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回


    “哦!对了!”宜年没有回答梵天的问题, 反而是突然像受到惊吓一般。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思绪混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灵犀玦……”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窘迫, “被刚刚车上的那个人……抢走了。”


    说这话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耳朵, 可能是戴了太久, 现在耳朵上也还有挂着东西的感觉。


    说到刚刚车上抢走他灵犀玦的人,那个人有着与玉青如出一辙的脸, 甚至也有类似青鳞片和尾巴。但从现代化的衣着和一些细节上来看,那人又与他认识的玉青判若两人。


    这种矛盾的熟悉感让他对师兄有愧, 毕竟灵犀珏是他擅自使用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车上,但师兄既然找了过来,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吧?


    “没事,我以后会去找他要的。”梵天的嗓音低沉沙哑,隐约压抑着什么情绪。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宜年略显苍白的脸上,又低声问:“师弟,你刚才不是说累得走不动?真的不用我背你?”


    “不用!”宜年连忙摆手,“这、这可是大街上, 待会儿人来人往的, 要是被人看见很奇怪。我就是有点饿了,前面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去买点吃的应该会好很多。”


    两人继续往前走, 拐过街角果然找到了一间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挺温暖。


    宜年要了一份素饺、一根玉米棒和热豆浆,热腾腾的食物下肚后,暖意从胃里蔓延至全身, 连带着原本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终于“活”了。


    余光瞥见梵天坐在旁边,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已经看了很久。宜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问:“师兄,你不吃点什么吗?”


    梵天摇头:“不了,我不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宜年低头咬了一口饺子,却莫名没滋没味。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兄,你说去找那人要灵犀珏……你,认识他?”


    梵天闷了一会儿,回答说:“不认识。”


    宜年不相信他的说辞:“那你怎么去找人家要?”


    他总觉得师兄有什么瞒着他。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师兄却并不打算主动跟他说清楚前因后果的样子,难道还要他主动问?


    宜年不太高兴,吃完素饺开始吃玉米棒。


    “我有别的办法。”梵天回答。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宜年脸上。天色亮了些,晨光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宜年圆圆的脑袋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他看得有些出神,视线从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滑到因咀嚼而鼓起的脸颊,最后落在那两瓣粉粉嫩嫩的唇上。


    一颗金黄的玉米粒沾在宜年嘴角,梵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他的拇指轻轻擦过柔软的唇线,指腹感觉到温热,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次。


    “沾到了。”他声音很低,然后将那粒玉米自己吃了去,补充说,“不要浪费。”


    宜年瞪大眼睛看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太说得出话来。他不再去看师兄,埋头自顾自吃起来,脑子混混沌沌的。


    好奇怪。


    街道醒来了,车灯划开朦胧的天色。


    虽然是周末,但早点摊的蒸笼仍腾起白雾,一周上六天班的上班族匆匆的脚步惊醒了沉睡的马路。自行车的铃铛声、小贩的吆喝声、发动机的轰鸣,让宜年有了回到现实生活的实感。


    梵天见他脸色仍有些疲惫,便提议打车回学校。作为佛修弟子,宜年向来恪守“不劳他人”的原则,坚持要步行回去。


    一路上,宜年不时偷瞄身旁的梵天,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像堵在闸口的洪水。他几次想要开口问师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夜的高架桥上,另外那两个人又是谁,师兄又是怎么找过来的。


    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两人踏着一地细碎的阳光,在沉默中走到了大一生的宿舍楼下。宜年怪不好意思:“谢谢师兄送我回来,那我先上去了。”


    “好。”梵天答。


    周末的清晨,宿舍楼里已响起规律的脚步声。佛修弟子们恪守晨钟暮鼓的作息,此刻正三三两两前往晨练。宜年听着电梯间传来的谈笑,脚步一转,悄悄拐进了安全通道。


    六层的楼梯在平日算不得什么,但此刻每迈一步都似乎都有些费劲。走到四楼转角时,宜年鬼使神差停住,探头从楼道窗户向下望。


    师兄竟然没有走,还站在楼下,似有所觉般突然抬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师兄笑得咧开了嘴,伸手晃晃跟他打招呼。


    “!”宜年倒吸一口气,猛地蹲下身。


    冰凉的瓷砖贴着膝盖,他屏住呼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藏起来。师兄笑起来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像梦里的某个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未免太大。


    他赶紧快步往上走,到了自己六楼的宿舍里。


    宿舍里空荡荡的,三位同修早已出门晨练,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幸好是周末,不用上课,让他能够有喘息的时间。


    其实宜年并不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着挥散不去的疲倦。


    他赶紧冲了一个澡,换上宽松的棉麻睡衣,爬上床铺便躺下。


    他住的是很普通的大学生宿舍,上床下桌。现在已经是六月末,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所以气温变得高了些,窗外蝉鸣阵阵。但佛修弟子们惯会忍耐,早上又有点凉意,他便没有开空调。


    他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热得冒汗。朦胧中,他无意识地扯开睡衣,白皙的锁骨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薄薄的睡衣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的轮廓。


    殊不知这一切全部被人看去了。


    梵天并没有走,他眼见着宜年上楼回了房间,便绕后到宿舍楼背后,从这里能看到宜年宿舍的阳台。


    他视力极好,知道宜年洗了澡后躺床上休息,担心师弟在全息修行中呆的时间太长会影响身体,便仗着楼下大榕树的遮掩悄无声息从阳台潜入了宜年的宿舍房间中。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来。


    上次流感爆发的时候,宜年发烧一个人睡在宿舍。他便潜入进来,给迷迷糊糊的师弟换额头上的退烧贴,又假装是舍友给宜年喂了稀粥补充营养。


    果然,全息修行系统并不完全成熟,宜年在其中时间太长,身体负荷过重。这时候放松下来,身体便发热了。


    梵天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熟练得多。怕惊扰到宜年睡觉,动作小心翼翼,先是给他测量了体温,然后给他贴了退烧贴,但是到喂药的时候便为难起来。


    宜年深陷梦魇之中,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身体不安地翻动着,单薄的被子被踢得凌乱不堪,露出大半截白皙的腿。


    梵天不敢去看。


    宿舍低矮的天花板限制了空间,梵天高大的身形在床铺间显得格外局促。他不得不弯着腰,膝盖抵在床垫上,却仍无法完全直起上身。


    他单膝跪在床沿,一手端着水杯,另一手试图扶起宜年汗湿的后颈。可少年在梦魇中挣扎得厉害,头不停地左右摆动,水杯刚凑近唇边就被打翻,梵天赶紧接住水不让师弟身上湿。


    “金蝉子……倒没想到,这世,是你做我师弟。”梵天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伸手给宜年擦了擦鬓角的汗。


    他望着少年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仰头含住一口温水,含了退热药,俯身凑近那张不断开合喘息着的唇。


    当温热的唇瓣相贴时,宜年挣扎的动作突然停了。


    梵天趁机将水渡过去,却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突然绷紧。宜年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纤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水珠从两人相贴的唇角滑落,梵天赶紧伸手去抹。


    药渡过去,梵天本想立即退开,却发现宜年抓着他的手越收越紧。


    “嗯嗯……”少年在昏沉中不自觉地追逐着这抹清凉,唇瓣轻轻蹭着他的嘴角,发出小猫般的呜咽声。这个无意识的索求让梵天浑身一僵,愣在原处也不退了。


    “你是说宜年昨天夜不归宿?”走廊里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声音,似乎是宜年的室友和宿舍管理生活老师。


    舍友桓永答道:“从昨天早上之后,我们就一直没见过他,给他打电话去都是关机。我作为舍长,要为宿舍成员的安全负责。我怕他出什么事,老师您那里有登记他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是有,不过他没有家人吧,登记的是抚养他长大的方丈的联系方式。你先别着急,万一他今早回来了呢?”宿舍的生活老师也是很有资历的佛修,比这些同学们稳重多了,不慌不忙道,“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夜修?说不定他昨晚去泡图书馆,或者夜间冥想了。先回房间里看看,万一他回来了呢……”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宿舍里格外刺耳。


    梵天浑身一僵,下意识要直起身子,却被宜年无意识地死死拽住。少年滚烫的指尖陷入他的僧袍,因高热而泛着绯红的脸颊仍紧贴着他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突起的喉结上。


    “呜……”宜年含糊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湿润的睫毛轻轻扫过梵天的下颌。这个过分亲昵的姿势让梵天屏住呼吸,而房门已经发出“咔哒”的声音。


    那两个人就要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争取明天也更新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回


    宜年整夜未归, 桓永的担忧随着无人接听的电话提示音不断加深。他和宜年都是图书馆志愿者,所以他一大早便去图书馆检查了系统里的出入记录,却没有找到宜年的名字。


    然后他想要去问最近跟宜年走得很近的梵天师兄, 却从博士生宿舍的宿管老师那里得知梵天师兄也是一整晚没有回来。


    他有些不安,怕宜年出了什么事情, 赶紧又回了自己的宿舍楼, 找到生活老师想要问宜年家里人的联系方式。


    毕竟朝夕相处了近两个学期,桓永对宜年这个舍友也算是很了解。虽然宜年偶尔也会露出少年人特有的顽皮, 偷偷在宿舍养过小金鱼,下雨天故意踩水坑, 但本质上是个循规蹈矩的乖孩子。


    正因如此,当宜年整夜未归、电话又始终无人接听时,桓永难免焦急。听到生活老师说宜年应该没有家人,他想起来似乎听宜年提过自己是孤儿院长大后来才到寺庙中修行的。


    他急急忙忙开门,也希望如生活老师所说,宜年安全回来了就更好。


    “瞧,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生活老师了然地笑笑,轻拍桓永的肩膀,连屋都没有进, 转身便离去。


    桓永愣了一下, 急忙闪身进屋,反手将门关上。他走到宜年床前, 抬头只见素白的蚊帐静静垂落, 帐内被褥隆起一个模糊的人形,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目光下移,宜年的手机正安静地躺在书桌上充电,屏幕偶尔闪烁的指示灯。桓永这才知道, 之前给宜年打电话不解,应该是没电了。


    “宜年?”桓永压低声音轻唤。


    蚊帐内传来几声含糊的“嗯嗯”,像是幼猫的呜咽,让桓永心头一紧。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放轻声音,生怕惊扰了对方的睡意,却又按捺不住担忧,手脚并用地攀上了床梯。


    他掀开了蚊帐的一角,被一双从被窝里探出来的脚丫蹬了一下,他赶紧用手抓住。白皙的脚背泛着淡淡的粉色,十根圆润的脚趾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像一排害羞的小蘑菇。


    烫烫的。


    桓永顾不得多想就往前探身,想要查看宜年的状况。他刚伸出手,突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唔!”桓永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掀得向后仰去。他已重重飞出了蚊帐,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宿舍地板,后脑勺与坚硬的地面相撞。


    桓永瘫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


    恍惚间,他听见蚊帐里传来宜年含混的嘟囔声。那声音因为高烧而带着浓重的鼻音,软糯得不像话,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任性:“我要睡觉……你别吵……”


