:“大娘子,小郎君醒了,正哭着喊娘亲呢。”


    孔萱脸上笑意顿时消失不见,轻叹了一声:“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毕采岚与窦兴彰是共犯,妻杀夫,属十恶不赦,不得赦免或减刑,按律应判凌迟处死,而夫杀妻仅判绞刑。


    裴霜拧着眉低声骂律法不公,都是杀人,还搞这套夫尊妻卑。


    “律法如此,能怎么办?”霍元晦提着笔写案卷,“除非改了这律法。”


    “哼,”裴霜双手抱臂,“若我能改,必定要将这条改成同等罪罚。”


    “好啊,我等着裴捕快能改律法这一日。”霍元晦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案卷举在她面前。


    “你怎么把她死因也写好了……狱中暴毙——”裴霜恍然,“哦,你……”


    她急忙捂住嘴,轻笑着打量他:“还是你会钻漏洞。”


    律法虽然判毕采岚凌迟处死,但她也可以在执行前忽然暴毙。


    毕竟一个身娇体弱的女子,病死在狱中也很合理,不是吗?


    霍元晦合上案卷,凝神望着眼角带笑的她,忽而问起:“我的生辰礼备得如何了?”


    他的生辰就在三日后了。


    “当然是……”她故意拖长尾音,观察着他的神情,可惜没看到什么失望之色,她也就不卖关子,“准备好了喽。”


    霍元晦心底漾开笑,努力压制住嘴角,可喜悦还是从眼角眉梢跑出来:“备好了就行。”


    “不问问是什么?”


    “你会说?”


    “不会。”


    “那我问了有何用?”


    没意思,裴霜嘴角下压。


    不过很快她又开心起来,反正他绝对猜不到礼物是什么。


    霍元晦正预备要不要走个流程问一下,又看见她脸上多云转晴,转瞬间乐起来。


    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他这下是真的有点摸不准她的心思。


    三日后,霍元晦生辰当日,他在福满楼设宴,这是他来通州过的第一个生辰,自然要过得热闹些,原本想叫上孔萱夫妇,但他们已在昨日启程回家。


    最后除了方扬曹虎,他的生辰宴只多了个穆峰。


    小二引着他们上门,还是之前那间包厢,方扬三人先行落座。


    他一坐下,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压低声音与曹虎耳语道:“今日她应该不会再喝醉了吧?”


    曹虎想起那天的场面就打了个冷战:“应该不会吧。”


    穆峰已经开始点酒了,他们赶紧拦住他:“今日我们喝寻常的酒就行。”


    “霍兄生辰,怎么可以没有好酒。”穆峰坚持,说完不顾他们二人的阻拦,还是点了好几坛蓝尾酒。


    事已至此,两人暗暗决定,要多喝一些,绝不能让裴霜喝醉!


    穆峰问:“诶,他们怎么还不来?”


    方扬:“出门时大人把裴妹子叫走了,说是有事商量,估计很快就到了。”


    他话音刚落,包间的门被打开,率先迈过门槛的是一双翘头履,翘头上绣着精巧的锦绣花纹,从鞋头起直至后跟围了一圈珍珠,鞋边嵌了几颗红珊瑚珠子。


    裴霜身着一件齐胸衫裙,红艳似三月灼灼的榴花,又似天边最后一抹燃烧的晚霞,明丽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衣裙的料子极是讲究,光滑的缎面在光下泛着流水般的暗纹,衣襟交叠处绣着细密的金线缠枝纹,蜿蜒如藤蔓攀附,衬得肌肤胜雪,长裙层叠摇曳,似牡丹初绽。


    发间一支金簪斜斜点缀,耳畔珠坠轻摇,显得她眉目如画。


    屋内三人登时呆愣住了,张着嘴许久不曾动作。


    裴霜伸手晃了晃:“都傻了吗?”


    霍元晦紧随她身后,也是同色系的霞光色暗纹长袍,外套一件月白色罩甲,肩上也是一样的金线缠枝纹,腰间一


    根两指宽的腰带用白玉扣锁住,垂落的丝绦随着步履轻晃。


    他难得穿这样跳脱的颜色,像是素白的胚子上染了鲜艳的釉色,眼前一亮。


    两人站在一块儿,俨然一对壁人。


    穆峰最先恢复神志,夸赞道:“好看好看,若非霍兄生辰,哪能见这样景象。”


    方扬咽了口口水,把自己掉在地上的下巴安装回去,明白了出门前他们说的有事是什么事。


    裴霜提着衣裙过来坐下,曹虎还在疑惑:“好看是好看,大人是寿星穿得红一点儿也是应该,裴妹子你凑什么热闹?”


    桌下登时有人踩他一脚,曹虎痛呼,捂着脚尖,瞪向罪魁祸首:“你踩我做什么?”


    方扬给他倒酒:“不是故意的,喝酒,喝酒。”这呆子是真呆,看不出是大人在孔雀开屏吗?!


    裴霜道:“打扮打扮自己,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曹虎渐渐也回过味来了,裴霜本就是个小娘子,喜欢漂亮衣裙也是正常。


    裴霜摸着裙摆,瞥向旁边的俊美脸庞,出门前他忽然拉走了她,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了这件衣裙,她也鬼使神差地穿上了。


    穿衣时她在想什么呢?


    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时常穿着窄袖劲装,却不代表她不爱繁美衣裙。身旁这人是何时发现的呢?衣裙又是何时准备的呢?


    她都不得而知,就像她不知道心中那些因他而产生的变化,究竟是为什么?


    不过今夜她为他备下的生辰礼,有这身衣裙来相配,倒是恰到好处。


    裴霜今夜没有喝多少蓝尾酒,她搞不懂方扬曹虎到底是怎么了,拼命给穆峰敬酒,似乎他才是生辰宴的主人公。


    她哪里知道他们二人的打算,他们闷头喝酒不大合适,又不能灌霍元晦,最后就只剩下了穆峰这个倒霉蛋。


    碗里又多了块红糖糍粑,她夹起送入口中,首先品到的是红糖的甜与香,牙齿与糍粑略带酥脆的外壳接触,咬下去迸发出浓烈的米香。


    她吃得快,两口就没了。


    霍元晦马上又给她夹了一块,看见她身边的酒坛:“怎么不喝了?”


