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年怀揣着从织女处得来的东华帝君咒文, 以及关于太阴星君的隐秘,心绪纷乱地踏上归途。
穿越星域时的空间扭曲令他头晕目眩,当阿紫终于踏上翡翠牧场时, 他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下马便俯身干呕起来。
“喏。”
宜年抬头, 正对上孙悟空的眼睛。他勉强接过那递过来的水碗, 指尖在微微发抖。
“多谢大圣。”漱去口中苦涩,宜年虚弱地笑了笑, “阿紫今日辛苦,还望大圣好生照料。”
话未说完,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孙悟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摇晃的身形:“嘿,你这和尚,那天还跟俺斗得爽快,这会儿倒是被一趟星途给打趴下了?相比你是不如俺的,再比一场,俺一定能……”
宜年摆摆手,站直身子:“不斗了不斗了,那日是我唐突……”话音未落,眼前一黑, 整个人向前栽去。
最后的意识里,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恍惚间似乎听见孙悟空在嘟囔:“啧, 这般弱不禁风?那天跟俺斗的那个真的是你不是啊?”
不知过了多久, 梦里混乱不已。
宜年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孙悟空的床榻上。这屋子虽比不上幻月宫的华美,却也干净整洁——青石砌的矮榻,云杉木的案几上有两坛美酒, 墙上还挂着几串风干的仙桃核。孙悟空正翘着腿坐在窗台上啃果子,见他醒了,眼睛一亮。
“哟,醒啦?”他一个翻身跃到床前,“写那破书能把人累成这样?俺老孙看你睡得跟死猪似的。”
宜年脸上一热,赶紧下床来,道:“给大圣添麻烦了。”
“你还知道是给我添麻烦!”孙悟空见他让了位置,孙悟空顺势往床上一倒,枕着胳膊道,“那你准备怎么谢俺?”
宜年一愣,问:“你要怎么谢?”
“上次切磋了两下还算过瘾,但终究没有分出胜负。”孙悟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中战意灼灼,给宜年怀里塞了个东西,“俺也不需要你的谢礼,你便答应择日再跟俺决斗一番。当然,先把这个吃了补补,别到时候输给俺,又说是身子虚!”
宜年低头看着怀中那颗泛着金光的浑圆丹丸,满脑袋问号。
“嘿嘿,这可是好东西啊……”孙悟空得意地挠挠头,“俺老孙蹲在八卦炉边守了三天才抠下来的!你就拿去吃吧!”
宜年连忙将丹丸推回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君炼丹多用龙肝凤髓,小僧持戒清净,实在不敢妄用。”
孙悟空撇撇嘴,一把抢回丹丸:“欸,你这和尚看着小小个,脑子比那些白胡子还要迂腐!”说着自己抛进嘴里嚼得嘎嘣响,“这东西,又好吃又滋补,给你你还不要?俺自己吃,不给你了!”
宜年见他猴精活现的样子,笑了:“多谢大圣关心,决斗的事改日再说,小僧先回去了。”
他还没出门,便被叫住。
“金蝉子。”
宜年一愣,才想起来孙悟空误以为他是金蝉。他转过头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清楚。
孙悟空抓了脑袋半天,突然弹出一缕光:“喏,接着!”
宜年慌忙接住,一条石环自动缠上他的腕子。
孙悟空清了清嗓,说:“戴着它,就算你在跑到织女星还是什么星,俺也能……咳,俺是说打架时好找人!”
石环突然收紧,勒得宜年哎哟一声,他伸手去摸,却摸不着。孙悟空赶紧松了松,嘿嘿一笑道:“看得见、摸不着,才配你这六根清净的和尚不是吗?你放心,这是俺的毫毛化的,只有你和俺能看见。”
宜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牵制住了。但大圣确实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有架可以打。
宜年是不愿意再打架了,他敷衍道:“好,等我准备好了,就通知大圣你,我们到时候再决斗一场。”
到时候,应该不会有那个时候吧?
*
宜年独自踏云从御马监回到了幻月宫,虽然不明显,但一路上还是感觉到众仙的气氛有些古怪。往来仙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见他经过便立即噤声。
他到了绯烟阁,殿内空荡荡的没有月君的身影。他便叫了将离来问:“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月君不在宫中?”
将离没有什么隐瞒,道:“广寒宫突发变故,月君去处理,所以才不在的。”
“广寒宫,能出什么乱子?”宜年也不过是离开一天一夜,没想到广寒宫还能出变故。想到织女透露的太阴星君秘辛,又联系到嫦娥的处境,心头不由一紧——月君若真要谋取太阴权柄,怕是没那么容易。
将离压低声音道:“天蓬元帅被人告发与嫦娥私通,王母震怒,派了仙官前去查证……之前便有仙子见过天蓬元帅在广寒宫附近出现,所以大家都议论纷纷。具体情况如何我们还不太清楚,月君昨日接到消息就匆匆赶去,至今未归。”
宜年对这个传说倒也有印象,天蓬元帅调戏嫦娥后受到雷击两千锤的惩罚,每道雷霆皆含削仙骨、毁道行之威。之后,他更是被剥夺天蓬元帅的神职,被贬下凡间奉命收回北极四圣之首的九齿钉耙。再之后,他通过与玄奘西游的经历而在西方极乐荣升大雷音寺的净坛使者。
宜年来回一趟也累了,没有过多关注这么旁的事。见月君不在,他本说在书房改的客房睡,却没有找到贝拉小兔,便回了西厢房找。
自他不在西厢房住之后,这里的一些家具物什都搬到了客房,显得杂乱了许多。但贝拉小兔灵智不高,总是往这里跑,宜年好几次要亲自抓了它来抱回去才行。
“你果然在这里。”宜年在角落里找到了兔子毛茸茸的尾巴,将其一把抓住抱在怀里。
他见到贝拉小兔的样子,略愣住,这小兔子竟变得有些透明,嘴里嘎嘎的咀嚼着什么。他往角落里伸手去摸,倒要看看兔子是在吃什么。
他摸出来,竟然是一只香炉。
“你不会是吃香灰吧?”宜年想去扒小兔子的嘴,却发现它根本没有嘴。也是,这是一只以他记忆为原型的毛绒玩具的具象化,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吃东西呢?
贝拉小兔却将身子往香灰上拱,让那灰烬沾了自己一身,然后它透明的形象又变得真实了些。
宜年不由得沉下脸来。
他自然知道贝拉小兔是当初他与月君对峙时溯影牵思铃所化,溯前尘旧影,牵未了情思。他倒是忽略了,兔子能维持形象的能量来源于月君的法力。月君有急事没能回宫,倒让它变得虚幻。
是早就应该消失的一个虚幻的影子,却因为某种原因一直留在宜年的身边。如今它自己也舍不得消失,便自行去吸取那些带着月君法力的物件。
“这香……不是之前将离常在西厢房点的吗?”宜年抱着贝拉小兔,本来有些困了,此刻却突然清醒。
他用手指沾了香灰,伸舌头去舔了一口,立即察觉到问题所在。
宜年面色阴沉地踏入月君的寝居,指尖抚过案几上的香炉。炉内洁净如新,连一丝香灰的痕迹都不曾留下。他眼神一暗,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宜年非得查出个究竟不可,又找了将离来:“不好意思,大晚上又麻烦你,我不喜欢屋子里的香,想请你帮我换一种。可以的话,能不能带我去库房,我自己挑选。”
将离虽然不悦,但也还是带他去了库房,小小声抱怨:“香都在这里了,你随便拿吧,真的是大晚上还这么烦人……”
幻月宫中用香不少,仙子们都喜欢用,也没有设限,取用方便。
库房内,宜年逐一检视,从龙脑到麝香,从苏合到安息,独独不见西厢房那种泛着透明灰白的香粉,更寻不着月君寝殿特有的味道。
于是他又问将离:“月君房中之前用的那种很好,能请好仙子帮我找一下吗?”
将离这才道:“月君房中的应不在这库房,他都自己制香来用。你要是喜欢他房中的香,等他回来问他要去。”
宜年再问:“那之前西厢房中呢,你帮我点的香是哪一种?”
将离疑惑:“我没有帮你点过香吧?我每次去都见已经有香了,以为是你自己用的,便没有动过。”
宜年心中了然,已经知道了大概,随意选了一盒,道:“那便用这个好了,辛苦将离好仙子这么晚还陪我。”
他回了客房,没有点香,反而将香炉熄了火。
怀中的贝拉小兔安安静静,似睡过去了。但宜年知道,小兔是不用睡觉的。从来到幻月宫开始,这小兔一直引着他走。若是小兔不在,也会有将离或旁的仙子。
甚至夜里的流萤,也无处不在,给他熹微的光芒。
宜年将流萤赶走,也将小兔放到了屋外,令自己一个人陷入黑暗之中。他这时候又想起了织女问他的话来,若是他发现对他全心全意好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便是蓄意谋划,他会怎么做呢?
宜年难得叫出了系统来问:“外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系统:【亲爱的宿主,现在刚刚过凌晨零点,您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进行任务,然后愉快地迎接清晨的朝阳,请继续努力哦。】
宜年问:“强制退出的话,是不是就没有存档记录了?”
系统:【是的宿主,强制登出会导致所得成就和修行点数清零,原始备份格式化,请谨慎选择。】——
作者有话说:墙纸爱情节又要来了,笨人是墙纸爱好者,但月君的墙纸跟玉青不太一样。玉青是阴湿男鬼的墙纸,月君是润物细无声细思极恐的墙纸。
然后大家可以期待一下大圣的墙纸会是哪一种。
ps:墙纸的话都会有点虐感?由于笨人虐点太高,有时候摸不准大家会觉得虐的部分,如果虐到宝宝们了先说声抱歉私密马赛。
第92章 第九十二回
月君从广寒宫回来, 衣袂间萦绕着广寒宫特有的冷冽气息。他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闪烁久违的锋芒。
事情进展得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尽管嫦娥矢口否认与天蓬元帅的私情,坚称是栽赃陷害, 但王母已然震怒。天蓬元帅被定罪为“亵渎仙子”,而嫦娥则要接受更严苛的审查。
这正是月君等待千载的良机。
他也不急于一时, 往后十几日能将广寒宫掀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其中没有太阴星君下落的线索。玉蝉子刚好这时间从织女星回来,他怕人见不到自己会失落, 所以还是回一趟幻月宫跟人交代了先。
天刚刚亮,昼夜交替之际的幻月宫迷蒙在一片雾气中。
月君想着玉蝉子该是还在睡, 便无声无息去到书房改做的客房,却见床上空无一物。他觉得奇怪,转身回自己的寝居,纱幔轻拂,朦胧处似乎睡着一个人。
月君含笑,轻掀纱帐往那榻间躺,伸手去触摸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手还没有触到,那人却一个翻身将他按倒,手拿利器将剪刀尖对准他的脖子。他抬眼, 看到宜年冷着一张脸, 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轻蔑, 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之物。
那目光像刀, 一寸寸剐过月君的每一处。
“你不是说拿了我的斩缘剪去,想办法让它再得利用?”宜年骑跨在月君身上,冷声质问,“让我在姻缘司好找, 倒是藏得深,压在一堆废弃物件里面。怕是从未想过要帮我,只是嘴上说得好听。”
与往常不同的冰冷音色,让月君感到一阵战栗从脊椎窜上来。他喉结滚动,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姿势。
宜年显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眼中厌恶更甚,剪刀尖威胁地往前送了送:“你果然……令人作呕。”
月君艰难控制住自己,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和温度,声音都有些颤了:“阿年,你没睡,一直在这里等我?怎么还说这种让人伤心的话,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宜年也希望是误会,但证据都摆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只是他确实一夜没睡,等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刚来幻月宫,以为是不习惯,所以总是失眠。现在才知道是你在我房中燃了特质的香,又故意放了那只由你法力化作的兔子在我身边,成日里监视我。你敢说这些不是你做的事?”宜年质问。
月君只觉得喉咙干渴,虽然也很喜欢小和尚略带羞赧的样子,但现在这般句句带刺又让他找回了与玉蝉子争锋相对的感觉。
好喜欢。
他甚至故意仰起脖子迎向利刃,道:“是……我是故意引诱你的。”
指尖刚触及那截细腰,忽有素白缎带自帐顶飞旋而下,将他手腕牢牢缚在床头。月君闷哼一声,非但不恼,反将腰腹往前送了送,让彼此紧贴处愈发灼热难耐。
“阿年,你从哪里学了这样的手段,让我很兴奋呢……”
话未说完,剪刀柄已重重拍在他颊上。宜年冷眼看着他脸上浮起的红痕,刃尖下移抵住心口:“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
宜年将一捧碎玉扔在月君脸上,晶莹的碎片在朦胧中迸溅。这是当时月君给他的所谓废弃的“夙明眼”,骗他的把戏。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眼睛,你偷藏了我的夙明眼,知道耽误了我多少事吗?要不是你,事情早就该结束了。”宜年恨月君骗他,事事隐瞒,步步心机,让他陷入幻月宫的温柔乡里。
“织女……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月君终于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阿年,你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织女不过是给我讲了她和牛郎的故事,警醒了我。我与你,又怎么不是孽缘呢?”宜年俯身,按住他的心口,“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演的戏。说什么是因为我你才有了野心,你的野心早就有了。从织女牛郎被揭发的时候开始,你不就想着要取代太阴星君了吗?”