    “抱歉抱歉。”桓永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打着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颊发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的行为有多越界,“我不该随便上你床的……就是一晚没见你,太担心了……”


    说着,他轻手轻脚地打开空调。


    清凉的风缓缓吹散室内的闷热,桓永站在床梯边,望着蚊帐里重新安静下来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你好好休息……我去图书馆了,中午给你带素斋回来。”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眼。


    透过半透明的蚊帐,隐约可见宜年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大包,却露出两只白嫩的小脚丫。桓永摸了摸自己疼痛的心口,想着这么小只的脚,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呢。


    当宿舍门关上,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梵天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蒙头的被子。


    方才他始终将宜年藏在怀中,让少年滚烫的背脊紧贴着他的胸膛。只是宜年的脚一直不敢安分往被子外伸,还递到了别人的怀里。梵天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才将那人踹了出去。


    这时候,梵天手指轻轻握住宜年纤细的脚踝,指腹在那处泛红的皮肤上摩挲。他垂下眼,将被子彻底掀开,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将那双白嫩的脚丫捞进自己怀中。


    “都让别人碰过了……”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拇指无意识地擦拭着宜年的脚背,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抹去什么不存在的痕迹。


    宜年迷迷糊糊地挣动,脚趾蜷缩着想要逃离这过分的触碰:“热……”带着鼻音的抗议更像撒娇,脚心无意识地蹭过梵天的腹部。他热得厉害,伸手拉扯裤子。


    梵天立即出手制止,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别乱动……再动我就……”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放得极轻。他运了周身的气,让自己的体温保持得低,脱了衣服,再次怀抱住宜年。


    没那么热之后,宜年舒服了很多,也就不怎么挣扎,乖乖睡过去。


    *


    岳珺踏出警察局大门时,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还好当时在凌晨四点前他来得及回复耿夏萱,没让协议启动,不然之前宜年在全息游戏中的数据已经全部清空了。


    本来这只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两车碰撞追尾,一方超速行驶,一方车道违规,双方都有责任。


    但警察在调取监控时发现那个时间段监控出现了故障,在两车相撞的瞬间,所有摄像头像被某种力量干扰般集体失灵,只留下满屏雪花。


    好在双方证词清晰,一一对应,又都找来了律师进行协商,效率很高。在警局并没有耽误很久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自认罪认罚,向警察局交付了高额的保证金。


    但不知道媒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直守在警察局外面,让岳珺和孟苍没有办法立即离开。


    蓬莱市近期接连发生了几起恶性事件,使得妖类治安管理条例被提升至警戒级别。即便孟苍背靠底蕴深厚的古老妖族世家,也不得不在交通事故后接受彻查。


    媒体二十四小时蹲守在警察局门外,自发现孟苍的身影后,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聚集了更多的同类,准备给这个特权阶级家族画上一笔污点。


    而岳珺的身份更为敏感。作为蓬莱修真大学最年轻的教授,他手中握有国家重点科研项目的核心权限。他这样一颗学界瞩目的新星,容不得半点瑕疵。


    相对于孟苍来说,他在媒体之间显得低调很多,但这场交通事故的案底记录,此刻恐怕已被呈送到特殊人才监察委员会了。


    孟家见孟苍危险驾驶的消息瞒不住,派了一支由十几个黑衣人组成的团队,在孟苍踏出警局大门时,他们立即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圈,将孟苍护送进那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加长轿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闪光灯的光芒被完全隔绝在外。


    但媒体还是蜂拥而上堵着不让车开走,律师代表厉声说:“容我提醒各位,在事故鉴定报告未出之前,请不要妄加揣测编撰并传播不实消息,不然我司一定追责到底。”


    就在警局前因孟家阵仗而乱作一团时,岳珺悄然从侧门离开。蓬莱学府的行政助理早已静候多时,只开了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轿车。


    岳珺自己的车还在警方那里,得等调查结束才能要回来,不得不联系学校帮他公关。


    与孟家的张扬作风不同,学府的危机处理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岳珺坐到后座,让助理立即回学校去。


    “教授不先回家休息吗?”助理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悄悄打量岳珺,“您整晚没睡,校长特意嘱咐……”


    “直接回学校。”岳珺打断道,自己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是疲倦了,但他还有事情需要去做。


    孟苍能从芳菲苑的密室将宜年整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那就说明家已经不是安全的地方。而且,他还不知道梵天和孟苍密谋了什么。


    可恶的蛇鼠两端的家伙。


    想到梵天,岳珺便气得眼睛冒火。他不敢想象宜年跟着梵天走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必须赶紧回到学校,找到宜年才行。


    幸好宜年安全醒来了,但全息修行项目还不完全成熟,这么长时间的沉浸后醒来肯定是有副作用的。


    他太担心了,他得陪在宜年身边才行。


    *


    宜年在半梦半醒间浮沉,被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唤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探头往下看见桓永正轻手轻脚地将餐盒放在书桌上。


    “起来吃点东西吧。”


    桓永的声音也很轻,宜年很难听清楚。


    宜年揉了揉眼睛,发现原本昏沉的头脑竟因这香气清明了几分。他慢悠悠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床梯上,脚趾不自觉地蜷了蜷。


    “你小心点。”桓永伸手去扶他。


    宜年真有点腿软,幸好有桓永扶着,不然他可能站不太稳。


    桓永将他的睡衣领口拉了一下,不去看锁骨处淡淡的红痕,提醒道:“好好穿衣服。”


    宜年乖乖地穿好,往座位上一坐,便开始吃起来。


    桓永见他状态不太对,去摸他的额头,感觉也不算烫。桓永有些不确定了:“你真的没有生病吗?”


    宜年似没听见,自顾自吃着。


    往日里最常吃的食堂饭菜,此刻嚼在口中却莫名失了滋味。宜年戳着饭盒里的饭菜,思绪不由自主飘向月宫中那些晶莹剔透的膳食,翡翠灵蔬、玉露羹、月光糕,还有好多好多其他各色的美食。


    还不如自己做呢。宜年想。


    虽然他本人没做过饭,但作为法海的时候有了做饭的经历,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点信心。


    宜年正出神间,忽然感到肩头一沉。他茫然转头,正对上桓永担忧脸。宜年问:“怎么了?”


    桓永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耳,说:“宜年,我叫了你足足五声,是我说话声音太小,还是你真的没听见吗?”


    桓永的声音模模糊糊,宜年依然没怎么听清楚——


    作者有话说:宝宝的耳朵暂时有了点小问题,但后面很快会好起来,然后回归巅峰[可怜]


    ps:明天木有更新,不出意外的话后天更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回


    世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纱幔笼罩, 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宜年吃过了午饭,桓永拉着他说话,他却很难听清楚舍友都在说什么。这时候他才意识到, 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


    左耳几乎听不见,右耳要好一些, 但也需要他全神贯注地侧过头, 才能勉强捕捉到话语。


    “去医院吧。”桓永面色不好看,提议带宜年去医院。


    宜年还有些楞。


    桓永知道他听不清楚, 用手机打字给他看:“你的身份证、学生证、医保卡和病历本在哪里?我带你去医院。”


    虽然是周末,但医院也有急诊, 桓永怕耽误了他的病情,觉得不能等到工作日。宜年把需要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又换了一身衣服才跟着桓永出门。外面阳光太大,桓永怕他晒伤,还给他找了一顶帽子戴着。


    世界似乎变了。


    宜年觉得自己像是走在棉花上。走廊里同学的谈笑化作断续的嗡嗡声,像是隔了厚厚的墙壁。


    蓬莱学府第一附属医院就在他们大学校区的北面,从大一生宿舍过去要走很远一段路。


    到了医院之后,宜年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每个人的口型,视线紧紧追随着说话的嘴唇。护士先是给他测了体温、血压, 然后他又在诊室外排队。他看向窗外, 阳光透过树叶的沙沙声变得很闷,而树叶摇曳的影子在地上跳动的样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等到了他, 桓永陪他进去, 怕他听不清楚,在旁边用手机的语音功能显示字给他看。


    急诊科的医生问诊,问他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参与到全息游戏中的事,因为记得师兄给他说过这个项目是保密的。他回答说没发生什么, 一觉睡起来就这样了。


    医生道:“应该是突发性耳聋,但要确诊的话需要到耳鼻喉科做详细的检查,今天是周末,等周一再去耳鼻喉科门诊挂号吧。”


    桓永急了,怕耽误宜年的病情,跟医生争论了几句,但今天确实是周末,没有开放检查项目。医生本人也没有办法,总不可能为了一个没有生命危险的病人叫同事周末跑到医院来加班吧?


    他开了一些神经营养类药物的药物,让宜年回去好好休息,等周一再来看门诊。宜年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出诊室后还安慰桓永说:“医生都说没有生命危险,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能这样说,你听不见声音应该很难受吧?现在也没能确诊,还要过两天才能检查。”桓永叹气。


    宜年心态很好,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耳朵听不清的问题所影响。他清澈的眸子仍然很亮,笑着对桓永说:“有你陪着,我不难受。”


    桓永突然想起早上看到露出被子的那双瓷白的腿,看似纤细却蕴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宜年似乎就是这样的人,单薄小只,会为路边野花驻足,会为路过的蚂蚁让路,心智坚定,不受外力干扰,内核强大。


    宜年感谢桓永陪他,自然不可能事事让桓永跑腿。拿到处方后,他执意自行去药房取药,让桓永在医院门口等他。


    没想到周末病人不少,要排队等待。好在宜年和桓永都是极有耐心的佛修,倒是不急不躁。


    谁也没注意到,医院急诊大厅角落的阴影里,梵天面色铁青急得踱来踱去。


    从宜年体温回到正常之后,他就隐匿在宿舍阳台。本打算确认少年吃好午饭后便离开,却不料会得知这样惊人的消息。都怪他太粗心,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意识到宜年的耳朵出了问题。


    梵天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指节发出危险的脆响。他几次想要打电话给岳珺质问,却最终没有按下拨打键。


    岳珺那个狡猾的家伙,绝对能通过信号锁定他的方位。若是让那混蛋循迹找来,再与宜年碰面……梵天恨极,不想让他再接近宜年半步。


    不行,怎么能等到周一再去做检查?耽误了病情算谁的?梵天决定作出行动来。


    另一边宜年正取了药,回头往医院大门走,忽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疾步而来。他下意识侧身避让,却还是被对方坚实的肩膀撞了个趔趄。药袋脱手飞出,掉在地上。


    宜年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人单膝点地,已利落地将散落的药盒归拢。抬头时,熟悉的眉目映入眼帘。


    “师兄?”宜年略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梵天的嘴唇开合着说了什么,模糊不清地传入宜年耳中。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往师兄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却还是捕捉不到完整的字句。


    宜年只能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师兄,我的耳朵生病了,听不清楚。”


    梵天提着药袋,低头看向宜年。宜年戴着鸭舌帽,虽然笑着,唇色却略显苍白。此处正好在窗边,阳光透进来一半照在宜年的脸上,还有一半是阴影,如一阴一阳的双面佛。


    梵天的指尖动了动,想要触及这抹脆弱,却没敢伸出手。


    他赶紧拿出手机来,打了字,上面写着:“我也是耳朵有些不舒服,所以才来医院看看。原来你也是吗?我有个认识的医修在住院部耳鼻喉科,他可以帮我检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刻意将手机屏幕倾斜,让字不至于因反光而让人看不清。


    宜年略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师兄的耳朵也出了问题。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耳垂,微凉微凉的。是灵犀珏的缘故吗,莫非对师兄也造成了影响?


