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姝姐这泥鳅的做法放在自家是不成的,这里头加了糖,而糖贵。这种吃法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想必二伯家也是许久才吃这么一次。
思及此,林玉书吃得一脸赧色。
如二伯娘所说,泥鳅黄鳝和田螺这些村民们日常都是不吃的,除了腥味重,也有百姓觉得这些食物“不洁”的缘故,因为这些东西生在泥泞里,被视为肮脏不适合食用。
再者,泥鳅和黄鳝这些能在稻田里吃虫和松土,靠地吃饭的百姓就更不会吃它们了,即便田里的泥鳅田螺很多。
他从阿姝姐教书时便看出一二了,阿姝姐是个有想法不在乎外界看法的奇女子,正如这些只有鸭子和大鹅才吃的“脏东西”她不仅吃了,还将其做得如此美味。日后他也要向阿姝姐学习,不在意别人眼光,自个儿舒坦才最重要!
林姝没想到林玉书吃个泥鳅和田螺也能吃出心得,她单纯是想吃就吃。
饭后,林姝将周野下意识要去收拾碗筷的手给狠狠拍了一下,然后同林小蒲一人几个碗碟,端到那竹水管下洗。
“阿娘来就行,你去堂屋里教书罢。”何桂香催促。
林姝没跟她抢,笑道:“今儿阿娘迟迟不去寻三婶绩麻闲聊,一会儿不定三婶寻上门来了。”
“我洗完这几个碗筷就走,我们在这闲谈会影响你们,还是去你三婶家更方便。”
“影响什么,阿野在院坝里敲敲打打都影响不到我们,阿娘和三婶几句闲谈就影响了?”
何桂香还是觉得自己去找张巧花更好,收拾好碗筷盘子,她便端了自己放麻活儿的竹篓子准备去寻张巧花。
岂料人还未走出院坝,外头便响起李春苗家那小子的叫喊声,“不好了不好了阿姝姐!有人坏你名声了——”
长得壮实如牛的王银根冲了进来,与正要出门的何桂香撞了个正着,何桂香险些没被他撞得坐一屁股墩儿。
“你这孩子,慌慌张张的做啥子,有什么事儿慢慢说。”
王银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不是着急嘛,是我娘叫我赶紧过来报信的。”
“你方才喊了句什么,谁坏阿姝的名声?”何桂香忙问。
那头周野听到动静,疾步流星走了过来,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林姝林小蒲和林玉书三人紧随其后。
王银根仰着头望向周野,被他近距离之下的高大魁梧震撼了一把,回神后立马解释道:“赵三叔闹着要分家咧!这次动静闹得可大了,里正爷爷都请过去了,好多人围着看热闹,然后那赵家二媳妇就说阿姝姐的坏话,说是她拾掇着林婶子去闹,林婶子就跟她吵起来了,然后不知咋的,看热闹的村民里头也有人跟着说阿姝姐的坏话……”
王银根说到后头有些颠三倒四,但周野听明白了。
赵家那赵二嫂将赵老三要分家这件事扣在了林婶子和阿姝头上,而人群里有看不惯阿姝的人在煽风点火。
林玉书听得皱眉,忙道:“阿姝姐,今日不必教书了,你还是赶紧和阿野大兄过去瞧瞧怎么回事,万不能叫那一两个尖酸妇人败坏了你的名声。”
林姝听得火大,“去,当然得去!”
女子名声一坏,日后再难嫁人,此外,别的村妇也会不断往坏名声上面泼其他的脏水,谁叫你名声本来就坏呢?日子久了,真假难辨,旁人便会信以为真。
“阿姐,我也跟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几个长舌妇说阿姐坏话!”林小蒲也气得冒火。
阿姐自回来以后一直与人为善,逢人见面都客客气气的,有些人竟还来编排阿姐,实在气人。
等一行人到了那赵家门口,发现院坝大门紧闭,但紧闭的院坝门外头还是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这个点儿正是吃完早食没多久,去地里干活的汉子也有几个半路停了下来,想来凑一凑这热闹。
林姝刚到,便听到人群里有两三个妇人在那儿阴阳怪气地议论她,还同王银根他娘李春苗吵上了。
“林二老家回来的那个瞧着笑眯眯的,没想到竟是个搅事精!林招娣嫁来赵家这么多年,争执也有过,但从没闹到要分家的地步啊,这赵家老两口还在呢就分家,这像什么话!”