“阿年,你听我解释。”月君挣脱不开缎带,只能嘴上辩解,“我承认有一些我做的,但我是为了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该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你毫无保留。至于太阴星君的权柄,我真的只与你说过我的野心和打算,这是事关天界运转的隐秘,我——”
宜年将剪刀从心口往上,划到了月君的眼角,打断道:“你取我眼睛时,很痛。你说,我是不是该以眼还眼?”
月君实在后悔,他应该陪同宜年一起去织女星。不,他就不应该放宜年去织女星。织女知道太多了,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费劲心思设计将织女流放……绝不能让这些人坏自己的大事……
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月君被缚在榻上,却仍能感受到身体深处涌动的燥热。玉蝉子此刻的模样简直令人疯狂——素白僧袍严严实实地裹着清瘦身躯,连脖颈都不露半分,偏生那双含怒的眸子比任何艳色都勾人。
玉碎还嵌在月君脸颊的血痕里,他却低笑着曲起膝盖,隔着僧袍精准抵住宜年腿间:“阿年,那明明是我的眼睛啊,但如果你想要的话,就算把我的眼睛给你又何妨?”
被缚的双手故意扯动缎带,让绑缚处发出暧昧的摩擦声,月君故意转头将眼睛往剪刀处撞。
宜年反应极快,收住了手,扯住他的头发,更加生气了:“你这样撞,不是会将夙明眼毁了吗?要将夙明眼完整剥离下来才行啊。”
月君的呼吸却更急促了,说:“阿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无论是眼睛还是我的所有。你放开我好不好?我亲自把眼睛挖下来。”
虽然宜年对自己的解剖手法有信心,毕竟之前有作为裴宣时从岳珺的人头挖出眼珠子的经历,但从死人头眼眶里挖和从活生生的人眼眶里挖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略思考了一下,指尖一挑,缎带应声而落。他冷眼看着月君,声音如冰催促道:“挖出来,立刻、马上。”
他早已盘算清楚,取回夙明眼,恢复斩缘剪的神力,亲手剪断这段的孽缘红线。再不会沉溺于虚假的温柔,再不会被这个人演的戏蛊惑。
月君却不急不缓地起身,与宜年相对而坐。
经过方才的纠缠,他的衣襟早已散乱,露出大片泛着潮红的肌肤。脸上几道血痕未干。浓郁的香味从不知从哪里散发出来,与宜年周身凛冽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光与影的两个极端。
宜年瞳孔骤缩,一股异样的燥热突然从窜上头顶来。他立即意识到不对,自己又被骗了。
从月君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起,香炉就在无声燃烧着无色无味的情香。如今才蓄到了最好的时机,足够爆发。月君一直处于下位姿态,便是等着那香浸润宜年的神志。
宜年手握剪刀,往月君处扎过去,却被月君轻易反握将剪刀夺走。月君笑:“阿年,夙明眼迟早是你的,只是现在还太早。”
月君将他压在身下,银发垂落如囚笼的围栏,喘息着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落在颤抖的眼睑,声音黏腻得令宜年感到不适。
“不如,你先给我一些别的什么……”
宜年四肢发软,挣扎的力道在情香作用下化为徒劳的颤抖。月君单手便将他双腕扣在头顶,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僧袍系带。
“比如,”月君含住他通红的耳垂,齿尖恶意地碾磨,“这个。”
冰凉的手指探入衣襟,宜年猛地弓起身子,却被更重地压回榻上。僧袍滑落肩头,月君低头舔过喉结和锁骨的每一处,满意地感受到身下人的颤动。
“可恶……”宜年的呵斥化作破碎的喘息。他眼睁睁看着月君将夺来的剪刀抵在自己心口,锋刃挑开最后一层里衣。
甚至他无法否认身体的愉快反应,这些日子以来,与月君的肌肤相亲已经习惯。他本把这当做修行的一部分,不想承认自己早已沉溺其中。
“阿年,你这样看我的眼神也很好。”
月君捧住他的脸,痴痴地说:“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爱我也好,恨我也罢,甚至厌恶我,鄙视我,我都喜欢。你对我产生的每一种情绪,都让我好兴奋。你甚至想要我的眼睛,是对我产生了占有欲吗?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宜年皱着眉头,像是第一次看月君。
是的,这是揭开了假面后第一次去看。痴迷、疯狂、扭曲,却被包装成完美无瑕的爱人。
全心全意的爱背后的真实的月君。
月君咬住宜年的唇,还是与之前一样的温柔,却带给宜年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温柔背后的血腥和占有,比撕咬般撬开还要恶劣。
月君扣住宜年的后脑,宜年被迫仰起头,霜发如网般将他笼罩。
两人的呼吸在厮磨间愈发灼热,宜年咬破了他的舌尖,月君的吻却依然缓慢而黏腻。
月君抵着宜年红肿的唇呢喃:“阿年……不要拒绝我好不好,你第一次离开这么久才回来。我每时每刻都好想你……”
宜年却还抗拒着,伸手掐住了月君的脖子,额上凸出青筋,眼睛里满布血丝。
月君终于松开了这个吻,笑起来,由于被掐住而声音嘶哑:
“阿年,你这个样子,让我更动情了。”——
作者有话说:宜年:(拳打脚踢)[愤怒][愤怒][愤怒]
月君:老婆打得我兴奋了[可怜]这里也想被扇嘿嘿[可怜]
有点变态了不好意思[合十]
第93章 第九十三回
晨光在纱幔间流淌, 幽静的,粘稠的。宜年的指尖触到冰凉,是月君的发, 还是那串摇动的铃。分不清了。
铃?
月君身上总是会戴着一些装饰小物件,亮亮晶晶, 偶尔也会有铃铛, 比如之前的溯影牵思铃。但此时,月君褪去了衣衫, 并没有其他配饰。
宜年转头,看到了那串被取下的佛珠, 想起来其中一颗是在上一次任务成就中获得的“无住铃”。
警醒当下分别心。
呼吸缠着呼吸。月君的唇压下来,像一片雪落在烫伤的皮肤上,先是不适,继而麻木。宜年嗅觉也变得迟钝,分不清空气中的是什么味道,似混着血腥气——是方才玉碎划破的伤口吗?但月君是仙人,仙人又怎么可能流血?
“阿年……”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月君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扣住,钉在枕上。这个动作让他们手指的红线显现出来, 纠缠着, 像两条互相绞杀的蛇。
宜年仰起脖子,看见无数飘动的纱幔和逐渐消失的萤光。
已经早上了啊, 晨光倾泻了进来。
宜年只觉得大脑混沌, 无法控制自己,他明明应该愤怒,应该奋力挣扎。却在月君咬住喉结时,他看到漂浮着的如星子般的萤光突然炸开, 化作无数细小的粉末落进眼里。
体温在上升。
宜年并不感觉到疼痛,相反,似乎是愉快的感觉。
“你骗了我。”他对月君说。
恍惚间,记忆中出现了另一个人,也在对自己说同样的话。
“阿年,你又骗了我。”
月君的声音很朦胧:“是,我骗了你,但阿年,我都是为了你好——”
后面的解释,宜年再听不清晰了。他的意识沉溺于某种漂浮的状态,像是那些碎掉的星子,又像是旋转往上蒸腾的香雾。
无住铃只响了一下,却已经警醒到他。
系统:【亲爱的宿主,检测到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但暂未超过预警临界值,请问您要启动强制登出程序吗?】
【强制登出会导致所得成就和修行点数清零,原始备份格式化,请谨慎选择。】
宜年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离开,却转而告诉自己。他已经努力了这么久,不能让之前的付出白费。他在这个全息世界里经历了这么多,现实也不过才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只需要再坚持小半夜,到了早上,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吧?
是的,他不想走,才不是因为迷恋,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为了将让修行圆满。
在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宜年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不知是哪只萤虫爆开,还是自己深处被银白的月光撑裂。
月君的影子覆盖上来时,他想笑。
倒是跟之前在三生阁佛塔前说的一样,他根本不是幻月宫的客人,他只是过来偿还自己的过错。
*
宜年在混沌中醒来,唇上还残留着月君的炽热。他茫然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墙壁流转着幽蓝的光,空气中的香味浓烈到有些刺鼻。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脚踝被柔软的链子轻轻束缚。链子碰到地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幸好僧衣和佛珠,以及内衬里藏着的织女给他的东华帝君的咒文纸绢都还在。
“醒了?”