    “半坛子够了,等下还有要紧事,可不能醉。”她舔了下唇,把沾在嘴角的红糖粉吃干净。


    “什么要紧事?”


    裴霜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能告诉你。”


    霍元晦挑眉:“与我有关?”


    裴霜没有回答。


    但她不回答他也能猜到,大致应该与他要的生辰礼相关。霍元晦心中升起隐隐的期待,给她夹菜的动作也更快了几分。


    剩下三人只顾着喝酒,一桌好菜大半便宜了裴霜。


    穆峰喝方扬曹虎已是喝得面上酡红,撑着最后一刻醉倒前把生辰礼给了他,穆峰送了一支上等的狼毫,笔杆是用紫竹做的,很难得。方扬曹虎一块儿凑钱给霍元晦买了块狼皮毯子。


    “之前听郦掌柜说您到了冬日就畏寒,这狼皮毯子可厚实着呢。”曹虎双手把包裹递过来。


    一整块的狼皮难得,价钱也不菲。霍元晦心下感动:“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见他收了,心里开心得紧,若非霍元晦,两人哪有今日光景,本事涨了不说,俸禄也跟着多了起来。霍元晦还安置好了他们家人,两人也是前段时间收到家信才知道大人在背后做得这些。


    煽情够了,两人也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再看穆峰,已经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霍元晦喊来酒楼小二,让他们帮忙把人弄走。小二见惯了醉酒的客人,熟练地叫来马车。因着北乡书院门禁的关系,先把穆峰送了回去,到了一个岔路口,裴霜忽然叫住了马车。


    “停车。”她一手提灯,一手提裙摆利落跳下了车,“你也下来。”


    霍元晦:“不回去?”


    “不要生辰礼了?”她粲然一笑,潋滟的眉眼宛若一只诱人的狐。


    他被蛊惑,不知怎么就下了车:“要。”


    霍元晦吩咐车夫送车内人回去,自己跟在裴霜的身后,心甘情愿地走着。


    她带着他远离喧嚣,走着走着,周遭的景象就变了,不再是热闹的瓦房,而是幽深的丛林。


    霍元晦好奇起来,她要带他去哪?什么生辰礼需要这样送?她究竟准备了什么东西?


    当脚下的土坑差点绊倒他时,他充分怀疑是裴霜为了应对他提出的条件,故意耍他。


    裴霜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怎么走个路还不稳当,你是三岁小儿吗?”


    “天黑路艰,没看清罢了。”霍元晦还是问了出声,“还要走多久,这深山老林里,你预备把我杀人灭口?做不到也不必这么狠心吧?”


    裴霜把手里的登塞到他手里,白了他一眼:“我一向信守承偌的,马上就到了,看路。”


    她神情不似作伪,霍元晦跟着再爬了一阵,上头的树木没有下面的茂盛,地势平稳了许多,杂草茂盛。


    “到了。”裴霜笑眯眯的。


    他提起灯粗略看了下,他们站在一个山坡的制高点,从这个地方望下去,四周都是低矮的草丛,能将周围的景色都一览无遗。


    “礼在哪里?”


    他转了一圈,今日是月底,一丝月光也无,只剩点点繁星和满地的杂草,不想送礼,更像谋杀。


    “闭上眼睛。”她说。


    “啊?”霍元晦不解,更像是要谋杀他,顺势一推下去,他保管摔残废。


    裴霜急了:“叫你闭就闭,不然我不送了。”裴霜双手抱臂,两颊鼓起,还真摆出了生气的模样。


    霍元晦声音柔下来,带着些笑意:“好好好,马上闭。”他紧闭双眼,眼前彻底变得漆黑,他其实有些怕黑,大概是幼年苦药喝得太多,总是在黑暗中挣扎。


    但身边有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倏然,他眼皮上痒痒的,是她覆上了一层巾帕,还带着一丝甜香的红糖味。


    “怕我偷看?”


    裴霜认真地在他脑后打结,手指穿过他的发:“对呀,你惯会骗人。”


    “我已经许久没骗你了。”他低声说。


    裴霜顿了顿,回忆了下,好像还真是。


    她确认他没有偷看的可能性后,去拉他衣袖下的手,手指触摸到他大掌时,那只手明显抖了下,裴霜用力握住,另一只手放在他肩头,把他微微调整了个方向。


    裴霜满意了,这个角度才能看到更全乎的。


    全然不知身旁的人因为她的举动,红透了耳根,被蒙上了眼睛,触感就更加敏锐,她的手并不细腻,手上的薄茧蹭着他的手臂,痒意星星点点,顺着皮肤渗透进了血液,汇聚到心脏,跳动得更快。


    还未等他细细感受手中的温热就抽走了,旋即似有一阵风刮过,他听见了衣衫撕碎空气的声音。


    是她在施展轻功,她离开了?


    霍元晦捏了捏掌心,随即又是一阵相似的声音,他弯起唇角,她又回来了。


    耳边响起了滋滋声,鼻尖也闻到了味道,他咧嘴笑,猜到了礼物是什么。


    脸上桎梏的巾帕被扯了下,入目是她如花的笑靥,明媚又活泼。


    她指着山坡下:“霍元晦,生辰快乐。”


    焰火齐齐井喷,足有二十几尺高,在至高处“砰”地绽开,千万点琉璃光屑泼洒而下,宛如女娲补天时溅落的五


    彩石。


    焰火被她摆成了一圈,更夺人眼球的是焰火不同的颜色,烟紫色的焰穗尚未垂落,又有翡翠玉兰在云端怒放,金丝银蕊簌簌抖落,最惊艳是那牡丹吐蕊,胭脂红的花瓣层层舒展,花心忽迸出繁星般的蓝闪蝶。


    她在看烟火。


    他在看烟火,也在看她。


    硫磺香风中,漫天流萤与银河共舞,碎玉乱琼间,恍见九天玄女散落的璎珞。


    霍元晦再难抑制心头悸动,拥住了身旁的她——


    作者有话说:谈恋爱啦——就这些词脑细胞都死完了,大家脑补一下就行


    第88章


    漫天烟花下,有两个身影交缠。


    裴霜垂着手,整个人都被锁在霍元晦的怀抱里。隔着两层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度,还有那如擂鼓般急促的心跳声。