李春苗皱着眉打断道:“行了,你们几个背地里说人小姑娘坏话,还要不要脸了?林姝那丫头我见过几回,人家好得很。”
“王大家的,你怎么老帮着这丫头说话,难道你也跟赵三家的一样,从她那儿得了什么好处?被她给收买了?”
“我说句话怎么了,总好过你们处都没跟人处过,就四处编排人小姑娘的坏话罢?”
“我们没见过,高大姐见过啊,高大姐你快说,上回你跟这林姝丫头一起坐马车,那丫头做什么了?”
这高大姐正是上回赶集时跟里正长媳还有林姝一起同乘牛车的高氏。
高氏趁着人
多,扬声对李春苗道:“李妹子啊,你可别被这小丫头骗了,上回我跟她一起乘牛车去镇上赶集,这丫头全程给我摆脸色不说,还叫我大娘,故意把我往老了叫,还搁那儿装无辜,我呸!老娘我眼神好使着呢,当我不知道她肚子里冒的什么坏水儿!”
“高婶子!你你……怎能如此编排我?”林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她有周野护着,很容易就挤到了人群前头,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高氏身上,身形摇摇欲坠,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高氏打小吵架就没怕过,连林招娣这样泼辣妇人也说不过她去,此时遇到当事人也是面不改色,“哟,林姝丫头,你也来凑热闹呢?你可知因为你昨日送的那鱼,今儿赵老三和林招娣两口子便闹着要分家?”
林姝神色一懵,“什么?赵三叔和林婶子竟真的要分家?还是因为我送的那鱼?”
“少装了,林招娣这次这么强硬,是你拾掇的罢!”
林姝被她说得眼里水花都涌了上来,“高婶子,你为何如此污蔑我,我自回了甜水村,一直待在村尾,同林婶子也不过见面短短两三回,上次捕的鱼多,便顺手送了林婶子两条小鲫鱼,怎的我送人鱼还送错了?”
高氏张嘴就要反驳,林姝吸了一口气后堵了她的话,继续道:“还有上回赶集,我是头回坐牛车,路上被颠簸得不舒服,是以脸色瞧着不大好看,这一点张婶子是能跟我作证的。怎的到高婶子嘴里竟成了我故意给你摆脸色看?我头回见你,因何要给你脸色看?这甜水村的人,我见每个人都是抱着我最大的善意,从不给人摆脸色看。”
说着,她目光扫过几个略有些眼熟,约莫是见过一两次的妇人,眸子里含着泪花地问:“婶子们,我见你们的时候可有给你们摆脸色看?甜水村我人生地不熟,想着与人为善,叫每个人都喜欢我,我、我怎会给人脸色?高婶子,你为何要这般说我,嘤嘤嘤……”
周野看她哭,脸色都沉了下来,拳头捏了捏,却没发话。
他知道阿姝聪颖,这一出是在替自己辩白,但她何尝不是心里委屈,才会说着说着便流了眼泪。
她看村里所有人都好,可总有人不领她这一份善意。
旁边几个村妇也都看不下去了。
“高大姐,你这就过分了,没有的事你咋能胡编乱造呢?林姝丫头我上回去后山采菌子见过一回,人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婶子,笑得跟花儿一样好看,怎么到你嘴里就黑脸?”