    “好,我舍友在外面等我,我先去跟他说一声。”他点点头,觉得这事没什么,既然这么巧,便跟师兄一起去一趟。


    “我去告诉他就可以了。”梵天将药袋轻轻按回宜年怀中,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宜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也想跟着过去,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住手腕。他一回头,竟然是岳珺。


    是岳珺吧?跟月君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不认识,但很熟悉。一开始他怀疑这人是从虚拟世界追出来的,但也许是虚拟世界的角色用了这人的样子作为建模素材?


    凌晨在高架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记得清楚,却没来得及开口对师兄问起。现在当事人之一又出现了,眼神炽热地盯着他看,呼吸灼热而急促。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般锁住宜年,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嘴唇几度开合却未能成言。修长的手指攥紧了宜年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印子,却又在察觉对方吃痛时稍稍放松。


    岳珺没想到灵犀珏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他踏入校门后,没有去实验室,而是直接往大一生宿舍去。胸腔里那股灼热的冲动驱使着他,恨不能立刻出现在宜年面前。但转过快要到目的地时,一阵凉风拂过,让他骤然清醒。


    以他现在的样子,只会让宜年困惑。在全息修行中,他是月君,一个半真半假的虚拟人物,无论是感情纠葛还是什么,都彻底断绝了缘分;而现实世界里,他们不过是不同学院素未谋面的师生。


    他正打算回去,再找别的更合适的机会慢慢接近,却发现宜年从宿舍楼出来。


    宜年几乎都是穿学院制服,佛修学院的制服就是僧袍,所以岳珺没见过他像这样穿着白色T恤衫和休闲裤的样子,还戴着一顶鸭舌帽。加上他那张稚嫩的少年脸,实在是青春可爱。


    岳珺不由得看得痴了,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黏在宜年身上。直到宜年走出十余步,他才迟钝地注意到梵天一直隐藏在宜年身后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追随着少年。


    见梵天那样子,岳珺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他在更远处跟着,见到宜年进了医院。等到梵天暂时离开,岳珺便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拉住了宜年。


    岳珺知道他耳朵听不清,迅速点亮手机屏幕,将提前编辑好的文字举到宜年眼前:“跟我走,我知道怎么治疗你的耳朵。”


    宜年不及反应,说:“啊?刚刚师兄说要带我去耳鼻喉科那边……”


    话音未落,怀中突然被塞进一团温软的触感。宜年低头,对上一双红宝石般的圆眼睛,是贝拉小兔,真实的贝拉小兔。宜年拉住小兔脖子上的蝴蝶结,后面是稚嫩的笔迹写的宜年的名字,代表着这是他的所有物。


    离开孤儿院后,他就没有再见过的兔子,现在重新出现了。宜年的指尖陷入绒毛时微微发抖,抬头撞进岳珺灼灼的目光里。心脏突然漏跳一拍,一些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既然贝拉小兔是真的,那月君也是真的吗?还有那些在月宫中发生过的事……


    趁着他愣住的时候,岳珺已经利落地将他拉进电梯里,下行到医院的停车场。早在宜年进医院之后,他就已经通知行政助理来医院停车场等着。


    “是,是怎么回事?”宜年还有些懵,被岳珺护着头顶塞进了一辆灰色的轿车的后座。


    真皮座椅微凉的触感让宜年稍稍回神,虽然眼前人的举动唐突,但怀抱小兔毛绒绒的触感莫名让人安心。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对他没有恶意,所以他没有反抗。


    可能是耳朵的缘故,他听不清对方的回答,只能无奈地说:“我这样突然走了似乎不太好,我发个短信给师兄和桓永吧……”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抽走了他的手机,岳珺的动作行云流水,凑到他听力稍好一些的右耳,柔声道:“我来处理,你好好休息。”——


    作者有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回


    梵天走出医院大门, 看到站在旁侧等待的桓永,他径直走过去说:“你是桓永对吧?”


    桓永抬头看到是学院有名的大师兄,赶紧恭敬行礼, 回答:“是的,师兄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些事来医院, 正好碰到了宜年。”梵天找借口, “他说他耳朵有点不好,正好我认识耳鼻喉科的医修, 我一会儿带他去做检查。你不用等他了,自己回去吧。”


    桓永听到他这样说, 难免高兴,不然还要等到工作日再带宜年来检查,他也焦心。所以他很感激地握住梵天的手,说:“太好了,有师兄照拂宜年,我就放心了。”


    梵天却很不满意他一副跟宜年很亲密的样子,心想明明自己跟宜年才是走得最近的。他抽回手,脸色也不免冷了些,说:“那你就走了吧, 不要耽误我带宜年过去了。”


    桓永本来还想说自己关心宜年, 也要跟过去陪着做检查,但见大师兄不待见自己的样子, 有些犹豫了。他只能遗憾地答说:“……那, 那好吧。”


    “对了。”梵天越看他越觉得不顺眼,“有件事情我提前跟你说。”


    “什么事?”桓永疑惑。


    梵天说:“宜年大二要学禅学方向,到时候会到禅学系来。本来是不用换宿舍的,但他现在这不是病了吗?我会给他申请换宿舍, 现在需要治疗,之后也都不会回去宿舍了。你帮他收拾一下行李,我之后过去拿。”


    桓永愣在原地,隔了好久才领悟到梵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梵天再懒得与他多费口舌,转身便往医院大厅疾步而去。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可当他冲回原地时,根本没有宜年的踪迹。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


    梵天一把抓住路过的保安,力道大得让对方皱起眉,语气着急得不行:“阿叔,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他刚刚就站在这里,这么高,穿白色T恤,眼睛很亮……”


    “哦,刚刚跟你站一起那个挺俊的学生是吧?”保安揉着手腕回忆道,“刚才跟一位穿西装的先生坐电梯下去了,好像是往停车场……”


    话音未落,梵天已如离弦之箭冲向电梯间。


    该死!该死!一转眼的功夫,宜年怎么就被别人给带走了?!


    *


    虽然在高架桥的事情之前他们没有见过,但岳珺的举动却并不显得越界。他替宜年系安全带的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回,这种亲昵不带狎昵,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宜年抱着贝拉小兔往后座窝了窝,明明该是令人警惕的“绑架”场景,却受到对方举手投足间的理所当然的影响,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宜年笑着说:“我是听不清,又不是眼睛不好、手脚残废,回信息还是能够做到的。”


    岳珺听到他这样说,略微愣住,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轿车恰巧驶出地下车库。夏日的骄阳如瀑倾泻,猝不及防地漫了一些到车窗的附近,浇在宜年的侧脸上。


    那一半的宜年仿佛被镀了层佛光,肤质莹润,睫毛纤长,下意识眯起眼的模样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宽松的T恤领口随着他抱兔子的动作滑向一侧,露出锁骨处的凹陷。


    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稍稍含笑的弧度连倾泻的阳光都为之黯然。分明是尘世间的少年,却因那身浑然天成的澄澈气质,宛如一尊纯净无瑕的玉面菩萨。


    宜年趁岳珺愣住的时候,又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他没有说什么,给梵天发了信息:“师兄,我有事先走了,你不用担心。”然后又给桓永留言说:“桓永,谢谢你陪我来医院。我暂时先不回宿舍,晚些时候再跟你联系。”


    他没有避讳,回信的内容都被旁边的岳珺看了去。岳珺的心这才放下,看来宜年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


    “教授,接下来去哪里?”行政助理对岳珺问道。


    岳珺回答道:“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助理开启了导航,宜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一眼能看到导航定位的方向在哪里。


    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宜年知道这个医院,是蓬莱市最有名的私立医院,主打高端医疗,与学府的医修学院有很多合作。他时常在图书馆前的宣传墙上看到医疗研究项目招募志愿者,其中的合作单位就是莲华国际医疗中心。


    看来这人是真打算帮他治疗耳疾?


    上车的时候,宜年就注意到,这车不是在高架桥上这个眼镜男开的那一辆,车内的座椅套印有学校的校徽,应该是学校的公用车辆。


    宜年有些好奇,问他:“您是我们学校的教授?”


    岳珺想开口解释,又知道他听不清,干脆掏出了名片,递给宜年看。


    宜年接过,看到名片上写的名字是“岳珺”,后面还有不少头衔——蓬莱学府绮罗天院修真现代应用研究院教授,合欢宗修行研究协会红尘阁主任委员,国家重点项目太虚云图人工智能基础技术研究首席架构师……


    太虚云图……


    宜年突然想起,之前在全息修行中,系统向他提起过,整个系统的智能模块是由太虚云图人工智能基础技术研究有限公司旗下的灵枢系统开发优化的。


    所以说,他进入的全息修行的项目,是这个人负责?


    这人也叫岳珺,与他经历的故事里的那个月君有着同样的名字,甚至是同样的一张脸。


    “谢谢。”宜年把名片收好,侧眸看向身旁的岳珺。


    岳珺还是凌晨时候的装束,金丝细框眼镜后眼眸含笑,西装三件套不见半分褶皱,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古朴的玉质领针。分明刚从警局彻夜归来,却不见丝毫倦色,连袖口露出的表盘都走得从容不迫。


    佛修学院的教授们常年僧袍袈裟,其他学院的师长也多着道服、鹤氅之类的教派装束。像岳珺这般将精英气质与古典韵味糅合得恰到好处的,在蓬莱学府实属罕见。


    轿车在城市中穿行,宜年因耳疾陷入奇异的静谧。


    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隔了一层琉璃罩,一切都朦朦胧胧,甚至连导航的提示他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倒是怀中贝拉小兔的温暖让他安心,虽然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偶兔子,却像是现世与虚幻之间唯一的锚点。


    当轿车停在莲花国际医疗中心门前时,宜年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岳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穿过旋转门,连最基本的挂号流程都省去了。几位一看就是大专家的医生早已候在大厅,见到他们便快步迎了上来。


    专家们嘴唇开合着说着什么,可传入宜年耳中的只有模糊的嗡鸣。


    他不安地扯了扯岳珺的西装袖口,岳珺察觉到后俯身凑近。宜年便贴在他耳朵旁说:“教授,我只有学生医保,承担不起太贵的诊疗费用。”


    岳珺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浮现出特有的温柔笑意。他伸手替宜年理了理歪掉的鸭舌帽,因为知道宜年听不清,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别担心。”


    宜年从小是孤儿,读大学是特助生,靠着国家补贴长大,几乎没生过病,但也知道看病治病的费用很贵。如果是在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学生医保能够报销百分之九十,但在外面的私立医院,他对这个费用就没有什么概念了。


    岳珺看出他仍有些不安,取出手机快速输入几行字,将屏幕转向他:“你的情况应该是灵犀珏的副作用导致,属于A级医疗事故预案范畴。根据科研伦理条例,所有因实验导致的异常状态,均应由项目组承担全额诊疗费用。”


    话到这份上,宜年也就没有了顾虑。


    他很配合地接受了各种检查,主要还是针对他听力减弱的问题。先是抽了好多管血,然后从最基础的纯音测听开始,到声导抗测试、耳镜检查、听性脑干反应、眼震电图,后面又花了不少时间做脑部和内耳的MRI增强扫描,甚至还做了有关精神因素的心理问卷。


    私立医院的VIP诊疗服务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周末也照常接诊,各项检查的效率更是快得惊人。


    宜年做完所有检查时,夕阳的余晖已透过落地窗洒进诊室。一位笑容温婉的护士递来精致的菜单,他正欲开口表明自己佛修弟子的身份,婉拒荤腥,话还未出口,主治医生已手持报告单走进会客室,恭敬地请他移步详谈。


    岳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跟随医生来到主任办公室。推门而入,一位银发矍铄的老专家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周身散发着令人信服的权威气场,见他们进来,倒是笑得慈祥。


    宜年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追随着他们的唇形变化,试图从细微的表情和口型中拼凑出对话内容。老专家察觉到他吃力的样子,体贴地将电脑屏幕缓缓转向他,让检查报告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岳珺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随即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递到他面前:“听力确实受损严重,但目前的检查来看耳蜗、听神经和脑部都没问题,还无法确定病因。”


    宜年似乎有所预料,倒没有着急,只是问:“那还要做什么吗?”