    她的心脏仿佛也被感染,一并急促地跳了起来。


    这心跳声仿佛会传染,让她的心也跟着乱了节奏。他的拥抱太过用力,勒得她有些发疼,可她却莫名地不想挣脱。手臂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缓缓抬起,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身。


    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当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消散,留下的只有满目寂寥。但裴霜却能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人,心跳依然火热。


    她听见他压抑着的声音说:“葭葭,我很欢喜。”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轻声道:“这个生辰礼,我很喜欢。”


    裴霜感觉到自己的耳尖在发烫。


    良久,霍元晦终于松开了怀抱,却仍固执地环着她的纤腰。他低头望去,恰能瞧见她微微泛红的小脸,杏眸剪水,鼻尖挺翘,唇上的唇脂有些淡了,却更添几分娇媚,看得他喉头发紧。


    他全然没料到会收到这样的生辰礼。这放烟花的地方杂草明显被清理过,她穿着繁复的衣裙却能如履平地地上山,定是提前来踩点了许多次。


    原本不过是存心逗她,"用心"二字不过是随口一说。即便她随手送个火折子,他也会欣然收下。是他小瞧了他的葭葭。


    她向来都是这般,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


    此刻漫天烟花不仅照亮了夜空,更将他整颗心都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缝隙。


    裴霜抬眸,正撞进他灼热的目光里。那眼神太过滚烫,盛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她无处可躲。也正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没有挣开腰间那双有力的手臂。


    “葭葭,我……”


    “哈哈——好一对郎情妾意的鸳鸯,可惜啊可惜,今夜就要葬身于此了!”夜空中突然响起一道煞风景的嗓音,硬生生打断了这旖旎缱绻的时刻。


    裴霜眸光一凛,循声望去。浓重夜色中,那熟悉的金色卷发格外扎眼:“你主子都夹着尾巴逃回盛京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来人正是上次未能得手的斩弯刀。他重重哼了一声,弯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今日我来,只为私人恩怨,你,必须得死!”


    上次落败的耻辱让斩弯刀怀恨在心,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尾随,寻找报仇的机会。只是裴霜不是待在孔家就是出入衙门,让他始终无从下手。


    今天可算是被他抓到他们二人单独出来,他他再三确认四周没有埋伏后,这才敢现身。


    裴霜把霍元晦护到身后,摆出迎战姿态,冷笑道:“好啊,你既然找死,姑奶奶就成全你!在镜衣司的悬赏令上,你可是值五百两银子呢。”


    江湖上在逃的罪犯或者是杀手,都会上镜衣司的悬赏榜,依照凶徒的本事及犯下的罪,定下赏金,当然,活人与死人价钱也不同,为此还催生了一批专门追捕逃犯的赏金猎人。


    斩弯刀哪受得了这般羞辱,弯刀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劈下,裴霜弯腰往腰侧一摸,脸色登时一变。


    她摸了个空。


    糟糕,没带刀!


    今日为了给霍元晦庆生,又换了这身繁复衣裙,佩刀不便就留在了住处。


    方才只顾着放狠话,竟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幸好她还留了一手,她抬起腿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硬生生抗下这一击,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霍元晦暗叫一声不好,没有趁手的兵器,对付斩弯刀这样的高手,她不一定能保证必胜。


    斩弯刀也发觉了异常,狞笑道:“你的刀呢,只用匕首,难道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裴霜:“你管我用什么!”她反手执刃,低声叫霍元晦快跑。


    不过斩弯刀也没那么好糊弄,很快就发现她身旁并无别的武器,顿时狂喜:“天助我也,你居然没带刀!”


    他运起真气,弯刀直劈裴霜面门,力有千钧,裴霜身形如游龙般闪转腾挪,凭借匕首的灵巧贴身近战。斩弯刀的刀虽大,但武器大了就容易失去敏捷性,裴霜的匕首小巧,她故意与他贴身近战,他一不留神就会砍到自己,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霍元晦却是看出了不对,裴霜靠身体灵巧,配合步伐,这样一直坚持极耗费精力与体力,现在看着占了上风,时间久了会容易露出疲态,需要速战速决。


    他从药囊中摸出药,上次用的软骨散还剩下一点,他看准时机,朝着缠斗的两人处一洒。


    哪知斩弯刀也防着他这边,一个后跃退出数丈。虽然及时避开,还是吸入少许药粉,顿时头晕目眩。他狠咬舌尖保持清醒,眼中杀意更盛:“今日不取你们性命,誓不为人!”


    霍元晦迅速将解药塞入裴霜口中,她顿时觉得力气恢复了几分,忍不住埋怨:“下次撒药能不能知会一声。”


    “我的错。”他道歉,两人脚步不停,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斩弯刀欲追,脚步晃了下,中药不深,但需要调息一会儿,眼见他们二人要逃脱,他知道若此次杀不了裴霜,估计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当机立断从怀里摸出两个霹雳弹来掷向他们。


    “小心!”


    一阵爆炸声后,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开后,再看那处,哪里还有人?


    斩弯刀抽动鼻翼,除了刺鼻的火药味,还捕捉到一丝血腥气。他勾唇,安心坐下调息,很好,有人受伤了,他们跑不远!


    山林间,裴霜架着霍元晦疾行。多亏前几日踩点,她对地形了如指掌。


    她皱眉,瞥了眼霍元晦惨白的脸和背后流血的伤口:“前面有个山洞,你再坚持一下。”


    霍元晦的回应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嗯。”


    听见他有气无力的回应,裴霜心头一紧,索性将他背起。长时间的奔跑让她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有片刻停歇。


    终于到了山洞处,裴霜背着人进去,山洞洞口不大,里面却挺宽阔,有张简易的木床,木床上铺着稻草,旁边还有几个碗、树枝做的筷子和火把。之前发现的时候,她猜测是山中猎户的暂居地。


    外头有藤条掩盖,裴霜小心将他放下。又出去清理了一下血迹的痕迹,确保不会被追踪。


    山洞背后有条小溪,她用碗打了些水回去,扶起霍元晦:“来,喝点水。”


    他干裂的唇只沾了沾水就摇头拒绝。


    “怎么不喝了,再喝些呀!”她着急,连水都喂不进去了吗?!怎么办?