月君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缓步走近,银发如瀑垂落,指尖还带着未散的热度。在宜年反应前,月君已俯身将他笼罩,温热的唇再次覆上。
“阿年。”月君在唇齿交缠间低语,手指轻抚过宜年冷淡的眼尾,“你睡了好久,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宜年冷着脸,刚想说仙佛怎么可能肚子饿,他的腹部便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这才察觉,在幻月宫住的这些日子,月君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倒让他养出了凡间胃,适应了一日三餐的摄入。
“随意吧。”宜年没有拒绝,他并不打算亏待自己的胃。
月君端了案几来,上面摆满了各式美食,除了平日里宜年会多动筷子的那几个,还有几碟新鲜的没见过的样式。
宜年默不作声吃起来,月君坐在旁边支着下巴看他。
他一边吃,一边审视自己现在的处境。之前他与月君对峙反目,反而被情香蒙蔽,陷入了如今的处境。月君应是把他禁闭在了幻月宫某处不为人知的密室中,此处深幽,设了法术,感知不到外面的动静。
甚至,月君怕他挣脱,还给他脚上绑了链子。这链子也不是普通的链子,由上古月星玄铁打造,附有特殊的法术,能够禁止让他变形而逃脱。
宜年并非不能暴力挣开,甚至他可以召唤大圣来找他打架,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将幻月宫掀翻。
如今的境地,之前倒不是没有经历过。
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先静观其变。
“你打算这样绑着我三百年?”他似闲聊般向月君问起。
月君撑着下巴看他,笑道:“当然不会,只是阿年你太厉害了,我怕出什么意外,才暂时将你请到这个地方。若是阿年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不再跟我闹脾气,我自然会帮你解开。幻月宫是我的地方,也就是你的家,你有来去自由的权力。”
月君说话惯常说得好听,脸上也都笑着,让人不会觉得被怠慢。
“那我说我现在理解了,你能给我解开吗?”宜年仍冷着脸,他对月君现在是给不出好脸来了。
看来他识人确实不如玉蝉子,玉蝉子一眼便能辨认出这是虚伪做派的卑鄙小人,而他却在日常的关怀和相处中对一个伪君子产生了感情。
他不会否认自己的感情,只是不清楚这感情是由于鸳鸯谱上写下的名字、手里牵上的红线而产生,还是他原本就会被这样的人吸引。
“现在还不行。”月君试探着伸出手,见宜年没有回避,握住了他,“……还想要多陪着阿年呢。”
宜年却道:“我没空陪你,刚刚访问了织女,还没来得及记录。去将藏书阁的用物拿过来,我要把孽缘鉴写完。”
月君倒没想到,孽缘鉴不过是他灵机一动哄骗住小和尚不往外跑的借口,小和尚却将这件事做得如此用心。
“好。”他轻笑应声,袖袍翻飞间已消失在原地。
不过片刻,宜年惯用的笔墨纸砚悉数呈现在密室唯一的木案上。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没有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椅子,实在是简陋得不像是幻月宫所在。宜年甚至没有察觉到月君是如何出入,心里有了大致的估计,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宜年不理会他,坐下便在草页上提笔挥毫,墨迹如行云流水。
月君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一开始还眼睛弯弯地欣赏宜年专注的侧脸,待他看清纸上所书后脸色却立即变化。
在宜年收笔的刹那,他猛然夺过纸绢,指尖窜出火焰。灰烬从指缝簌簌落下,幻月宫的隐秘又不存在了。
“不可能!”月君不敢相信,他捏住宜年下巴迫其抬头,“织女怎么可能告诉你这些?不,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宜年迎着他的目光忽然笑了,那笑意如刀,眼底燃着月君从未见过的倔强:“当然不是织女说的。”他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但你是不是忘了——金蝉子是须弥山千年难遇的慧心佛子。”
宜年站起身,脚上的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仰头逼近月君:“而我……作为他的一体双生子,你真当我是任你摆布的痴儿?”
月君不语,退后了两步,似不敢相信那个在他眼前天真无邪、偶尔还会脸热的小和尚,竟然……
宜年突然低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森冷:“想知道太阴星君的下落吗?”
他缓缓抬眼,道:“早在十日悬空之时,你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吧?借着替嫦娥镇守广寒宫的机会,暗中对太阴星君下手”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字字诛心:“可惜啊,你千算万算,没算到嫦娥会助后羿射日。所以你只能退而求其次,以仙凡相恋的罪名构陷嫦娥。没想到她宁愿舍弃记忆,也要重回广寒宫,让你的算计落了空。
“但好在太阴星君已经式微,你还可以继续等待机会。后来你终于等到了吧?利用后羿化作的玉兔将鸳鸯谱库的明珠吞噬,借此机会重创太阴星君。他不得不隐匿逃窜,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就连刚刚发生的新鲜事,天蓬元帅骚扰嫦娥仙子被罚,肯定也是你的手笔吧?想从嫦娥口中撬出太阴星君下落的线索?”
月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宜年却笑得愈发肆意:“别白费功夫了。太阴星君自然是给自己找了好去处。他好歹也是上古神君,岂会轻易被你这种……”他故意顿了顿,唇间吐出最后几个字,“……卑劣的伪君子得逞?”
月君瞳孔骤然收缩,指尖不自觉地掐入掌心——宜年所言竟分毫不差。尽管细节处尚有出入,但那步步为营的谋划轨迹,却像被亲眼目睹般被道破。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暗哑得不成调,“如何知晓这些?”
宜年没料到月君竟不作辩解,反倒直接默认。织女的暗示虽如星火,但真正串联起这一切的,却是昨晚在黑暗中的灵光一现。
广寒宫的梦魇,不是为了吓他,而是玉蝉子给他的警醒。
剪刀不过是试探,而此刻月君眼中闪过的震骇,比任何证词都更具说服力。宜年看着对方苍白的唇色,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都猜对了——
作者有话说:宜年:卑鄙无耻下流虚伪!!@#&*%%%&*@#&
月君:老婆骂我的样子也好性感[可怜]
PS:反转就是这个样式的,hhh不知道大噶猜到了没有。月君桑不止对感情很有野心,对事业也很有野心啊,某种程度来说跟我们玉蝉子是同路人。
第94章 第九十四回
月君脸上的惊骇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他忽然眯起眼睛, 眼中闪烁危险的光芒,像审视一件稀世珍宝般细细打量着宜年。
“太让我惊喜了,你真是……”他忽然低笑起来, 笑声里带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他上前一步,将宜年紧紧环抱住, 指尖深深陷入对方的后背, “难得的宝物啊……阿年,我就知道, 你最懂我的心意了……”
此刻的月君终于撕下了那张温润如玉的假面。他的笑容不再完美无瑕,而是扭曲着露出最真实的狰狞与欲/望。
在这东方天界千百年来, 他扮演着人人称道的翩翩仙君,唯有怀中的这个人——唯有宜年,一眼就洞穿了他皮囊下肮脏的野心。
月君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宜年的后颈,指腹暧昧地摩挲着那处敏感的肌肤。他贴近宜年的耳畔,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你知道太阴星君的下落,对不对?告诉我,他在哪里?”
宜年刚刚说了许多话,只觉得头脑有些晕眩,这才惊觉密室中弥漫的异香越发浓烈。他的思绪开始混沌, 身体在月君怀中僵硬如木, 却仍咬着牙冷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月君缓缓松开怀抱,双手却仍捧着他的脸, 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阿年, 我想我们之间还有误会……我的野心自然不假。但你可知道,当初是太阴星君诱我来这东方天界,却又忌惮我的能力,只让我掌管人间姻缘?”
月君的声音渐渐染上苦涩:“你以为这是什么美差?天庭众仙表面奉承, 背地里却视我为花瓶摆设。因果轮回何等复杂,岂是区区红线能定?可一旦出了差错……”月君的指甲不自觉地陷入宜年肌肤,“他们便全推到我头上,这正是太阴星君的如意算盘。”
“什么阴阳平衡的权柄。”月君突然冷笑,眼神狠毒,“他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的废物!就因年岁长些,便永远压我一头?我不过是想让一切各归其位。”
月君俯身抵住宜年的额头,呼吸交错间笑得悲凉:“在这天庭数千年,我早看透了。你说我虚伪?”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这里谁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各怀鬼胎?!那些所谓的规则、禁忌,不都是为了巩固上位者的权力?众仙都这样做,我怎么就做不得了?”
宜年抬眼,捏住他的下巴,轻轻一撇将他的脸扇得侧了些,道:“好一番感人肺腑的剖白。这便是你的理由?”
月君略微愣住,再转头来看向面前的小和尚。
原本天真纯然的佛子冷了脸,成了不染尘埃的莲花。那清冽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
月君的低语不由得颤抖:“我承认,这只是理由的一部分,谁不想步步往上,登顶高位?玉蝉子,你不也是吗?你到我这幻月宫来,在鸳鸯谱上写下你我名姓。你费劲心机要亲自断了红线,不也是你想要证道圆满?你与我,又有什么差别?”
差别?
宜年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又问:“但你设计以契约之名让我到幻月宫三百年,其中用意与你的谋划又有几分关联?”
月君听到他这样问,倒是一喜,抓住宜年的手:“果然,阿年你还是在意我的。我让你来这里,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你是阴阳交汇处的一缕气息。”宜年打断他的话,一字一句道,“而我是你相中的一颗石子。什么情爱,什么眷恋,什么非我不可,不过是你精心编织的谎言。”
“你能看透因果,而六翅凶蝉能干涉因果——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不是吗?”宜年抬头直视月君的眼睛,“因为我记忆残缺,又受到封印,所以你还没来得及用我这颗棋子罢了。”
“我怎么可能把你当……”
月君的解释还没有说完,便被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他见宜年根本不听自己的话,索性闭了嘴。
宜年也不再说话,空气中的浓香让他喘不上气。
在长久的沉默后,月君才重新将木案上的纸绢铺开,道:“刚刚是我冲动了,将阿年你辛苦写下的烧毁去。毕竟也不会立即公开,你爱怎么写便怎么写,我不会再妨碍你。”
宜年皱眉揉了揉后腰,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腰酸。”他冷淡地丢下两个字,径直拖着脚镣回到床边躺下,闭目不再言语。这密室里的熏香浓得令人作呕,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月君见状,眼神闪烁。他轻手轻脚地凑到榻边,指尖悬在宜年腰间迟疑了片刻:“是不是之前我太过分了?”声音放得极轻,“我帮阿年揉揉?”
宜年沉默着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月君却将这当作默许,小心翼翼地隔着僧袍抚上那截劲瘦的腰肢。掌心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却装作不觉,力道恰到好处地按揉起来。
“是这里吗?”他俯身在宜年耳边轻问,指尖精准地找到腰窝处的酸痛点。僧袍下的肌肤透过布料传来温热,月君不自觉地放柔了动作。
宜年在月君轻柔的按揉下,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个梦境——六翅凶蝉在深夜叩响他的房门。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进来吧。”他主动拉开房门,直视着门外那个狰狞的自己。
六翅凶蝉面貌可怖,喉咙里发出厚重的声音:“我找到你了。”那声音如同古寺晨钟,震得整个梦境都在颤抖。
宜年却淡然镇定,他忽然笑了,伸出手来,触碰凶蝉冰冷的外壳。说是外壳,也不过是一枚凝固的蝉蜕。亿万年的天地灵气,赋予了他这副皮相。
是的,他原是阴阳交汇处的一颗石头。准确来说,他是树落下的一滴泪,一颗琥珀。
“我可以是蝉。”蝉蜕在他掌心碎裂,化作流沙从指间滑落,“也可以是……”
沙粒在空中重组,时而化作不同的人,时而散作菩提叶,时而凝成露珠,最后炸开成满天星子,正如他见过的那些炸开的萤虫。
萤虫和蝉子,亦没有差别。
每一粒星光里,都倒映着不同的世界。三千大千世界,三千中千世界,三千小千世界。
“我化万物,万物皆是我相。”
这便是他与月君最本质的区别。
*
宜年醒来时,他被月君紧紧抱在怀中,像是生怕稍微放松他便会消失似的。
“醒了?”月君声音沙哑,一直都没有睡。真相揭开,他生怕宜年会厌弃他,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将人暂时囚禁在这密室中。
他知道玉蝉子法力无边,若不是失去记忆又有咒文禁锢,他根本不可能做这些手脚。他当初确实是想过利用,但……但现在不一样了。
月君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呼吸频率变了,喉头发紧,手臂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阿年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水?我知道你喜欢须弥山的竹露,便让仙鹤连夜送来……”
宜年缓缓睁眼,浓密的睫毛在月君颈侧扫过,激起一阵战栗。月君立即托着他的后腰将人扶起,捧出个青玉竹筒。竹筒递到唇边时,他忽然顿住,转而含了一口低头渡去。
他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绝,但没想到小和尚竟欣然接受,将他口中的竹露悉数饮下。月君如置云端,只觉那唇瓣比竹露还要清甜。
分开时,他望进宜年干净纯粹的眼眸,忽然觉得那些算计谋划都成了笑话。
“还生气吗?”拇指擦过宜年唇角的水光,月君自己都没发现这句话问得有多卑微。
宜年神色淡然,但心情大好:“你已经把香撤了。”
空气中不再有浓烈的味道,只有两人天然的气息。
“我再也不会对你用香了。”月君见小和尚在睡梦中蹙眉,知道那些香只会把人推得更远,所以将房内的味道清理过。
他想再亲一口,却被避开。
宜年轻轻一脚,将他踢到了床下。他正要仓皇起身,玉足支在他的肩头,他便不动,侧头轻嗅着。
“你不是喜欢我的脚吗?怎么不舔了?”宜年的脚轻轻抖动,连带脚踝上的链条发出清脆的声音,仿若被吹动的风铃。
月君惊讶于他怎么会知道,抬头看到一双澄明的双眸。
不敢呼吸,月君俯身跪在云锦软垫上。他侧过脸,双手捧起玉足的动作宛如朝圣,指尖在足弓上流连片刻,忽然低头轻吻足尖。
宜年下意识蜷缩脚趾,表情却依然冷淡。温热的舌苔划过足心时,他猛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褥。
月君抬眼望去,察觉到佛子变得颤抖的呼吸。他低笑着将那只脚抵在自己心口:“阿年身上每一处……都好香……”
宜年的足尖故意在他锁骨处重重一蹭,顿时留下一道暧昧的红痕。月君呼吸一滞,顺着那优美的腿部线条向上吻去,却在膝窝处情难自禁地轻咬了一口。
“啪!”