    老专家将字打在屏幕上给他看:“建议立即住院观察,我们将进行多学科会诊,系统排查所有可能性,力求找出病因。”


    字是这样打,但她对岳珺说的却是另一番话:“既然病因不明,那突发性耳聋的可能性最大,这个病的有效窗口期是7天。若是7天内都找不出病因,那就只能按突发性耳聋来治。


    “但说实话,这个病的预后很不乐观。根据临床数据,治疗有效率不超过三成。如果治疗失败……就意味着永久性感音神经性耳聋,到时候连助听器的效果都会非常有限。”——


    作者有话说:现实中的突发性耳聋治愈率是70%,这里是不超过三成,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观,这里除了普通的医疗体系,还有医修的体系,有玄学的医学存在,所以略微改动一下,都是为了剧情服务。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回


    从专家诊室出来后, 岳珺领着宜年来到了医院的VIP住院区。


    医院给宜年安排的是连通空中花园平台的套间,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水庭院,屋内分了客厅、餐厅、卧房和治疗间, 所有的家具包括沙发、茶几和装饰都很简约,是宜年喜欢的风格。


    新风系统将空气过滤得洁净无尘, 空气中是雪松香氛, 淡去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没过多久,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进来, 将餐品摆放在餐桌上。宜年看到桌上的斋菜,略有些惊讶, 竟也都是他爱吃的类型。


    这场景莫名让他恍惚了一瞬,眼前岳珺细致周到的安排,与虚拟修行世界里在幻月宫时月君对他的照拂,竟有几分微妙的相似。那时月君也是这样,总在他尚未开口时,就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岳珺拍拍他的肩膀,又帮他拉了椅子,示意他坐下。


    宜年在医院做了一下午的检查,也确实是饿了, 没有客气, 坐下便动筷子吃起来。


    虽然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宜年觉得自己必须说清楚:“住院倒是没什么, 现在快期末考试, 正好是复习周,已经没有课程了。但《梵呗唱诵实践》的晨练,周一到周五都是要打卡的算考勤记录的。如果缺勤超过三天,期末的综合评分怕是要受影响。最多请假两天, 周三我就得回去学校参加晨练了。”


    岳珺刚拿起手机准备打字,宜年便微微倾身向前,右耳朝向他:“没关系,我不是完全听不见,右耳能够听到一些。教授您说话慢一点,我看到您说话的唇形,应该能听懂。”


    岳珺听他说话间带着听力障碍者特有的谨慎,难免心疼不已,但又不便表露,只做出平常的样子,放下手机,将语速放得极缓,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好,我帮你跟你们辅导员请假,今日住院到下周二晚上,周三你就能够返校了。”


    “好,谢谢教授。”宜年双手合十致谢,然后就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乖乖地吃饭。


    岳珺见他即便住院仍心系学业,不由得让语气更轻柔了一些:“既然你要复习期末考试,在医院肯定不方便,要不要我帮你把你的学习资料拿一些过来。”


    宜年听到模糊的声音,疑惑地抬眼,岳珺见他没听清楚,又慢慢重复问了一遍。


    宜年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这也太麻烦教授您了。我晚点联系舍友,让他帮我把讲义和笔记带过来就行。”


    “不麻烦,我正好要回学校一趟,顺便帮你带。你还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没有,尽管说,不要客气。”岳珺唇角微扬,笑得和煦。


    宜年不好推辞,也不好太劳烦人家。这里住院的用具应有尽有,倒也没有别的需要,他说:“我只需要《金刚经》讲义与《唯识论》笔记这两样,我让舍友放到宿舍楼下保卫室,您经过的话可以直接去拿,谢谢了。”


    餐后岳珺告辞离开,护士姐姐过来向宜年宣教住院的注意事项。稍晚点的时候,主管医师来查房,跟宜年聊了几句,都是说现在病因不明确,还要做更多检查。


    本来该好好休息了,但常年修习武僧课养成的运动习惯让宜年闲不住。医生嘱咐他暂时不要剧烈运动,护士姐姐又告诫他不得擅自离院,他只能在空中花园散步。


    这处空中花园采用层叠式设计,最上层是禅意山水区,中层设环形步道,两侧竹影婆娑,下层则是药草花园,还有一个美轮美奂的水晶棚。远看都不会觉得这整个建筑是医院,倒像很有设计感的高档公寓。


    宜年信步而下,带着几分出家人特有的好奇心,逛得仔细。


    住院部的走廊在夜间依然人影绰绰,还设有一个空间宽阔的娱乐区,内有三三两两的病患围坐在液晶大屏前看新闻。


    宜年经过,余光瞥见屏幕上熟悉的人,不由得驻足细看。他听不清,只能看画面和字。


    新闻标题以醒目的红字滚动着:【孟氏集团少东家孟苍涉嫌违规使用车道,警方介入调查】。


    画面中,身着皮衣戴墨镜的年轻男子正被记者围堵在警局门口,黑衣保镖将记者们拦下,将男子护送进入加长轿车中。


    左下角实时字幕不断更新:


    【最新消息】孟氏集团旗下新成立的云图置业候选执行官孟苍,今日凌晨驾驶妖族特供飞车强行占用普通车辆通道,与另一辆超速行驶的普通车辆发生碰撞。警方声明道路监控出现故障,只能调取行车记录仪录像作为证据……


    根据《三界交通管制法》,孟苍该行为涉嫌违反多项法条,包括违规使用载具,违规变道,危害公共安全,妨碍紧急救援等。


    据知情人士透露,孟氏集团旗下云图置业的开牌仪式已进入最后倒计时,但现在执行官人选却突生变数。“原本板上钉钉的事,现在可能要重新洗牌了。”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高管私下表示。


    据悉,集团内部对执行官人选已产生严重分歧,以孟章为首的保守派主张立即撤换孟苍;而变革派则力保这位异军突起的新秀。更耐人寻味的是,原定由孟苍主持的“云图天街”妖族商会签约仪式,今晨突然改为待定状态……


    这似乎不是一个很常规的新闻栏目,播报了新闻之后开始回顾孟苍在孟氏集团做过的一系列变革事件。请了一个经济学专家和一个法律学专家进行直播点评,皆是对孟苍的违法事情持负面态度。


    宜年自然认得新闻画面中的孟苍,那不就是他从全息修行中醒来过后,第一个见到的与玉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心中突然有很古怪的感觉,他拿出手机查询,发现从开放三界通商以来,孟氏集团一直都在蓬莱市扎根。孟章和孟苍……这两个人竟然一直和他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吗?


    作为潜心修行的佛门弟子,他向来对红尘俗事漠不关心。禅房外的商业传奇、坊间茶余饭后的豪门轶事,于他不过是过耳清风,所以他不认识这两个被人津津乐道的人物也不为怪。


    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问问岳珺,也许那个虚拟世界的建模都是基于现实人物?以至于他现在有了这个奇怪的错觉。


    不过,当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孟苍的车上?后来师兄和岳珺教授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座高架桥上?


    宜年怀揣着满腹疑问回到病房,推开门后有些惊讶,岳珺竟然在客厅等他,茶几上已经放着他拜托岳珺给他带的讲义和笔记了。


    “教授,您怎么这么晚还把我的讲义和笔记带过来。”宜年很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您是明天再顺便拿来给我的。”


    岳珺笑笑,话说得慢,唇形很清晰:“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他这样说,宜年更错愕了。难道他还打算也一起留在这里?


    岳珺继续说:“你是患者,肯定需要陪床家属,我是项目负责人,你作为试用志愿者发生了这个严重的副作用,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必须照顾好你。”


    话已至此,宜年心里明镜似的。这种意外,岳珺确实难辞其咎。


    虽然宜年是偷用师兄的法器,但他现在听力受损是实打实的。不过出家人向来随缘,他倒觉得这不过是场小劫难,静养些时日自会痊愈。既然岳珺愿意照顾他,他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他点头答应:“那就麻烦教授了。”


    这边宜年刚刚道谢,转身推开卧室门的瞬间就有些后悔。之前他没有仔细检查套房内的房间,以为房间够用,他能和岳珺分别用两个房间。


    但现在他看到的是,主床确实宽大,但紧贴着它的,是一张仅有半臂之距的陪护床,两床之间连道帘幔都没有。


    毕竟岳珺是长辈,这样很尴尬。


    “我先洗澡去了。”宜年以洗澡为借口逃离现场。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宜年闭目长叹。说实话,他十几个人的罗汉堂大通铺都睡过,现在相当于两个人的通铺,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换了病号服出来,让岳珺去洗澡。他本来还想要等着岳珺出来问起之前在高架桥的事故,可刚倚在床头翻开《金刚经》讲义,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发沉。


    寂静像一床柔软的棉被,将他缓缓包裹,太好睡了。


    岳珺擦着湿发走出浴室时,不由放轻了脚步。


    宜年斜倚在床头睡得正熟,一只手放在讲义上,一只手抱着贝拉小兔,呼吸轻轻的很香甜。


    岳珺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是的,太香甜了。


    宜年微启的唇瓣泛着淡淡的水色,长睫在眼下投出安恬的阴影。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菩萨低眉的意思,便是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睡姿。


    因为太慈悲、太纯净、太美好,所以令人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拥有,想要……弄脏。


    岳珺轻手轻脚地将讲义拿开,又将被子盖在宜年身上,小心翼翼地掖好。


    关灯的刹那,黑暗如潮水般漫过房间。


    他本该退开的,可双脚却像生了根,目光如蛛网般黏在那抹朦胧的轮廓上。


    理智在崩塌边缘摇摇欲坠。


    他分明看见自己的影子正缓缓俯身,在距离那张睡颜寸许的地方停驻。夜风裹挟着少年身上的香甜,让岳珺再也克制不住。


    他要抱住他,做他的枕头,做他的床垫,做他的被子,也做他的贝拉小兔。


    他想要成为他生命中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想从今天开始日更,争取争取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回


    宜年平时作息非常规律, 每天天一亮就会自然醒来。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加上身体出现的问题,让他这个雷打不动的生物钟也乱了套。


    他是被食物的味道香醒的。


    晨光透过纱帘, 在被褥上织出细密的光纹。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下意识看向陪护床, 上面的被子已经叠好, 就像是从来没有人睡过,岳珺应该早就醒了。


    他自言自语:“现在几点了?”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耳朵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见。昨天的时候, 他的右耳还能听到些微的声音,现在却只有一片死寂。


    明明睡得很好, 他仿佛飘在暖暖的云端,身躯被温柔包裹,久违的酣眠让每一寸筋骨都舒展开。睡着的感觉让他想起修行世界中在月宫的时候,月君对他用了入药的香,让他睡得很舒服。


    果然,这种舒服是有毒的。


    宜年轻叹一声,默默洗漱完毕。推开房间门后,他看见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今日的早餐,白粥和清爽小菜, 很适合病患的饮食。岳珺早已坐在桌前, 见他出来便扬起温柔的笑意,问:“睡得好吗?”