    霍元晦说话没什么力气,断断续续的:“失血多,不能……多喝水,不然……会更……严重。”


    “好,听你的。”裴霜看他神智还算清醒,稍稍安心了些。


    她飞速解了他的衣带,开始脱他的衣服,再碰到伤口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衣料与伤口粘连处每扯动一分,都像在剜她的心。


    他背后从左肩一直到后腰,从左侧肩胛骨向外辐射,一大片烧伤的痕迹,最中心的伤口已经皮肉焦黑,翻卷着露出里面狰狞来,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


    她一边脱,一边忍着泪,手不住地颤抖,可泪水就是这么不听话,“啪嗒”落在他身上,她慌忙拭去,生怕咸涩的泪水加剧他的痛苦。


    “葭葭,别哭。”


    他温言细语的安慰,却让她的眼泪掉得更凶,大颗大颗地滚落。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扑在她身上,把她护得紧紧的,自己用后背硬生生抗住了那霹雳弹。


    “霍元晦你是傻了吗?”裴霜哽咽着,用清水小心清洗他背上的伤口,“用的着你替我挡,咱俩谁更抗揍你心里没数吗?”


    “嘶——”霍


    元晦疼得直抽冷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知道疼了吧,火药是开玩笑的吗?”她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我皮糙肉厚的,挨一下不要紧,你看看你现在,半条命都快没了!”


    霍元晦吞了颗培元丹,恢复了些气力,他对着她,想给她擦擦泪,可惜手抬不起来,只抓到她的发丝,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在我这里,你比我重要。”


    “葭葭,我心悦你。”


    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知道,现在其实并不是表明心意的好时候。


    背后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他并非刀枪不入的铁人,极有可能什么时候一个意外就一命呜呼了。


    或许现在表白有些摇尾乞怜之嫌,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想直到死时,她还不知道他的情意,那样,即便真的不在了,也能在她心底留下烙印。不论她往后与谁在一起,都能想到他。


    他就是这么自私与卑劣。


    裴霜明显愣了下,把手放在他额头上:“你烧糊涂了?”


    手心有些热,但还是正常的温度。


    霍元晦一字一句:“我很清醒。”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清醒。


    他眉目温和,英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勾,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火光下显得越发俊美与虚弱,那双眼睛却比火焰还要明亮,盛着化不开的深情。


    裴霜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情意,她并不傻,只是在情爱这一块儿比较空白。她从小没有父亲,不知道正常恩爱的男女应该是怎样,也没有人教过她。


    唯一获取的渠道只有那些痴男怨女的话本子,但办多了案子,见多了夫妻反目,她又开始怀疑起了话本子的真实性。直到这次遇上孔萱夫妇,他们的恩爱甜蜜,才让她第一次窥见真情该有的模样。


    记得她请孔萱做烟花炮仗时,孔萱问她是要送给谁,她只说要送给一个朋友做生辰礼。


    孔萱却笑道:“朋友?怕是心上人吧,这么用心准备。”


    “哪有,不过随便准备准备,那人烦得很。”


    “可你提起他时,笑得特别甜呢~”


    裴霜讶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在面对霍元晦的事情时,她竟然多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回想种种,霍元晦待她也与往日不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又笑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只是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直愣愣的表白,话本子上读书人不都是含蓄委婉吗?


    果然话本子都是骗人的。


    “你比我重要”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滚烫的蜜糖,将她整颗心都浸得酥软发烫。


    霍元晦的掌心渗出细汗,连后背灼烧般的疼痛都浑然不觉。


    他知道,话说出口,就是等待判决。


    一息,再一息,他仍旧没有听到回应。


    可眼前人只是抿着唇,拔下发簪,扶住他的肩膀就要为他处理伤口。那支银簪垂下的珠穗轻轻晃动,晃得他心头发慌。


    就像没事人似的。


    若非山洞狭窄,他还真以为她没听见呢。


    他握住她举着发簪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葭葭,你还没回答我。”


    裴霜拍掉他的手,飞速挑破一个水泡,他吃痛,轻呼了声。


    她道:“你这种傻子,我才不喜欢。”


    霍元晦还当她在为这件事生气,絮絮叨叨地解释起来:“如果是你受伤,斩弯刀追上来,我对付不了,岂不是糟了。现在我受伤,你还能带着我跑。”


    他说完,看着她的反应。


    裴霜却把他转过身去,认真对付他背后的伤口。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又忐忑起来。


    “撕拉——”裴霜干脆利落地撕下裙摆干净的内衬,轻轻蘸去水泡渗出的组织液。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她指尖微凉,每一次触碰都让霍元晦脊背发麻。


    擦干净伤口后,她去摸他怀里的药囊,幸好他的药囊从不离身,里面常备着各种伤药。


    “哪个是对症的伤药?”


    “红瓶那个。”


    裴霜皱了下眉,现在她不是很想看见红色,与血色一般,刺眼得厉害,连带着看身上这件衣服也不顺眼起来。


    她动作依旧很轻,仔细包扎着伤口,他伤口实在太大,她好好的衣服都被撕得不成样子。


    霍元晦想着回去定要再给她买十件,就是不知她会不会接受。


    包扎时需要绕过胸膛,她不得不贴近他,伸出手臂交接布条,好似在抱着他。


    她的鬓发在他眼前晃,低头几乎能吻上她光洁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发间,他呼吸渐沉——


    作者有话说:再走一章感情线


    表白了,但葭葭没答应版


    别骂我情节俗套,感情戏真的好难写[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第89章


    火光微明,山洞里似乎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只是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明显乱了。


    女子手指在男子的身上游移,男人的小腹紧实,有些清晰的人鱼线,女人却略过这些,只顾着布条是否覆盖了全部伤口,确认完毕后,在肩头打了个漂亮的结。


    裴霜想再翻下药囊,却发现腰又被他箍住了,她弯起一条腿坐在他怀里,姿势实在太容易被他禁锢。


    “葭葭,你还没应我?”他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委屈的执拗。


    裴霜抬头,直直望进他眼底:“想要我应你。”她唇角微勾,眼底却不见笑意,“行啊,说说你瞒着我的事。”


    霍元晦箍在她腰间的手蓦地一僵,眼向下瞥,又飞速转回来看着她的脸,想从她表情中找到一点端倪。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裴霜从他怀中挣开,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霍时,其实,一直都是你先冷待我的,不是吗?”