“是啊,我也是见过林姝丫头的,这姑娘有礼得很咧。我一开始还担心她从京城回来的,眼睛会长在头顶,可人家半点儿没嫌咱村儿不好,逢人见面都喊一声叔啊婶的。”
除了这几个村妇,有那林姝打过招呼的叔伯也跟着凑了几句。
眼瞅着给林姝说话的人越来越多,高氏一张脸黑了下来,“那她故意叫我大娘怎么说?我这岁数怎么就成大娘了?”
林姝用指尖揩了揩眼尾的泪花,“高婶子自称老娘,我便以为高婶子是瞧着年轻实则辈分大,故而喊你一声大娘,哪成想就是这个误会叫高婶子如此记恨我。”
争论到此处,众人基本都信了林姝。
高氏年轻时生得的确十分清秀,在甜水村里算头一份的好看,但随着岁数增长,她又给夫家生了好几个孩子之后,她的脸便有些垮了,瞧着一下子老了好多岁,面相也越发不好,再难称得上一句好看。所以高氏平时最恨别人说她变老了。
但高氏这人也怪,不许别人说她老,可她同人吵架吵得狠了,自个儿却是一口一个老娘叫得极顺。
这林姝丫头怕是因喊她一声大娘被高氏记恨上了,所以背地里添油加醋,趁着今日赵老三两口子闹分家的事情编排林姝。
“你、你这贱妮子胡说八道!”高氏气极,当初林姝那一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分明是在故意膈应她。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不小心了?
林姝也不反驳,只做柔弱状,委委屈屈地道:“高婶子说我是胡说八道,那便是胡说八道好了。只是赵三叔和林婶子分家这件事,可万万不能扣在我的头上。”
高氏见大家都站在这贱妮子一头,气得唾沫乱飞,“好,牛车上的事另说,这林招娣分家一事怎么就与你无关了?若不是你背地里煽风点火,林招娣好端端的闹什么分家?我今儿来得早,赵家这院坝门还没关呢,赵二家的亲口说,是你拾掇林招娣,林招娣又给赵三吹枕边风。”
林姝一脸茫然之色,“可是高婶子,我从未有单独跟林婶子说话的时候啊,我何时扇的风点的火?上回送鱼,阿野和小蒲都在一旁呢,我送完鱼就走了。”
高氏冷哼道:“周野和林小蒲都是你们自己人,说话当然向着你。”
林姝刚擦干的眼泪又盈了满眼,“高婶子,你究竟为何揪着我不放,阿野和小蒲是自己人,赵家二嫂总不是我自己人了罢?当时赵二嫂也在,我同林婶子拢共说了几句话她都知道,她怎能将这口锅扣在我头上呢?一会儿你喊她出来,我要与她当面对峙!”
高氏听到这话,心里开始发虚。赵二家的说那话是气急之下说的,也不知有几分真假。
至于林姝送林招娣鱼这事儿,她也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理不直气不足之后,高氏回了句:“这话是赵二家的说的,你自个儿找她对峙去!”
林姝蹙眉道:“如此说来,只是因为赵二嫂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你便深信不疑,然后编排我?”
“我、我……她是赵家妇,林招娣这个妯娌做了什么,她能不清楚?”
众人:就这?
眼瞅着众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好像那个搅事精成了她一样,高氏心里火气越大,想到马氏说这贱妮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同周野搂搂抱抱,正要从别的地方攻击几句,却在这时,周野突然出了声。
“高婶子莫要胡乱揣测了,分家这事儿是赵三叔的意思,跟林婶子无关,更与阿姝无关。”
周野这话一出,八卦重心瞬间转移,竖着耳朵听八卦的村民中立马有人问:“阿野小子,你是怎么知道的?赵老三跟你提过?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快说说,赵老三怎么会想着分家?他何时跟你说的!”
周野那素日里沉闷没甚起伏的嗓音竟微微透着一丝凉意,“阿姝还没来甜水村的时候便说了。”
第92章 护着
能围在这儿看热闹的都是那八卦之心极强的,尤其那几个该去地里干活的汉子,这会儿也不忙着去地里了,非要吃够了这口瓜才肯离去。
问话的便是这样一个中年汉子。周野这小子他打过几次交道,周野是个绝不会说胡话的实诚汉子。
他既说了这话,那此话便绝对保真,假不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平时闷不吭声的赵老三竟在二老还没走的时候就起了分家的念头!