    宜年听不到声音, 但从他的口型猜出了问候, 便微微颔首示意。


    “还可以……”宜年苦笑一声,坐了下来,“就是耳朵的问题似乎加重了,我现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岳珺的笑容立即凝固在脸上, 他没想到宜年的症状还能加重。他起身坐到宜年旁边的位置,拉住宜年的手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问:“你还有别的不舒服吗?”


    宜年疑惑地看过去,岳珺这才用手机打字又问了一遍。


    宜年说:“倒没有什么不舒服,感觉很好。昨天还有些劳累,今天起来神清气爽,唯一的遗憾就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岳珺实在着急,立即按了紧急呼叫铃,让医生提前过来查房。宜年见状,只得迅速将早餐吃好。


    没多久,病房门被急促推开。为首的老专家带着四五个白大褂鱼贯而入,推着装满仪器的诊疗车,阵仗之大让宜年不自觉地有些紧张。他赶忙点开手机上的语音识别软件,他听不见,只能借此看懂别人说的话。


    今日本来还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但宜年的病情进展比想象中更快,专家向岳珺提议:“总之,器质性病变暂未查出,如果不是别的问题导致,我们这边只能按照突发性耳聋来治……”


    岳珺也没想通宜年这个病症的缘由,他这个项目开展以来,上百名志愿者中出现副作用的案例他都烂熟于心。其中最多不过是精神萎靡、短期记忆模糊、失眠焦躁这类轻微症状,在足够的休息之后就能够完全恢复,目前其他志愿者中没有出现过五感受损的情况。


    他用笔记本电脑反复翻看实验数据,从理论上来说,志愿者受影响仅有大脑颞叶的浅层区域,根本不可能波及到听觉神经。但眼前的事实却残酷地摆在面前,宜年出现了听力完全丧失的症状。


    而且,宜年的这种症状与常规的听力损伤完全不同。这两天的检查结果显示宜年的听觉系统结构完好,却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关闭了感知功能。这种异常,已经远远超出了项目可能引发的副作用范畴。


    “要再查一遍吗?他的病情出现了变化,再查一遍可能与昨天的检查结果会有不同,也许能找到问题所在。”有医师建议道。


    “再查一遍吧。”岳珺脸色沉下来。他也联系了一个关系好的医修大专家,晚一点会过来给宜年看诊。


    现代医疗体系分为医师和医修,在很久以前被称为西医和中西。科学和灵学发展到今天,医疗体系形成了独特的双轨并行制度。


    医师一派秉承现代医学理念,依靠化验报告和影像学检查做出诊断,用精密仪器、化学药物和外科手术对抗疾病。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师,必须经过医学院的严格培养,并通过国家统一的执业医师资格考试。


    医修一派则延续着古老的修行传统,通过望气、把脉等手法探查患者体内的灵力流动,运用符咒、阵法等手段调理阴阳平衡。想要获得医修资格,不仅需要熟读《黄帝内经》等典籍,更要通过医学修真协会的考核,证明自身具备足够的灵力修为。


    在莲华国际医疗中心,医修体系虽然与医师体系并立,却存在着根本性的差异。医修的治疗效果几乎完全取决于个人修为境界,一位金丹期的医修施展的清心咒,与筑基期医修的同名法术,疗效可谓天壤之别。所以除了个别名声在外的医修,月君对其他人都信不过。


    医师们见多了各种各样的病患,表情管理很到位,宜年又听不见,他很难猜到自己的病乐不乐观。


    他知道,如果永远听不见的话,他就是残疾人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住的寺庙里有个瘸子和尚,就是残疾人。虽然其他和尚很照顾残疾的瘸子和尚,但有重要的事情都不会叫上他。瘸子和尚独来独往,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后来有一天他自己一个人上山挑水再没有回来。宜年听其他和尚说,瘸子和尚在当和尚前就得了抑郁症,现在是又病发,不知道跑哪里去寻短见了。


    即使自己是残疾人,宜年觉得他也不会像瘸子和尚那样寻短见。佛说,烦恼即菩提。他莫名其妙听不见,也许是佛的某种警示。


    医师们开了单,本来有专门的陪护人员,但岳珺不放心,要亲自陪护,将其他人都打发走。


    他牵着宜年的手带他去做不同的检查,时不时用语音识别转述自己的话给宜年看,安慰道:“不用太担心,医生说检查出病因,就能治好。”


    宜年知道岳珺只是在安慰他,便问:“如果我的耳朵治不好了,你们的这个项目会终止吗?”


    岳珺愣住,没想到宜年竟然在考虑这种事。


    宜年说:“其实你们的这个项目挺好的,对修行者的助益很大。但如果真的会损伤五感,会不会影响研究往下进行?我也希望我的耳朵能快点好起来,可若因此让研究进展不下去,倒是很大的遗憾了。”


    岳珺的双手突然紧紧扣住宜年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病号服起了皱褶。他咬着牙说:“听着——”因为宜年听不见,他拿出平板电脑,让屏幕显示出他说出来的话:


    【项目随时可以终止】


    【你的健康高于一切】


    【没有任何研究比你更重要】


    宜年被他的样子吓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岳珺意识到自己失态,很快整理好状态,继续带着宜年去做检查。


    午间吃了饭,离下午的检查还有一段时间,宜年终于找到机会对岳珺说:“教授,我有件事想问一下?”


    岳珺见他态度郑重,以为宜年会问关于项目的事情,或者是那天晚上在高架桥发生的意外。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两杯茶,答应道:“好。”


    宜年问出口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您昨天晚上是不是抱着我睡觉了?”


    岳珺听到他这样问,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但喷出来会弄脏宜年干净的脸,所以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他心慌,却故作镇定:“没有,怎么可能,我洗完澡出来看到你睡着被子没盖好……”


    宜年看着屏幕上的字,又转头去看岳珺的表情,回忆起刚睡醒时的感觉,心中有了犹疑。他答:“哦,好吧,那是我误会了。”


    也是,怎么可能。


    那种黏糊糊的痴迷的怀抱,应该只是他做的一个梦吧?


    宜年若有所思。


    岳珺没想到宜年这么敏锐,竟然能察觉到睡梦中发生的事情。他故意转移话题说:“你难道不想问之前在高架桥上发生的事情吗?”


    宜年笑笑,道:“我是想问。”但毕竟是他偷用了师兄的法器,才出现这样的意外,他是有些心虚在的。


    岳珺将在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告知:“我们这个项目确实还不够完善,本来应该在安全的环境进行测试。梵天是我们的试用志愿者,他擅自把灵犀珏拿回去已经是违规了。你误用灵犀珏,不怪你,怪只能怪梵天不遵守规则。


    “有部分试用志愿者在进入全息修行状态时会出现类似梦游的情况,你就是这样。梵天发现灵犀珏不见,你本人也消失,就立即将这件事上报到我这里。


    “所以我就和他一起寻找你的踪迹,发现你被人带上了一辆车。我和梵天追过去,将那辆车在高架桥上逼停。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你那时候也已经醒来了。”


    梦游?


    宜年听着他的讲述,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岳珺的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透着些许违和。


    “原来如此。”宜年仍有其他疑惑的地方,“不过,孟苍为什么要带我上他的车?”难道是他梦游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


    岳珺听到他提起孟苍,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问:“你想起他叫孟苍了?”


    宜年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他,我昨天晚上无意间看到电视在播他的新闻,才知道他叫孟苍。”


    岳珺暗地松了一口气。


    宜年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说:“不过,在修行世界里,我见过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孟苍。而且……


    “我也见过一个和教授您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叫月君。”——


    作者有话说:周天晚更新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回


    本来岳珺已经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看到这张与记忆重叠却又陌生的脸,很难将准备好的话说出口。


    太过于天真无辜了。


    宜年仰着脸看他,睫毛在灯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 瞳孔清澈得能望见底,就像初春将融未融的薄冰, 让人不敢用力呼吸, 怕呵出的热气都会惊碎这份纯净。


    他找了宜年太久,喉间那些辗转千年的字句早已凝固得僵硬。到了现在这一世, 虽然宜年的样子与当初玉蝉子的时候很相似,却又显得更稚嫩。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即使身上有着神性,躯壳的脆弱在此刻具象成某种近乎残酷的美。


    岳珺知道宜年听不见,假意接通电话,趁机离开了房间。到走廊后,白墙冰冷地接住他下滑的身体,手机从指间跌落。


    他还是跟当年一样啊,一直在欺骗、隐瞒、自作主张。可是他没有办法不这样做,他没办法。


    宜年见岳珺急急忙忙接了电话离开,没有回答他的疑问, 他也就自行洗漱睡午觉去了。


    他以为下午的时候岳珺也会继续陪着他去做检查, 却没想到岳珺给他发了信息,说有事要回学校处理, 晚上再来医院陪他。其实他也没有那么需要人陪护, 他只是听不见,跟人沟通会比较难一些,但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做检查还是能做到的。


    院方派了专业的陪护人员来带领他,所以下午的检查做完后时间还算早。只是检查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 而且医生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跟他说,可能还要先通知岳珺。


    宜年也不在意这些,回房间就开始复习功课。


    佛学比较偏向于文科,注重于平时的积累。他虽不是天资卓绝的那类学生,倒也凭着稳扎稳打的性子始终保持在中等偏上。在考试前也没有懈怠过,即使是临时抱佛脚也要好好梳理一下知识点。


    晚餐后岳珺也没有回来,宜年就有些无聊了,他想着看看手机里的消息,结果社交软件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打开对话页面后始终显示“连接中”的转圈图标。


    其他应用都能正常刷新,唯独通讯功能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昨天还能跟桓永对话呢,怎么现在就这样啊。


    宜年不由得叹气。


    这部二手智能机是他读高中后方丈特意去数码城挑的,虽然用久了运行起来总像老牛拉破车,但好歹陪他熬过了快有四年。现在屏幕卡在社交软件的启动界面,转了半天的小圆圈终于变成一个红色的感叹号,让他此刻的心情复杂起来。


    期末月的班群里肯定在发各科重点和考试安排,上周班长还说要上传复习资料。宜年把手机重启,然后点进去还是不行。


    他没有笔记本电脑,所以也没有用电脑的习惯,如果课业需要,他都是去图书馆的电脑室完成。


    除了社交软件,其实也可能直接打电话或发短信。


    “算了。”宜年放弃,打电话未免太唐突,而且他现在听不到声音,难以跟人交流,也不想让别人担心。发短信的话,又不像是他的风格,被人误会也不太好。


    宜年想着晚上也不是没有时间,干脆找个数码店修修手机好了。


    之前护士姐姐交代过他住院的规矩,明令禁止患者私自外出。但他总不能让护士姐姐帮自己修手机吧?