    “葭葭……我……”他喉结滚动,声音发涩。


    原来她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


    其实他们的关系,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剑拔弩张,自从知道霍元晦的身体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虚弱之后,她便不与他吵架了。


    童年时期,他们还是有一段平和与安乐的时候的,直到八年前某个寻常夜晚过后,他忽然筑起高墙,任她如何热情相待,回应她的永远是一副疏离模样。


    用他的话说,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之前那般,需注意男女大防。


    小裴霜要面子,暗自生了许久的闷气,不来往就不来往,一气之下跟着酒师父出去历练,一去就是三年。


    三年后归家,霍元晦的性子似乎更冷了些,而她已练就一身伶牙俐齿的本事。见他冷脸便要来闹,有事没事就找他吵架,看他气得跳脚,她就高兴。


    此番科考归来,他却又换了副面孔。


    诚然她喜欢他,但她不开心,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一点儿都不喜欢。


    “你的忽冷忽热,我实在看不明白。”她声音清亮,眼底却漫上痛色,“霍时,我分不清啊。”


    见她这般神情,霍元晦只觉心头血肉被生生撕


    扯,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葭葭,这件事很复杂。但你想知道的,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别动!”裴霜一把按住他肩头,柳眉倒竖,“伤口裂开怎么办?”


    “无妨,你包扎得极好。”


    “是娘亲和郦姨不许你说,对不对?”


    她一直很聪明,一猜就准。


    “是。”她既然猜到,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霍元晦爽快承认。


    裴霜重新坐回床上:“一点儿都不难猜,你整日待在家里,和别人接触都很少,能让你守口如瓶的,除了她们还有谁?”


    霍元晦快速点头,眼底映着跃动的火光,表忠心道:“其余的事我真的没有瞒过你,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


    裴霜浑身一激灵,胳膊上泛起细小的疙瘩:“快住口!你突然说这些肉麻话,怪瘆人的。”


    霍元晦靠过去,轻笑:“当真吓人?”


    吓人也没办法,再不说,媳妇要没了。


    此时他不禁有些怨起那两位娘,可把他害惨了。


    裴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见她展颜,霍元晦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原处。能笑出来就好,这丫头气性大,但笑过便算翻篇。


    只是他有些摸不准,这是心里有他呢,还是纯粹觉得滑稽?


    他挪了挪身子,试图想离她更近,裴霜察觉了他的意图,坐得更远了一些。


    突然她广袖一拂,掌风扫灭火把,同时捂住他的嘴。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有人!”


    她竖起耳朵,警惕地听着外头的动静,有轻微的脚步声,脚踩到细枝枯叶的声音。


    这山上,这个时间,除了他们,就是斩弯刀了。


    脚步声离很轻,由远及近。


    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裴霜绷紧身子,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度,弓着身子犹如猎豹,等猎物一出现就一击致命。


    外头虽然做了伪装,但并不算高明,即使被发现她能保证自己能跑掉,但带着受伤的霍元晦,她没有把握,而且他不能再二次受伤了。


    他们运气不错,外面脚步声并未在这里停留,夜色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盖。


    裴霜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放下手。她刚松口气要开口,脸颊忽然触到一片温软湿润。


    她起身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裴霜点燃火把,山洞里重新有了光亮,脸发烫得厉害,气势丝毫不减地盯着那罪魁祸首。


    床上的男子偷了香,嘴角露出得逞的笑。


    一副无赖样,哪有平时的半分霁月光风。


    “登徒子!”她低声骂。


    在他听来却是嗔怪,骂得他还怪舒服的,他解释道:“离得太近,非是我故意。不过我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


    “啊?我都被你剥得精光,看遍了也摸遍了,”他眉梢轻挑,“葭葭,莫不是打算不认账?”


    还有更无赖的等在这儿。


    对付这种无赖,只能比他更无赖。


    裴霜勾唇,一只脚踩在木床边沿,单手挑起他的下巴,学着纨绔的做派:“就是不认账,你待如何?”


    “霍大人这张脸生得倒是不错,”裴霜伸出手指从额头缓缓划到他的下颌,活像个风流娇客,“就是这性子太差,怕是不安于室的。不行不行,当不得正宫。”


    他眼眸幽深:“你还想要几个?”


    “俊俏郎君嘛,自然是多多益善。”


    “不许!”


    “你说了不算。”


    他知道裴霜真能做出这事来,心下有些着急:“我有定情信物,你若始乱终弃,我就去裴姨那里告状!”


    “什么?”她怎么不记得她还送过什么定情信物?


    霍元晦轻哼:“就知道你不记得,在我药囊夹层里。”


    药囊刚才已经被她倒空,扔在旁边,她捡起来,摸了摸,软布中确实有硬物。


    她轻轻扯开一个小口,一把食指大小的小木剑就掉了出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裴霜盯着那柄小木剑,恍惚间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他们被一群更小的孩子缠着玩扮家家酒,硬是被推着当了回爹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嚷嚷着“爹娘都有定情信物”,她被闹得没法,随手就把刚削好的小木剑塞给了霍元晦。


    霍元晦就地取材回赠了她一个亲手编制的花环。她戴着那花环在院里蹦跶了好几天,连睡觉都舍不得摘,直到花瓣都蔫巴了才恋恋不舍地埋进土里。


    “这东西你还留着,你真是……”她嗓子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歪歪扭扭的刻痕,同时也隐隐有些担忧,明明喜欢她,却始终克制的,那个瞒着她的秘密,是否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霍元晦将木剑珍重地收回怀中:“你送我的,当然要留着。”


    “少来。”她别过脸嘴硬,“定情信物讲究成双成对,我可没见着你送我的。”


    “那花环不算?”


    “花呢?”裴霜耍赖地摊开空荡荡的双手,“证据在哪?”


    霍元晦哑然失笑。这丫头从小就会耍无赖,要是不这样反倒稀奇了。


    也罢,他们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这事得徐徐图之。


    正想着,他额头上覆上来一只手:“不是不负责吗?又来招我?”


    裴霜感受着掌心温度,收起吊儿郎当:“你发烧了,怎么办,有药吗?”


