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俩人并排着往宫外走, 少女言笑晏晏,在这肃穆的宫道上像是自由的风,不少人朝着她们张望, 好奇又带着艳羡。
薛彩月一直将人送到宫门口才回去,宫门外太子已经备好马车,穿过东街, 穿过繁华的如意楼,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平阳侯府。
平阳侯早早在大门口候着, 瞧见她下车, 赶紧迎了上来,脸上一片慈爱:“阿婵啊,你终于回来了。”
白婵有意避开他,哪想他只是装模作样的喊了一声,就转向太子府的下人,热情的招呼道:“谢谢这几位,辛苦了,代本侯谢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对小女的照顾本侯感激不尽。”
几个下人客气一番,转身告辞,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了, 平阳侯才冲进屋赶上走远的白婵,追着问:“等等, 阿婵!”
白婵本不想停,迎面瞧见白向晚和周氏, 立马停了下来,笑道:“父亲喊我何事?”
“昨晚上殿下可有和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就说嫁妆的事。太子殿下说我娘原先的嫁妆有些少,怕成亲那日太子府脸上无光。”
“太子殿下还说,倒底不是亲生的,周小娘只忙着给长姐备嫁妆,我就是个可怜的小白菜,没人理。好在父亲还是关心我的,定然不会让我失了面子。”
她在指桑骂槐,但凡不是缺心眼的都能听出来。
周氏嗤笑道:“还没成亲呢,就在东宫彻夜未归,你娘死得早,也不该这样没轻没重,平白辱没平阳侯府门风。”
平阳侯对着周氏使眼色,周氏偏不理他,一个贱货也配给她脸色看。
吵架,白婵就没输过。
她反唇相讥:“平阳侯府什么门风,外室上位,害死主母吗?外室女比嫡女还大,嫡长女,笑话,我才是平阳侯的嫡长女。你们母女不过是鸠占鹊巢的可怜人。”
精准踩种痛脚!
周氏气结,看着平阳侯:“侯爷,这就是她说的话,这种人你还指望她日后会顾念你光耀平阳侯府吗?”
院子里有不少下人在摆红灯笼,听见吵架声,偷偷朝这边张望。平阳侯面上无光,朝着这些下人扫去,喝道:“好了,晚儿后日就成婚,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阿婵你回去吧。”
白婵朝着周氏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平阳侯睨了周氏母女一眼,也朝着袁姨娘的院子去了。
周氏和白向晚站在挂满红灯笼的前院,丝毫感觉不到喜气,只觉得前几日倒春寒还没结束。
白婵回到苏合苑时,忍不住又朝着祈湛屋子看去,屋子里的门依旧紧闭,她站在回廊下问乳娘:“嫂嫂还没出门?”
乳娘笑道:“不在屋子里,在那呢。”
白婵顺着她的手看去,就见祈湛背对着她,站在空旷的亭子前认真晒书,那模样与李府晒书的情形有几分相似。
“这几日天好,奴婢怕少夫人闷,借口晒书让他出来透透气,今早他硬要自己晒,拦都拦不住。”
他显然是听到她声音了,但依旧没回头。白婵干脆走了过去,绕道他身边,帮着一本一本书的摊开,俩人默契的都没开口,白婵晒完她这边,朝着祈湛伸出手。
日光透过俩人之间的缝隙将那手照得又白又晃眼,他眯着眼打量了一番,将自己面前的书推了过去。
白婵轻笑,接过一一晒了。
“嫂嫂,下次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您不理我,我很难过,难过好几天,薛彩月找我喝酒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祈湛转过身子面对她,素白的衣裳染上光晕,这个人耀目得让人y移不开眼。
“下次一定告诉你。”
“啊?”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白婵愣了半晌才回过神,看着朝书房走的祈湛,连忙追了上去,厚脸皮的问道:“嫂嫂,你再给我绣个荷包吗?”
祈湛边走边疑惑的问:“之前那个呢?”
白婵挠挠头,不好意思:“送人了。”
祈湛停下,执着的继续问:“送谁了?”
要是说送给男人,嫂嫂肯定又要生气。
“送薛彩月了。”
祈湛睨着她,“是吗?”
“嗯。”
“可以。”
“啊?”答应得有些猝不及防。
“可以再给你绣一个。”
一整日,苏合苑里的几个人都忙着晒书,收书,整理书。祈湛看着笑容明媚的白婵,沉闷的心情突然好了。
他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堵不如疏。
二月二龙抬头,平阳侯府嫁女,府内张灯结彩,下人们端着托盘来回的穿梭在院子里,宾客齐聚,侯府的两个主人,平阳侯笑脸相迎,通身上下一片喜色,周氏笑比哭还难看,明显就是在敷衍。
太子殿下作为平阳侯未来的女婿很给面子的来了,来参加婚宴的宾客多少带了几分瞧热闹的心思,但太子面前也不敢明显。
平阳侯瞧见太子顿觉面上有光,远远迎了上去,只热络了喊了声:“太子殿下。”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这番做派明显是想告诉众人,他如今是太子岳父,地位不一样。
不少人在心里嗤笑,平阳侯小人得志!
前院敲锣打鼓,祈湛在凉亭里煮茶,白婵趴在他身边抓着毛笔写写画画。写一张不满意,扭成一团投到亭子外的竹娄里,正中。
灯草站在一旁夸道:“姑娘丢得真准。”
白婵得意一笑:“嫂嫂教得好。”
祈湛侧头看她,冷声道:“你字还练不练了?”
白婵很无奈,嫂嫂最近几日怎么把她当女儿在养了,监督她学武,读书写字画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嫂嫂,我想学轻功。”
祈湛盯着她半晌,她有点发憷,刚要说不学了,他突然接过搁在桌上的毛笔顺手写了一个字:“什么时候能写好这个字就教你。”
白婵探头去看,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个‘湛’字。
她瞳孔遽缩,笼在袖子里的手指都拽紧了几分。
这是男主祈湛的湛!
嫂嫂为何让她写这个字?
她有些抗拒,不想写,祈湛看着她,她支吾道:“能,能换一个字吗?”
他眸光微暗,“为何?”
白婵开始胡扯:“笔画太多。”
他想了一下,提笔又写了两个字‘云安’。
“云安,云安。”怎么觉得这么熟,好像在哪听过。她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瞧着这两字挺简单,欣然接受:“就这两个字吧。”
她侧头,瞧见祈湛耳根红了,好奇的问:“嫂嫂,你热吗?”
祈湛摇头,亲自抓着她的手缓缓写下这两个字,一笔一划犹如刀刻。
白婵惊讶道:“嫂嫂的字居然比薛彩月的还要大气。”
“但这种的我肯定写不好,茯苓的字就不错,茯苓,快来写这两个给我对照。”她喊了一嗓子,原本在帮忙择菜的茯苓连忙跑了过来。
瞧见纸上‘云安’二字时愣了一下,这是世子的字。王妃曾说过,‘松下云处月,天人清且安。’
她看向祈湛,见祈湛面无表情,这才在旁边写了两个漂亮的簪花小楷。
白婵赞道:“对,这种的很好学。”她提笔照着写了两边,歪歪扭扭惨不忍睹。
不像行书,更不像楷书,有些像自创的!灯草垫着脚去看,笑得着实欢快,乳娘瞧着这几人笑道:“姑娘别灰心,多写总会好的。”
春风徐来,院子里的气氛正好。
院子外的鼓乐声越来越近,平阳侯身边的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看到白婵就喊道:“二姑娘,侯爷请你去一趟。”
白婵搁笔,好奇的问:“什么事情非得让我去?”
“您去就知道。”小厮在旁边等着,白婵只好起身跟去。
一出院子,鼓乐声渐盛。
白婵蹙眉:“花轿到了吗?”
小厮连忙道:“到了,侯爷在外头招呼客人,让你直接去大姑娘的院子找夫人。”
白婵狐疑,她都是太子良娣了,周氏和白向晚不敢打什么歪主意吧。
大喜的日子,犯不着闹得难看,一路上红绸挂彩,热闹非凡。到了白向晚的院子,春熙领着她去见周氏,周氏正拉着白向晚的手嘱托,瞧见她来抹了把眼眶立刻换上另一幅脸孔。
肃着声道:“你二弟没回来,本该由他背着晚儿出门,现下只能让你扶着走了。”按照大楚的规矩,女孩子嫁人是要由兄弟背着出门,脚不沾地的,白林松还在大牢内,家里除了侯爷又没有外男,周氏只得在地上扑了长长的红绸,让白婵扶着白向晚出门。
白向晚脚虽有些跛,但不快走,有人扶着是瞧不出什么异样的。
“行啊。”白婵满口答应。
周氏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白婵嗤笑:“方心,大喜的日子,不出意外人生就那么一回,只要你们不闹,我也不会闹。”
外头的喜娘已经在催了,“夫人,姑娘,新郎官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快出去吧。”
周氏走到床边牵起白向晚的手,走了几步,将人交到白婵手里,轻声道:“扶好你阿姐,可不要出岔子。”
喜服红艳艳的,竟是比外头的的红灯笼还要红上几分,白婵手托着那光滑的布料,挨着白向晚往前走。
白向晚走得慢,她便也走得慢。后头跟着送嫁的丫鬟小厮,红绸从院子一直延伸到了府外头。快走出内院时,白向晚盖头轻微晃动,红唇轻启,咬着牙道:“白婵,今日我虽嫁了,但我是燕府明媒正娶的正室,你就算成了太子良娣也是妾。我并没有输,这辈子才刚开始,往后走着瞧!”
她声音压得低,只有白婵听得到。
今日她大婚,白婵难得好心的道:“你为何总想着和我比,想开些,说不定你后半辈子能顺风顺水。”
为何总想和她比!
白向晚名义上是平阳侯府嫡长女,可谁都知道她是在外头生的,周氏扶正了,她是嫡长女,若是没扶正她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她虽有才名,可那些嫉妒她的人暗里没少拿这事嘲笑她。
白婵是正经的平阳侯府嫡女,只有事事压她一头,她才名正言顺。
“你不顺了我自然顺。”
“是吗?”看来对这种人不能心软,白婵冷笑,假意要松开托着她的手。
白向晚果然急了,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你要干嘛?”
前院宾客满堂,喧嚣贺喜的声音络绎不绝,若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跤或是跛脚走出去,够上京城的人笑一辈子了。
“干嘛?自然是让你出丑。”
白向晚咬牙:“你敢!”
“我怎么不敢,现在和我道歉,我就算了。”
鼓乐声震天,宾客的谈笑声越来越近。她每走一步白婵就数一下,“给你三个数,一”
白向晚双手捏紧。
“二”
红盖头下的一双眼眸死死的瞪着白婵。
“三!”
“对不起!”
白婵满意了,勾唇笑道:“这就对嘛,大喜的日子就该和和气气,新娘子太刻薄不好!”
白向晚气得发抖,但无可奈何。
一脚跨出门去,鞭炮鼓乐声刹那响彻天际,燕无懈骑在高头大马上,脸上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晦气,眼神专注的盯着花桥瞧。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远离平阳侯府,一大群宾客拥着含笑的平阳侯和掩面哭嫁的周氏。
白婵站在人群外远远的瞧着,心想:她要是个聪明的,就好好过日子,能离开平阳侯这种父亲也不错。
有人拍了她一下,白婵转头就见林昭憨傻的站在她身后,红着脸道:“小婵。”
之前拒绝林昭的提亲转头就答应了太子,原以为他会难过很久,现在看来也还好嘛。
“嗯,你一个人来的?”
林昭摇头:“我母亲和姐姐也来了。”
一提到林夫人,白婵就发憷。四处瞧了瞧,没看见人这才放心。林昭以为她在看太子,眼眸瞬间暗淡下来,轻声道:“小婵成亲的时候我就不来了。”
白婵:“。”
“但礼我会准备的。”
白婵眼角抽搐:“不用。”反正她也不会成亲。
林昭急道:“要的,要的,虽然新郎不是我,但新婚礼物我是一定要给你的。”
他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半晌又道:“要是,要是,太子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我帮你出气。”
白婵噗嗤一声乐了:“他是太子,你还能打他不成。”无故殴打太子可是要杀头的。
林昭挠头,脸更红了:“我,我可以套他麻袋。”
“阿婵,林小公子,聊什么这么开心?”太子远远的瞧着白婵笑,好奇的走近问。
白婵瞧了祈修彦一眼,抿着唇笑。林昭瞧见他过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支吾道:“没,没什么,小婵我走了。”说完几乎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背影,白婵个再也忍不住,掐着腰乐呵。好在周围热闹其,余人不至于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祈修彦瞧着林昭又瞧她一眼:“听说林昭来提过亲?”