林姝诧异地望了周野一眼,心中有疑惑,却也没在这个时候问出声。
周野一直站在她身边,手臂护在她身后,防止她被人推搡。因有人细问,周野顿了顿后解释道:“约莫是一年前的某日,赵三叔吃了几口酒,瞧着心情不好,我路过问了一嘴,许是觉得我不是那乱嚼舌根之人,他醉酒之下同我说了许多,透露出了想分家另过的意思。”
有人惊道:“一年前就想着分家了?”
一年前就有分家的念头,那的确跟人家林姝丫头没啥干系,那会儿人家还好好地在侯府里享福呢。
“那赵老三有没有说为啥子啊?”
周野摇摇头。
他虽什么都没说,却自有人替他补充了缘由。
“还能是因为啥子,无非就那几个原因。父子不和,兄弟不睦,这赵老三嘛,又多了一条,那就是他婆娘嫁过来这么多年也没生出娃儿。”
“赵老三没娶媳妇前,赵家没听说闹啥矛盾,倒是这赵老三娶了这林氏之后,听说院坝里时不时会传出争吵声,十之八|九都跟这林氏有关,不然赵老大赵老三娶媳妇回来,怎的不见有啥子争执?”
“这也很难不起争执,哪个当爹娘的不想自己儿子多子多孙?可这林氏嫁给赵老三这么多年也没生出个娃,做爹娘的再是好性也难免对这事生出龃龉,但赵家老两口已是厚道人,即便林氏无
子,也没叫儿休了她,这搁在其他人家,怕早就将这儿媳遣送回娘家喽!”
“休妻再娶说得好听,再娶不得花钱呐?赵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一大家子这么多人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娶能娶到什么好婆娘?怕只能娶到老弱病残了。”
刚在林姝那儿吃了亏的高氏也跟着道:“娶老弱病残也比这林氏好,至少还有可能生出孩子。可那赵老三是个耙耳朵,就认林氏这狐媚子!”
“高大姐,你当我是死人不成?!林氏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你一个本就看她不顺眼的无知村妇,嘴里说的全都是狗屁!”李春苗听得恼怒,她本就因林招娣与自个儿品性相投而多有来往,村里谁人不知她跟林招娣交好,这高氏居然还敢当着她的面诋毁林招娣,又蠢又贱,今日即便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也要骂个痛快!
高氏横眉竖眼的,那常年累月之下改变了的面相瞧着愈发尖酸刻薄,“你以为只有那种擦粉抹胭脂的才是狐媚子?林招娣这样的手段才高,不然赵老三好端端的咋会想着分家?肯定是林招娣吹耳边风吹的!你俩都是外村的,你又跟她交好,你当然向着她说话!哼,我说的对不对自有大伙儿评判,用得着你在这儿跳脚,难不成分家这事是你给林招娣出的馊主意?!”
林春苗大怒,登时一顿不逊于高氏的脏话突突输出,“*&¥#@%%……”
林姝听得目瞪口呆。
眼瞅着两人骂着骂着就要开始扯头发抓脸了,她轻咳两声,再吸了吸鼻子,提醒众人她刚刚从高氏这儿受了什么委屈,“高婶子,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全凭自己揣度便捏造事实,还添油加醋四处传播,那咱甜水村岂不乱套?先前你编排我的事儿,高婶子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如今又要诋毁林婶子和李婶子了么?”
“你这贱妮子给老娘闭嘴!”
林姝被她骂得呜咽一声,转头就哭了起来。
周野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里护了护,拧起的眉眼都含了冷冽之意,“高婶子,事实如何自有里正评判,由不得你在这里乱嚼舌根。”
高氏被他这这一冷眼看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原本还想着他踏实能干,自己那好吃懒做的外甥女若是嫁给他倒是个好去处,但这会儿这个念头突然就被碾得粉碎。
“烂锅配烂盖,我呸!”