足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力道不重却足够羞辱。宜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眉梢微挑:“谁准你咬的?”
月君立即捧起那只脚,虔诚地亲吻方才打过自己的足背。银发垂落间,他声音闷闷地传来:“是我错了”唇瓣讨好地摩挲着脚踝,“阿年的味道太甜,一时没忍住……”
月君抬眸的瞬间,正对上宜年俯视的目光。
宜年半倚在云锦堆叠的软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拍身侧,声音清冷:“爬过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月君几乎是本能地俯下身,浑身血液都燃烧了——
作者有话说:PS:最近太忙,更新时间比较乱,请见谅,但日更应该能保持,如果当天不更会挂请假条
第95章 第九十五回
两人颠鸾倒凤, 不知天地为何物。
云雨初歇,月君的悔意如潮水般涌来。若早知宜年并无离去之意,他断不会做出将人禁闭在这密室中的荒唐事。
宜年懒洋洋地躺在软褥上, 香汗淋漓未干。月君轻抚他脚踝上残留的红痕,小心翼翼地解开链子, 声音低哑:“阿年, 是我糊涂了,怎会妄想用这冰冷之物将你束缚?”
宜年瞧着那链子有趣, 伸手抓过,往月君的脖子上一套, 倒是刚刚好。月君略楞,被宜年一扯挨得更近了些。
“倒是很适合你。”
月君的呼吸再次急促,他俯身想要再去碰那已经被摩擦得红肿的唇,却被偏头避开。宜年餍足地阖眼,嗓音慵懒:“已经够了,我不想要了。”
月君仍坐在原处,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腕骨,低声哄道:“阿年,这方密室在幻月宫姻缘树底下, 进出只需念诵我设下的秘咒。既然我们已经解开误会, 那我便带你回去……”
“谁说我要回去?”宜年打断他,起身捡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僧袍, 将其中藏着的织女给他的纸绢翻找了出来。
月君怔住, 一时未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为何,自从远星归来,他的阿年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这种倨傲睥睨的态度,倒像是变回了很久之前在蟠桃会, 那个与他针锋相对的玉蝉子。
也是,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此处隔绝内外,最适合修行不过。”
玉蝉子的记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那股磅礴力量在宜年体内奔涌不息,如狂潮难抑。只是宜年毕竟不是玉蝉子本人,他穿越到这具身体这么久,现在才开始有了契合的感觉。
他还需磨砺,还需厮杀,方能真正驾驭这股奇异的力量。
此处幽闭,正合他意。不然他体内的凶煞之气泄漏,引起天庭的警觉震惊,难免会生出很多麻烦来,后患无穷。
至于月君。
“幻月宫的锚点消失,金蝉很难再脱壳过来。”宜年眼尾掠过那乖巧坐在原处的人,似乎没等到他的指使便不敢动。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也有月君在作梗,这家伙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似乎不太喜欢他与金蝉子亲密往来,实在是小心眼得很。
他将手中的纸绢扔到月君面前,道:“此物为织女手书,其上是东华帝君制作的咒文。带到三生阁给金蝉子,他知道该怎么做。你亲自去,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假手他人。”
月君怔然。未料宜年不仅要将这禁室据为修炼之所,竟还这般理所当然地指使他。心口突突直跳,他忽而抬眸,鬼使神差道:“那,阿年你亲我一下可好……”
宜年倾身逼近,往那唇接近,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又退开,轻轻给了他一个轻柔的巴掌,道:“让你去做你就去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讨价还价了?”
月君略失落,将纸绢收起,低头道:“是,我知道了……”
他之前做了错事,便再没资格要求什么。如今宜年对他什么态度,对他怎么做,他都是没有怨言的。只要宜年还愿留在视线所及之处,纵使让他作掌中傀儡又何妨?
未料一抹温软忽然落在眼角。他愕然抬眼,正撞进宜年含笑的眸子里,方才惊觉被戏弄。
宜年指尖划过他颈侧,正色道:“将进出咒诀告诉我,以防意外。还有,过来前记得以声通传,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我将在此处修行,若是有人乱闯受伤,可怨不得我。”
*
岳珺开车穿行在街道上,略显疲惫的面容映在仪表盘的反射的玻璃面。
前方的车流突然停滞,刺眼的刹车灯连成一片。岳珺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不耐烦地拿出手机查看志愿者们的基础数据报告,其中某个志愿者的波动图形突然引起他的注意。
“耿夏萱。”电话接通瞬间,岳珺的声音就沉了下来,“新版本上线后的值班表你怎么没发给我?”
他盯着那个仍在跳动的异常数值,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厉声质问:“我要的是24小时监测,不是让整个项目组集体休假,你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连轴转了很多天,已经躺床上准备睡了的耿夏萱听着电话那段的话,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她慌忙解释:“教授,我,我现在立即发给你。”
耿夏萱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虽然她私下安排了梵天值守,但那个以幻术闻名的佛家弟子终究不是正式研究员。若被岳教授发现她竟让外人接触机密数据……她不敢想象后果。
但是,毕竟她已经这样子做了,若是她有任何隐瞒,之后被拆穿就更百口莫辩。她犹豫着要不要将事实告知,突然想到梵天是以变换法术而闻名。
于是她一边伪造了一份值班表,一边发短信给梵天,拜托梵天让他伪装成自己的样子。
她心里直跳,生怕梵天不同意这弄虚作假的事情,但没想到梵天答应得很爽快。
她放下了心,把值班表发给教授,表明自己正是当夜的值班员,让教授放心,整个实验项目都在正常运转。
岳珺挂断了手机通话,拨打实验室的办公电话
“喂,教授。”
岳珺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确实是耿夏萱的声音,为自己的疑心感到抱歉:“小耿,我只是确认一下值班电话能否顺利接通,没有怀疑你不在岗位的意思。”
梵天正完美复刻着耿夏萱的声线甚至是她的语气:“没事,没事,我理解,您放心……”
岳珺却总觉得有些不安,交代了“耿夏萱”很多细节的事情,才在交通稍微通畅的时候挂断电话。
在疾驰回家的路上,他意外想到下午来办公室找自己的梵天疯狂的样子。他心中一紧,换到了掉头的车道。
不行,他还是得再回去实验室看看。
*
宜年正处于刚刚恢复了玉蝉子记忆的阶段。
玉蝉子与金蝉子根本不是一体双生的蝉,这一切都是表面的虚妄。
玉蝉实为上古六大凶兽之一的六翅凶蝉。其形虽似蝉,真身却是一枚吞吐天地灵气的混沌琥珀——那是洪荒初开时,女娲抟土造人之际,自鸿蒙中凝结的至凶之物。
彼时乾坤未定,法则混沌。包括祖龙、玄龟、朱厌、九婴、饕餮、六翅凶蝉在内的六大凶兽横行八荒,人族见之则神魂俱裂。其中六翅凶蝉尤为诡谲,其形千变,常使一方生灵涂炭。
人间修士前赴后继镇压凶蝉,皆化作累累白骨。非但因其六翅震天时可摧山裂海,更因这凶物竟能篡改因果。凶蝉振翅时,因果无形,它却能将其绕化成线,如蛛网颤动。溯因可斩断修士前世修行根基,改果能使杀招反噬施术者本身,种因能在对手道心埋下入魔之种。
凶蝉颠倒因果,使诛杀它的果反成殒命的因。
佛祖降世后,见凶蝉肆虐,遂以无上佛法将其镇压。奈何凶蝉顽强,竟在最后时刻将金蝉子的蝉蜕吸入琥珀之中。佛光普照之下,琥珀凝固成型,从此凶蝉便与金蝉有了相同的面貌。佛祖将凶蝉改名为玉蝉,不得不让其与金蝉一起做了自己座下弟子,被世人误以为两者为一体双生。
玉蝉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与金蝉在菩提同修佛法,后得了道,有了半佛之身。但他本体的凶煞却始终难以去除,才有后来大雷音寺的菩萨罗汉提议将其打发到无间地狱的事情。
在金乌出逃事件中遭受重创的孟章神君,那时正面临神格崩坏的危机。这位执掌四海的青龙本是至阳之体,却因九日陨落而在神格中滋生出阴暗面。若不能及时化解,不仅他自身会陷入癫狂,所统御的四海也将出现动荡。
走投无路的孟章神君只得求见佛祖,佛祖最终派遣玉蝉子来相助。原来凶蝉所化的琥珀至阴至纯,能分出龙魂中的阴浊之气。只是此法凶险异常——在分离阴暗的过程中,极可能唤醒玉蝉子沉睡的上古记忆,令这头凶兽再度为祸人间。
为防万一,佛祖暗中做了周全布置。他先将玉蝉子的灵体一分为三,又密令东华帝君在旁协助,暗中设下禁制。
在琥珀精粹的淬炼下,孟章神君的神格终究一分为二。光明的一面化作天上七宿,继续执掌星象运转;阴暗的一面则散入人间,化作七道龙魄,分别寄宿在七位龙族血脉之中——碧霄承继龙角,翠宇延续龙喉,元黛传承龙爪,空竹寄托龙腹,玉青延续龙心,绿灵继承龙尾,沉松承载龙须。
自此,天上七宿合为孟章,人间七魄聚作孟苍。
后来,玉蝉子堕入凡尘,历劫修行。某一世,他化作金山寺的法海禅师,手持金钵,镇妖伏魔。所遇见的青蛇便是孟苍的其一,两者因果轮回牵扯,在某一个时刻相遇却又擦肩而过。
千年万年的记忆实在是太多,宜年好难才从中找到相关的那些,散落的碎片终于连成完整的图案。
与岳珺的相遇确在深山,却非他所言的那般。那缕气息化形的精怪,本没有窥探因果的能耐。不过是借了他体内流转的琥珀清气,才得以窥见天机一角。
宜年深知自己手指上的四根红线,都不是无缘无顾而起,每一条都有着非常深的渊源。现在已经知晓了其中两条的前因后果,另外两条却难寻根源。
大道至简,非彻悟本源者,不可窥其门径——
作者有话说:昨晚喝醉了写的,修改了一点点,大体上还是差不多
第96章 第九十六回
幽暗的禁室中, 宜年盘膝而坐。
玉蝉子千年来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虽被他强行镇压,却仍掀起阵阵波澜。他试图从这些破碎的画面中拼凑出真相, 却总觉得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始终触碰不到最核心的隐秘。
还差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缠绕的红线, 宜年陷入沉思。四条因果线, 如今已明晰其二。其一牵连孟章神君的暗面化身孟苍。待其轮回转世,这条线自会在彼岸法/轮的俗世轮回中断掉, 不足为虑;其二系在岳珺身上。岳珺为他所用,再获得夙明眼和斩缘剪, 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唯独剩下两条红线,如同雾中看花,怎么也寻不到源头。
日复一日,宜年在这方寸禁室中与体内的力量博弈。起初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遭凶蝉之力反噬;而今已能勉强驾驭一二,虽未臻化境,却也渐渐习惯。
虽然时间也不算久,但没能定期整理,头上长出了不短的发。宜年倒也不急, 准备等要离开的时候再一次性剃了。
闲暇时, 他继续编撰孽缘鉴,又加了两例。其一是天蓬元帅酒后失德, 广寒宫中一段痴缠;其二乃三圣母私动凡心, 与那杨姓书生暗结连理。这都是月君每晚来找他时告知的,甚至还未在三界传开。
他倒是成了这些故事最初的书写者。
“阿年,你在这禁室呆了这么久,也该出去。”月君对他的态度变得更谦卑了些, “马上就是蟠桃会,王母娘娘特意差人送了蟠桃会的帖子来幻月宫,你也在邀请名单上。”
宜年他知道蟠桃会上会有孙悟空大闹天宫的事,他可不想蹚浑水。思及此,他状似随意地问道:“金蝉子有说他要去吗?”