    他伤口那么大,发烧是必然。


    “有,青花瓷瓶那个就是退烧丸。”上次雨夜出事,他就制了一些专门针对他身体的退烧药。


    裴霜赶紧倒一粒让他服下,他吃了之后,效果立竿见影,额头很快发出汗来,裴霜擦了一遍又一遍,又给他喂了两口水,他面色好了些,就是有些昏昏欲睡。


    “困了就睡吧,今晚估计要在山洞里过夜了。”裴霜道,“但愿方扬曹虎能发现不对。”


    “还真不一定,就算发现,要找到这儿,也很难。”


    裴霜为了不吵到别人,特意挑了个冷僻的地方,鲜有人至,确实不好找。


    “还不是你,要什么用心的生辰礼,这下好了吧,差点人都交代了,生日忌日一块儿过。”说完又觉失言,“呸呸呸,刚说错了,你一定没事的。”


    霍元晦低笑出声,脑袋不受控制地往她肩上歪。裴霜急忙托住,让他靠得舒服些。不一会儿,耳边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裴霜侧目,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伸手在他鼻子上刮了刮:“霍元晦要长命百岁。”


    她靠着他的脑袋,也安心合上眼眸。


    次日,山鸡报晓,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裴霜率先醒来,霍元晦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她用手背探了下他额头温度,已经不烧了。


    她刚想动,肩上的人也有了动静。


    “醒了?”


    霍元晦动了下身子,一不小心扯到伤口:“嘶——”


    “才受的伤,这么快就忘了?”裴霜赶紧扶住他。


    霍元晦只是笑,晨光里他的眉眼格外温柔。


    “能自己走路吗?”


    他点点头,脚踩到地上缓缓站稳:“可以。”


    裴霜道:“我先出去看看,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我们再离开。”


    “好。”


    裴霜拿起粗瓷碗,准备顺便再打些水回来。她抱着碗,撩开洞口的杂草出去,观察了下四周,没有听见动静,才从山洞里出来,去往小溪处。


    她自己先洗了洗手,又捧了些水洗干净脸,才从溪流上游皆了满满两碗水,她方转身,破空声呼啸而至。


    粗瓷碗坠地的脆响还未消散,裴霜指间已多了一柄寒光凛冽的匕首。她身形一矮,弯刀擦着发梢劈入身后树干,木屑飞溅。足尖顺势踏上刀背,内力灌注之下,刀刃又陷进三分。


    斩弯刀瞳孔骤缩,未及反应,心口已连中三记重踢。他被踹了个猝不及防,弯刀脱手,人倒退好几步。


    他手中也没了趁手武器。裴霜乘胜追击,匕首化作一道银光直取咽喉。斩弯刀却临危不乱,双拳如铁,绕过锋芒直击她持刀的手臂。


    斩弯刀身量高,臂展自然也比她长


    ,就是占了手长了几分的便宜,他没了弯刀,反而不用受武器限制,裴霜的优势也就没有了。


    裴霜及时收手,但带着内力的拳风还是令她手臂隐隐作痛。


    赤火帮排名前三的杀手,果然没那么简单。


    几个呼吸之间,两人又过了十几招,贴身肉搏她不占优势,裴霜只能继续用匕首给他制造些困难,很快斩弯刀手臂,脸上,肩上都出现了细小的伤痕。


    血流出来,斩弯刀不在意地一抹:“雕虫小技!”鹰隼般的目光始终锁定树上弯刀。


    裴霜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两人围着树,又是几番交手。她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不行!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跑不了!


    只能把他引开,赌一赌他没发现霍元晦!


    就在斩弯刀手握上刀柄的时,裴霜抓起地上一把泥沙朝他扬去,随后翻身即走,运起轻功转眼已飞出几丈远。


    可她却没有听到追来的声音,她转身一看,斩弯刀拔下刀之后就朝着山洞口走去。


    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刚才的计策就不能再用,裴霜银牙紧咬,身形如燕折返。她一个滑步贴近,匕首狠狠扎入斩弯刀小腿。


    猝不及防的攻下盘,斩弯刀中招,小腿血流如注,同时他反身一脚,踹在裴霜肩头。


    裴霜这招出其不意但也把自己很大程度地暴露在敌人下,实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事情紧急,来不及想那么多。


    霍元晦在山洞口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待在这里,看她战斗。从未这么痛恨这副不能练武的身子,护不住她!


    斩弯刀狞笑着掷出弯刀,寒光直取山洞。


    裴霜心揪起来:“小心!”


    就在弯刀即将飞入山洞的刹那,一道银光破空而来!


    “铮——”


    七节鞭如灵蛇般缠住弯刀,鞭梢一抖,那夺命凶器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深深钉入十丈外的树干。


    裴霜一喜,看向树上的人:“郦姨!”


    郦凝枝站在树杈上,衣袂翻飞如展翅青鸾。她信手抛来一物,阳光下闪过一道银虹:“身为刀客,连刀都能忘了带?”


    裴霜接过九罗刀,顿时有了底气,轻笑道:“这次是我大意。”


    “七杀鞭!”斩弯刀当然知道与九罗刀同出一门的七杀鞭。


    郦凝枝轻飘飘落下,七节鞭在她腕间游走如活物,她打量了下斩弯刀,轻啧一声:“哪来的黄毛小杂种,敢伤我们无愁门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作者有话说:郦麻麻来也!!


    这感情戏太难了~目前就是我们霍大人表白了,但裴女侠还在生气,没答应他,身世之谜还要再后面揭晓,先走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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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七杀鞭一甩,杀气迸发!


    斩弯刀暗叫不好,一个裴霜已经很难对付,别说再加一个郦凝枝。


    他看清形势,转身就跑,他是杀手不是死士,得留着命才能赚钱。


    可裴霜与郦凝枝岂会给他这个机会?只见七节鞭如银蛇吐信,九罗刀似寒月凌空,一远一近配合得天/衣无缝。


    鞭影重重抽在斩弯刀膝窝,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郦凝枝手腕一抖,七杀鞭已缠上他的脖颈,渐渐收紧。


    “娘,”霍元晦扶着山壁走出,声音虚弱却坚定,“留活口。”


    郦凝枝冷哼一声,鞭梢一甩,“啪啪”两声脆响,斩弯刀背上顿时皮开肉绽,疼得直接昏死过去。


    裴霜找了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处理好了危机,郦凝枝转身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心疼得直跺脚,想碰又不敢碰:“哎呀呀,怎么受这么严重的伤啊,疼不疼?”