高氏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周野小子,亏我以前还觉得你憨厚老实,结果这狐媚子朝你勾勾手,你就被她勾去魂了!有人瞧见你们在山上搂搂抱抱,是也不是?”
周野的目光陡然一狠,他实在不想跟无知妇人动手,又信阿姝能自己辩解,这才没有一开始就插手,哪料这高氏如此得寸进尺。
林姝抢在他前头,梨花带泪的小脸陡然一白,“高婶子,你先前编排我就算了,如今又要诋毁我的清白了么?那日,我是崴了脚才搀扶着阿野走,怎么到你嘴里竟成搂搂抱抱了?”
旁边有妇人立马道:“是啊,林姝崴脚被阿野搀扶这事儿好多人都晓得,高大姐你就莫再胡搅蛮缠了,即便阿姝和阿野姿态亲昵,那也正常,人家俩日后迟早是一家人,你管的未免太宽了。”
高氏见众人都为林姝周野说话,心中暗恨,又瞧见人群外头那何桂香和张巧花神情焦急地赶来,也顾不上留在这儿继续看热闹了,扭身就欲从人群里挤出去。
却不料,周野竟一把钳住了她的臂膀,“高婶子,你背后编排阿姝,毁她名声,劳烦你跟阿姝道个歉再走,若你今日就这么走了,你先前说过的话有人当真了怎么办?”
高氏腿一屈就要坐地上打滚撒泼,周野却改为钳制她的肩膀,往高了提,几乎叫她双脚离了地,因只是虚虚离地,旁人没看到,高氏本人却被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
惊恐之下她慌张道歉:“之前那些话都是我胡说!林姝没有拾掇林氏分家,也没有给我摆脸色看,是我误会她了!对不住!”
周野蓦地松开手,高氏腿一软,差点儿没瘫倒在地。
这时,何桂香和张巧花挤了进来。
张巧花指着高氏鼻子好一通骂。
何桂香却气得双颊通红。在赶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她不会吵架,连大声吼人都不曾有过,但今儿哪怕是不要脸面了也要找出那诋毁阿姝的人,然后冲上去狠狠地撕烂她的嘴!
村里人说她家小蒲是药罐子是讨债鬼,她都忍了,因为小蒲从前身子骨的确不好,花了家里不少钱,她腰杆直不起来。可阿姝多好的孩子,什么都没做,这些人凭啥要往她身上泼脏水!
何桂香进来时,正好听到高氏道歉的话,她脑子嗡嗡一阵后,气得扑上去,冲着她嘴巴狠狠抓挠了一把,“就是你这不要脸的诋毁我家阿姝!”
高氏正发软,躲闪不及,被她挠了个正着。
众人惊呆了。何氏一向性子温和,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凶悍的一面。
林姝和林小蒲姐妹俩也都瞪圆了眼。
阿娘今日好、好生猛!
高氏回过神来,尖叫一声,正要还手的时候,林春苗佯装劝架,及时将何桂香扒拉到了一边,“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村人,别因一两件小事伤了情分。”
其他村民也纷纷来劝。
有的则觉得高氏活该,自觉远离了一些。
直到里正家长媳张氏从院坝里出来,这场纠纷才罢休。
有张氏在,这热闹也看不成了,村民们自觉散去。
搁在平常,分家这种事也不值得村民们当成一桩热闹看,实在是里正被请来这赵家前,赵家几口人就在争吵,争吵得还特别凶,但这院坝门一关,众人也该散去了,偏生高氏又在这空档说起了林老二家那闺女的闲话。
后头林姝与高氏当面对峙,周野无意间透露赵家分家内幕,再到林老家的居然难道彪悍一回,抓挠了高氏的嘴,这一桩桩,看得围观村民目瞪口呆,也心满意足。
等回了自家,他们又会将自己所见所闻分享给那些没亲眼看到的村民。只是传播途中,是不是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何桂香当时是发飙了,等回了自家院坝,这双腿却软了下来。
张巧花安抚了她几句,转头问林姝,“阿姝,今日可有吓到?”得她一个摇头后,接着道:“你阿娘吓得不轻,你们肯定也有贴己话要说,三婶晚些再来寻你们说话。”
“成,三婶,你叫玉书堂弟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
张巧花迟疑道:“阿姝,不若今日算了,一天而已,你今日受惊,歇息一日再说。”
“三婶,我没事,今日一点儿亏都没吃着,明日我要去镇上,本就要耽搁一日,今日可不能耽搁了。”
张巧花听到这话,愈发觉得她阿姝侄女天上地下第一好,那高氏真是个该烂嘴的长舌妇!