白婵老实的点头:“就在圣旨下的前一刻,要不是林夫人太凶,我就答应他了。”
“你喜欢他?”祈修彦眼眸闪烁。
“这么可爱的人谁不喜欢,但似乎没达到想嫁给他的程度。”这么好的人就不要去祸害了。
她选了黑衣登徒子去祸害。也不知嫂嫂荷包做好没,等做好了就系在窗户口。
喜宴已经开始,平阳侯请太子上座,瞧见白婵在这,干脆道:“阿婵也一起来吧。”
白婵不喜欢这种场合,推辞道:“不了,我和太子快成亲了,还是避嫌的好。”
平阳侯想也是这个理,就没勉强。
今日府里喜宴,乳娘也没单独做饭,而是去大厨房端饭菜来。白婵担心祈湛吃不习惯,让乳娘单独煮了他的。
前院里热闹褪去,祈修彦让下人拿了些进贡的布料首饰来。
“这些都是年底新进贡的江南云锦,开春了可以拿去做衣裳。”
乳娘和灯草不知道内情,瞧见太子这样上心,面上都是一派喜气。白婵打发她们二人出去忙,压低声音道:“太子表哥不必送这些过来,不是说好了要择机解除婚约吗?”
祈湛端坐在梨花椅子上,冷淡的看着太子。
祈修彦笑道:“阿婵表妹还真是无情,你大姐才成了亲,总不好马上解除婚约,这是圣旨赐婚,我也必须周密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才行动,你说是吗,阿妩?”
祈湛抬眼,面无表情与他对视,那模样好像一尊毫无生气的冰雕。无形的较量在空气中漫延,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白婵连忙道:“东西还是拿回去吧,既然婚约会取消,这些东西我也不好收。”
祈修彦移开目光,漫不经心的道:“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太子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今日乏了,孤回宫了。”
他用了孤,就是态度强硬的表现。
东西是不可收回的!
桌上的东西孤零零的摆着,祈湛没动,白婵也不敢动,小心的道:“是他要送,我没想要的,要不丢了?”
祈湛冷哼一声,“白送的为何要丢,收着当嫁妆!”
白婵:“。”目瞪口呆,嫂嫂这么通情达理的?
“还不收起来。”
白婵立马喊乳娘来,将东西拿了下去。乖乖的坐在祈湛对面,盯着他直瞧。她眼眸亮晶晶的,饶是祈湛也被她看得耳根发红,当即从袖子里掏出一物递给她。
“嫂嫂,你早绣好了?”白婵兴奋的接过,翻看一圈,疑惑道:“这次金蝉下面怎么多了朵云?”那云用银色近乎透明的丝线绣的,隐在金蝉下淡得几乎看不出。
祈湛不耐烦道:“不要?”
她立马讪笑,“要。”
外头夕阳西下,婚宴闹了一天,终于消停。满堂宾客褪去后,院子里只剩下沾染凉气的红绸红灯笼,以及满地的残红。
按理说亲都成了,燕家也该放白林松出来。
派去都察院接人的马车迟迟没回来。周氏和平阳侯在正厅里焦急等待,连带家里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这种凝重的气氛连苏合苑也感觉到了。
天渐渐黑了,垂挂的红灯笼透出诡异的光。
白婵原本待在屋里陪嫂嫂下棋,正抓耳挠腮的难受,忽听得前院传来痛哭声,那声音持续传来,又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惊得她手里的棋子都掉了。
她站起来往漆黑的门口瞧,祈湛敲了敲桌面,轻声道:“专心些。”烛火透过指缝照在白婵脸上。
“这么大动静专心不了。”其实她就是不想下棋了。
灯草匆匆跑来,敲了门直接喊道:“二姑娘,不好了,二少爷好像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
“死了?”
一听这话,灯草觉得二少爷好像也不叫出事。
“没有,但也很严重。二少爷让人断了命根子,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省人事。”
白婵愣了一下,随即拍手称快,“哈哈哈,是哪路神仙干的,白林松那烂货,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直接将那缺德的玩意切了也好。”原著里白林松祸害了不少良家女子,还企图染指嫂嫂,这下好了。
灯草惊疑,姑娘还未出阁,怎么将这事讲得如此顺畅,她听了都觉得脸红。
“府里请了大夫,夫人方才哭死过去,这会儿应该在二公子那,侯爷去都察院讨要说法了。”
白日才嫁了女儿,现在去闹,还想不想白向晚好过。
白婵立马将棋子一抹,往木盒里装,边装边吩咐道:“最近几日你们没有必要别往前院去,没事做就待在屋里睡觉,现在就去睡,嫂嫂我们也睡吧。”
她收棋子的动作快速又利落,全然不似刚刚下棋时的磨蹭。
“嫂嫂,棋给你,我回去睡了。”
头一次见她如此爽快的自己睡,祈湛狐疑的看她,她讪笑两声飞快的推着灯草往外走。
一黑一白两盘棋工工整整的摆在桌上,祈湛看了片刻,起身往外走。今夜月色尚好,春风徐来,终于带了些暖意,廊下的风铃叮当当的响。走了几步,隔壁的屋子里的灯火闪烁,他侧头看向窗户,窗扇已经被撑起,右侧挂着一个小小的香囊。
是白日他给她的香囊。
唇角无意识的勾起,转身回了屋。
屋内的烛火时不时跳动两下,白婵坐在桌子前盯着那摇晃的香囊瞧,嘴里嘀咕着,登徒子真能看见吗?他不会诓我的吧。
又等了片刻,夜已经有些深了,她有些不耐烦,起身骂道:“骗子。”
下一刻屋子里的烛火突然熄灭,白婵惊疑不定,小声的问:“登徒子?”
窗口照进月光,那人背着夜色翻进来,轻声问:“找我何事?”
白婵小跑几步,凑到他身边,嘟囔道:“都这么熟了,能点灯摘下面罩让我看看吗?”
“不能。”很干脆的拒绝。
已经预料到结果,没什么好失望的,她抿唇顺手去拉他,祈湛隐在暗处的指尖微动,到底是让她拉住了。
俩人在桌子前坐下,她很认真的问:“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是一开始就在上京吗?能简单的说说你的情况吗?”
她的脸映着月光,眼眸晶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祈湛恰巧背对着月光,脸上惊疑的神色未被她看到。
“半年前,不是一开始就在上京,父母双亡已经没有亲人了。”
白婵叹道:“还是你好,我一来就在平阳侯府,一堆糟心的亲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然早走了,还担心什么男主。”
“对了,你在书里头什么角色,不会是没有戏份自由发挥的路人吧?”
‘男主’,‘书里角色’‘戏份’,祈湛眼眸微闪,似乎意识到她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有心想套话。
于是道:“可能是吧,你呢?”心里波动有些强烈,之前的猜测没错,她可能真不是白婵。
白婵懊恼:“似乎是炮灰,一笔带过死得很惨的炮灰。”
她的话祈湛不明白,他又问道:“那白婵在哪?”
白婵摇头:“不知道,应该是被白向晚推下河淹死了,我是魂魄过来了,不知怎么回去。”
祈湛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事太荒唐了!这世上真的有鬼,她是借尸还魂?那萧北的三万将士,父王母妃和阿妩他们呢?
“你是哪国的?”
他还在消化这个事实,半天没回答。白婵狐疑的看着他,心里开始警觉,突然道:“天王盖地虎?”
他依旧没反应,白婵心里哇凉哇凉的,呵呵笑了几声,开始挽救:“方才我同你开玩笑呢,白向晚把我推下水,被灯草救了上来。你老喜欢欺负我,我故意编鬼鬼事吓你。”
笑得脸都僵了,对面的人轻声道:“是吗?”
“你不信?”白婵心口怦怦跳,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不会把她当孤魂野鬼烧了吧!
“相信。”
真的相信?
这事太匪夷所思了,想来没几个人会信,白婵稍稍放下心,开始转移话题:“对了,你方才说自己父母双亡,半年前才来上京是真的?”
“嗯。”祈湛重新开始审视她。
“那你是加入杀手组织,身家自由吗?我见你时常夜里出没,干的都是危险的事情。”
白婵对他是有好感的,但他若不是老乡,那打不打算祸害他就要重新考量了。
“他们都听我的。”
那是杀手组织的头头了,身家应该不菲,但到底是刀口舔血的生活,白婵试探的问道:“要是娶了妻,你能金盆洗手吗?”
她越问越古怪,像是母妃当年在盘问白瞿。
祈湛将刚才的震惊全压下,突然道:“你想嫁我?”他唇紧抿着,心跳蓦加快,从未有过的紧张漫延。
“有考虑!”
紧张消除,他生出一股荒诞的感觉,纵使对自己有好感,在不了解自己的状况下如此轻易的说考虑嫁他,若这个人不是自己,是别人呢?
心里顿时又生出一股戾气。
“为何?”
总不能说你有钱功夫又好,长得高大,模样应该也挺俊,还父母双亡。
“我们睡了几次,你不想负责?”
“负责,只是现在不行。”
白婵面上一喜:“我也不急,你能先告诉我叫什么吗?总不能每次都喊登徒子。”
他动了动,半边脸陷在月光里,眼眸淡淡,里头映着她的脸。
“云安。”
白婵心里一咯噔,怎么又是这两个字,“什么云什么安?”
他沾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昀安’,白婵无端的松了口气。
“昀安昀安,是日光的意思。”她轻念了两遍,无端带了股娇憨,念得祈湛心里发酸,耳根发烫。
“你呢?”
“我就叫白婵啊。”
祈湛眸光闪动,屋外有脚步声响起,白婵轻声道:“你先走吧,我要去找嫂嫂了。”
他牙根有些发酸,下意识的问了句:“我和你嫂嫂,你更喜欢谁?”这句话他之前问过,但是她的回答是嫂嫂。
白婵考虑了一阵,为难道:“能不回答吗?”
祈湛脸冷了,突然有些气闷,翻身就隐入黑暗。
“哎,”这人就学会吃醋了,角色代入也够快啊!
和嫂嫂吃什么醋!
但转念一想,他会吃醋,证明是喜欢自己的。
白婵心情甚好,兀自乐了会儿,抱着枕头往隔壁屋子去,隔壁屋正亮着,茯苓刚铺好被子从里头出来,瞧见她时,神色有些古怪。
二姑娘要是知道黑衣人和郡主都是同一人,不知会做什么感想!
屋子里灯火微弱,祈湛已经脱了外衣,坐在床头。
“嫂——嫂”
少女穿着浅色底衣,袖子半挽,藕白的手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乌发红唇,眉眼娇媚,轻声问:“嫂嫂,今晚我能同你睡吗?”
第42章
祈湛浑身酥麻, 喉头滑动,长睫低垂下来,遮住眼里的波动。
也不怪乎他反应大, 方才说了想嫁他,现在这番模样,他再无动于衷就不是男人了。
“嗯。”他应完,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躺进被子里。
白婵暗喜, 眉眼弯弯,转身关门, 抱着枕头往床边走。
“熄灯。”床上的人轻声道。
白婵疑惑, 嫂嫂平日不是挥挥衣袖就好了吗。她照做,熄了灯,站到床边,先将枕头放到里面,轻声道:“嫂嫂,我上来了。”
上来就上来,为何还要特意说!
她脱了鞋,伸手往床上摸,黑暗里每一点动作都被放大,指尖触到祈湛脖颈。祈湛身体紧绷,伸手握住她柔软的手, 声音有些哑:“干嘛?”
她才要问干嘛,“我怕踩到你。”先摸一摸人在哪, 好下脚。
祈湛放开她的手,她继续往上爬, 爬到里面躺下,末了又往他这里靠, 他身体微僵,往旁边挪。白婵又靠了靠,他又挪。
白婵直接伸手揽住他肩,“嫂嫂,再挪就掉下去了。”
他身体僵直,压着声道:“那你往里。”
白婵听话的往里面靠,轻声道:“我睡相已经很好了,不会碰你肚子的。有些冷,我脚能碰你脚吗?”
床头帐幔晃动,只余俩人呼吸声,淡淡的药香味弥漫在鼻尖,他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被子起伏,白婵试着将脚慢慢凑近他的脚,细嫩的脚尖先勾了上来,见他没反应,大胆的往他脚踝上靠,温热柔滑的肌肤紧贴着他的肌肤。
他肌肤上每个毛孔都炸开,舌根处有些发痒,冷着声问:“怎么不穿罗袜?”
谁睡觉还穿袜子?
“我睡觉从不穿罗袜。”
祈湛蹙眉:“穿上。”
白婵为难:“起来一趟多麻烦,冷。”
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响起,白婵不知道他在干嘛,狐疑转着眼珠。半晌他塞过一只枕头套道:“用这个包着脚睡,不然就别挨着。”
白婵:“。”
她是有病吧,用枕头套包着脚睡。
白婵最后还是屈服了,好在枕头套是棉的,柔软的很。但她睡相不好,能保持上身不乱动已经不容易,脚不可能这么规矩,睡到半夜枕头套都不知去哪个旮旯里了。
那只光滑的脚时不时就往他小腿上蹭,恨不能挤进他两腿/间,蹭走所有的温暖。祈湛撩开了几次,她依旧不屈不饶的缠上来,撩得他心头火气。
明天,明天一定不让她上床睡!