听宜年提到金蝉,月君脸色略僵住,然后笑着如实回答:“他先前受了伤,后来又收了你给他的物件,应该是正忙着办事。听说连大雷音寺的晨钟都许久未闻他应和了,想来是不会随佛门众人渡弱水而来。”
这倒正中宜年下怀。毕竟当时他顶着金蝉子的名号与大圣相识,若是金蝉子本尊与大圣在蟠桃会相遇,少不得要横生枝节。
宜年道:“我不去了,就说我上次在广寒宫不慎被寒毒所侵,至今未愈。你替我选个合宜的礼物,献给王母赔罪吧。”
月君闻言,心里如释重负。他早得了消息,此番蟠桃盛会,孟章神君将携四海龙族亲至,他可不愿意让宜年和那位碰上。
而且,这么些天,他日日遣了仙童给弼马温送酒,那猴子的气性也该在蟠桃会当日爆发。待那泼猴醉闹,孟章神君的青龙真身必会被惊动,他便一石二鸟了。
他眼里,可容不得那么多沙子。
“那我便去准备。”月君轻握住他的手,温柔笑道,“仙界蟠桃三百年一熟,我定为你挑最红最甜的那颗。”
宜年笑笑,心想那美猴王闹起来,一颗蟠桃都不会有。
他倒不是一点不好奇,只是心性有了些变化,玉蝉子的部分对他本身有很大的影响。他觉得还是在禁室里继续修行为好,不轻易为外物所动。
蟠桃会当日,对宜年来说与往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无旁骛,不在乎外界的一切,正入了定,手腕上的石环却开始发烫。这正是孙悟空给他的信号,邀请他进行决斗。
宜年当然不想理会,正思考该怎么拒绝,那石环却紧紧收缩,勒住他的腕子。他立即将其震碎握住毫毛,表示不愿意相见的意思。
没多久,这禁室竟然猛然震荡,似有人要强制从外进来。
宜年眉头紧锁。此处根系牵连三界姻缘,若被蛮力破坏后患无穷。他终是掐动月君留下的咒诀,从禁室离开,久违的天光如瀑倾泻。
尚未适应光线的双眸忽被阴影笼罩。一只厚重的手掌铁钳般扣住他手腕,蟠桃酒气扑面而来。
宜年侧头,像是第一次去看孙悟空的样子。
孙悟空没有穿着弼马温那套仙家制服,而是他从人间带上来的黄金甲。因为打斗铠甲略有歪斜,倒显出几分落拓不羁。他颊边还沾着蟠桃汁和酒液,眼尾烧得通红,分明是醉狠了。
他也歪头瞅宜年,见眼前人是长发还不敢认,但面目和气息是他绝不可能认错的。
倒是,又更好看了些。
“金蝉子!那老儿果然是把你关在这里了!”孙悟空目光恨恨,“那群道貌岸然的神仙如此待俺老孙,还把你也关起来,实在是可恨至极!怪不得俺几次三番寻你都寻不到!”
这日幻月宫的仙子们都去蟠桃会,所以现在并没有仙子在宫中。
原来不是找他决斗的吗?
宜年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孙悟空力气太大,一时没能挣脱。
孙悟空忽地凑近,带着蟠桃酒气的呼吸灼在他耳畔:“你放心吧,俺现在不当那劳什子狗屁弼马温了!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俺救了你出来,俺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让那些可恶的家伙再不敢找你麻烦。你以后就跟俺混了,俺罩着你!”
宜年一惊,知道这家伙误会,正想要解释,被他醉醺醺的酒嗝熏得差点要吐。
孙悟空见他脸色苍白又紧紧皱眉,以为人家是被困久了身体不适,赶紧一把揽住宜年的腰将人扶好,正色道:“今日俺就掀了这姻缘树,拆了这仙牢!让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家伙们知道,这三界不是他们说了算!”
说着金箍棒往地上一杵,震得姻缘树上的铃铛都乱颤,他豪气万丈道:“从今往后,天若压你,俺就捅破这天!地若拘你,俺就踏碎这地——”
他的豪言壮语还没有说完,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因为宜年实在是忍无可忍,转身踹了他一脚。
“齐天大圣到此一游?”宜年见到姻缘树底下赫然被金箍棒刻出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实在是有些生气。姻缘树怎么说也是圣物,竟然被当做了景点,还刻上如此不文明的字样。
孙悟空捂着屁股站起来,不明所以:“你踹俺做什么?”
宜年正想要教育他,却见层云往月宫压过来。青天白日便乌云密布,想必是天兵追来了。
孙悟空也不在意被踹,对宜年道:“快跟俺走!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没一个好东西!”
他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犬齿,眼中全是叛逆:“俺掀了蟠桃园,吃光了蟠桃;砸开酒窖,喝尽了瑶池玉液;连老君那老儿的金丹……”他拍拍腰间鼓囊囊的布袋,“都给你顺了一把!”
见宜年仍不动,他急得抓耳挠腮:“那些天兵奈何不得俺,俺随时可以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但你可伤不起,你快跟俺走,俺护着你。”
话未说完,掌心一空。
宜年抽回手,眉眼冷淡:“我不走。”
“你不走?你为什么不走?”孙悟空瞳孔骤缩,声音拔高,“为什么?!你跟我一样,都是下界的妖怪!那些神仙当我们是蝼蚁!骗我们上天庭当牛做马!这里头的三六九等可不比人间要少,却是说得天花乱坠!俺老孙偏要撕了这些虚伪的面皮!这些不都是你告诉俺的吗?你怎么不走了?”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了这些?”宜年凑近了些,嗅到了孙悟空身上浓烈的酒味。他想起之前在御马监孙悟空房间时,似乎见过桌上放着两坛子酒,这家伙酒瘾这么大?
“你夜夜都来与俺说的不是吗?”孙悟空红了眼,攒住宜年的手,“但最近几日,你都不来找俺了……俺翻遍了天庭,都不知道你在哪里。给你的石环也没有反应,俺便知道你肯定是被谁抓住关了起来。还好还好,俺吃了蟠桃和金丹,打了那条青龙,终于找到你。”
远处传来天兵列阵的轰鸣,云层间已隐约可见寒光闪烁的兵戈。宜年望了眼他醉意朦胧的样子,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
但他察觉了关键:“青龙?什么青龙?”
他难得心跳加速,难道……
孙悟空呲牙一笑:“那群神仙发现蟠桃没了,酒坛空了,一个个脸都绿了!俺老孙就蹲在墙头,看他们急得团团转,痛快!”
他随手扯开破损的战袍,露出几道泛着龙息的伤痕:“几个四海龙族的杂碎想拦俺,连当年东海那老泥鳅的龟丞相都来了,还不够俺一棒子揍的!不过倒也多亏了他们,俺才有这趁手的兵器。”
说着,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个花。他又道:“倒是有条没见过的青龙有点意思,能跟俺对上几招,他们喊他什么……孟章神君?”
“呸!”孙悟空朝地上啐了一口,“名头挺响,还不是被俺老孙打得屁滚尿流满地抓牙!”
宜年面色一沉,月君竟然没有告诉他孟章神君会出席蟠桃会的事情。
“哈哈哈!”孙悟空突然捧腹大笑,金箍棒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你是没瞧见!王母发现桃园被薅秃时,那张老脸皱得像颗干核桃!还有那群星君,看着空酒坛子直跳脚!俺还把老君的拂尘塞进了太白金星的裤腰带里!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情,回头俺一一告诉你。现在你快跟俺走,俺护着你回去……”
宜年见鬼打墙般又说回了之前的话,他对于酒醉鬼很是无奈,冷声道:“我说了,我不走。”
孙悟空顿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话中的意思。他醉意霎时醒了大半,语气终于不乱了,问:“为什么?”
姻缘树的影子横亘在二人之间,斑驳如一道天堑。
层云压得天色很暗,风突然大起来。宜年的长发在空中飞扬,他抬起手,将那根已经无用的毫毛还了回去。
“孙悟空,你搞清楚,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说:最近太忙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回
“宜年!”
铅灰色的层云在幻月宫上空翻涌, 没寻见那闹翻天宫的妖怪,天兵天将的喊杀声渐渐远去往气息更盛处追去。
月君踏着破碎的祥云疾驰而来,素来整洁的衣袍此刻凌乱不堪, 玉冠斜坠,几缕散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月君万万没想到, 那妖猴竟能冲破四海龙族的围剿, 连孟章神君的青龙真身都拦他不住!等三太子和郎神君赶过来,那妖猴竟然化了一道金光直奔幻月宫方向。
月君提心吊胆, 终于见到姻缘树下那熟悉的身影。他再顾不得仪态,踉跄着扑上前去, 双臂将人紧紧箍住。
“幸好……”月君颤抖的指尖抚过对方完好的脖颈,“幸好你没事。”
月君望着孙悟空远去的方向,金箍棒划破的云痕在天际燃烧。方才那泼猴杀气腾腾的模样,分明是要劈开禁室抢人。
思及此,他不由自主地收紧双臂,仿佛怀中人下一刻就会消散。若真让宜年被那妖猴带走……
月君忽然惊觉,自己这具修炼千年万年的仙体,竟在此刻尝到了凡人才会有的心悸。原来神仙也会死,不是陨落在雷劫之下, 而是死在某个人的转身之间。
月君抬手欲抚宜年面颊, 却在半空被截住。
“啪!”