等张巧花离开,何桂香和林小蒲齐齐看向何桂香。
“阿娘,你今日威武极了!”林小蒲夸赞道,目光发亮。
林姝则直接朝她依了过去,“多谢阿娘今日护着我,阿娘今日闹这么一出,日后再没人敢轻易说我和小蒲的坏话了。”
林小蒲猛点头。
何桂香拍了拍林姝的脑袋,又神情愧疚地摸了摸林小蒲的小脸,“从前阿娘就该强硬一些的,叫我家小蒲受了这些委屈,阿娘对不住你,阿娘太软弱了。”
林小蒲眼眶蓦地一红,“阿娘不软弱,就算软弱,我也最喜欢阿娘了。”
阿娘软弱,可她也软弱啊。
不过好在阿姐回来了,日子有了盼头之后,她和阿娘也变得越来越好了。
娘三儿又黏着说了好一会儿贴己话。
直到林姝和林小蒲反复夸赞她今日的英勇事迹,何桂香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不强硬一回不行啊,阿姝你这般柔弱,阿娘若是也继续柔弱下去,日后咱娘三岂不人人可欺了?我和小蒲隐忍惯了,可阿娘哪舍得叫你再受这样的委屈。阿姝,你太柔弱太好欺负了,根本斗不过这些嘴贱村妇。”
林小蒲张嘴,正想解释,林姝却眨巴了一下眼睛,皱皱鼻子,以一副柔弱不堪自理的姿态点点头,“阿娘说的是,日后阿娘可得继续护着我。”
林小蒲张开的嘴巴缓缓闭上。
林姝说着,目光望向自觉避开到院坝角落的周野,“阿娘,像这种口舌之争,村里的汉子是不是都不参与呀?可是阿野今日帮我出头了呢。今日的
阿野也尤为英武。”
周野只是离得远,不是耳聋了。他刻意不去听她们娘三儿的小话,可阿姝嘴里阿野俩字刚一冒出来,他的耳朵便不听使唤地竖了起来。
然后将阿姝说的那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周野的耳根又悄悄地红了。
第93章 盖个章
乡野山村,村妇之间偶有争执吵嘴是很寻常的事情,就像孩童们之间嬉戏打闹,长辈们不会跟着一起打闹一样,村里的汉子也不会在妇人间争执的时候插手,因为这样不好看。
周野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插手,但他那时被高氏的话激怒了,他只是要求高氏同阿姝道歉而已,他并不觉得自己过分,也不觉得自己替阿姝出头有什么不对。
妇人又如何,妇人做错了事,他这个汉子便不能与其理论了么?
何婶觉得阿姝柔弱,周野亦是如此,当时若非有他护着,只凭阿姝这娇柔不堪的身板,那高氏若是发疯打人,阿姝是铁定打不过的。
周野想着想着便皱起了眉。若是他不在阿姝跟前的时候,阿姝同别人发生争执的话,她会不会受了委屈?