日光从窗台延伸到桌角,又慢慢褪去,天际露出鱼肚白,祈湛好不容合了眼,睡梦里总不安稳,总觉得有只手摸他脖颈,他将头埋进被子里,那只手立马跟上来。
他有些恼了,睁开眼往里看,后面的人直接欺身而上,左手糊着他的脸,还揉了两把,嘟囔道:“乖乖别闹。”瞧她这模样明显没醒。
祈湛暗自叹了口气,半闭着眼伸手想把她手挥开,她干脆靠了上来,唇也慢慢凑近:“别闹。”
原本三分的睡意也吓醒了,直接往后靠,但他后面已经悬空。
砰咚!
一声巨响,睡梦中正要亲自己狗狗的白婵被吓醒,睁眼嫂嫂就不见了。
不会是被踢下床了吧!
想到孩子,她吓得魂飞魄散,扒着床弦往下看。
床下空无一人,她不死心的又往床底下仔细看,还是没人。
难道是她发梦!
她快速穿衣,出门迎面撞上端着木盆的灯草。灯草喊了她一声,她没理会直接跑到自己房中,发现祈湛面朝里,还睡着。
这下更狐疑了,嫂嫂是昨晚上就在自己房中,那方才的响声哪里来的?
她看了半晌,见人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转身带上门回去洗涑了。
听到响动后,原本一动不动的祈湛睁开眼平躺,放松僵直的身体,这才发现后腰处摔得隐隐作痛。幸好他反应快,跑得及时,没让她瞧见自己摔得四仰八叉的模样。
用早膳时,祈湛不动声色的揉了两下腰。然而他这细小的动作还是被白婵发现了。她搁下筷子,又瞧瞧他微凸起的肚子,关心道:“是不是孩子重,腰难受,要不我给嫂嫂揉揉吧。”
乳娘,灯草,茯苓顿时都盯着他肚子看。乳娘笑道:“肚子大了许多,头胎,腰酸很正常。”
茯苓心道:塞了布包能不大吗?但腰酸就有些不正常了,世子爷那腰倒挂马背都不成问题,布包能有多重?
白婵见他不说话,以为还很难受,手直接就往他后腰放。祈湛腰一抖,生生避开了。
“没事!”
白婵明显不信:“怎么就没事了,我瞧你扭了五次腰,偷偷揉了两次,不用和我客气的。听说有些怀孕的人手脚都容易水肿,你要是不好意思,等会回屋给我瞧瞧,我给你按按手,按按腿,再揉揉腰。”
乳娘和灯草笑得欢快,茯苓笑得尴尬。祈湛眼角抽搐,只觉得她眼神过处皮肤灼热,难受的紧。
他也不反驳,直接道:“茯苓按就好了。”白婵性子难缠,一反驳她肯定没完没了。
“那好吧,还有哪里难受记得说哦,最近绣活就别做了,书也少看些,我可以陪嫂嫂在院子里走动走动。”
祈湛低垂着眼睫,盖住眸里的郁气。
“嗯。”
这几日天好,日头高悬,春风和煦。
白婵怕他腰躺着难受,特意让管家买了把摇椅,在上头扑了厚厚的褥子,跟乳娘开始缝制放在腰侧的小枕头和抱枕。她字写得不怎么样,工笔画还是在行的,随意画了几个粉嫩的猪脸卡通头像,让乳娘对照着绣。
灯草瞧着好看,在旁边问东问西。
祈湛被她摁在躺椅里晒太阳,那状态和李太傅坐在摇椅里没差。
他让茯苓拿两本书来,白婵拦着不让,一本正经的说教:“对着太阳看书伤眼睛,嫂嫂拿帕子遮住脸晒身体就好了,多晒晒可以补钙,孩子长得快。”
茯苓疑惑:“补盖?”什么意思?
白婵也不解释,含糊道:“就是孩子能壮实的意思。”
祈湛满脸黑线,当初怎么一时鬼迷心窍留下孩子了,现在是真能体会到不作不死的感觉。他坐起来,又被白婵摁了下去,顺便还递了个刚缝好的靠枕到他腰后。
“试试,这个躺着特舒服,保证不会腰痛了。”
祈湛:“我腰不痛。”
他起来又被白婵摁了下去:“是,是,不痛,你躺着。”
祈湛:“”他腰真的不痛!
这几日也就苏合苑能听见点笑声,侯府其他地方都是愁云惨雾,周氏眼睛都快哭瞎了,还得应付醒来不能接受自己已经断了子孙根的儿子,简直身心俱疲。
平阳侯去都察院闹,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家断根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还没闹到说法。都察院的人都在打太极,推说不知道,出去时还好好的。
这一听就是敷衍平阳侯,子孙根都没了,动静肯定大,要是没止血人估计当场就没了,但人还活着,就证明他们是知道的。
都察院的人也挺冤枉,白林松抓进来后,除了正常的审问,就燕无懈来出过一回气,第二日白林松就出事了。燕无懈是顶头上司家的公子,总不能将他供出去。
他们边敷衍平阳侯还被左都御史燕黎又骂了一顿,燕黎骂完燕无懈又跑来问怎么回事。
燕大公子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知道?三方都没讨到好,狱使长走哪都挨骂,冤枉死了。
好在平阳侯还顾及着白向晚,没跑到燕府去闹。一圈下来也没什么结果,白林松不甘心,吵得越发凶。平阳侯去看他时,竟口不择言,将平阳候也骂了去。
平阳侯心中气闷,甩手就不理他了。
周氏边抹眼泪边道:“你纵使再难过,也不该这个时候顶撞你爹,他要是不管你了,将来怎么办?”
白林松整个人瘦了一圈,命根子没了,不亚于要了他半条命,此刻正难受,哪里听得进去周氏的提醒。双手拽着被子,几乎要拽出个洞来。
哭道:“母亲,燕无懈曾跟我说是太子的人告知他梅园刺客来历,太子那日才从苏合苑走就知道了。”
周氏眼眸微闪,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白婵告诉太子的?但她从哪知道的?”
“黑衣人本就是去杀祈妩的,她们,她们肯定知道了,不然不会那么巧,太子才来过,夜里燕黎就来了。一定是她们,母亲,就是她们害我的,我要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如今找不出凶手,他心中怨气无处发泄,总得找个怨恨的目标。要是没有祈妩就没有梅林刺杀的事,他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一定是她们!
周氏细细一思量也觉得有可能,不管是不是,白婵和祈妩那两个小贱人她是不会放过的。
平阳侯府这种沉闷肃杀的气氛一直延续到白向晚三朝回门。家里发生了这种事,没有人待见燕无懈,但念着白向晚,周氏还是勉强主持回门礼。
回门那日,天朗气清。
白林松这事燕家自觉理亏,回门礼也备得相当丰厚。平阳侯臭着脸坐在正厅,不搭话,不给好脸色,也不接燕无懈的茶。燕无懈脾气也不好,刚想发火就被白向晚死死的拉住,他只能忍了。
白向晚脸色苍白,心里郁结,这婚事,燕家和平阳候都欠了她,本该捧着她。如今走哪里都里外不是人,回了娘家还受这种冷待。
“父亲,母亲用茶。”
周氏勉强接了二人的茶,又看向平阳候:“侯爷,快喝啊!”
僵持一瞬,平阳候还是喝了。
时辰还早,周氏让白向晚领着燕无懈在府里逛逛,吩咐厨房准备饭菜,顺便让人去请祈湛和白婵一起用午膳。
菜色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有一道白向晚爱吃的就必定有一道燕无懈不爱吃的。
眼看日上中天,白婵和祈湛才慢悠悠的出门。前院花草已经嫩绿,俩人一路当作散步,走两步停两步,一点也不急。快出后院时,西边的假山后传来争吵。
估计是吵得太专注,白婵和祈湛靠近都没注意。
“我忍不了了,你自己用午膳,就说我有事先走了。”燕无懈气恼的声音传来。
“你忍不了,当初娶我干嘛?比起我受的委屈,你那点算什么,你母亲怎么刁难我的,你忘了?”白向晚声音比他还大,尖利到刺耳。
“我没护着你吗?为了你,我挨了父亲多少骂?”燕无懈反驳。
白向晚冷笑:“是我求你的?现在就合离啊!”
向来暴脾气的燕无懈顿时萎了,求饶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既娶了你,就是想白头到老的,往后莫要说合离的事了。”
“哼!”白向晚厌恶的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假山,迎面却对上白婵。
她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甩袖急匆匆往外走,走得太快,远远的瞧着腿有些跛。燕无懈转出假山自然也看见了她,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扭头也走了。
白婵身后的灯草气道:“侯爷让姑娘去用膳是来瞧这些人的脸色吗?一个个的臭着脸给谁看呢!”
白婵倒是好脾气,居然还笑了。
“姑娘,你笑什么?”
“生活太无聊,有免费的戏看能不笑吗,是吧嫂嫂?”
清风微扬,杨柳依依。两鬓的青丝随风摆动,她小脸带笑,竟是比这春日新抽的芽儿还要嫩。
祈湛唇角微勾,白婵迅速捕捉到了,“嫂嫂方才是在笑吗?嫂嫂笑了!嫂嫂你笑起来真好看!”
起先她整日嫂嫂,嫂嫂的,祈湛嫌烦,先在倒是习惯。不仅会应,还笑得出来。
几人到正厅时,午膳已经摆好。白婵和祈湛的位子正好在白向晚夫妇对面。她惊讶的发现袁姨娘居然也在,位置安排在平阳侯下首。桌上气氛凝重,这些人不像是要吃饭,倒像是在祭祀。
周氏这会儿顾不得白向晚,她浑身的注意力都在袁姨娘身上,恨不得把碗筷砸她脸上。她女儿过门,一个姨娘上桌什么意思?侯爷这是存心给她难看。
平阳侯心情本就不佳,袁姨娘在,他脸色才好看些。周氏的难看的脸色他当作没瞧见,还伸手给袁姨娘夹了几筷子菜。
没人理会的白向晚夫妇脸色就更难看了,他们明明是主角,却像误上了主人桌的老鼠,没人待见他们,尤其是燕无懈,这些菜一看就是特意给他难堪的。
桌上只有白婵和袁姨娘脸上带了笑。
袁姨娘瞧见她顺嘴打招呼:“二姑娘,好久不见越发水灵了,好像还长高了些。”她人长得好看,夸人也夸得有水平,既不敷衍,又显得真情实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婵笑道:“袁姨娘也越长越好看了,肯定是父亲疼爱的缘故。”
袁姨娘羞怯的看向平阳候,平阳候回以一笑。
啪嗒!
周氏搁了筷。
气氛更显凝重,白婵可不管这些,让她来用膳,自然得吃饱。她边吃边给祈湛夹菜,满桌的人就她吃得最香。
袁姨娘受她感染,顺手也给平阳候夹了菜。正厅里渐渐活络起来,只有周氏,和白向晚夫妇僵硬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菜,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
这表面上的和谐倒是让正厅里的下人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没吵没打起来就不会殃及池鱼。
下人们屏住呼吸,巴望着这顿饭平稳结束,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一刻,袁姨娘突然肚子疼,手上的碗没拿住,直接摔到了地下。
啪嗒!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平阳候急得喊大夫,亲自抱着袁姨娘走了。
周氏看了白向晚一眼,一狠心也跟着去了。
燕无懈似是狠狠松了口气,拉起白向晚就要走。白向晚闹别扭,拍开他的手,临走前还瞪了白婵。
正厅里一时间只剩她和祈湛。
她呵笑两声,侧头看他:“大家族都这样乱吗?”
祈湛摇头,语气很轻:“不是,我父王只有母妃一个,我们家用膳只有一张圆桌,气氛很好。”小时候母妃喜欢抱着阿妩喂饭,父皇就喂母妃,只有他自己乖乖吃饭。
侯府事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袁姨娘肚子疼居然是怀孕了,老来的子的平阳侯似是看到了希望,高兴得在府里分发赏银,沉闷的侯府头一次有了点活气。袁姨娘怀孕一事,对于周氏和白林松无意是当头棒喝。
懵了一瞬,心里的恶不断滋生。
白婵听到这个消息还挺高兴的,袁姨娘能在周氏重重预防下怀上孩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她与周氏斗,周氏肯定没办法管苏合苑。
她想远离宅斗,有人却不乐意放过她。查出怀孕后袁姨娘派人来请了她几次,她推脱不去,某个午后袁姨娘亲自来了。排场还挺大,前后足有十个婢女小厮,里头还混着两个练家子。
似乎也觉得这阵仗太夸张,她屏退多余的人,只留两个心腹丫鬟在正厅,掩着帕子笑道:“二姑娘请不动,我只能亲自来了。”
面前美人云髻峨眉,雪肤花貌,一颦一笑极是动人,配平阳候真是白瞎了!