    “郦姨你小心,别碰到他伤口。”裴霜提醒。


    郦凝枝满眼心疼:“你们呀,真是不让人省心。”


    裴霜不想听数落,忙岔开话题,问起:“您怎么来了通州,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郦凝枝看他们好歹是没缺胳膊少腿,才道:“这不是赶着来给你们过生辰嘛,本来算好了日子,在元晦生辰前能赶到的,但路上遇到些事情,还是迟了一日。”


    “刚到衙门,就看见方扬、曹虎慌慌张张的,说是你们一夜都没回来。”郦凝枝撇撇嘴,“我还当你们是故意避开众人,倒是蕊娘了解你们,说绝不会这般没分寸。”


    “是娘猜到我们在这里的?”裴霜眼睛一亮。


    “是呀,谁能想到你们挑了这么个荒山野岭谈情说爱?”郦凝枝朝儿子挤挤眼睛,这伤受了,感情也该有些进展了吧?


    霍元晦摸摸鼻子,装作没看见。


    “蕊娘打听了你近日与炮仗作的孔娘子走得近,就猜到你们说不定找了个地方放烟花,又遇上个樵夫说昨夜这里似乎下了一场七彩雨,才猜测你们在这儿的。”


    “我与方扬曹虎一起上的山,我脚程快,在山坡上看见了放完的烟花筒,还找到了打斗痕迹,就听见了这边有动静。”


    “您真聪明!”裴霜拍马屁道。


    郦凝枝:“诶,可别夸我,是蕊娘聪明。”


    “娘聪明,您也厉害啊!”裴霜把水端得明明白白。


    正说着,方扬和曹虎气喘吁吁地赶到。两人瞪大眼睛盯着郦凝枝,方扬结结巴巴道,为了解救裴霜和霍元晦,她迫不得已露了身手:“郦、郦掌柜,没想到您竟是武林高手!”


    曹虎也大吃一惊:“方才那轻功,简直像燕子抄水!”


    郦凝枝还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瞒你们的,退出江湖很多年了,我现在呀,只想安静经营我的小客栈。”她将七节鞭往腰间一别,又恢复了那个温婉的客栈老板娘模样。


    方扬眼睛发亮,已经在脑海里编出一整出江湖侠女隐退的故事。他们青梧真是个好地方,卧虎藏龙。


    他发散思维:“裴掌柜不会也?”


    裴霜赶紧打断他的联想:“我娘真不会。”


    方扬噢了一声,还有些失望。


    ——


    回到府衙,斩弯刀被关进了死牢。


    裴蕊娘早已在衙门口翘首以盼,见到女儿的身影,眼眶顿时红了。


    裴霜飞快跑着埋进了她娘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馨香,她柔声道:“娘,我好想你。”


    裴蕊娘揉了揉她的脑袋:“娘也想你。”


    裴霜正在她娘怀里撒娇,忽注意到一道陌生的目光,是一个女子。


    她梳着妇人发髻,应该已经嫁了人,脸上有淤青和伤痕,瘦削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粗布衣裳里,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


    “娘,这位是?”


    郦凝枝道:“这是邵芳娘。我们路上耽搁,就是因为她。正要与你说呢,还要请你们帮忙。”


    邵芳娘怯怯与他们见礼。


    裴霜:“什么事?”


    裴蕊娘却拦住话头:“你们先去洗漱换个衣服吧,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裴霜与霍元晦都是满身污秽,衣衫还破破烂烂的,确实不适合见客,两人赶紧洗漱换衣。


    身上清爽了后,霍元晦也重新换了药,裴霜勒令霍元晦躺着休息:“你不许动。”


    “没那么严重吧?”


    裴霜面色一沉,霍元晦赶紧道:“好,我听你的,躺着不动。”


    郦凝枝笑着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下欢喜,好嘞,儿媳妇这下有谱了!


    裴蕊娘笑而不语。


    “娘,郦姨,芳娘姐姐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先简单说说。”


    郦凝枝啜了口茶:“我来说吧,事情也不复杂,芳娘她女儿丢了,想让你们帮着找找。”


    “正常报官不就行了?”


    “哼,一个未满月的小女婴,官府哪会用心找?”


    霍元晦听着有些汗颜,不过这确实是常态,女子薄命,女婴更是,一出生就被溺死的比比皆是,官府自然不愿意浪费人力去找。


    “芳娘可怜啊~”郦凝枝感慨。


    两人是在城外三十里


    的钱家村遇到她的,彼时她正光着脚到处找她的小闺女,可怜她一个未出月子的妇人,脚都磨出了血泡,她男人还带着人在后面追她。


    说她丢了女儿失心疯了,邵芳娘努力想要挣脱他男人的怀抱,可是徒劳,那声嘶力竭的哭喊至今让人心颤:“第三个了,这是第三个了,你们把她丢在哪儿了!混蛋!”


    钱大志不但不心疼她,反而还甩了她一个巴掌,拖着她:“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找的,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用得着丢她吗,废物,惦记个赔钱货做什么。快随老子回去,养好身子,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周围人都劝,丫头没什么好的,赶紧回家吧。


    邵芳娘被扯得踉跄,却仍挣扎着哭喊:“求你告诉我……孩子丢哪儿了……”


    又一记耳光落下,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钱大志语气凶狠:“闹什么!回家!”她一个柔弱妇人,哪能反抗得了一个身强体健的男人,邵芳娘被打得头晕目眩,身子还在挣扎,钱大志又拖又拽地想把她弄回家。


    邵芳娘鼻青脸肿,满脸是血,郦凝枝当时就红了眼,她一个箭步上前,擒住钱大志的手腕轻轻一拧,那壮汉顿时疼得跪地哀嚎。


    谁料整个钱家村的村民竟抄起锄头扁担将她们团团围住。


    以郦凝枝的实力搞定这些普通村民当然不是问题,难的是怎么不伤害他们。


    周旋了许久她们还是寸步难行,更有些村民看她们美貌又是两个单身妇人起了歪心思,想将她们留下,淫邪的目光在裴蕊娘身上流连。


    这下可彻底惹恼了郦凝枝,当即祭出七杀鞭,七杀鞭如银蛇出洞,在空中炸开数道凌厉的鞭花。村民们哪见过这等阵势,转眼间就被抽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她一把揪住钱大志的衣领,那汉子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湿了一大片。