阿姝自不会同别人动手,就怕遇到高氏这种胡搅蛮缠的。
周野想起阿姝被高氏气哭落泪的样子。
他突然发现,自己见不得阿姝哭。
若要哭,也绝不是这种委屈垂泪的哭,而是……
周野陡然一愣,眉头敛起,攥紧了双手。
他不想躲着阿姝了,他想跟阿姝坦白。
这般想着,周野望向阿姝那头,见她母女三人不复先前多话,只时不时说上一句什么。
他突然大步走了过去,步子走得又快又急,脸上的神色也尤为严肃,任谁看了他这副架势都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很紧要的大事。
母女三人说话声渐小,齐齐望着这突然疾步而来的汉子,不明所以。
周野在几人面前站定,双手贴着腿侧,突然对着何桂香弯了弯腰,“婶儿,我想单独跟阿姝说几句话。”
何桂香懵了一下,哦哦两声,“好,好啊。”
周野得了这话,又转向林姝,在林姝诧异的目光中问了句:“阿姝,我能不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林姝见周野这么板正严肃,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就是要找她说几句话?
先问了几人里头唯一的长辈,得到同意后,再询问她本人,她是不是该夸一句周野懂事有礼貌?
林小蒲见阿姐愣住,嘻嘻笑了一声,催促道:“阿姐,你快去呀,阿野哥哥要单独跟你说话咧,你俩就去菜畦旁的鱼池子边,那里有水,凉快,院坝这边也听不到你们的说话声。”
何桂香也瞧她,眼含笑意,“去罢。”
被阿娘和阿妹这般瞅着,林姝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羞臊之意。
臭阿野,当着阿娘和阿妹的面发出这样的“邀请”,很容易叫人浮想联翩的好么?
就不能等她一个人坐着的时候过来么,非要选这个时候。
林姝越想越恼,“你叫我去,我就得去啊?”
周野盯着她,神色瞧着十分急切,“阿姝,我有很一件很紧要的事情同你说,一时半刻都等不了。”
林姝狐疑,看周野神色这般焦急,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个儿想多了,怕不是周野真有什么大事,不方便跟阿娘和小蒲说?
她赶忙起身,跟随周野出了院坝门。
周野将林小蒲的意见听进去了,带着林姝踏着石板路绕过院坝旁的菜畦,去往屋后的鱼池子。
自己闷头往前走,走出几步便回头看她一眼,想伸手扶她一把又忍住了,瞧着别扭极了。
林姝:……
自家菜畦,她难道会走得磕了绊了不成?
等到两人在鱼池子边站定,林姝瞧着山泉水从长竹筒里哗啦啦流下,清澈的水面倒影出两人的身影,女的窈窕纤细,男的高大魁梧,把女子衬托得格外娇小。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周野开口。
她偏头望了过去,正对上周野看过来的目光,短短片刻,竟已不是方才在院坝里的那副平静沉稳的样子,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燥意,目光也变得炙热,将她轻轻地烫了一下。
“说呀,不是有很紧要的事情非要这会儿跟我说么。”
周野平日里同她说话,中间都是隔着半步距离的,此刻也不例外,这是一个异性之间对话的礼貌距离,但他猝不及防就往前凑近了一些,高大魁梧的身躯与她挨得极近,近得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林姝被他这充斥着进攻意味儿的动作微微惊了一跳。
“阿姝,你不是问我今晨起来后为何躲着你么?”周野刚一开口,便发现自己出口的嗓音竟因紧张变得微微沙哑。
林姝听到这话,突然意识到周野要同她说什么,她的脸上显出两分不自在,心里也有些慌了。
周野他……不会真说吧?
这种事情怎能跟她说呢,说了的话这不就是赤果果地耍流氓么?
周野喉结滚动了一下,一颗热汗从鬓角滑落下去,微微咽了下口水,嘴唇蠕动了几下,原本在腹腔打好的草稿到了此刻突然成为一片空白,最终,出口的话也只干巴巴的一句,“阿姝,我今晨做梦,梦到你了。”
这一句话说得极为艰难,嗓音紧绷,哑得不行。
林姝望着他,见他说个话都这么艰难,这会儿还不热呢,却已憋出了满头大汗,本想骂他一句臭流氓的,却不知怎么骂不出口了,只是哦了一声,脸蛋慢慢地浮上一层浅粉。
“然、然后呢?”