白婵故意不让人上茶,敷衍的笑道:“袁姨娘如今金贵,我也不上茶了,免得有个什么,父亲怪罪。”
袁姨娘面上笑容不减:“二姑娘哪里的话,再怎么也比不得您金贵,您将来可是太子良娣。”
和这人说话费劲,白婵不耐烦搭理她,直接道:“有什么话就直说,说完就走。”
袁姨娘这才掩去笑容,神情凄惶,似是有万般委屈,也不顾忌祈湛在场,“夫人容不下我和孩子,我想与二姑娘联手对付夫人。”
“如何对付?”是从夫人的位子上赶下来,还是直接弄死?
长睫遮住明眸,袁姨娘绞着帕子踟蹰着没答。
白婵哂笑:“下次别来了,我对你们之前的事没兴趣。”
袁姨娘眸光闪动,突然道:“二姑娘知道佳慧公主是谁害死的吗?你大哥又是谁撺唆送到边关的?”
白婵点头:“知道,你想说是周氏毒杀的,也是周氏撺唆的?”
“难道不是?”对面的二姑娘神情散漫,似是丝毫不在意,袁姨娘有些拿不准了。
“动手的固然是周氏,可最该怪的人是平阳侯,我有闲心弄死周氏还不如弄死平阳侯。”
袁姨娘大骇,似是看怪物般的看着她,哆嗦着唇道:“侯,侯爷,是你父亲。”
“他配吗?”利益至上的男人就不配有妻子儿女。
“他能设计毒杀我娘,放弃我大哥,能厌弃周氏,将来也能厌弃你,袁姨娘想靠着他高枕无忧,只怕不能够。”他这种人就是利己者,眼里只有自己。
袁姨娘低头不语,似是在思考她的话。白婵不耐烦陪她坐,朝身边的人道:“嫂嫂,我们出去遛弯吧?”
祈湛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闻言只是点头,俩人并肩往外走。袁姨娘回头去看,思绪还陷在她方才说的话里。她是江南瘦马出身,身份比平民百姓还低贱,是以她如何得宠,周氏都不太把她放眼里。
出身她不能选,但今后的路她是能选的!
袁姨娘走出正厅,阳光正好,透过稀薄的树枝,能瞧见正在遛弯的俩人。白婵脸上带笑,倒退着走,嘴巴张张合合,她对面的人表情柔和,唇角及不可查的翘起。
一个明媚可爱,一个孤傲清绝,还真是般配!
青楼别的本事不行,但分辨男女的本领绝佳,她一眼就看出祈湛是男子。这个人很危险,只要与她无碍,她并不想揭穿。
“走吧。”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又浩浩荡荡的走。
平阳侯府乌烟瘴气,府外却春意盎然。
暮春三月,最适合踏青。薛彩月最是活泼,前几日就邀白婵去东城外郊游,奈何一直阴雨绵绵,今日天刚放晴,又差人来请了。
白婵估摸这嫂嫂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胎相已经稳了,多出去走动也好。于是强拉着他坐上马车往郊外赶。
沿途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往来闹春者,络绎不绝。
白婵扒着窗帘往外看,叹道:“还是春天好,嫂嫂,趁着肚子没大,往后多出来走动走动。”
祈湛视线擦过她头顶,看着外头春色,轻声应着。
马车出了城门不久就遇见等在矮坡上的薛家马车,这一瞧,三公主也在。这个薛彩月,先前怎么不说,要是知道皇室的人在她就带嫂嫂另觅去处了。
薛彩月也冤枉,她原本是一个人的,三公主听说祈妩也去,硬是厚着脸皮跟过来。
来都来了,也不好回去。白婵只得跟在她们后面往城东的草场去。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白婵先下马车,又扶祈湛下来。灯草立马拿伞来给她打,出来踏青就是要晒春光,打什么伞,白婵把伞拨开,朝着薛彩月看去。
薛彩月一身水葱色留仙裙,手上缠着同色锦带,站在青草地里,裙琚飞扬飘飘欲仙。
“傻愣住干嘛,阿婵,过来啊!”她声音清亮,一嗓子相当提神。
好好的仙女开什么口!
三公主也朝这边看,一身红衣格外扎眼,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祈湛瞧,白婵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渴望。
呃,好像形容的不恰当!三公主是女子,嫂嫂也是女子。
这片草场很大,足足有百来个侯府那么大,老远看去能看见几个高大的树,以及南边大片的围栏屋瓦。
白婵拉着祈湛朝薛彩月走去,到了近前才指着南边好奇的问:“那是哪?”在城郊建屋子,看着还不普通。
薛彩月朝那边看了一眼,撇嘴道:“那啊!千骁营,上京城贵公子混日子的地方。”
“混日子?”
薛彩月点头:“上京城官家不听话的刺头,纨绔都在里头呢,说得好听是领皇家的差,其实就是找个地方拘着他们,不让他们瞎晃悠。林昭开春不是被林通政丢进去了吗,林夫人为此还追了林通政两条街。”说到此处,她乐不可支。
白婵惊讶:“林昭?他,纨绔?”林昭那性子,跟纨绔半点也不沾边!
薛彩月解释:“还不是因为你,林昭消沉了许久,整日跑‘一壶春’去喝酒,林通政看不惯,直接把丢千骁营去了。”
怎么又关她事!
“你不是说‘一壶春’要预约吗?”
“对啊,寻常人要预约,可‘一壶春’的酒娘受过林家恩惠,他去免单!”说到这,她颇为气愤。
“下次你可以让他带你去。”
还是算了吧,白婵摸摸鼻子,下意识的看了祈湛一眼,见他果然在蹙眉。
几人边走边说,三公主的目光还黏在祈湛身上,想过来搭话又不敢。有认识薛彩月的三公主的贵女倒是时不时跑来搭话。
草坪上几只风筝飞的老高,白婵半遮着日头往上看,惊叹道:“飞得好高啊!”
南边的围栏上突然出现一群藏青色戎装的少年郞,朝着草坪的方向嬉笑,吹口哨,态度十足的轻佻放浪。少年推搡着,从围栏上翻过,不知谁大喊了声:“傻,开小门跑马啊!”
这群少年胡闹惯了,每年春游都趴在这看美人,顺便骑着马意气风发的跑几圈,享受美人投来的艳羡目光。好在这群少年混归混,没做出什么出阁的事。
哄闹过后,一群少年鲜衣怒马,围着草场跑起来。
三三两两的美人都驻足观看,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一幕,有几个胆大的还朝马上的少年丢香囊。
薛彩月很兴奋,指着丢香囊的美人笑道:“阿婵,快看,快看。”
白婵没瞧过这些,也觉得新鲜。
薛彩月又道:“这里春日每年都这样,可热闹了,你要是有香囊也可以丢的。”说着朝她腰际看去,那里垂挂着祈湛给她绣的云纹金蝉香囊。
还是算了吧,她现在敢丢,嫂嫂就能把她当风筝的线掐了。
哄闹中突然有人朝着她大喊:“小婵!”
白婵朝声源看去,只见一片碧绿的草坪见冲出一匹黑马,马上少年青衣迭起,眉眼映着日光,神采飞扬,赫然是林昭。
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林昭勒马,骏马嘶鸣,他眸光璀璨,朝着她伸手:“小婵,我带你骑马?”
其余少年听到这边动静,围过来起哄。不少贵女也朝这边看来,林昭还伸着手,笑容明媚似湖光春月,期盼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她身侧是眸光冷冽的祈湛。
第43章
林昭这愣小子也着实大胆, 她明面上还是太子良娣呢,挖太子墙角不想活啦。
她从没骑过马,那马儿盘顺条亮, 四蹄踏雪,看着威风凛凛,着实让人心动。
白婵上下打量那马一会儿, 仰头看他:“你下来, 让我上去。”
“啊?”林昭愣住,手不自然的收回, 支吾道:“你不会骑马, 一个人危险。”
“那你帮我牵马。”
她双眼亮晶晶的,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林昭无奈,只得下马。
“阿婵!”祈湛冷着声缓她,她回头:“嫂嫂放心,我就坐在马上走几圈。”
见她实在想骑,祈湛也不再说什么,伸手将她扶了上去,林昭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春风迎面吹拂,她抓着马鞍晃悠在马背上,裙琚在身后铺开,长发如瀑, 扬唇轻笑,声如银铃, 碎入和风袭人耳,巧笑嫣然间姑射群芳。
祈湛有片刻的失神, 随即发现一群少年郎也脸红激动的看着马上的她,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在怂恿着过去搭讪。
年少慕艾, 春心萌动实属正常!
远处青草碧连天,祈湛忽然意识到:她正值豆蔻,除却太子和林昭将来还会有无数人喜爱。
这点让他很不高兴!
人群中突然传来哄闹声,白婵跳目光望去,就见一群人追着一只兔子到处跑,嘴里还嚷着‘抓住它’。
少年少女一时兴起,都跑去抓兔子。为首的人暗色红裙,长发高挽,赫然是苏梅雪。白婵瞧见她很激动,用力摇晃着手叫道:“苏姐姐!”
人太多,太闹,苏梅雪难得玩心起,根本没听见。白婵拍怕马屁股,对林昭道:“去那里!”
白婵说什么,林昭就应什么,牵着马果真往那边去。三公主瞧见祈湛一个人站着,凑近了些,刚想搭话,他提着裙摆也往那个方向去了。
三公主暗恼怒,薛彩月歪着头叹道:“他又不是小时候的祈妩了,不可爱也不善解人意,有什么好的,你还是别和她做朋友了!”
三公主抿唇:“不行,她答应我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小时候她脾气坏,宫里没人愿意真心理她,只有祈妩真心把她当朋友。
薛彩月抿唇:“小时候的事怎么作数,说不定她都忘光了。”
“太子哥哥五岁送你糖你干嘛记得?”
薛彩月有些恼:“这不一样,算了,不和你说了。”怎么这么多人知道她是因为一块糖喜欢太子表哥的!
太丢脸了!
人群里传来惊呼,薛彩月朝哄闹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差点魂都吓没了。白婵的黑马突然受惊,拉着林昭拖行十米远,林昭拼死拉着缰绳,最后还是被它挣脱,发狂般的冲了出去。
白婵伏在马背上来回颠簸,吓得尖叫连连,苏梅雪追着兔子跑了,掉头去追已然太慢,众少年惊慌后打马去追,身后突然窜出一匹通体雪白的马,紧跟着黑马追去。
赫然是女装祈湛,他原先就朝着白婵方向走,见马儿突然受惊,二话不说直接拽了旁边少年郞的马鞍,踢人下马,翻身而上,纵马疾驰。
动作行云流水,快得来不及反应。
被踢下马的少年翻起来就想骂人,瞧见他侧脸怎么都骂不出来了。其他人感叹他的马术和身手,认识他的人都受到惊吓,他,他有孕在身,这样颠簸孩子能行?
薛彩月和三公主同时冲出去,惊叫道:“嫂嫂!”,“阿妩!”
然而那道孤影白衣已追黄裳少女绝尘而去!
方才白婵已经叫众少年钦慕,祈湛女装一出,众少年只觉得恍若谪仙,清绝如琼山雪,连看一眼都伤眼。
一黑一白两匹马很快跑出草坪,往对面野草地里冲,不稍片刻,只瞧见丁点影子和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心悬了起来,苏梅雪调转马头,打马也追了过去。
黑马越跑越快,踏过围栏冲过土坡,朝着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冲去。
干枯的苇絮迎风飘荡,马蹄过处,败絮纷飞,犹如冬日里鹅毛大雪,芦杆太长,划得白婵脸生疼,她趴在马背上,紧揪着马是鬃毛,脚夹着一刻也不敢放松。
边尖叫,边闭着眼大喊:“嫂嫂,昀安救命”这么快的马速,摔下去不死也残。
耳边风声呼啸,影影绰绰的声音传过来:“阿婵伸手”风和芦苇挡得她睁不开眼,余光里瞥见一匹白马已经和她的马并驾齐驱,马上人白衣裹风,面若冰霜。
“嫂——嫂”白婵惊叫。
他朝她伸出手,骨节盛着日光一寸寸从芦苇上划过,布满疤痕的手被又被芦苇叶划开鲜红的口子。马儿还在跑,白婵努力朝去够他的手,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眼见前头一大片沼泽,马儿越跑越开,白婵急了,用力挪过身子够了一下,马下颠簸,她宛如断翅的风筝,黄衣飞散间直坠而下。
光影闪烁间,昀安的身影和嫂嫂的声音交替出现,白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落地的最后一瞬她被拉入宽阔的怀抱,有人抱着她急速的翻滚,她脸被摁入胸膛,手臂和背还是被突出的茅草和石块扎得生疼。
停下时,她在上,他在下。
祈湛粗喘不止,划破的手掌牢牢护住她后脑,春寒未去,汗却沿着额角往下淌。死里逃生,白婵吓得放声大哭,祈湛在确定她安然无恙后紧绷的身体遽然松懈,才感觉腰上隔了一块大石。
他疼得闷哼,白婵这才记起嫂嫂还怀着孩子,惊吓之余,胡乱抹了把泪,从他身上爬下来。然而她手脚发软,才起身又压了回去,腹部直直压到了他肚子。
白婵吓得魂飞魄散:这孩子终究是被她弄死的吗!