一记耳光抽得他偏过头去,玉冠坠地, 碎成一地寒光。发丝散落的间隙里, 他看见玉蝉子冷冰冰的眼神。
“这一掌,是替孙悟空打的,你在他酒里下药,蛊惑他、诱导他, 好一招借刀杀人。这种事你做得多,别人看不出来,我想一想便知道是你。”
月君张了张嘴,第二记耳光已挟着风声袭来。他尝到唇齿间的血腥味,听见宜年比手更冷的声音:
“这一掌,打你欺瞒于我。没想到孟章神君出席蟠桃会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还有,我手上的红线,你看得清清楚楚,与弼马温的那条,你却一直隐瞒?岳珺,我对你很失望。”
月君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在宜年肩头掐出青白痕迹。他的呼吸窒在胸腔,声音颤抖:“你知道我的理由……”
“你不信我。”宜年打断他的话,忽然轻笑出声。正如当初玉青不信他一样,现在月君也不信。他觉得好笑,似乎自己是最不值得信任的人。
月君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宜年将月君的手挥开,道:“契约既立,三百年便是三百年,在那之前我没想要离开。我既不会自己走,更不可能跟着别的人走。无论是孟章还是孙悟空,该断的红线我都会亲手了结。”
说着,他撇开月君往鸳鸯谱库的方向去。
月君瞳孔骤缩,刹那间明白他的意图。顾不得满身狼狈,他扑上前死死攥住宜年手腕。
“我错了,阿年,我错了,我错了……”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再隐瞒你,什么事情我都会跟你说……”
天际突然炸开一道刺目金光,将整片云海点燃成赤红火浪。冲击波裹挟着雷霆之势横扫而来,震得姻缘树的铃铛簌簌惊响,连脚下的地面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月君下意识揽住宜年的腰稳住身形,他对那些都毫不在意,他满眼只有面前的人。
月君的手臂环上来时,宜年散落的发丝正随气浪翻飞。几缕青丝黏在沁着薄汗的颈间,僧袍衣带不知何时已松散开来,宽大的领口在颠簸中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锁骨。
“松手。”宜年蹙眉冷声道。
“我不。”月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手臂收紧,宜年的僧袍在他指腹下皱出旖旎的纹路。
那时少年捧着他递来的琥珀石,眼底映着漫天星河。可转眼间,给他石头的人就消失在晨雾里,连掌心的石子也都碎了。
“我一放开,你就要消失。正如那时候……若不是你,我不会有窥见天机的眼睛,我根本不会跟着太阴星君来天界。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阿年,我不可能放开,我绝对不会放开。”月君鼻尖抵上宜年后颈,呼吸灼穿单薄布料。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想要取代太阴星君,我为什么要阴阳平衡的权柄。我是想要找到你,只要我足够强大,我就能找到你。后来我找到了,在那之前我就找到了,我又想,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保护你。我不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怕伤了你……”
破碎的记忆浮光掠影般闪过,宜年自然能从玉蝉子的记忆中寻到相关的片段,只是太过遥远实在是模糊。山涧边递出的琥珀石,少年仰头时灿烂的笑,不过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倒是被记了这么久。
宜年忽然觉得可笑。
过了太久了,被月君熬成执念的毒,如今还要强灌进他喉咙里。若是早些时候听见这些剖白,或许他还会心软几分。
“你拦不住我。”
宜年周身骤然迸发出一圈黑金煞气,震得月君他踉跄后退。
整棵姻缘树剧烈震颤,千万银铃在狂风中发出凄厉哀鸣。月君抹去唇边溢出的血丝,抬头只见宜年转眼已掠至鸳鸯谱库的玉阶前。
“阿年——!”
月君将呕出的血又咽回去,顾不得心脉剧痛,化作一道流光急追而去,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天庭此刻早已乱作一团。
趁着众仙疲于应对那泼猴,宜年指间凝起一缕煞气烈火,生生熔断了鸳鸯谱库门前的禁制。宜年足尖轻点,踏步而上,悬停在星图前。
身后传来月君的呼喊:“不!”
宜年充耳不闻,抬手摘下那颗由自己亲手造成的明珠。当初便是因为他在这里写下了“宜年”和“岳珺”,让天道凝成了结晶。
明珠在掌心微微发烫,那些心软、迟疑、乃至片刻温存,不知是这玩意儿强塞给他的多余情绪,还是他本身便是那样容易被打动。
正如月君所说,谁不想要步步往上、最终登顶?他玉蝉子是佛祖压制的凶兽,在身份上便没有了登顶的可能。
他要将身上的这层污秽洗刷,便要先清除了身上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因果纠葛,再在人世间孑然一身。
是恶鬼,还是真佛,不过是佛祖的一句话罢了。
他与孙悟空是同样的境遇,却是不同的选择。
一个被发配到御马监做养马的弼马温,若不是有人提点,还自以为威风地过着休闲日子;一个被要求去玩无间地狱当差,靠了金蝉子和他自己几番运作,才勉强在下三重境当一个半佛继续苦修。
最后,那齐天大圣闹翻了天庭,去往逍遥自在的人间,却还是被压在五指山下。
而他,留在这里,决定断绝所有感情,为自己也为金蝉寻求一个机会。
天穹骤然暗了下来。
明珠在宜年掌心迸发出刺目的光芒。这明珠,是他和岳珺的因果纠缠,自然也记录了夙明眼被剖离的时候。那珠子在宜年的手上变得透明,猛然升起与他的左眼重合。
“轰——!”
整座鸳鸯谱库剧烈震颤,宜年的视野在刹那间破碎重组。他看到了,天地间浮现出的线,那并不是真实的线,而是贯穿古今的因果洪流。
刺目的金光如业火焚天,月君双目刺痛泪流不止,却仍强撑着飞身而起。他伸出手,指尖穿过漫天流散的星芒,却抓了个空。
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宜年消失了。
他等了千年万年的人,在他眼前消失了。
*
午夜的校园笼罩在一片诡谲的寂静中。岳珺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潮湿的地面擦出刺耳鸣响。
不该这样的。
他甩上车门疾奔时,腕表指针已划过凌晨一点。明明这个时间道路本该畅通,可方才高架桥上那场惨烈的连环追尾,硬生生耽搁了他四十三分钟。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那件事情一样。他不能再遭遇了,若是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实验室的感应门在面前滑开,他打开灯,冷白灯光刺痛眼睛。
“教、教授?!”耿夏萱看到教授进来,慌忙从行军床上弹起来,迷彩睡袋哗啦滑落在地,“您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啊?”
岳珺扫过她眼底的青黑,放缓了语气:“虽然你们放假,但我明天还要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刚刚太匆忙,有些重要的资料忘记拿,这才又过来一趟,倒是麻烦你了。”
“您应该跟我说一声嘛,我让师弟亲自给您送过去。”耿夏萱啪地按亮总闸,整个实验室骤然通明,“是什么资料。”
岳珺将需要的部分一一告知。实验室有一个专门的文件管理室,是不可数字化的机密文件,只有他和耿夏萱才有权限。
“不好意思啊教授,我的一卡通被人借走了。您的门禁卡给我一下?我去给您找一找文件。”她笑着摸向空空如也的衣领,本该挂着的门禁卡并不在。
毕竟刚刚更新了版本,他们有些懈怠也情有可原,岳珺也不好步步紧逼,会引起学生们的反感。岳珺摇头轻笑,摘下自己的磁卡递过去。转身时,余光瞥见主控屏上跳动的数据流。
“这个更新的效果看起来不错。”他称赞道。
“教授!”耿夏萱的声音从走廊尽头飘来,“是牛皮纸档案盒对吧?”
岳珺刚想要回答档案盒的具体编号,突然意识到耿夏萱没有门禁卡,是怎么进入实验室的?
而且,作为学生负责人,她竟然会安排自己在放假期间作为值班?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岳珺赶紧起身,往文件管理室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最近忙死宝宝我了!!!
不是不更,是缓更、慢更,有策略地更……
事情太多了,部分地方写得仓促了,见谅见谅,回头再好好捉虫。
第98章 第九十八回
孙悟空这一大闹天宫那可不得了, 直教三界震动。
王母和玉帝都怒得不行。要是平常的事情还好,这是蟠桃会。蟠桃会不仅有东方天界的众人,还邀请了西方极乐的菩萨罗汉。搞了这么一出, 两边的友谊不说伤不伤,反正东方天界的脸面是没有地方放。
“好个猢狲!”玉帝怒拍龙案, 本以为将其封为弼马温能让他安分, 没想到竟然闹出这样的大事!
孙悟空神力通天,在各处天宫乱跑, 天兵追拿却根本追赶不上筋斗云的速度。如今,孙悟空回了人间老家花果山称王称霸, 在水帘洞前竖起齐天大圣的旌旗,召集万妖来朝,竟是要与天庭分庭抗礼的架势!
玉帝震怒,当即点将托塔天王李靖,命其率十万天兵下界擒妖。李靖领了圣旨,祭起宝塔化作山岳般大小,塔底喷吐玄黄之气,朝花果山当头罩下。
谁知那猴妖的金箍棒骤然暴涨,竟似擎天玉柱般直刺塔底。眼看着玄黄之气泄如泉涌, 李靖面色煞白, 急忙掐诀收回,不然差点叫他的宝贝碎了。
李靖的三儿子哪吒见状大怒, 当即现出三头六臂法相。火尖枪、乾坤圈、混天绫神器齐出, 对阵数招竟然落了下风。紧接着四大天王跟着上,却也还是拿那猴子没有太多办法,别说杀灭,连毛都不容易碰到。
也就只有二郎真君杨戬与哪吒联手能与他僵持, 三人在花果山上方的天际鏖战,数日都分不出胜负来。
天庭上下被这场闹剧搅得人仰马翻。
瑶池的蟠桃盛宴草草收场,琼浆玉液泼洒一地,至今无人收拾。凌霄殿的朝会停了七日,各部仙官守着破损的法器唉声叹气。连之前从西方极乐来作客的菩萨罗汉,也由于天河弱水受到影响没办法及时返回须弥。
尤其是幻月宫,司缘仙子历来需要往返人间做牵姻缘线的事务,却碍于南天门戒严,根本没有办法出入。月君本该安抚宫中仙子,想办法让姻缘事务不至于完全停歇,但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他一心只想着他的阿年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他遍寻不见,无论是幻月宫,还是其他仙宫,他找遍了东方天界,都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这让他怀疑那人是不是下了坠仙台,入了下界的轮回,但又想并不应该,他深知玉蝉子对修行的执着。
最后,他只能借由护送西方客人回去为由,再到了天河弱水三生阁,找了飞鹰去通传,想要与金蝉子见上一面。
如今天河弱水也不平和,受到孙悟空与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大战的影响,天河弱水此刻翻涌如沸,金戈交鸣的余波将水流撕成狂暴的漩涡。寻常小仙若踏足此间,怕是一个浪头便要魂飞魄散。
月君在佛塔等得心焦,终于是等到了金蝉子。当他见到那张与宜年一般无二的面容出现时,他似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底某处更痛了。
“你可知他会去哪里?”月君急切得不行,连前因后果都省略了没说,声音嘶哑得可怕。
但金蝉子聪慧过人,一下便知道他在问什么,道:“既然你们在尊者见证下签了契约,不到三百年,他应该不会离开。”
“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月君难以自控,他一把抓住金蝉的肩膀,质问道,“你与他心意相通,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金蝉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道:“佛者无相,你既然不相信他会留在原地,那自然你便看不见他。你此番执念,无论怎么找,都是无用的。”
月君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金蝉子将他的手撇开,目光往激昂汹涌的天河弱水看去:“施主可听过达摩渡江的故事?”
月君未答。
金蝉子道:“达摩北上嵩山途中遇长江天堑。岸边众人正为渡江发愁,达摩折下一支芦苇掷于江面,踏苇而过。众人惊呼时,达摩道,诸佛无相,以众生心为相。尔等心中有江,故不得渡。”
月君却仍不能理解,声音颤抖:“什么意思?”