    他把病号服换下,穿上来时的T恤和裤子,又戴上帽子口罩,显得自己不像是个病号了。他小心翼翼地出门,想装作来探病的家属若无其事地出去,却不想到了安全通道口迎面对上推着车的护士姐姐。


    宜年有些心虚,闪身到了最近的没有锁门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应该是医生的更衣室,好在里面没有人。


    他从门缝里见护士姐姐经过,正想要出去,又见到另几个人直接往更衣室过来。宜年避无可避,随手抓了一件白大褂套上,又把头上的鸭舌帽换成了医师戴的那种布帽子。


    几个人开门进来,宜年装作很忙的样子出去,跟他们擦肩而过。他戴着帽子口罩,没有被立即认出来。


    “欸?刚刚那个是谁?”有人问起。


    其他人摇头,表示说没见过。有人猜可能是楼下的医生,因为有时候厕所不够用,会有楼下的医生上来借用更衣室里的厕所。


    宜年听不到声音,不敢跟医生对上,医生护士们都戴着口罩,他看不到唇形,根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很容易就暴露了自己是病人的事实。他穿上白大褂,自信多了,也没有那么心虚,从安全通道往下走。


    离开这一层,下面层的医护人员不认识他,他就出了安全通道,走到中间的电梯口等电梯。


    从小到大,宜年都是很守规矩的孩子,连早课迟到都会内疚一整天,现在却敢假扮医生大摇大摆地穿过护士站,这种越界的刺激感让他又紧张又兴奋。


    可能是受到之前扮演的玉蝉子的影响,他胆子大了不少。玉蝉子敢在弼马温眼皮子底下偷马,现在他宜年也不遑多让。


    宜年还沉浸在成功蒙混过关的窃喜中,电梯门突然向两侧滑开。里面有一个男人,他的样子让宜年瞬间愣住。


    冰冷的金属轿厢里,男人单手插兜而立,身形修长挺拔,剪裁考究的深蓝色西装随意地披在肩上,内搭的黑色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让胸口的肌肉更大明显。


    电梯顶灯自上而下地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影。男人微微抬眼,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来,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孟苍?他怎么会在这里?


    宜年昨天才看到过关于孟苍的新闻,自然知道这个人不是玉青。但,脸真的是一模一样。


    宜年的双脚像是生了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男人微微蹙眉,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耐,问:“不进来?”


    低沉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宜年一个激灵,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他听到了,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孟苍说话的声音。这怎么可能?他的耳朵突然好了吗?


    他下意识捂住右耳,又慌忙放开,试图捕捉空气中其他声响。但走廊依旧寂静得可怕,连电梯运转的嗡鸣都听不见。只有孟苍的嗓音,像是被施了某种魔法,清晰地穿透他的耳膜。


    男人修长的手指悬在关门键上方,已经非常不耐烦:“你不进来,那就关了。”


    宜年如梦初醒,一个箭步冲进电梯,说:“我进,我进。”


    话音落下,电梯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宜年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没听到,他意识到自己不是耳疾好了,而是他只能听到这个人的声音。


    他余光瞥见男人按亮的3F键,这才想起自己本该去一楼。可此刻全部心神都被那个荒谬的发现占据,为什么偏偏能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宜年屏住呼吸,悄悄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他注意到男人交叠在身前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地垂落,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袖口处露出的铂金袖扣泛着冷光。姿态看似随意,却透着不容侵犯的疏离。


    男人微抿的薄唇不带丝毫弧度,下颚线条紧绷如刀削。镜面般的电梯壁反射出他挺拔的身影,黑色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


    宜年不自觉地往角落缩了缩。男人周身散发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这个人真的是孟苍吗?跟当时他醒来发现自己在车里遇到的孟苍,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当电梯停在三楼时,男人突然转头。


    宜年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目光锐利得像是能穿透灵魂,让他瞬间僵住。男人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沉稳地走出了电梯,没有丝毫犹豫。


    宜年这两天在医院各个科室做检查,也来过三楼,这里不是住院部,没有住院病人,这人来这里做什么?


    等回过神时,宜年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理智在脑中尖叫着让他停下,可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人的背影。


    这太荒谬了。


    他本该头也不回地逃离医院,此刻却像个着了魔的跟踪狂。更可怕的是,他竟隐隐期待着男人再次开口,哪怕只是冷冰冰的质问也好。


    果然,男人发现了他跟在身后,停下了脚步。


    宜年也随之停下。


    “你就是新来的治疗师?”男人转身,锐利的目光将宜年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了一遍。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从外套内衬掏出了手机,随意的动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三层不会有别人来,因为夜间这里只会为他开放治疗室。


    男人眯起眼睛,他刚从顶楼院长办公室下来,本该走专属通道,偏巧遇上电梯检修。眼前这个冒失的医生,举止实在是有些可疑。


    但考虑到自己狼藉的名声,已经换了无数个治疗师的情况,新来的治疗师表现得紧张也算合情合理。


    男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清秀的眉眼,好奇帽子和口罩下该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宜年再次愣住,虽然他假扮医生不假,但男人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男人用眼神示意宜年,催促道:“开门啊”


    宜年这才发现他们正停在心理治疗室门前。电子锁的蓝光幽幽闪烁,像只审视的眼睛。他捏着偷来的胸牌下意识往接触感应区碰,心里却慌得不行,要是打不开该怎么办?


    绿灯亮起。


    宜年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推门进去,这么巧的吗?


    “进来啊。”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显然是极其不耐烦了,“把门锁上。”


    宜年望着男人正在解衣服扣子的动作,咬咬牙,埋头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两位都把对方认错了[垂耳兔头]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回


    虽然近来被诸多烦扰缠身, 孟章仍如期赴约前往莲华国际医疗中心接受治疗。作为孟家的家主,即便只是做给外人看,治疗也必须进行到底。尽管他心知肚明, 这些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自三界通商条约缔结以来,他这位坐镇人界的妖族商会主席便再未有过片刻安宁。特别是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孟苍, 明里暗里地掣肘牵制, 处心积虑要将他拉下高位。


    前段时间正值陆海协议即将达成的关键时刻,对方竟将他的病情捅了出去, 引得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无数双眼睛正暗中窥伺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在最近孟苍陷入交通事故的风波中, 估计能安分几天。


    孟章随手将西装外套一甩,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修长的腿随意交叠,目光挑剔地打量着新来的治疗师。


    这就是医院给他安排的专家?


    眉眼清秀,身形单薄,怎么看都像个刚毕业的学生,哪有半点海外归来的精英博士模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近乎天真,活像只误闯狼窝的兔子, 连反锁个门都笨手笨脚, 折腾半天才扣上锁芯,随后便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傻得可笑。


    孟章眯了眯眼, 心底嗤笑。


    他的名声,已经差到让人这么战战兢兢了?


    宜年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他一直在回想之前高架桥上和孟苍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太过熟稔,表现得像是玉青从虚拟世界里出来了一样……


    所以他一开始有些混淆, 怀疑自己是否仍被困在虚拟世界里。直到后来才确认,孟苍本就是现实中存在的人物。


    而现在,他又在医院意外碰到孟苍,诡异的是他失聪的耳朵只能听到孟苍的声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中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治疗室的光线被刻意调至一种柔和的昏黄,落地窗是由显示屏做的虚象,通过画面让人误以为现在是午后,光线模拟的阳光的细碎金斑散落在浅灰色长绒地毯上。


    房间正中摆放着两张对坐的米白色亚麻沙发,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放着未点燃的香薰蜡烛和一叠纸巾。左侧墙壁内嵌着整面书柜,书籍整齐摆放,右侧墙壁上挂着一幅抽象画,有点混沌未明的意识流的味道。


    这是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无处躲藏的静谧。


    心理治疗室。所以孟苍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宜年想。


    “还不开始吗?”男人的声音划过空气,冷而锐利。


    宜年实在是有些困惑,孟苍竟似乎没认出他,因为他戴着口罩吗?


    他下意识抬手扯下口罩,几乎有些急切地坐在男人对面的沙发上,让自己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男人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划过他的五官。没有停顿,没有波动,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分毫。


    孟苍竟然真的没认出他。


    宜年不禁有些失望,某种荒谬感突然涌上来。难道那天高架桥上遇到的人,只是他的幻觉?他开始怀疑,究竟是自己记忆出现了错乱,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装作不认识他?


    不过,孟苍为什么会认识他?


    认识他的人应该是玉青才对。可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很难让人不把他们当做是同一个人。


    “还要我等多久?”男人不耐烦地皱眉。


    宜年虽没有正经学过心理治疗,但佛门讲经时给信众进行心灵渡化的流程倒也略通一二。他在慌乱间拉开抽屉拿出金属打火机,急急忙忙点燃香薰。然后他走向角落的留声机,把黑胶唱片放进去启动播放。


    遗憾的是,他听不到音乐的声音。


    宜年不想显得自己心虚,从抽屉里摸出了笔和本子拿在手里,挺直背坐回沙发。他清了清嗓子,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感觉像是蒙了一层纱,问:“那……那我现在开始了?”


    男人淡淡地凝视着他,表示默许。


    “那个,您,您能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吗?”宜年试探着问。


    男人再次皱眉,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还需要我来介绍?你作为治疗师,不会看之前的病历吗?”


    他缓缓放下翘起的长腿,微微倾身向前,鄙夷地看着对面的人。


    那些所谓的专家们,起初都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坐在他的对面。可只要他稍稍展露本性,不出三句话就能让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资质浅的直接落荒而逃,经验丰富的也撑不过三次会面就会主动请辞。


    面前这个年轻治疗师却只是微微愣住,然后用无辜的眼神看向他。


    “怎么?莲华国际现在招人都不看资历,只看脸了?”男人心想好看有什么用,冷哼道,“就你这种水平也配来治疗我?连最基本的病历都不提前看,你们医院是收了黑钱才把你这种花瓶塞进来的吧?你除了脸,还有什么本事?”