她直接翻滚到一旁,糊着眼泪去摸他肚子,下一秒目光就定住了,漆黑的瞳孔在阳光底下遽然放大,惊疑不定的看着他肚子。
祈湛目光下移,他衣襟衣襟敞开,浅色的会布包掉出一个角。
白婵嘴巴都开始有些不听使唤:“嫂嫂”目光又落在他下腹,那里平坦一片。
“孩孩子嫂嫂”她眼眶通红,眼泪横流的模样分外傻气。
祈湛盯着那布包眼眸微暗,心思急转:“先前中毒孩子已经没了。”只能这样忽悠她。
想起先前他中毒倒地,衣裙带血的模样。白婵才惊觉,嫂嫂定是怕她难过才骗自己孩子还在,怪不得每次提孩子,他脸色都不好。
“嫂嫂呜呜”白婵哭得更凶了。
嫂嫂用心良苦,长嫂果真如母,孩子都没了,还如此为我着想!
见她相信,祈湛顿时松了口气!
远处传来马蹄声,苏梅雪焦急的声音传来:“白婵,阿妩!”
马蹄声越来越近,白婵止住哭声,紧张的去拔他衣服。被风吹凉的手激起他满身的鸡皮疙瘩。
“干嘛!”他扣住她手。
“暂时不能被发现。”白婵挣开他的手,下意识去捡起那布包往他小腹塞,末了手忙脚乱的给他系衣带。祈湛侧躺着任由她动作,等苏梅雪下马跨步而来时,她已经扶着人站好。
“没事吧?”苏梅雪走近,上下打量祈湛。瞧见他手上的伤口,干脆利落的撕下袍角给他包扎,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孩子有没有事。
白婵惊疑不定,扶着祈湛的手还在抖。苏梅雪包扎好后干脆伸手去接他,他似是无意,拨开她的手,往白婵身上靠。
苏梅雪眸光闪烁,走到白婵身边,搀扶起她来。三人相携着往坡上走,赤骥马扬蹄跟在身后。三人重新出现在草坪时,一群少年少女都围了过来。
薛彩月嚷道:“阿婵你没事吧?”
三公主挤到祈湛身边,急切的问:“孩子没事吧?”
方才大乱,众人已经打听到祈湛和白婵的身份,知道他还怀着孩子,失望敬佩之余又不约而同的看向他肚子。
这么大动作,马上如此颠簸,又摔了下去,除非怀了个金刚,不然不可能一点事情都没有。
祈湛面皮紧绷,唇抿成一条线,眸敛寒冰,生生将围着的人逼退数步。白婵揪着他衣袖,喊道:“快让让,我嫂嫂难受,要尽快回城找大夫。”
她一喊,人群迅速让开,原先停在草坪外头的马车直接驶了过来。苏梅雪帮忙将人扶上去,挡住所有窥探的目光,骑马跟在马车旁。
白婵似是想到什么,掀开车帘子朝薛彩月喊道:“林昭呢,他怎么样了?”
薛彩月道:“他被相熟的人抬回林府了,你放心去吧。”
白婵这才放心的缩回马车。
“郡主,你没事吧?”茯苓才上马车就盯着他肚子瞧,生怕出什么纰漏。灯草也盯着他肚子瞧,心道,少夫人真厉害!
白婵将茯苓挤开,坐到祈湛身边,侧身挡住他,对两个丫头道:“别问了,嫂嫂不想说话。”两个丫头立马闭嘴。
马车赶得飞快,灰尘四起,路人不断回头张望。来时用了一个多时辰,现下只用了半个时辰。
平阳侯不在府上,周氏在白林松院子。她们进门时正巧碰上给袁姨娘请脉的大夫,就一并带到苏合苑。
乳娘瞧见这阵势,吓得围过来问灯草,灯草简单的把事情说了,跑去烧水。
茯苓和白婵扶着祈湛进屋,苏梅雪站在廊下没进去。
大夫起先以为时看肚子,问了半天才知道是看手,他狐疑的看看祈湛肚子,嘀咕道:“瞧这阵仗还以为出了大事。”
“你快些啊!”白婵急道。
这姑娘挺凶的,怪不得青街巷的吴大夫连夜搬家了。大夫快速清理伤口又重新包扎后,留下止血生机的药膏就走了。
白婵紧张她,这会儿也不好问,只能一刻不离的守着。祈湛腰还有些疼,被一群人围着头也开始疼了,闭着眼假寐,不一会儿真睡着了。
茯苓让她先去沐浴,自己先守着。人完全放松后,她才发现自己手也疼。
叹看口气,才道:“让嫂嫂单独睡会儿,茯苓,你和我来一趟。”
茯苓眸光闪烁,指尖微曲,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她看眼床上闭目的人,咬牙还是跟着出去了。
白婵走出门,发现苏梅雪还站在廊下,走近几步附身朝她拜谢:“今日劳烦苏姐姐送我们回来,嫂嫂已经没什么大碍,人这会儿睡下了,您要有事就去忙吧。”
苏梅雪点头没动:“好,我等会就走。”
“要不去正厅用些茶水点心,乳娘”
苏梅雪止住她,轻声道:“不用,我在这站会就好了,你不必管我。”
白婵心里还有事,当即也没管,带着茯苓走到自己屋子里。她先进去,坐到桌子边喝了口热茶,顺嘴道:“把门关上。”
茯苓反手把门关了,心里忐忑的看她。
屋内静悄悄的,日光从窗棂照射进来。茯苓偷偷打量她神色:秀眉紧锁,眼睫半垂,是在想事。
过了半晌,她才问道:“你和嫂嫂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咯噔!
她发现了?郡主其实是世子?
茯苓有些拿不准,踟蹰着没答话。
白婵瞧她神色就知道她是帮嫂嫂一起瞒着的,气恼的用力拍桌子:“这种事怎么能瞒着我?瞒得了一时能瞒一世吗?我天天同她睡,迟早要发现的。”
茯苓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世”
“是什么是?”白婵气恼的打断她,“十月怀胎终究要生的,现在瞒得住,以后怎么办?”
茯苓瞳孔微睁,瞬间松了口气,态度很好的认错:“是,奴婢也说这样不行,郡主怕您难受,硬要装作无事的。”
白婵沉默,嫂嫂看着冷冰冰的,其实这般想着她,今后要对嫂嫂更好才行。
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站了起来,惊道:“嫂嫂先前小产,小月子都没坐的?她还碰了冷水,还出门吹风,还教的练功,还天天被我气!”完了完了。
小产怎么能不坐月子,将来会头疼骨头疼一堆毛病的。
茯苓眼角抽搐,为世子默哀三秒!
她焦躁的来回走,片刻后道:“算了,你照顾嫂嫂吧,我去熬些骨头汤给她补补。”
算算日子,好像没过太久,从明天开始给她补个小月子不知道能补回来么?
茯苓瞧着她转动眼珠盘算的模样,已经能遇见世子想掐死她的冲动了。
等她盘算完出去,苏梅雪已经不在廊下。白婵先去小厨房,说要熬汤,乳母将她推出去,“灯草,打水去给二姑娘沐浴,熬汤这事奴婢来就好了。”
白婵拗不过乳母只得先去沐浴,她手有伤口,沾水就疼。好在伤口不深,渗出的血丝也止住了,灯草取来药膏给她涂抹完,才开始给她摘头发上的芦苇絮。
小小的苇絮覆在头发上怎么摘都摘不完,灯草在和头发较劲,白婵趴在木桶边缘思绪万千。
她严防死守,嫂嫂的孩子还是没了,尽管不是她动的手,但剧情似乎还是朝着原来的方向走。她懊恼沮丧,甚至有些心灰意冷,这是不是说明,她终究逃不过书里最后的结局!
想着想着她眼眶就红了,若不是灯草在,非得大哭一场。如今只有好好护着嫂嫂,让他平安见到兄长,他定能也护着她。事情想太多,被水气一熏,人就犯困,片刻后已经累倒在氤氲的水汽里,嘴里还嘟囔道:“等嫂嫂,醒来,记得让他,吃饭泡热水澡”声音渐小。
灯草弄完头发,发现她已经睡着,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只得跑出去喊乳娘,将人擦干抬到床上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半夜,冷月微沉,树影摇晃,她陷在噩梦里出不来,双手不断的揪着被子,断断续续的呢喃:“别,被杀,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孩子,嫂嫂,男”
刀锋剐着她肉,白婵痛得尖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摇晃的床幔像是恶鬼的爪,拽得她喘不过气,她手上的伤口被挣开,血丝渗出染红丝制的底衣。
她被人拖着往恶狗堆里丢,梦里开始剧烈的挣扎。
“啊!”她尖叫想挣开眼,可怎么也睁不开。百来条恶犬流着哈喇子就等着她掉下去,就在她痛苦绝望时,一只手拉着了即将坠入野狗群的她,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别怕,我在。”温软顺着她发顶抚到后腰,黑暗里她紧紧捁住他腰,呜咽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昀安!”
祈湛将她扣进怀里,唇抵住她冒汗的额头,轻声哄道:“谁要杀你,我去杀了他,别怕!”
白婵有些不清醒,脸往他温软的脖颈蹭,身子还在细细的发抖:“祈湛,祈湛,他要杀我”
她脚绞着他的脚踝,她声音过轻,祈湛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耳到她唇边。
“祈湛”
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祈湛身子僵住,抚她发顶的手也停下来。
怀里的人似乎感觉到他的变化,不满的又往他胸膛挤,带着哭腔道:“我,我不知道,孩子,没了”
他眼眸闪烁,抱着她的手又开始顺她的发,黑暗里目光灼灼,压低声音诱哄:“他为什么要杀你?”
白婵思绪有些乱,无意识的重复他的话:“他为什么要杀我嫂嫂没事啊,孩子,孩子是周氏,他,他不能杀我,呜呜我没错他凭什么杀我”她这话没头没尾,祈湛一时也理不清思绪,待再要问,她又开始挣扎哭泣。
问不出结果,他只得抱着人哄:“好了,有我在,保证他不会杀你,现在不会,今后也绝对不会!”手有一下没一下顺着她背。
得到保证,她终于不哭了,时不时抽泣两声,渐渐又睡了过去。祈湛刚想动,她惊得一抖,手又拽紧了几分,他只能陪着她侧卧。
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还活着,并且觉得自己会杀了她,已经到了会做噩梦的程度?祈湛将细小的线索一条条屡清,可依旧没找到答案。
她的秘密似乎越来越多!
月亮开始西沉,渐渐连一丝光亮也没了,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只要熬过去就能窥见天光。
外头树影摇晃,窗户传来吧嗒一声,似有石子击打在上面。祈湛警觉,人却没动。
吧嗒!
又有小石子打在上面。
他没起身,侧头透过帐幔往黑暗处看去。
窗棂被拉开,有人站在黑暗里朝这边看来。似乎在观察,半晌后突然传来一丝极轻的口哨声。祈湛微愣,这声音他认得,是当年他和苏梅雪并肩作战时的暗哨声。
他刚动,怀里的人就呜咽起来,手脚并用的往他身上缠。他暗叹,只能耐心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母妃哄他一样。
哄了一阵,她呼吸渐沉,手脚也开始放松。祈湛缓慢抽身,一脚先跨下床,再抬另外一只脚,最后穿上鞋,悄无声息的翻窗而出。
口哨声又起,这次在亭子里。
祈湛快速找过去,在亭子里站定。黑暗里只看见对面模糊的身影,那人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哂笑道:“多年不见,你倒是跟孩子杠上了,又是怀孕又是哄孩子,怎么?一场败仗折断了你手脚,只会龟缩在绣房?”
“不明白你说什么!”祈湛冷声道。
“别装了,白日你翻身上马,那动作我见过千万遍,不可能认错。只是我很好奇,你如何将身形缩得这般纤细,与阿妩相差无几?”
她微微靠近,祈湛后退,沉默半晌,压低的声音带着冷意:“不怕我杀了你!”
苏梅雪轻笑:“呵,终于承认了?杀我,你也够狠的,上次就被你打得吐血。怎么,过命的交情你还信不过我?”
“我谁也信不过!”
想到巫山峡谷一战,又想到萧北王府一夕之间全灭。性子变得阴鸷多疑也可以理解。
“你爹是五城兵马指挥使,你是副指挥使,你们吃的是皇粮。萧北王府一出事,苏家就急着撇清关系,你要我怎么信你?”
苏梅雪暗叹:“这事我老爹确实不地道,但婚约迟早要解除的。萧北的事,我爹也在查,若你需要帮助,他会无条件帮你。”
祈湛不信。
“包括背叛陛下?”
谁会为了昔年的友谊,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帮他。苏武那个老狐狸更不可能。
他还是不信,苏梅雪认真道:“你不了解我爹,我爹受你父王知遇之恩,他向来敬重王爷,也曾提醒过王爷陛下的忌惮之心。王爷忠君爱国,我爹却不愚忠。我娘与你娘又是闺中密友,我曾欠你一命。我们家族只有一家三口,你若要报仇,不管如何我都帮你,只要我帮你,我爹一定帮你。”
她爹就是女儿奴,只要她上了贼船,他爹一定会上!