    “孩、孩子在后山……”钱大志抖如筛糠地指了个方向。


    未满月的婴儿身子脆弱,她们怕孩子出事就赶紧去找孩子,但翻遍了山脚也没看见人。


    邵芳娘伤心哭起来,想着孩子定是被狼叼走了。


    裴蕊娘却发现了不对,这地方还浅,不至于有狼,狼叼走肯定有血腥味,而且杂草丛生,不像是有人来过。


    更有可能的是钱大志撒了谎。


    因为找孩子,耽搁了进城的时间,若是回去钱家村的刁民也不好对付,她们只好带着邵芳娘在城外客栈住了一夜。


    “葭儿,”裴蕊娘轻抚女儿发顶,“这事还得你们来办。”


    裴霜已然了解了事情经过,望向角落里瑟缩的邵芳娘,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这个瘦弱的妇人,受了太多的苦。


    邵芳娘面容木然,泪水早已流干:“我生了三个女儿,一个……一个都没留住……”


    生下第一个女儿时,她满心欢喜,想着有了孩子,以后家里就热闹了,正抱着孩子喂奶,钱大志就一把将孩子夺走,再也没还给她。


    那时她胆子小,害怕钱大志休了她,不敢做声,谁叫她生的是个女儿呢?生不出儿子,就不能再婆家立足。婆婆指责,公爹怒骂,丈夫只把她当个泄欲工具。


    第二次怀孕,她怀揣希望熬过十个月,却依然是个女儿。这次她鼓起勇气反抗,换来的却是更凶狠的毒打。


    如今第三个女儿也被夺走,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三个孩子的哭声。邵芳娘下定决心,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找回女儿。她要她的女儿,就算被打死,她也要找她的女儿。


    在裴蕊娘的安慰下,她渐渐冷静下来:“我总觉得三丫不是被扔了,而是被卖掉了。”


    “哦?”


    她想起前两次女儿失踪后,钱家总会改善伙食,钱大志还会买酒喝。这个懒汉哪来的闲钱?除了卖女儿,她想不出其他可能。


    “只是……会有人买女婴吗?”邵芳娘的语气,自己也带着几分不确定。


    凡是买孩子,终归是为了继承香火,买女婴的极少,就算是欢场,也喜欢七八岁的年纪,那时女孩样貌已经能看出几分颜色,漂亮的能卖高价。


    女婴太小,养起来若长歪了,就亏大了,老鸨不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说不准呢,有人就喜欢女儿。”裴霜安慰她,“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邵芳娘心中好受了些,握住她的手:“拜托裴捕快了。”


    这事还得从钱大志身上下手,毕竟孩子是他抱走的。


    裴霜叫上方扬曹虎,准备去钱家村。


    快要出门的时候,却被李天常拦住。


    “方扬、曹虎,随我一同去趟赵员外家,方才他家小厮来报案,说是家里丢了贵重东西。”


    李天常不敢再支使裴霜,但方扬曹虎还是他手底下人,他有权调动。


    方扬为难道:“我们要先去趟钱家村,有个小嫂子说她家小女儿丢了。


    “什么丢女婴,说不准是他们自己弄死了,这些乡下人家,生出来女婴养不起,就弄死,司空见惯的事儿,没什么好查的。”李天常觉得他们是在浪费时间,“再说了,一个女婴在外面一天一夜,就算找到也早没命了。”


    裴霜咬牙,握着刀的手都不禁用力了几分,可她却无法反驳。


    她心里知道,找到活着的女婴概率约等于无,可这样她就能不找了吗?


    邵芳娘的恳求言犹在耳,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追查到底。


    “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找的,不值钱的玩意,”他不屑道,“快随我去赵家。”


    “你自己也是女人生的,什么值不值钱,女婴怎么了,那是条人命!”裴霜怒目,“让开,衙门那么多人,不缺他们两个,我要带他们去钱家村,你有什么意见,就去找霍通判!”


    她手中的刀微微举起,李天常骂骂咧咧让出路来:“找什么女婴,真是脑子坏了。”


    ——


    钱家村这等蛮村,他们几个人直接去还是有些太危险,裴霜找来当地立长陪同,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钱大志的家。


    钱大志正喝着小酒,嘴里哼着小曲,惬意得很。


    只听“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他拿着酒杯的手抖了下,叫嚷道:“谁呀!?”


    钱里长走过去拧他耳朵:“死小子,还不起来,差爷要问话!”


    “三叔祖,您怎么来了?”


    钱里长也信钱,村里人打几个弯都是亲戚。


    裴霜他们沉着脸靠近,待他揉了下眼睛,看清他们身上的差服之后,腿都软了:“差差差……差爷……你们大驾光临,是,是要做什么呀?”


    面对这种渣滓,裴霜都懒得动手,给了方扬一个眼神。


    方扬一点儿不客气,他家中也有妹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怎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抽刀抵在钱大志脖子上。


    钱大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人,小人安安分分,从未做过亏心事啊!”说着又求助地看向钱里长,“三叔祖,您帮我说句话呀!”


    钱里长也知道了他干的荒唐事,但到底是自家亲自,开始求情:“差爷,他已经知道错了,您老就先把家伙什儿收起来?”


    裴霜示意方扬收刀,倒不是因为钱里长的求情,而是钱大志身子抖如糠筛,再举着刀,她都怕他晕过去。


    欺软怕硬的东西!


    裴霜冷笑问:“你的三个女儿,都被你卖到哪里去了?说!”


    钱大志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邵芳娘:“那个贱人报官了?”


    曹虎上前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嘴巴干净点。”


    方扬的刀动了动,钱大志捂着脸,嘴角流出些血沫子:“我错了。”


    钱里长有心护他,又怕方扬手里的刀,皱着眉催促:“你就快说吧,差爷手里的刀可不是吃素的。你把孩子卖给谁了?”


    “我……我不清楚他的真名,是……是个白胡子老道,大家都叫他白道长,我们村有刚出生的女娃,都是卖给他的。”——


    作者有话说:进下一个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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