金蝉子将一片叶子放入月君的掌心:“你心里没有的地方,纵使咫尺,也是天涯。你心里没有的人,即使遍寻三界,也不可能找到。”
“不!不是,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他?我爱他,我——”月君着急解释,手上用力差点将叶片揉碎。
好在金蝉子扣住了他的手腕,那片青叶在指间泛起微光:“这是般若林玉蝉子的那片叶,之前他交代帮忙的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便将这枚叶子带回去,他自然知道……”
月君盯着叶脉,心中突然又有了希望,这是机会。
“可是我找不到他,我又该怎么才能给他?”月君喉间涌上腥甜,懊悔、怨恨和不甘的情绪在胸中反复,他只恨自己做得太慢。若是他能够早些获得太阴星君的权柄,将时间阴阳掌握在手,也许也不会这样被动。
金蝉子却仍只是说:“你带回去,便可以了。”
*
宜年也说不好自己此刻的状态是什么,他飘飘忽忽恰似太初之时的混沌,又深刻地感觉到万物的所在。他既是拂动纱幔的穿堂风,也是花枝上的晨露,甚至还可以是将离鼻间的呼吸。
万物皆是我相。
这让他难得叫出了系统来:“我似乎知道上帝视角是什么样子的了。”
系统:【亲爱的宿主,恭喜您有了新的体悟,很高兴能为您服务哦,请您记得打一个五星好评。】
宜年知道很好奇,说系统是智能的,那它究竟能不能成为万物中的其一呢?万物有灵,数据流也包括在其中吗?
宜年故意道:“那也不至于好评,你们的剧本写得一般般吧。好好的佛道修行,全搞些情啊爱啊的,酸掉人的大牙。而且前期没有更新版本前都没有指引,我差点迷失其中,最多只能给个两星。
“一星给你们的人物建模,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好看,也还原了我的美貌。另一颗星呢,持保留意见吧……”
系统:【亲爱的宿主,请允许我向您澄清,我们的全息修行体验是完全无剧本的纯即兴演绎,希望您不要误会。】
“啊?”宜年略有震惊,这么久以来,从法海、裴宣到玉蝉子,他经历的故事不说跌宕起伏,也能说是离奇复杂,怎么可能是没有剧本的?
“你没骗我吧?你们这种类似全息游戏的模式,不都是有脚本吗?”宜年不太相信,在他的想象中,无论是谁进入,都会跟他一样经历同样的一个故事。可能故事的差别在于不同的修行流派,像他属于禅修弟子,所以他就以法海的身份来体验,后来又穿越到法海前世的玉蝉子身上……
系统:【当然不是,如果有脚本的话,又怎么称得上是国家级的创新高精尖技术项目呢?我们的整个运作规律,并不是基于既定的脚本和内容,完全是以修行者本身为主的。】
宜年没太理解,追问:“什么意思?”
系统:【意思就是,您在修行中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您自己的修行课程。我们的系统启动是基于灵犀玦,在灵犀玦连接上总服务器的瞬间,基于您本身的数据参数和个人意志,生成了分阶段的修行模式。】
“不是,法海的故事、玉蝉子的故事,甚至嫦娥后羿、织女牛郎,虽然这些都是知名的故事,但没有脚本的话我又怎么……”说到这里,宜年突然有些懂了,“这些……难道是真的发生过的?”
系统:【记忆中的事情,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那只是基于你自己的内心,若是要追本溯源来看待历史,恐怕还需要更加确凿的证据。】
宜年沉默。
一直以来的混沌突然清明了些,怪不得他总是扮演得很沉浸,甚至不像是他自己。其实并不是他混淆,他变了,而是他的某一部分与所扮演的角色重合了。
法海坚韧沉静,玉蝉爱憎分明,而他宜年却傻傻的还以为这场修行与游戏没有差别。
“还是好难懂。”宜年笑了起来,“哎,我在学院上课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觉,老师们的话总是很难懂。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修佛的好苗子,但从没有想过放弃。”
他想起自己被老和尚从孤儿院带去庙里的时候,道:“当时候方丈对我说,如果我不想修佛,也可以转俗家弟子。寺院可以供我上完大学,我换成别的专业也没有关系。
“但我又能转什么专业呢?从小我就在寺庙长大,我只会挑水念经礼佛,除了当和尚我真的没想到还可以做别的事。”
他不是说给系统听,更多是自言自语。
正说着,月君从外面回来了。他知道月君找不到他很着急,但他一直在这里,月君却看不见他。
也许是他并没有很急迫的想要被看见,也许是月君确实发现不了他的“相”。两人分明近在迟尺,却又像是远在天涯。
月君带回来一片叶子,那叶子在进入幻月宫后消失不见了。
因为它到了宜年手里。
这是玉蝉子的般若叶,是他的命脉的痕迹。
之前他让月君将织女手书的有东华帝君咒文的纸绢交给金蝉子,这便是金蝉子的回信了。
虽然他获得了玉蝉子的记忆,但却还是桎梏在这具失去了一半玉魄的身体中。他为了让孟章神君不至于堕魔,牺牲了很多,才得到了佛祖的承诺。
“东海?”
宜年从中感知到了东华帝君的方向,如今孙悟空大闹还没有停歇,东海想必并不安宁——
作者有话说:捉了虫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回
月君回到幻月宫后, 月君攥紧的掌心蓦地一空,般若叶像一阵风散去。他心中微动,知道金蝉子所说没错, 玉蝉并没有离开,一直都留在幻月宫中。
但他们却见不上面, 因那所谓的什么“心中无相而所见无相”。他不懂那些佛家的事情, 他只想要找到他的阿年。
月君再一次遍寻月宫,仍一无所获。
宫中冷清得诡异。仙娥们闭门不出, 连玉兔从画镜台过来也不够花朵给他捣花汁。姻缘树悬挂的姻缘铃许久未响,藏书阁也无人出入。仙子们甚至不敢聚在一起, 怕稍有不慎会触动天庭的禁忌。
月君在西厢房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只被遗忘的小兔贝拉。
之前宜年在禁室修行,并不需要这只小兔,他便没有再渡去灵力。也因为这样,小兔变得几近透明不可触。
月君心情复杂,将小兔的形象重新复原,心念一动,从它身上获取记忆。小兔的红瞳记下了那一瞬的残影,月君从中窥见了玉色指尖穿过绒毛的情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怜惜。
指节微曲的弧度恰能托住它颤抖的下颌, 拇指轻轻蹭过耳根那簇总也梳不齐的杂毛。
“要做我的兔子吗?”
带笑的声音落进耳中, 让绒毛舒爽地展开。那手指便顺势下滑,揉了揉它僵硬的尾巴球。
贝拉小兔太虚弱了, 没有办法回答。
月君恨不能代替了它回答:“想要做你的兔子, 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
但那人的残影过于模糊,很快便消失不见,他抓不住握不到。
*
宜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离开了幻月宫, 到了东海。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片云,又觉得自己像是一阵风。
到了东海的上空,他便有了很强烈的感觉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而去。途中他经过了几个神奇的地方,景色梦幻奇异,他猜想也许是蓬莱仙岛、方丈仙山、瀛洲这类神圣之地。
东华帝君的所在,肯定不会是凡俗境界。
“我以前似乎来过这里?”宜年终于从玉蝉子的记忆中挖出了些有用的信息,当时他去寻找东华帝君给他咒文时,应该也是循着这一条路。不过由于太过久远,以及各种因素的影响,他几乎忘光了。
由于孙悟空在蟠桃会上打伤了四海龙族,东海海面实在有些不太平稳。从孙悟空将定海神针拔除之后,东海就常常出现台风和巨浪,还是靠太白金星调二十八宿中的角木、亢金,将星辰投影投入海眼,又借来五岳山魄暂代神针,形成“山魂镇海,星辉锁浪”之局。
这样的阵法也有强烈的副作用,便是潮汐规律紊乱,人间沿海出现一日两涨潮的异象。
宜年想到这件事,心中突然惊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碧波岛的所在便是阵眼其一。
他当即往记忆中的海域掠去,却被突如其来的云峰截住去路。那山峦浮于九霄之上,通体泛着青玉光泽,分明是上古时期便已沉没的岱舆仙山。
山中奇景诡谲,流水自下而上,在半空凝成冰瀑,里头封着远古巨兽的遗骸。在往前走,又是镜面莲塘,千万株莲花生于地面,根系却在上方交织。宜年在其中兜兜转转,竟找不到来时的路,一时间出不去。
宜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东华帝君?”他唤着帝君,却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在仙山回荡。他往下看,似乎能看到下界的一切,时间在脚下流逝,不可挽回,不可停留。
宜年不得不迫切起来,他不想被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他迈腿往前奔跑,心中的念想也越来越坚定。
他要找到东华帝君,他要找到碧波岛。
*
“你是谁?”
那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又似响在耳畔。宜年倏然睁眼,发现自己竟浮于云端,身下是翻涌的七彩霞浪。他下意识抬手,一缕流云便缠上腕间,化作青碧色的缎带,莹润如玉,透着熟悉的气息。
缎带另一端隐没在云深处,随着风轻轻曳动,仿佛在牵引着他。宜年只觉得这抹青翠如玉,是极好的颜色。
我是谁?他心中喃喃自问。万千云絮拂过身侧,带着往事的温度。
“你是东海仙君吗?”那声音又问。
宜年来这里是想要找东华帝君,却找不到。不过也有听说,在东海东华帝君会化身东海仙君,隐世而居。
宜年略楞,低头细看腕间的缎带,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通体晶莹的青蛇。那颜色极好,与周围的彩霞相得益彰。他伸手,将那缎带缠绕在自己的腰间。
他恍惚了,他想起在上一次轮回中,玉青告诉他的事情。
玉青在东海孤岛还是一条蛮蛇的时候,曾见过天上漂浮七彩缎带,于是他化身为一条青色的缎带随着它们一起往天上飘,落在了一个仙人的身上……
宜年脑子一嗡,不知道该如何答,反而是问起:“你……为什么这样问?”
“你这么好看,是天上的仙人吧?”那青蛇缠着他的腰,仰着头小心翼翼看他,似怕冒犯,眼神闪躲。
宜年嗅到了青蛇身上的血腥味,想想也是,他被祭为东海阵眼之一,是孟章神君暗星中杀戮气息最重的部分。
从仙山而来,宜年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时空。
“……是,我是仙人。”他承认了。
那小蛇似有些羞赧,道:“怪不得,你身上好香。”
宜年已经认出这小蛇便是玉青,不由得眼睛一热。他想起往昔的一切,原来玉青从存在开始便承受了如此之多。龙骨遭剔除,以至于修为难以精进,性情野蛮却天真。
从玉蝉子给了孟章一半玉魄后,一切便已经注定了。
“你想要做我身上的缎带吗?”宜年问。
他想,如果玉青不做小蛇,到他身边来的话,也许之后的故事就不一样了。法海不会有心魇,玉青也不会有爱恨之苦。
现在他是玉蝉子,他身有神力,装作是东海仙君,将下界的一只小蛇带到天界应不成问题。
“为什么?”小蛇问他。
宜年略楞,不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他垂眸打量这尾青鳞小蛇,瞳中血色未褪,周身还缠绕着未消的杀孽。若是寻常妖怪,早该跪地乞求点化了。
宜年指尖一顿,流云缎带倏地散开,语焉不详道:“你身上杀戮之气沉重,若是跟了我来,随我修行,可净化业障。虽然只是一条缎带,但也算得上是天界的一个小仙……”
小蛇没有听完,便摇头打断了他:“我不要。”
这回轮到宜年问他了:“为什么?”