祈湛不说话,她沉默半晌疑惑道:“阿妩去哪了?她不是提前回京?”
第44章
他周身气息变寒:“阿妩回的途中遭人截杀, 不知所踪。”
黑暗里瞧不清苏梅雪的神色,她沉默着没开口,半晌后才道:“你查出是谁捣鬼了?”
他反问:“指挥使没查出来吗?”
苏梅雪沉默了, 显然已经知道。
“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大楚?”他对上的陛下,是大楚的皇权。
黑夜凝汁,草木浮露。
他周身仿佛有恒古不化的坚冰, 轻声道:“浮游尚能撼大树, 大楚并不是坚不可摧。”陛下不是怕失去江山吗,那他就夺了这江山。
他心性坚韧, 在徒手翻越雪神山天脊时她就知道。他既说得出就是万死也一定会去做。
“那她呢?”
祈湛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依旧是平阳侯府二姑娘, 与萧北没关系。”
苏梅雪嗤笑:“太子殿下可盯上她了,他来找过你了吧?云骑将军桑棱是太子心腹,以为去了萧北能拿下萧北剩余的黑骑,谁知黑衣压根不买他的账,黑骑除了听命萧北王直系,就只认兵符,他定会找你要兵符的。你固然坚不可摧,但有眼睛都看得出你对白婵不一般。”
“我对她并不好。”祈湛否认。
“不好特意去宫门口接她,不好三番两次的救她,不好白日拼着暴露的危险追马出去?半夜还带哄睡的?”这人就是面冷心热,纵使遭遇大难, 心性有所变化,但是人就会有感情, 就会偏爱。
白婵那丫头也是真心护他,才能换来他的真心!
屋子的方向传来呜咽声, 祈湛精神陡然紧张。
“得,你回去哄孩子吧。”苏梅雪喉咙里发出极轻的笑。
祈湛面色微冷, 也不管她,转身悄无声息往白婵的屋子里去。天光露出一线白,浓雾掩映着夜色,苏梅雪依靠在石柱上,看着天际感叹:“还以为你这辈子只能老死军中,眼里只有那帮兄弟,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罢了,这样的她学不来。
情爱对于她而言,两情相悦便好。她向来自由洒脱,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也做不来委曲求全之事,她便是她,是驰骋在天地间的苏梅雪!
日头高升,暖人心脾。
白婵夜里睡得不安稳,第二日就气得晚。眼见着快午时,乳娘怕她饿,硬是将人叫醒。她迷糊着洗涑完,突然忆起小月子的事,连忙问乳娘:“嫂嫂在干嘛?”
“少夫人在躺椅上晒太阳。”靠枕和抱枕还是您让绣的呢。
晒太阳!坐小月子怎么能跑外头晒太阳,吹风了会头疼。白婵火急火燎的往院子里跑,果然瞧见亭子外头的空地上摆着躺椅,他靠在里头摇摇晃晃。
光影扶疏,草木摇落,端得自在清闲!
“嫂嫂!”她突然出声,吓了茯苓一跳。
白婵提着裙摆跑近,伸手去拉他:“嫂嫂,你起来,跟我回房里去。”
祈湛掀开眼皮瞧她,“补钙。”虽然他也不知道补钙是什么。
“补什么钙,走了。”嫂嫂看着瘦,还挺重的。他不动她是决计拉不动。
“嫂——嫂”
祈湛就着她手起身,任由着她拉着往屋子里走,然后被她一把摁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嫂嫂,孩子没了,是要坐小月子的,之前不知道,现在补上还来得急。”
“小月子?”坐月子他倒是听说过,小月子?祈湛虽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不好。
茯苓在一旁眼角抽搐,该来的还是来了。二姑娘折腾人的本领从来没让人失望。
“郡主,女子小产后都要坐小月子才成恢复身子,小月子期间忌生冷,忌吹风,不宜外出走动。少用眼睛,注意保暖,多卧床休息”茯苓很识趣的解说。祈湛额角青筋已经凸起,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同情。
白婵对于他的抗拒毫无所觉,不知从哪里变出布帽给他带上,“额头也要包着,不系抹额,戴布帽就好了,乳娘和灯草不会察觉的。”等合适的时候在弄个意外,就说孩子掉了。
祈湛忍着没冷脸,伸手去拿头顶的布帽。白婵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道:“别取,防风的。”
祈湛:“”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前人的话是有道理的,小月子该坐还是得坐,嫂嫂别任性。”白婵像是在哄小孩,问声细语,甚至胡诌了几个不坐小月子老来头疼,手疼,骨头疼的例子。
茯苓觉得世子已经在发怒的边缘了,果然下一刻世子一把拽下布帽扣在二姑娘头上,冷声道:“把她弄出去。”
都什么跟什么!他坐月子像话吗!
白婵不依,伸手去拽盖住眼睛的布帽,祈湛威胁道:“你再待里面我就出去!”
“别,我,我出去就是了,嫂嫂别冲动。”她眼睛都被布帽蒙住,也不敢拿下来,扶着茯苓的手往外走,那动作又滑稽又好笑。
房门关上,廊下还传来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声。祈湛扶额长长的叹气,这哪来的小鬼,就是来考验他耐心的。
白婵被揪出门,午膳已经做好了,她用完午膳又让茯苓端了些给祈湛。乳娘奇怪道:“少夫人平日不是都出来用午膳吗?”
她边吃边含糊道:“嫂嫂昨日受了惊吓,脉象不稳,大夫让他少走动,今后一个月都在屋子里吃。”顿了片刻又道:“待会我重新出个菜谱,乳娘你让人去置办,也别舍不得花银子,没了就找我要,务比要让嫂嫂吃好。”
“之前的菜谱不用了?”乳娘寻思着之前的菜谱挺好的,少夫人肚子都大了一圈。
“不用了,月份大了换菜谱。”
她刚放下筷子,灯草就匆忙跑来,“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人呢?”她抬头往灯草身后看。
“太子殿下说去看看少夫人。”
白婵蹭的站起来,抬腿就往屋外跑,廊下的风铃被她带起的风弄得叮当作响。眼见太子要敲嫂嫂的门,她直接冲过去挤到门和他中间。太子猝不及防被撞得连连后退,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温和道:“阿婵这是做什么?”
白婵拦在他身前,笑得眉眼弯弯:“太子表哥不必去看嫂嫂,大夫说他受到惊吓,要静养,这会儿睡着了。”坐月子怎么能随便让人打扰呢,况且太子每次见到嫂嫂都话里有话,嫂嫂都不待见他的。
“这样啊!”太子颇觉遗憾,见她有心拦着,也没非进去不可。“昨日不是你的马受惊,阿妩追出去了?怎得你好好的,他受了惊吓?”
“就是因为嫂嫂追出去才受惊啊!嫂嫂体弱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瞧着我好好的,我现在还后怕呢,太子表哥要看就看看我吧。”
跟在太子身后的下人暗自嘀咕:瞧您百米冲刺的速度,巧舌如簧的嘴,要说吓到,鬼都不信!
太子上下打量她,眉目含笑。在白婵的殷勤中转移到正厅,正厅已经收拾干净,乳娘上了茶,太子也不喝,抚着茶盖不说话。
白婵也不急,在氤氲茶香中慢慢的等。
片刻后,太子状似无意道:“薛表妹昨日回宫,将阿妩说得神乎其神,我瞧院子里有木桩,阿妩功夫很厉害?”
就知道是薛彩月说的,不过,昨日那事动静太大,就算薛彩月不说,太子也会知道。
“院子里的木桩是我的。”
太子惊讶:“你的?”
“嗯,之前不老翻墙出去吗?后来墙边的歪脖子树被雷劈断了,嫂嫂说我精力旺盛,干脆用树干做了木桩给我打,平日惹嫂嫂不高兴还得蹲马步呢。”
太子哑然。
她又道:“长嫂如母,我不听话,他罚我也是该的,只盼着嫂嫂能长命百岁。嫂嫂常年在边关长大,他父兄都是很厉害的,他会马术也不奇怪,太子表哥还想比试一番不成?”
太子觉得白婵就是个嫂嫂奴,一句话听她说了无数遍嫂嫂!祈妩那性子没将她弄死,还真是个奇迹!
正厅里只听见她不停的嫂嫂前,嫂嫂后。向来好脾气的太子,无端的有些烦躁,他面上不显,趁着她停嘴的空挡,转移话题道:“阿婵准备嫁衣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备着?”
嫁衣?
婚约本来就要解除的,为什么要准备嫁衣?
正厅里还有下人在,白婵也不好明说,摇头道:“还没呢,时日尚早不急。”随即又道:“说到这,明日要出府给嫂嫂裁些春衣才是,绣鞋,吃食一样也不能少。最好还要准备些首饰,嫂嫂整日太素净了,戴些首饰添喜气。”
太子:“”怎么什么都能绕到‘嫂嫂’身上,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夫人。
“店铺里卖东西我也分辨不出好坏,太子表哥身边要是有得用的人,明日可借我一用。”
这点小事,太子自然不会推脱。
“好,明日也可让薛表妹陪你去,她向来爱采买。”
薛彩月,还是算了吧,她买东西从来不议价的,生怕东西便宜丢薛家的脸。
没问到自己想问的,太子也不想多留,起身告辞。白婵很客气的起身送他,俩人并排着外院子里走,下人要跟着,太子摆手,他们很识趣的后退几步。
白婵观他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主动问:“太子表哥是有事要问我吗?”
太子停下,白婵也停下。
俩人立在花影稀疏的黄花风铃木下,风一吹,黄花摇落。白婵正说话呢,吃了满嘴的花瓣,味道有点苦甜苦甜的。
她吐了两下,才将花瓣吐掉。蹙眉皱鼻的模样逗乐了太子,伸手摘下她头顶的黄花:“阿婵表妹还真是讨人喜欢,这花都格外钟爱你。表妹说皇后会怀孕,她果真怀孕了,你说巧不巧?”他微微低下头,凑到白婵耳边轻笑。
白婵既然敢拿这个去寻求太子的保护,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她微微后仰,也跟着傻笑:“不巧,年前我落水发烧,后来做梦梦到了。”
他站直身体,似是云淡风轻的问:“那表妹还梦到了什么?”
“还梦到皇后十月怀胎后生下皇子,因为这个想杀你。”太子好像并没有斗赢皇后。
罢了,反正他帮过自己就当给他提个醒!
他表情丝毫未变,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是吗?还有呢?”
这人还真是贪得无厌,白婵脸上懵懂:“没有了,一晚上就那么长,就梦见这些,之后也再没有过,先前只以为是梦,迫于无奈才跟太子表哥说的,没想到是真的。”
“所以之前你在诓孤?”太子盯着她。
呃!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我就我,干嘛又‘孤’了,您这样变换好叫人害怕!
太子见她苦着脸,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脸上的笑越发和善,伸手用力弹她额头,“不逗你了,我欠你母亲一条命呢,怕什么?”
她额头红了一块,龇牙道:“谁让你吓我。”
“平常也没见你胆子小啊?”
俩人在树下说着话,日光透过花木撒下大片斑驳光影,笑声在院子里远远的回荡开。祈湛静立在窗边瞧着这一幕,姜黄色的风铃花折射着琉璃光,刺得他眯眼。
那日在梅园另一伙黑衣人绝对和太子有关,他去的巧,身上又有血腥味。总在不断的怀疑自己,明知道他会功夫还三番两次的试探。在他这里拿不到兵符,就想抢他在意的?
萧北的兵败是陛下所为,太子在其中有没有起到作用?
他眸里敛着寒冰,目光转移到白婵细腻如白瓷的笑脸上。
“茯苓,去喊她进来。”
茯苓快速的朝窗外看了眼,瞧见他眉间阴郁,连忙加快步子往外走。走到白婵身边朝着太子行礼,又说了两句,白婵朝着他这边看来,提着裙摆跟着茯苓走了。
太子依旧站在花木下,眸光透过重重枝叶往这边瞧。
褐色树叶上细小的绒毛在日光下颤颤巍巍,黄花迎风散发出甜香,等白婵开门进来时,太子已经不在树下了。
“嫂嫂,茯苓说你有事找我,哎,你怎么起来了。”
祈湛转身,语气有些僵硬:“布帽呢?”
白婵愣住,布帽,什么布帽?
哦!他不是不乐意戴吗?
“嫂嫂要戴。”
“没,就问一下。”
特意问一下?逗她呢!
“我想看书。”
“不能看,以后眼睛会酸的。”
祈湛挑唇:“所以,你给我读。”
白婵傻眼了,在这等她呢,她挠头:“我读书不多,可能不太会。”
祈湛往床边走,掀开被子半靠着躺下去。从枕头底下摸出本书递给她:“无碍,不会的可以问我。”
所以是让我读书给你听,还是你想教我读书?白婵半天没接,祈湛作势掀被子:“你不读,我出去了!”