    宜年知道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但没想到一出口竟然如此毒辣。看来孟苍果然跟玉青不是同一个人,他记得玉青不是这种性格来着。


    虽然玉青做的很多事情他都不认同,但玉青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重话,也不会看不起他、嘲笑他、讽刺他。


    他只能说:“我、我只是想听您亲口……”


    “闭嘴!”孟章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压迫性地笼罩过来,“你知道我一小时值多少钱吗?就你这种连基本职业素养都没有的庸医,也配浪费我的时间?”


    孟章的嘲讽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


    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治疗师。按理说,被他这样劈头盖脸地羞辱,再好的脾气也该挂不住了。可这人不仅没被激怒,反而睁着一双干净得过分的眼睛,单纯地望着他。


    更让孟章恼火的是,对方竟然还敢伸手来拉他!


    “您别生气嘛,我们坐下慢慢聊。”


    那声音软得不像话,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细白的手指试探性地想要触碰他的手腕,被他敏捷地躲过。


    孟章眯起眼睛,整个人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声音冷得让房间都变了温度:“谁给你的胆子碰我?你这种海外野鸡大学毕业的废物,连我的病历都没翻过,现在倒敢用你的脏手碰我?”


    孟章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顿地刺过来:“听好了,要不是董事会那群老东西多事,你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饶是脾气好如宜年,被连番羞辱也有点无语了。


    他寻思自己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凭什么要被骂成这样。而且明明在高架桥上,是这人不由分说将他拽进怀里,抢他的灵犀珏,现在说什么自己不配碰他,真的是倒反天罡。


    宜年也不是生气,就是想看看自己碰他又咋地了。


    所以他不顾男人的威胁,站起来将人推了一把,然后将其按在了沙发上,说:“您好好坐着说话吧。”


    男人显然被他迅速又大力的动作搞懵了,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脸色精彩极了,先是涨红,继而铁青,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


    “孟先生。”宜年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高挺的鼻梁,“您看,我这不是碰得好好的?”


    孟章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紧紧锁在按在他肩膀的手上。由于他解开了三颗衬衫的扣子,所以领口敞开得有些多,人类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皮肤。


    微凉的、属于人类皮肤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么多年了,有几百年,还是上千年?他像个行走的瘟疫,任何有生命的触碰对他而言都是酷刑。他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然而搞笑的是,现在他竟然被诊断为“接触恐惧症”,在董事会的提议下迫不得已接受所谓的正规治疗。


    他没有办法接触任何生命体,甚至连孟苍都不行。


    但是,现在除了对方指尖传来的正常体温和微微的脉搏跳动,什么都没有发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预想中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灼痛和妖力失控的嗡鸣都没有出现。


    “您冷静了吧?”


    宜年刚松开手,正想退回自己的位置,腰间却突然一紧。孟苍的手臂猛地环住他的腰,不容抗拒地将他拽进怀里。


    宜年猝不及防跌坐在男人腿上,鼻尖撞上对方坚实的胸膛,顿时疼得眼眶发热。


    宜年无语,不是不能碰吗?怎么拉拉扯扯起来了?


    他挣扎着抬头,正对上孟苍幽深的目光。男人的手掌正牢牢扣在他后腰,哪还有半点方才骂人的毒辣模样。


    “算你有点东西。”孟章冷哼一声,对这个治疗师有所改观,“你师承是谁?老家伙们终于想清楚,找了个医修啊。”


    宜年震惊,这人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


    刚刚还骂他不配提鞋,怎么现在就抱得这么紧了还?


    孟章一把抓住治疗师的手,虽然难以置信,但确实触碰到了,然后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力度,越握越紧。


    温热的,柔软的,属于活人的温度。没有排斥,没有痛苦。


    宜年在他怀里使劲挣扎。


    孟章皱眉,手臂纹丝不动地禁锢着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你乱动什么?”


    宜年无奈地仰起头,说:“孟先生,我说坐着说话,不是我坐在您腿上说话,是我们分别坐在沙发上说话!”


    孟章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对方终于不再无辜,而是因为挣扎而脸颊泛红。孟章心想,莲华国际医疗招人看脸还是好的,这么近都挺赏心悦目。


    “有区别吗?”他故意收紧手臂,语气理直气壮,“反正都是坐着。”——


    作者有话说:四个攻性格都不太一样来着,孟章第一次正式出场ohohoh出场最晚,所以这会儿给他加点戏份[垂耳兔头]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回


    宜年被力气极大的双臂固定住不能动弹, 心中很是无语,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人现在这样的姿势。


    他揪住了对方的衬衣前襟,想要进一步劝阻:“孟先生……”


    然后宜年整个人僵在孟苍怀里, 颈侧传来温热的鼻息。男人几乎是把鼻子埋进他的颈窝里深深吸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贪婪的意味, 像是沙漠旅人终于寻到绿洲。


    唇似有若无地擦过, 让宜年不禁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那双箍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上移,隔着白大褂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


    “别说话。”孟章声音沙哑, 但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愉悦,“让我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宜年一头雾水, 只觉得这样很不舒服,颈侧的呼吸越来越烫,男人有力的手臂将他越箍越紧,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胸口很难受,却又听不到心跳声,诡异的感官失衡让他浑身紧绷。


    失去听觉的世界里,触碰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


    他能清晰感受到孟章胸膛的起伏,却听不到对方的呼吸;能察觉腰间手掌的力度,却捕捉不到衣料摩擦的声响。这种割裂感让他像漂浮在真空里, 只能被动承受着对方带来的所有触感。


    孟章却沉浸在自己的愉悦里, 丝毫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不安,他突然掐着宜年的腰将人转了个方向。


    宜年惊呼一声, 变成跨坐在对方腿上的姿势, 这下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了。


    虽然跨坐也是坐,但这样的体/位也太暧昧了一点。


    真的要这样坐着聊吗?宜年实在不太能接受,在考虑将自己冒充治疗师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孟章嗅着脖颈处的味道,冷笑一声, “不看病历,却只会耍这种手段。治疗师还喷香水来见客户,我真是头一次见。”


    宜年寻思自己没有喷香水啊,回答说:“……应该是香薰蜡烛的味道吧?”


    他真没闻到特别的味道,只有治疗室里香薰蜡烛隐约的花香。


    至于他自己的体味可以说是淡不可闻,最多会沾染上一些沐浴露的味道吧。他用的沐浴露是医院里提供的最普通的那种,要具体说是什么味道,还真不好形容。


    “香薰蜡烛?”


    孟章低笑,声音里带着危险的磁性,竟然用两指将茶几上的香薰蜡烛的火焰掐灭了,然后有用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宜年的锁骨,将那味道涂抹上来。


    “你以为我闻不出来?怎么可能一样?”孟章忍着往那白皙脖颈咬上去的冲动,声音突然一顿,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宜年被他弄得不舒服,下意识往后仰,却被男人有力的手臂牢牢捉住腰身。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身上的精气被吸走,变得有些晕乎乎来。


    而且他坐在男人的大腿上,总有一种奇怪的异物感。


    “你不要这样啊。”宜年实在受不了,用膝盖使力,在沙发上跪直了身子。他胡乱伸手扯住男人的耳朵,让其脑袋往后仰。


    他终于能喘上一口气,认真劝阻道:“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坐着聊比较好,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


    男人的耳朵被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而有一股暖流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让他浑身僵硬的经脉都舒展开来。


    手段了得啊。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样触碰活物是什么时候。龙族虽天性独居,但此刻怀中温热的躯体,指尖下跳动的脉搏,都让他本能地想要更多。治疗师身上那股浓郁到甜腻的香味,分明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安抚剂。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是在给我治疗吗?”


    宜年正想反驳,突然感到男人的样子发生了异变。男人瞳孔收缩,化作两道细长的竖瞳,眼尾浮现出青白色的鳞纹。


    宜年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龙尾紧紧缠住了腰肢。


    太舒服了。


    孟章控制不住本能反应,额角暴起青筋,颞部鳞片若隐若现,肌肉膨胀,将黑色衬衣撑得爆开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龙吟:“嗯……”


    这种久违的肌肤相亲,让蛰伏的龙血沸腾。


    宜年忽然恍惚。


    男人怀抱的温度,鳞片摩擦的触感,都让他莫名想起孤山白府的往事。玉青也曾这样紧紧抱住他,在西湖翻涌的烟尘里。那些记忆明明该是虚幻的,此刻却鲜活地涌上心头。


    他仿佛听见潮汐拍岸的声响,闻到咸涩的海风,他似乎看到了那棵古老的四季树,在碧波岛的最高处给予人类庇护。


    然而,他什么都听不见。


    除了近在咫尺的龙的低吟。


    压抑了很久的,在寻求某种安抚的,由深处喷薄而出的冲动。他不是治疗师,他是冒充的,但他却意识到这一刻他必须治疗什么,不然后果将不可设想。


    宜年下意识抬手,指尖触到龙颈侧的鳞片,冰凉坚硬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你……是玉青吗?”宜年问。


    可话一出口,他又困惑起来。如果对方真的是玉青,为什么会认不出自己?


    十九年的人生里,作为佛修弟子,他当然没有谈过恋爱,是完全清澈的男大学生。除了在全息修行世界里那些虚无缥缈的亲密接触,现实中的他干净得像张白纸。


    对方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沉浸在所谓的“治疗”当中,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某种即将爆发的边界。


    既然对方把这种接触当作治疗……那是不是意味着,要更亲近些才行?


    宜年脑海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他所能想到更亲密的举动,似乎只有接吻了。这个念头让他觉得荒谬,他微微垂眼,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男人的唇上。


    要……亲下去吗?


    在全息修行里,他体验过无数次的亲密接触,可那终究只是虚幻的。而现实中,他连谁的手都没有牵过。宜年有些好奇,在现实中接吻,会跟全息修行里的感觉一样吗?


    他微微垂眸,睫毛轻颤,鼻尖几乎贴上去。再靠近一寸,唇与唇便会相触。


    然而就在这时候。


    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朝门边望去,问了一声:“谁?”


    宜年猛地后仰,却被孟章的手臂与龙尾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宜年虽听不见门外的动静,但骤然紧绷的气氛让他瞬间意识到是有人在敲门。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单薄的白大褂。他假扮医师的事,恐怕马上就要败露了。


    男人应该是听到了什么,表情剧变。上一秒还沉浸在亲密中的男人,此刻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眼底泛起不祥的血色红光。他猛地掐住宜年的脖颈,将人整个提离地面。


    “你骗我啊?”声音里混着可怖的龙啸。


    男人指尖微动,门锁自动弹开。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医师,一个是西装笔挺表情慌张看起来是男人的助理。


    宜年双脚悬空,徒劳地扒着对方的手腕,看见那些青白鳞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由于挣扎得太过于用力,头上的帽子掉落了下来。男人看到他光秃秃的头顶后,表情变得更加可怕。


    然后他被一把摔在了地上,不得不捂着自己的脖子剧烈咳嗽。


    另外两个人冲了进来,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听见男人冷声说:“不知道是哪个监狱里跑出来的,竟然敢在我面前冒充治疗师?带回去关起来,给我查清楚他的底细!”