“听说神仙都是喝风饮露,我不喜欢。我想吃什么就要吃什么,我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所以我不会跟着你去当什么小仙。”
宜年没想到,这灵智还未开化完全的蛮蛇,脾性倒率真。他摸摸蛇头,道:“好吧,既然你我无缘,你便也不用作这条缎带,回到下界岛上,自行历世吧。”
于是,小蛇便从他腰间松开,回到了下方东海中的孤岛上。
宜年看着小蛇在岛中生活,思绪繁多,仍不放心。
他在云端留下投影,以供后世查看。若后世有一只白蛇经过,便会从他的投影中获知,下方孤岛中有一只小蛇名为玉青,而那岛名为碧波。
*
转瞬回到岱舆仙山。
宜年仍未见东华帝君的踪迹,心中却已经了然。这世间的事,便越是追求强留便越不可得,反而放下后却又撞见曾经的机缘。
他将僧袍脱下,叠了整齐,置于地面,般若叶于其上,心中有了决定。东华帝君引他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完成因果中必要的一环。
他跪坐垂首,看到手指上的红线,由于刚刚将轮回圆上,与玉青的那一条已经消失,连虚影都已经不见;而连带着另一条,兴许是与孟章神君有关,也以极快的速度淡去。
余下的两条,终该让他彻底断掉才行。
宜年指尖刚凝起一缕佛光,整座岱舆仙山突然剧烈震颤。浓雾如浪潮般从山涧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一切。那些倒悬的冰瀑咔嚓裂开,巨兽遗骸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冰而出。
远处传来熟悉的棍啸,肯定是孙悟空的动静。却不知道那泼猴又砸穿了哪座神殿,冲击波竟能撼动上古仙山。
宜年自然不便继续留在这里,往天庭处去。
原来,二郎神君和哪吒联手也难将孙悟空擒拿,还是老君在后面偷袭,将他捉到了丹炉当中镇压,要用三昧真火七七四十九天将他炼成金丹。天兵们正松口气,以为已经功成,给玉帝传去了捷报。
然而,那丹炉却在运回老君殿之后,没多久便炸裂开来,将三昧真火烧出好几重天。整个东方天界都陷在火海之中,被那猴子搅得更加天翻地覆。
一次炼丹,倒让孙悟空又多了火眼金睛和不坏身的神通,二郎神君和哪吒都难以跟他对上了。
孙悟空直逼凌霄殿,要拿玉帝老儿项上人头,好在玉帝跑得快,已经和王母一起率众仙渡过天河弱水到西方极乐避难求救去。
“偏的是你做众仙之王,俺老孙怎么就做不得了!”孙悟空坐到凌霄殿玉帝的宝座上,恨没能亲自敲打那哄骗他的老头。
三昧真火烧得天色一派红,没有神仙敢接近他到的地方。
他准备将自己的猴子猴孙全接到天上做神仙,当然这众仙之王是他齐天大圣,以后任何事都是他说了算!他要把那个叫金蝉子的和尚带到哪里去,也就不会再被拒绝了。
“咦,你这么快就听到消息来见俺了?”
孙悟空看到凌霄殿门外熟悉的身影,激动地从宝座上跳下来。
他就知道,金蝉子不跟他走,不是不想跟他走——
作者有话说:之后会隔日更
第100章 第一百回
东方天界被三昧真火灼成一片血色, 翻涌的火云如狰狞可怖,哪里看得出这里是仙境?
孙悟空看着殿前赤着上身的僧人愣住。
火光将他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金红,腰腹线条如刀刻斧凿, 随着呼吸而起伏。周身流动黑色的雾气比那日他盗走天马与孙悟空在天际对战时还更盛,甚至让部分皮肤裂出细缝, 渗出某种令人窒息的威慑。
孙悟空还对当初金蝉不肯跟他走而气恼着, 他从老君的丹炉出来,故意让三昧真火烧得红了天, 也有让金蝉子看看的想法在。
“金蝉子,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 逃得比俺老孙翻筋斗还快!这凌霄殿现在已经是俺老孙的了!你不走,俺便到这里来,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志得意满,金箍棒在他手里转了好多个花。
那和尚不由分说,倒是直接对掌向他攻来。
“轰——!”
孙悟空眼中金芒暴涨,竟不闪不避,翻掌相迎。他硬生生抗住和尚的进攻,他本以为自己从丹炉出来已有了火眼金睛和金刚不坏身,硬接这一掌不过如清风拂面, 却不想那和尚掌中竟含着莫名强大的力量。
双掌相接的刹那, 整座凌霄殿猛然一沉。
沛然莫御的巨力将他整个人轰飞出去,金箍棒脱手旋落。脚下金砖寸寸龟裂, 竟被硬生生压得陷地三尺。宝座崩碎, 砖墙崩塌,他被震得飞出去,在凌霄殿主壁上砸出不见底的深坑。
“有因有果,你既掀了这天, 也就不能怪天外天来压你。”宜年垂眸,手掌倏然暴涨,化作遮天巨幕,再次向孙悟空袭去。
从东海往天庭的时候,宜年在火烧云中见到突然裂开一道金光。
如来盘坐莲台,指尖点住他的眉心。他不敢抬头去看,只觉得浑身浸在了柔光之中变得轻盈。
虽然当初玉蝉子被佛祖镇压封印,但却并没有滋生更多恐惧的情绪。作为佛祖座下弟子,玉蝉子从被迫逐渐转变成了自愿想要成佛。
“你体内的封印已解,去做该做的事罢。”佛祖掌心的“卍”字印没入,解开了他体内的封印。
宜年仿佛看到那个妖魔般的六翅凶蝉,与自己的佛子之身逐渐融合。
他再一抬头,便已经飞身于凌霄殿外,将那占据宝座的猴子看在眼里。其实,他仍有很多疑惑没有解开。
因果不断交叠,将世界回环成巨大的圆。
正如有了枝才有叶,有了叶才有花,有了花才有了果,有了果才有枝。但却又很难说是先有了什么,就像那个逻辑悖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是先有了他这颗石头,才有了那个猴子?还有先有了那个猴子,才有了他这颗石头?
即使是他,也难分辨清楚。
所以宜年不再想了,他知道故事要如何进展,所以他会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他不想做这个世界的主宰,他只想要让自身圆满。
“好啊,好得很!俺就说金蝉子你不对劲……你果然是魔……妖魔鬼怪……我是妖,你是魔,再差两个鬼怪,便集齐了!”
孙悟空从废墟中走出来,手拿着金箍棒,眼睛却比自己独自踏入凌霄殿时更亮了。他既兴奋又激动,在长时间的战斗后没有一丝疲惫,反而越战越勇。
宜年的巨掌直接拍下,凛声道:“你心中有魔,因而见者为魔。你除,即魔除。”
孙悟空突然咧开嘴笑,面对遮天蔽日的巨掌,他竟收了金箍棒,双臂交叉摆出个古怪架势,额间凤翅紫金冠突然迸裂,在掌风压顶的瞬间凝成一道透明光障。
“嘣——!”
巨掌拍在光障上,竟然碎裂了,变作了掉落在凌霄殿废墟上的石块。宜年收回的手火红一片,像是被烈火灼烧的烙铁。
魔,是悖逆天道的混沌存在,是业障,是堕落,是因果混沌。
他当然是魔。
“你再藏着掖着,不肯现出真身,可别怪俺老孙不客气了!”孙悟空突然闪身在宜年身后,巨棒挥来,带着烈烈罡风。
天暗了下来。
宜年也知道孙悟空不是好对付的,这猴子能闹翻天庭,连孟章神君、二郎神君、三太子哪吒等武力充沛的神将都不是他的对手。
宜年俯身蜷缩,后背脊椎刺出六道黑金的蝉翼——左边三翅泛着佛门金光,右边三翅缠着无间黑气。
振翅而起,将金箍棒的罡风给震开。
孙悟空惊叹:“果然!俺老孙没看错你!”
六翅凶蝉悬浮在空中,每片羽翼振动都带起风旋,凌霄殿的残垣断壁在风中凝聚成石球,在羽翼的挥动下朝孙悟空袭去。
“来!”孙悟空金箍棒一挥,将一个石球打烂,又一挥将另一个石球反击了回去,“再来!”
两人在凌霄殿上空缠斗,一时间难分胜负。
“俺绝不会输!”孙悟空眼底求胜的决心非常强烈,他从四大天王、三太子哪吒、二郎神、太上老君,一个一个打过来,哪一个不是他赢?他会赢,他要赢到底!
碎石迸溅间,他忽地一个筋斗翻至凶蝉头顶,棒身暴涨千丈,如天柱倾塌般砸下。
凶蝉六翅交叠,硬接这一棒,脚下云海被余波震出万丈深渊。
“你就说服不服吧!”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往凶蝉的头颅砸去。
然而还未触及,他突然察觉凶蝉眼底的笑意,金箍棒在半空停住。
此刻的天庭已成废墟,唯有他们脚下的云层还在翻涌。凶蝉的六翅微微颤动,伤口处金血与黑气交织;悟空的银甲崩裂,凤翅紫金冠残片已经出现裂痕。
“什么?”
苍穹忽现裂帛之声。
孙悟空猛地抬头,只见云层如幕布般被撕开——五根天柱般的佛指自天外压来。
“那是如来。”蝉子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响,“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孙悟空才不管那是如来还是如去,他拿着金箍棒怒啸着迎上,却在触及掌纹的刹那凝滞。
他被定住。
怎么回事?
佛指未至,威压已让方圆万里的云海坍缩。凶蝉的六翅将他牢牢固定,让他动弹不得。
很快,孙悟空便由那五指从天上压到了地下。
压肩,镇脊,覆顶,按足,合身。山体成型的冲击波将方圆千里的云海震散。孙悟空浑身金毛炸起,金箍棒死死抵住不断下压的山体,棒身已弯成惊心动魄的弧度。
“金蝉子!”他怒吼道。
那影子在他身前变得模糊,声音却很清晰:“大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俺才没有输!”孙悟空不承认,金箍棒再不能支撑,他奋力挣扎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奸猾小人!你与那偷袭俺的老君又有什么区别?有本事一对一单挑!你们一个两个都一起上,不就是怕了俺!?”
那影子捏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了头来。
“这就是你输的原因。”宜年将他手边的如意金箍棒捡起,由于太重而不趁手,“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不是吗?”
“俺一个又怎么了?”孙悟空撕心裂肺地吼道,“俺就是一个也能掀翻了这天——”
恍惚间,眼前孙悟空的形象与宜年想象中的那个齐天大圣重合。意气风发、不会屈服,我命由我不由天,叛逆反抗,永远任性自由潇洒。
无论世界怎么运转,他都敢于向既定的规则说不。
“然后呢?”宜年问。
孙悟空的吼声接近嘶哑:“然后俺就是天——”
一个权威倒下,另一个权威起来。即便孙悟空的初衷是反抗,是为了尊严和自由,但他坐到凌霄殿宝座的样子,又是另一个“玉帝”,与之前的那个并不会有太多的不同。
历史中的王朝,一个接一个不断更迭,封建的本质不变,就不会让里子多出什么好东西。反而让最初的反抗者,在获得了权力之后,失去了眼底里的火。
宜年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了。
他喜欢的就是孙悟空眼底里的火,他不想要那火熄灭。
“天有什么好的?”宜年问。
孙悟空火气腾腾道:“天当然好!能决定一切,掌控规则,这世界由天说了算……”
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见,话头突然断在唇间。某种温软湿润的触感封住了他的抗议,比王母的蟠桃更甜,比老君的仙丹更灼人。他下意识要咬,犬齿却陷入一片云朵般的柔软里。
混沌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他后颈,指尖游走处,烫得人心头火熊熊燃烧。
那是什么?
“你做不到的话,就让我来做你的天吧。”
眼前突然闪出些微的光亮,孙悟空终于看清楚来那个身影。他看得痴了,意识不到身上的山越来越沉重。
“金蝉子!”他突然感到害怕,他知道那人要走了。
一直以来都是他一个,虽然有猴子猴孙们,但都是些无知小儿。金蝉子是唯一一个他想要从天界带走,一直带在身边的人。他下意识觉得金蝉子能懂他,可以和他并肩。
但他们打了一架,他输了,然后金蝉子要走了。
孙悟空第一次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要去哪里?”
“去见你。”
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也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他们明明面对面,又要去哪里见?
“我不知道有多久,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作者有话说: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却……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