“别!”你老大,你说了算。
白婵无奈,只得扯过凳子坐到床边,翻开第一页,看见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就头疼。她读一句,总要问两个字,祈湛勾唇,眸里敛着光,极有耐心的教。
整本书读下来,没明白讲什么,倒是多认识了几个字。
屋内寂静,只闻翻书声和俩人低语声。茯苓站了会儿,放轻步子往外走,顺便将门带上。
春意融融,鸟鸣啾啾。
等白婵再出来时,觉得自己又长知识了,晚饭都多用了两碗,乳母站在一旁吞吞吐吐的似乎有话说。
她把碗搁下,问:“怎么了?”
乳母这才道:“白日奴婢去夫人院里领月银,夫人说姑娘有的是银子,侯府开销大,往后这月银就省了,让奴婢找侯爷要去。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夫人因为毒害袁姨娘被侯爷斥责,嚷着要没收管家权。”
还有这事?白婵不干了,你们宅斗干嘛要殃及池鱼,吵归吵,不能把她的月银吵没了!
“院里的开销我这边先出,月银我明日就去要。”有再多的银子,月银也不能少!
周氏已经快狗急跳墙,白婵担心她动粗,想着茯苓能打,次日一早借了她就往前院去。周氏的院子不似之前那么热闹,倒是有股压抑逼疯人的阴郁之气。
白婵走在最前头,灯草和茯苓一人提着个大食盒。
瞧见她来,院子里的人都当没看见,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白婵也不恼,让茯苓将食盒里的瓜果点心摆出来,灯草递上茶水,三个人围圈坐,就地玩起了五子棋。
三人玩到兴起,敞开嗓子笑。
守在正厅的丫鬟面面相觑,时不时看两眼,外头轮值走动的下人也好奇的张望。从清晨到午膳十分,白婵玩得不亦乐乎,周氏身边的大丫鬟春熙来瞧了几次,她理也不理。
周氏不想见她,可人是铁饭是钢,她们不走,自己怎么摆饭。肚子连续叫了几次后,周氏对春熙道:“你去赶她们,就说我病了。”
春熙去了很快又回来,吞吞吐吐的不敢回话。周氏饿得胃痛,不耐烦道:“说。”
“二姑娘,她,她说给银子就走,夫人留,留那不多银子也看不好红眼病。”
啪!
周氏气得砸了桌上茶壶,骂道:“贱人,谁红眼病了,我嫉妒谁了,啊?你让她说清楚。”
春熙急忙又朝正厅跑,回来后更纠结,结结巴巴道:“二姑娘说,说您现在不给银子,下次就轮到袁姨娘给了,还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周氏胃开始绞痛,也不等人传话,抬步就往正厅走。还没进去老远就听见白婵软甜的喊:“别动啊,不准悔棋,我要收子了。”她进去老半天,这三人就像没瞧见她,依旧围着桌子在下棋。
她轻咳,尔后又用力咳,依旧没人理她,周氏五内灼烧,强压下怒火问了句:“二姑娘打算在我这过夜吗?”
白婵示意灯草把棋收了,转过身面对周氏,笑道:“说哪里的话,这不才午时,要打算也是打算用午膳呐。”她四处瞧瞧,讥笑道:“周小娘这个点还不用膳,是气饱啦?”
周氏:“!!!”就想弄死这个贱人,她快炸了!
周氏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两声,白婵‘啊呀’一声,“原来还知道饿呀,周小娘想好好用饭就把月银给我,我立刻就走。”
“侯府穷,哪来的银子,二姑娘嫁妆丰厚,又不是过不去,不指望你锦上添花,可也别雪上加霜,省去你的月银够侯府几天的花销。”气人谁不会。
侯府的花销要拿苏合苑的月银去填,可笑。
白婵唇角带笑,站起来朝着周氏走近,周氏蹙眉,喝道:“你想干嘛?”她定在原地,拿出当家主母的威势。
距离还有三不远时,白婵站定,压低声音道:“你连袁姨娘都对付不了,若是我帮她,你是不是输定了?”
屋内的下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二人,生怕打起来。
周氏眼眸闪烁,头顶发钗摇晃:“什么意思?”
“袁姨娘接连向我示好,周小娘不会不知道吧。她前几日说让我联手对付您”她点到为止,周氏的脸色已经变了。
能怎么对付?
自从袁姨娘怀孕,侯爷只要回来就往她那去,连自己唯一的嫡子都不管了,吃穿用度都是比这自己这个正室夫人来的。
周氏想尽办法想弄掉那个孩子,奈何那个狐狸精聪明异常,不仅没成功,还被她倒打一耙。更气的是侯爷现在和那个狐狸精同气连枝,训斥她。
她这个侯府女主人,女儿不亲,儿子不睦,丈夫不喜,如今连白婵这个傻的都能威胁她了。
偏生她还不能不听!
“春熙,去拿银子给二姑娘!”
春熙快速的看了眼面前的二姑娘,她笑得像个胜利的猫,嘴角都翘起几分。
“是,夫人。”
白婵掂量着手中的银两,杏眼弯弯,还不忘煽风点火:“周小娘可要加油哦,不然我娘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周氏心中大骇,盯着她背影思绪万千。
是啊,侯爷能杀了佳慧公主,也能为袁姨娘那个狐狸精杀了她,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下手为强。
白婵走后,周氏盘算许久,打算等侯爷回来去示好,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春熙打听后,才知道侯爷又去袁姨娘那。说是要在那用晚上,夜里也在那歇下。
周氏虽气不过,可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既然侯爷在袁姨娘那,她就当着侯爷的面向袁姨娘示好,之后再慢慢图之,她能熬死佳慧公主,不信弄不死一个瘦马出身的袁姨娘。
快到晚饭的点,周氏让人备了些首饰布料去袁姨娘的院子,说完话,正好能留下吃饭缓解一下多日来的紧张关系。
之前伺候袁姨娘的人并不多,光这个月就多加了十来个。周氏去时,院子里的人说侯爷和袁姨娘在在书房还没回来,她暗叹计划落空,饭吃不了,东西还是要送的。
又转身去书房,书房外守着两个小厮。天还早里头没盏灯,小厮要通报被周氏挥退,她凑到书房外正要推门,听到里头传来细细的说话声,下意识的停住脚步。
里头袁姨娘娇滴滴带着哭腔问:“侯爷是不是嫌弃我出身?”
平阳侯哄了两句,发誓道:“怎么会,要不是周氏在,我早扶芸娘为正妻了。”
袁姨娘不依不饶:“那要是我和姐姐明日就要死了,侯爷选那个?”
周氏脚怎么都迈不动,寒意蹿上背脊,她静静立着,也想听一个结果。
第45章
平阳侯神色不愉:“休要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芸娘是本侯的心肝宝贝,断不能有半点闪失。”
袁姨娘这才满意了,娇嗔道:“那夫人呢?”
提起周氏, 平阳侯脸色立马拉下,语气也严肃几分:“仗着年少的情分,总让着她两份, 这些日子越发没规矩, 还敢给本侯脸色瞧。她若是寻你麻烦,你只管反击, 任何事本侯都给你兜着, 她那位子迟早是你的。”
书房内温声细语,周氏却浑身发凉,天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浓黑的墨融入她眼眸。
扣在门板上的手慢慢松开,她从盛怒中清醒,转身往外走,路过低着头的小厮时,压着声音冷冷吩咐:“别说我来过,否则!”
小厮吓得一抖,扑通跪在冰冷尖锐的石子上。
周氏带着下人迅速出了院子,径自往自己的院落去。夜色越发浓郁, 春熙盏了灯,周氏犹嫌不够, 吩咐再添几盏,直到整个屋子照得没有丝毫阴影她才定下心。
她原本是礼部员外郎周家的嫡次女, 在家也是得宠的。偏生恋上白府一个庶子,那时的白毅生得当真丰姿隽爽, 讨女人喜欢。她爱他入骨,未婚先孕,向来重礼数的父亲大怒,要将她沉潭,母亲极力相互,最后虽如愿嫁进平阳候府,却失了父兄庇护。
母亲给她的嫁妆也算丰厚,这些年母亲去了,她与家中少有往来。如今她人老珠黄,曾经温声细语的情郎觉得碍眼了,就想一脚把她踢开。
白婵白日的话还历历在目‘我娘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不由的又是一阵心寒。
“萍踪幻影皆是梦,人生回首尽是空”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
“春熙,拿着银子去联系周现。”
春熙自然知道周现是干嘛的,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狠人。她眸光闪烁,支吾道:“夫人,侯爷前日才因为袁姨娘的事动怒”
“快去!”她懒得和袁姨娘那个狐狸精周旋,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见她动怒,春熙也不敢再搭话,转身匆忙去了。
白日里的暖意褪去,寒气趁机肆虐,冷月高悬,侯府一片寂静。
厢房的门紧闭着,几个布包摆在锦被之上,白婵坐在床边探手抓起最小的那个上下翻转,细细瞧着,片刻后举着布包,眉眼弯弯:“茯苓手艺还挺好。”
祈湛衣着整齐,目无表情的站在她旁边。
她又拿了另外两个布包比较,越看越高兴:“嫂嫂,明日换这个戴吧,应该不会太大,五个月差不多。”眸光朝他肚子看了两眼,又比划两下,坏心的朝他靠近。
“要不现在试试,我给嫂嫂宽衣,这两个都试试!”说话的功夫手已经摸到他腰上。
祈湛脸黑,后退躲闪,白婵欺身而上,握着腰带用力扯:“反正明天也要系,先试试嘛。”他腰身劲瘦,手指骨带力,拽着不松手,与白婵僵持。
“松手!”
白婵:“你先松。”都是姑娘,害羞什么。
祈湛丝毫不退让,白婵拉着他腰带晃了两下,“嫂——嫂。”
他面皮绷得越发紧。
“只脱外裳,你要实在不好意思,自己掀开衣裳,我闭着眼帮你系总成吧?”她指尖顺着衣带往里抠,滑溜进内裳,触到一片温润的肌底。
“嫂嫂,你真有腹肌啊!”手下触感微硬,她仰着头,双眸亮晶晶的,嫂嫂要是着红装定比苏梅雪还飒爽。
祈湛隔着衣裳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声音无端的有些不稳:“拿出来。”
“不要,除非你宽衣,让我系布包。”坦诚相见都做不到,还怎么抱大腿。
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却压低了两个度:“我明日自己系。”
“不行!”白婵胡搅蛮缠。
俩人开始拉扯,祈湛边扯边推,白婵步步紧逼。不查后面有桌子,向来步伐稳健的祈湛被绊到,身子往后倾,白婵直接压了上去,将人紧紧的压靠在桌上。
温热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祈湛身体紧绷,挣扎着要起来,然而一时间竟手脚发软,有些撑不住。
白婵丝毫没觉得这姿势有什么不妥,甚至埋头在他跳动的脖颈嗅了嗅,夸赞道:“嫂嫂,你身上的味真好闻。”祈湛被她嗅得耳根通红,向来平静的脸染上薄怒:“起来!”
头一次见他有多余的表情,白婵好奇,手也不拽他腰带了,转而捧住他脸左瞧瞧右瞧瞧。
祈湛僵硬着身子,往右偏头,又往左躲。她的呼吸无孔不入,所有的气血开始往下涌,察觉到身体的变化,他瞬间不敢动了。
白婵捧着他脸嘀咕道:“最近的食谱还不错,都吃出血色了。”
“嫂嫂”她喊了声,神色突然狐疑:“你藏了什么,搁得我难受。”她手往下,祈湛猛然翻身站直,拖着她手就往外扯。
砰!
白婵还没回过神,门就关上了。她转身,朝门看两眼,突然顿悟,边拍门边喊道:“嫂嫂,我不是说不能看书吗?你又把书藏身上了!你开门,把书拿出来。”想看她读就是了,偷偷摸摸的看眼睛不想要了。
屋子里的祈湛脸色血红,最后恼羞成怒,直接砸了本书出去。
白婵拿着书终于消停,“这才对嘛,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廊下风铃叮当响,灯草端着糕点往这边来,狐疑的打量关着的门:“二姑娘又惹郡主了?”