    “不是的!我……”宜年慌了,他想要解释他光头是因为他是佛修,他才不是劳改犯,但不知道谁给他颈后用了电击,让他话没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


    岳珺下午去了一趟实验室,反复核对着数据屏上的信息,特别是与宜年相关的全部,但遗憾的是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然后他又查阅了其他试用志愿者的资料,也没有挖掘出与宜年类似的情况。


    “教授……这是我的检讨书。”耿夏萱好不容易蹲到教授来实验室,赶紧把检讨书递上去,诚恳表明忠心,“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重新学习了实验室守则,保证今后所有操作都会严格按流程执行。这次事故的所有数据损失,我愿意加班加点补回来。并且……我自愿退出本月绩效评定,并承担实验的额外损耗费用。”


    岳珺知道事情不能全怪她,主要责任还是在梵天身上,所以接过检讨书说:“你认识到错误就好,以后不能再犯了。”


    所有学生中,他最信任的就是耿夏萱,他不仅将项目的部分数据授权给耿夏萱完成博士学位论文,还打算让耿夏萱留校做他课题组的小老板。虽然这次的失误令人失望,但说实话,学生中没有比耿夏萱更有实力更勤奋的人选。


    即使是周末,课题组的成员都在岗加班,努力挽回之前的损失。岳珺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导师,说:“至于实验的额外损耗费用,不需要你来承担,从专项经费里报就行。这个月系统版本更新顺利,我原本计划给所有人上调50%的奖金。但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你的奖金维持原样。其他人的奖金,照常提升。”


    在岳珺宣布奖金方案后,实验室的氛围明显为之一振。耿夏萱更是感动得眼眶发热,全心全意投入到工作中去。


    岳珺处理完实验室的事情就想要回医院,但他还需要为之前的交通事故向学校领导做报告,就耽误了一些时间。等他回到医院时已经天黑,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宜年,却发现病房中空无一人。


    他赶紧拨打宜年的电话,对面却是关机的提示音。


    人呢?


    宜年又一次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宜年:呼吸


    孟章:手段了得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回


    岳珺立即去找了该楼层的负责人, 竟然没有人发现宜年失踪的事情。毕竟是VIP病人,院方在得知患者消失后也立即启动了应急程序,开始全员搜寻踪迹。


    岳珺第一时间到保卫处调取监控, 很快在屏幕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宜年穿着到院时的T恤,戴着黑色的鸭舌帽, 低头快步穿过走廊。然后, 监控切换到东侧安全通道前的地方时,人消失在了视角的盲区。


    再调取其余方位的监控, 都没有找到同样着装的人。


    “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岳珺的语气实在不太好,他几乎要将监控屏幕给盯穿。但由于心烦意乱, 他没能发现之后穿过走廊的医师就是宜年所假扮。


    岳珺再次拨打宜年的电话,听筒里依旧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烦躁地捏着手机,几乎把手机的外壳捏得变形。


    虽然早就在宜年的手机里植入了定位程序,但此刻这个后手就像个笑话。在手机关机的情况下,信号很难被识别出来。


    岳珺眯起眼睛,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他早该用更极端的手段,比如皮下植入式的微型追踪器,或者干脆在宜年身上装个拆不掉的GPS项圈。


    后悔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恨, 他好恨, 一个不留神,这人就又从他身边消失了。


    一个失聪的人能逃到哪里去?这个念头像钝刀般反复割着岳珺的神经。宜年听不见车流, 辨不出警笛, 甚至可能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他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离开医院?


    肯定是……


    岳珺不由得红了眼睛,有了很不妙的猜测。


    保卫处处长不断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如果真出了事情, 他们可负不起责任,将责任推卸到患者的身上说:“从监控看的话,两小时前患者就自行离开房间了。因为他在门口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又不是危重患者,所以护士巡查的时候就没有进房间,没能发现他擅自出走的事情。现在您联系不上他,我们这边全员搜索也没有结果,要不要……报警?”


    “不用。”岳珺不可能让事情闹大,他甚至勾起唇角,朝保卫处处长露出一个令人令人胆寒的笑容,“李处长,上周我才和你们陈院长打过高尔夫,他应该不希望明天头条出现贵院患者离奇失踪这样的新闻吧?一个听不见声音的病人能走多远呢?”


    他心里有了主意,吩咐道:“继续查监控,翻遍每个角落。我相信陈院长会很乐意亲自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的好的,教授您放心,我们一定……”李处长连连应声。


    岳珺交代完之后,不再继续逗留,直起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压迫感从未存在过。他还没转身,突然发现电梯里的监控画面有些古怪。


    “等一下,往后退。”岳珺拍着安保人员的肩膀。


    画面往后退,显示出一片雪花。其他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就这里是雪花?他质问安保人员:“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岳珺正要发飙,陈院长听到消息赶过来,将他请到了办公室里密谈。


    “是这样的,今晚有保密级的客户来进行治疗,我院的监控在涉及到某些画面的时候不得不做模糊处理。刚好又赶上您的学生擅自外出……”陈院长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敢得罪这位负有盛名的教授,但更不敢招惹孟氏集团的家主啊!


    宜年到医院治疗,岳珺作为监护人,是以师生的名义。但陈院隐隐感觉,这位老师的反应有些过于大了。


    他两边不敢得罪,只能释放一些微妙的信息:“我们院方已经全面搜查了,确实没能找到蛛丝马迹。唯一没有办法查看的就是有关保密级客户的画面,如果教授您想要进一步探查的话,也许……”


    “保密,到哪种程度?”岳珺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既然是保密,我也不太方面说明。”陈院长喝了一口茶水,“不过像教授您这样的聪明人,应该能猜到吧……最近因为隐疾的事而有些争议的大人物是谁……”


    岳珺听此,自然知道是说的谁了。


    孟章?!他竟然会在莲华国际治疗?这件事瞒得太好,如果岳珺提前知道,他绝不可能让宜年到这里来。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宜年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


    岳珺黑着一张脸,直接离开莲华国际医疗中心。他的目的地倒也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而是他在芳菲苑的居所,他已经两天没有回来过,因为他知道有人在候着他。


    “你果然在这里。”他推门进去,看到黑暗中梵天的影子。


    梵天粗粝如树干的手臂猛然探来,却在距离岳珺咽喉寸许之处骤然停住。绫罗屏障无声展开,将那只布满青筋的巨手隔绝在外。


    岳珺很了解梵天,这家伙虽然武力值堪称恐怖,近乎于无敌,但好在智慧方面相对于没那么有优势。性格过于执拗和固执,容易钻牛角钻,以至于很难看清事物的真相。


    岳珺便是利用这一点,假意与梵天合作,实则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把宜年带到哪里去了?!”梵天怒不可遏。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岳珺。从学校附属医院的地下车库出来之后,他满城找宜年,终究是找不到。他知道只可能是岳珺带走了宜年,便一直在芳菲苑中蹲守,如今终于等到了。


    岳珺难得也黑着脸,说:“别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我同样找不到他。”


    “明明是你带走的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哪里?”梵天竟然强制冲破了绫罗屏障,揪住了岳珺的领口,将人狠狠按住。他额上青筋凸起,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到岳珺的脸上。


    岳珺面无表情说:“孟章带走他了。”


    梵天略微一愣,“怎么可能?孟章是唯一不记得宜年的人,他怎么可能带人走?”


    岳珺趁梵天愣神的时候,将抓住自己领口的手掰开,说:“你以为?要不是你没有看好灵犀玦,让孟苍把那东西拿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吗?”


    他不太清楚孟章、孟苍与宜年的事情,但梵天将关键信息暴露,岳珺立即知道了因果关联。既然孟章是唯一不记得宜年的人,那之前将数据流交给梵天,让梵天把事情搞乱的人,想必是孟苍无疑了。


    虽然梵天作为师兄陪在宜年身边的时间很久,但相比于这个有些傻的大个子,岳珺反而更忌惮孟苍一些。他至今忘不了,玉蝉子通过溯影牵思铃看到的人是青龙这件事。无论青龙是孟苍还是孟章,都会是他岳珺最大的敌人。


    “你什么意思?”梵天没有听懂。


    岳珺将自己带宜年到医院诊治的事情简要说明,又补充道:“宜年出现了失聪的后遗症,绝对与孟苍在灵犀玦上做的手脚关系很大。现在灵犀玦在孟苍手中,宜年又失踪了,你以为会是谁做的?”


    “什么?!”梵天知道宜年的失踪与孟家有关,也不得不变了脸色。


    岳珺的语气变得尖厉起来:“孟苍到底做了什么?你在其中又参与了哪些部分,你还不肯告诉我吗?梵天,我想要的不过是公平竞争,而孟家那两位却想要独占宜年!我以为你明白,你该站在谁那一边?”


    梵天咬牙,还有些犹豫,虽然他没有大智慧,但也不至于再被岳珺蒙骗。他想了想,说:“既然你说是孟家的人做的,那我要先去探探虚实。如果你再骗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梵天放开岳珺,转身就走。


    虽然没有获知梵天与孟苍之间的交易细节,但岳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人的黑暗中,突然溢出一声低笑。


    他知道梵天会有办法从孟家那里撬出东西来,无论是孟章还是孟苍都会付出代价。


    *


    宜年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晕乎,他只感觉清凉,然后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泼了一头冷水。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但遗憾的是他还是失聪的状态,连自己的喷嚏声都听不到。


    他睁了睁眼,视线逐渐清晰后,他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着,而自己倒躺在某种毛茸茸的东西上。四周的墙壁竟是半透明的琉璃,隐约可见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其中游弋,鳞片折射出妖异的光晕。


    天花板上垂挂着数十个奇形怪状的笼样装置,里面似乎囚禁着某些不可名状的生物。


    最骇人的是墙边的藏品架,上面陈列着大小各异的寒冰,内部冻结着各种形态诡异的标本,有长着人脸的蜘蛛,还有生着鹿角的蟒蛇。


    这……这里是哪里?


    宜年发现自己眼前还有几个人的脚,他们蹲着看自己,嘴巴动着,可惜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透过这几个人的缝隙,宜年对上了一双冰冷得令人战栗的眼睛。


    那男人斜倚在皮质沙发上,姿态慵懒,穿着暗红色的丝绸浴衣。苍白修长的手指支着下颌,宽肩窄腰的影子覆盖过来。


    宜年心里一跳,听到了男人的声音,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声音。


    有些冷,但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的聋人。


    “拖过来。”


    然后宜年便被旁边的几个人粗暴地提溜着,像提线木偶般拖拽到男人跟前。他动弹不得,脸对着男人穿着拖鞋的脚。


    即便是拖鞋,也显得非常昂贵。墨玉色的丝绒,鞋尖似乎还缀着宝石似的东西。


    男人冰凉的指尖突然钳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宜年被迫仰起头,男人俊美到几乎邪异的脸在不断靠近。


    “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已经修了一下,晚点发新章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