白婵拍着手上的书,瞧了一眼那糕点,“怎么可能,嫂嫂他偷偷藏书。方才戳到我了,茯苓”
“茯苓!”屋子里一声冷喝打断她的话,茯苓立马推门进去,顺便把门带好。
二姑娘就是个坑货,还说世子没生气,脸都气红了。
生气就喜欢关门,白婵为素未谋面的白瞿默哀两秒。想起方才的糕点,脚步轻快的往正厅走。
一日过得很快,入夜时,白婵照例抱着枕头去隔壁,却被茯苓挡了回来。只要茯苓挡着,她决计进不去。
嫂嫂气性大,她向来是知道的,像这样从早到晚不理她,还是半个月前。
抱着被子回到自己屋,无聊到翻出晌午那本书,看了几眼,不感兴趣。捏到腰侧的香囊,她眸光微闪,将它挂到窗边。
撑着玉白的下巴,盯着窗棱上摇晃的香囊。薄荷松脂香在夜风里弥散,等了许久还不见人,无聊伸手去够香囊垂下的金铃铛。
细碎的铃声驱散烦躁,她扒着窗户踮起脚往漆黑的院子瞧,月光清寒,虫鸣树影,还是没有人。
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才说了让他负责,就玩消失!不会是被抓了吧?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只想了一下恋爱的可行性,对象就没了,再有物色一个这么符合她条件的可不容易。
那夜做噩梦,她迷迷糊糊是有意识的。他极有耐心的哄了一夜。
“昀——安”她抿着唇笑。
“昀——安”怪好听的。
她咬字偏软,声音暖糯,一个表字给喊得千回百转。隐在暗处的祈湛面皮又热起来。
“喊我做什?”他移动步子,恰好挡住投射在她脸上的清晖。
“昀安!”白婵惊喜,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祈湛怕她摔着,伸手抵住她额头,将人推了回去。
白婵这才注意到他今日没蒙黑布巾,而是在脸上罩了块玄黑的薄铁面具,面具只堪堪遮住额头到鼻梁,光洁的下半张脸露在夜色里,消瘦又刚毅。
只当当立在那,就似敛了满身月华,长腿窄腰,秀如玉树挺松,叫人看了心神欢喜。
白婵心道:之前怎么没注意他长得这般好?
之前还觉得他是嫂嫂,除了性格有些像,其余差很多!
她露齿一笑,比院子里的黄铃木花还灿烂,声音较平时轻柔几分:“你来啦,这个送给你。”她从桌子旁端来一小碟糕点,献宝似的跑到他面前。
“乳娘亲手做的,很好吃。”
那糕点玉白点翠,香甜又可爱,祈湛却一阵反胃。白日被她气狠了,吃了一大叠糕点,肚子还没消化,乍然又见到,简直比卡喉咙还难受。
“你吃啊,我特意留给你的。”杏眼含雾,期待的看着他。
祈湛伸手拿了块,狠下心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委实难受。
“怎么样,好吃吧?”
他口是心非的应:“嗯。”
白婵高兴了,将碟子直接塞到他手上:“这个全是给你的。”
祈湛觉得手里的碟子千斤重,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伸手。
他快速转移话题:“找我有何事?”顺手将糕点放在窗台边的桌子上。
“哎,别放这,你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着她又把糕点塞回他手里。见祈湛没再放下,才叹气道:“就是太无聊,嫂嫂突然不理我了。”她接着抱怨:“我也没干嘛啊,谁让他偷偷藏书的,那书”
“哎!”白婵惊呼,立马又捂住唇,她被祈湛半抱着拖出窗户,几个起跃落在院子的凉亭顶上。
月华披洒而下,周遭只闻虫鸣。她抱着他劲瘦的腰,摇晃两下,问道:“去哪?”
“不是无聊,带你去看戏。”
上京城有人家做戏?
他腾空而起,白婵惊呼:“糕点还没带!”他脚下不稳,险些栽倒,压低声音咬牙:“能别提糕点吗?”
刚才不还说糕点好吃吗?变脸的程度堪比她嫂嫂!
初春的夜还有些凉,祈湛带着她飞屋踏瓦,冷风裹携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往毛孔里钻,白婵打着哆嗦,他似有所觉,将人搂得紧。
温热的体温传来,白婵感觉好点,抽空打量四周,月华之下侯府静谧无声,去的方向她识得,是袁姨娘的院子。想到上次听床角的经历,脸现薄红,覆到他耳边轻声问:“不会又是去听那啥吧,床底下我可不待了。”
祈湛似乎也想到之前的事,难得轻笑:“这次我们蹲屋顶。”
这下她满意了。
祈湛带着她在袁姨娘屋顶蹲下,小心的揭开脚下瓦片,露出个寸许长的缝隙,透过缝隙往里头瞧,桌上是摇曳的烛火,桌子对面是撩开帐幔的床,床上锦被高叠,人显然还没入睡。
里头传来人声,白婵寻声往前看,就见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梨花妆奁前细细梳着发,那发有黑又亮,灯火的映衬下丝滑如绸缎,与袁姨娘那娇软的身段倒是极配。
看了半晌她还在梳发,白婵都被她梳困了,觉得现在比方才还无聊。
她梳好发才转过身,宽衣解带人已经坐到床边,帐幔被放下,丫鬟熄了灯关门出去。屋子里寂静无声,只闻袁姨娘的呼吸声。又等了半晌,白婵觉得自己被耍了,侧头去看旁边的人,那人坐在一旁,正盯着银白的月在看。
所以他们到底来干嘛的?
底下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白婵慢腾腾摸到他身边,一手拉着他胳膊,一手覆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我们在这干嘛?”要看月亮她的屋顶不能看吗?
她凑得太近,呼吸搔得他耳尖发痒,伸手拎住她后领指指那月亮,示意她安静。
白婵:“”就感觉很操蛋。她就喊了句无聊,大晚上的天冷风大,放得着来回奔波,找个更无聊的地,看这冒冷气的月亮?
这样的浪漫她有点承受不来!
又过了半晌,她实在受不了了,拉了他衣袖一下:“我们呜呜”唇被捂住,那人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来了。”
黑夜里两条影子翻过人高的墙,悄无声息靠近这间屋子,守在外头的小厮被打晕,丫鬟被放倒。白婵瞳孔放大,双手掰着他的手不敢出声。
屋内突然传来金玲摇晃的声响,局促又剧烈,潜进里面的黑衣人惊慌中撞倒了凳子,一张结实紧密的网从天而降,将俩人网得严严实实。
火光亮起,床帐被拨开,袁姨娘的芙蓉面露了出来,她坐在床弦垫着脚没动,温声细语的和被缚的俩人道:“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我出三倍价钱,你们去把她杀了,事成后再加两倍。”前后就是五倍。
杀手也是有规矩的,但在钱财面前规矩不值一提。真金白银在面前晃,不够就再往上加。袁姨娘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舌灿莲花,白婵眼睁睁的看着两个杀手从不屑一顾,到心猿意动,再到成功反叛。
她暗淬了一口,淦!这两个杀手太没职业操守了!
两条人影拿着银票走了,一直隐在暗处的心腹丫头上前轻声问:“姨娘,他们会不会拿银子跑了?”
袁姨娘声音依旧娇娇弱弱:“世间攘攘,皆为利往。他们既然能被说动,必定贪图剩下的银子,杀谁不是杀,夫人的命可比我金贵,五倍呢!”她轻笑,拨开菟丝子的外衣,内里是艳丽芬芳的夹竹桃。
祈湛将瓦片扣上,拉着她掠过屋顶往周氏的院子去。冷风灌耳,白婵压低声音问:“他们真的会杀周氏吗?”
周氏和袁姨娘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周氏不死,死的就是袁姨娘。
“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婵有些紧张,说不清楚为什么紧张。
周氏的院子静悄悄地,黑衣人去复命,她有意支开闲杂人等,此时偏厅里只有她和春熙。
白婵和祈湛依旧趴在屋顶,看着黑衣人复命中暴起,看着周氏不可置信扭曲的脸,看着她奋起反抗,却手无寸铁的倒下,血汩汩而流,屋子里的烛台被推倒,火苗蹿起,偏厅的百年好合屏风先烧了起来。
火光里她看见平阳候焦急的跑来,一如当年半夜与她私会的佳公子。然而下一刻他神情几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她,眸里尽是冷漠,转身合上门走了
当年她毒杀佳慧公主时,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别人杀,会被自己真心爱慕的人断绝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鲜血混合这泪缓缓从她眼角留下,周氏躺在温度逐渐升高的地面上,却觉得浑身发寒。
“我娘的今天就是周小娘的明天!”
周氏后悔了,她后悔了火舌窜到她鞋跟,窜到她衣角,她五内俱焚,死的最后一刻最恨的居然是平阳候——白毅。
去到地府,佳慧公主应该会笑话她吧,争了一辈子终成了一捧灰!
偏厅的火越烧越大,火势吞没夜空,寂静的侯府被惊醒,有人高喊:“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纷杂的脚步声往周氏院子里跑,丫鬟的哭声渐大,小厮提着水桶来回的跑,火借风势,迅速漫延,偏厅发出噼里啪啦倒塌的声响。
白婵坐在远离火光的树杈上,看着冲天的浓烟遮盖月色,心里没有怜悯,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这种畅快不知从何而起,却实实在在的盘旋在胸口。
她站得腿酸,眼睛被熏得有些犯困,伸手去扯旁边人的衣袖:“我们回去吧。”
火光半明半暗间,她神色恹恹,似乎不耐烦再看。祈湛扣住她的腰,悄无声息的往苏合苑走。
乳母和灯草被前院的动静惊醒,拖着鞋,衣裳还没穿就跑了出来,茯苓尽职尽责的守在祈湛门外。
祈湛绕开几人,将她送回卧房,轻声道:“困了就睡。”屋里漆黑,外头是轻微的走动声,白婵揪着他衣摆摇头。
“现在又不困了。”她嗓音娇柔婉转,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雀跃。
先前还担心她被吓到,这会儿见她这样,他才放心。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不困那你想干嘛?”
她凑近他几分:“不如我们来猜猜平阳候几时死?”她说这句时天真又顽皮,像是再说明日穿什么衣裳。
祈湛眸光微暗,心蓦得一软,忍不住伸手去揉她的发:“你想他几时死?”
“几时死是他的命,我才懒得想,算了,你走吧,我想睡。”
祈湛刚要走,又被她一把拉住,他顿住,就听她轻声道:“你握住我的手,等我睡着了再走。”
仿佛的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他今日出奇的好说话,顺从的坐在床边。她乖乖的躺好,除了那截露出的皓腕,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
见他迟迟不握,那节皓腕又摇了摇,窝在被子里闷闷的道:“昀安,快点啊!”
他的字被她叫来别有味道,忍不住遵从她的意思握上那手。她手细腻滑嫩,顺着他指缝滑进去,然后紧紧扣住。
“我睡了!”
他把俩人的手往被子里塞,然后再也不动,静静地等着她呼吸平稳。还不等他抽手,睡着的白婵就用力甩了一下手,及其不自在的挣开,末了翻身被对着他。
祈湛:他方才就握了个寂寞!
这一夜除了苏合苑,平阳侯府谁都没睡好。
平阳侯夫人和丫鬟春熙葬身火海,烧得只剩一捧灰,偏厅倒塌,幸好没殃及其他院子。平阳候坐在废墟前哭得不能自已,袁姨娘怀着孩子一夜没合眼,站在身边劝慰他。
许久未露面的白林松跪倒在被烧成废墟的偏厅,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母亲昨日才去看过他,今天怎么就没了,他才从断了子孙根的事实里走出来,现实又给他当头棒喝。
白林松颓废又无助,双眼转向废墟外的平阳侯与袁姨娘,突然咆哮着冲了过去,红着眼睛大骂道:“贱人,贱人!是你,一定是你!”母亲这些日子就与她不对付,前几日还因为她被父亲责骂,言语间与她势不两立。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害死母亲的!
还不等挨到袁姨娘,原本还在哭的平阳侯直接站起来,一脚将他踢倒,骂道:“废物,就会窝里横!”
白林松遭缝大难,人已经瘦如枯槁,居然叫他一脚踹得爬不起来,萎靡在地上呜呜哭泣。
接着越哭越凶,整个院子里只闻他的哀戚和浓烈的焦炭味。
平阳侯眼里全是嫌弃,朝着满院鹌鹑似的下人道:“去周府和燕府报丧,再准备口大棺材,放夫人的衣冠就好。”他吩咐完就带着受到惊吓的袁姨娘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向晚听到消息很快在燕无懈的陪同前来,周府的人却一个越没来,只让人带了句话给平阳侯。
“周员外郎说,周家的女儿出嫁时已经死了,平阳候府与周家没关系。”
平阳侯似乎早料到这个结果,甚至还松了口气。
侯府挂起了白幡,年前还没来得急撤去的红灯笼改成了白灯笼。
白向晚站在偏厅看见那口大棺材时,心里的的恨意生生给憋没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任由燕无懈怎么安慰都止不住。
天依旧和风习习,温暖沁人。
人情往来,前来刁念的人络绎不觉。白婵和祈湛去烧纸钱时白向晚已经跪了三日。
白婵也没跪,往通盆里丢了把纸钱,纸灰窜起,她轻笑了声,白向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的盯着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恶有恶报!”
“你!”白向晚气结,胸口绞痛。突然又讥笑
起来:“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太子要娶薛彩月为正妃,圣旨明日就会下,你就是个良娣,连拜堂登天门的资格都没有。”
白婵没搭她的话!
白向晚冷哼:“你不信?那你可以问太子殿下。”她朝门外指,白婵往那看去,果见太子殿下素衣青带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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