“然后,我在梦里对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周野堵在喉间的那障碍物似被一下子搬开了,说话没那么艰难了,变得顺畅了许多,只是脖子往下都是红的,也不知是羞臊还是愧疚。
“我觉得对不住你,这才躲着你。”
林姝想着今日他被高氏那话气得脸色黑沉的样子,还非要逼着高氏给她道歉,她突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啥大事呢,梦到就梦到呗。”
周野以为她没有听懂,声音低沉地解释道:“阿姝,不是普通的梦,我梦到我亲你嘴了,我俩还紧紧地缠在一起……”
林姝听得羞臊不已,她觉得自己末世数载已经修得一副厚脸皮了,但此时还是被周野这副眉眼认真解释的样子给羞到了。
啊啊啊,这种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了,周野这臭流氓为啥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还说得那般直接啊啊啊!
“阿姝,对不住,你骂我罢,捶我几拳也行。”
林姝闻言,当真没同他客气,两手捏成拳头就冲他胸口密密麻麻砸了过去,“闭嘴闭嘴!这种事都敢说出来,周野你羞不羞?!”
这点儿力道对周野
来说不痛不痒,他一动不动地受了。
他不错眼地看着林姝的反应,瞧她是羞多于怒,一直高高吊起的心脏缓慢地放了下来。
他当然也羞。羞愧,羞于见人,羞于启齿。
但他心里有所图谋,于是这些羞臊的情绪便统统都可以先抛到一边。
“阿姝,你还气么?”周野问。
林姝收回棒槌一样狂砸他胸口的手,软绵绵睇他一眼,“我生气又有何用,你就能控制自己的梦,叫我不出现在你的梦里了么?”
周野听得一怔。
若他没有理解错的话,阿姝这话……他日后还可以梦她么,即便是在梦里对她做这种事也没关系?
想到梦里的画面,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其实他没有那么迟钝,他是感觉得到的。
阿姝好像有些喜欢他,但那喜欢……
不够,他在心里道。
“阿姝,我记得你说过你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周野道。
林姝捶过人之后,方才那股羞臊感已经减退了不少,听到这话双手环胸,眉梢一扬,“是啊,这话我说的,对我而言,搞吃搞喝最重要,其他都是看心情。”
周野紧接着又道:“可你还说了,若是后头林二叔和何婶实在不放心你,你便找个顺眼的男人招作入赘女婿。”
林姝看着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眸一转,含笑点头,“是啊,也是我说的,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阿姝,你看我顺眼么?”周野问。
林姝故作迟疑,好一会儿才道:“马马虎虎罢。”
虽是一句马马虎虎,周野却知道她这是应了自己的话。阿姝这么聪颖的女子,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
“阿姝,日后你若想嫁人了,你能不能嫁给我?”周野看着她,神色是极少有的认真和郑重。
林姝不禁开始反思。
是她看上去像个渣女呢,还是周野领悟能力实在太差。赶集那次她之所以说那番话,还不是被他那总想着跟她撇清的态度给气的。
她都主动亲他了,怎么还可能等日后。
周野见她沉默,心脏微微下沉,他抿了下嘴,骤然开口道:“阿姝,我喜欢你。”
林姝神色错愕。
他记得周野是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个屁的沉闷性子,怎的今日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粗野孟浪?
哼,连那啥梦都敢当着她的面直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含蓄的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周野才不想他看上去的这么老实无害呢。
瞧啊,多聪明,都晓得提前预约未婚夫的位置了。
林姝迟迟不给一个准话,周野有些急了,“阿姝……”
“阿野。”林姝叹气,打算不折腾周野,“我都主动亲你了,你还不懂嘛?不是之后,而是此时此刻,我想跟你谈情说爱。你真笨。”
周野听到这话,直接原地化为了一尊石像,半晌都没有动弹一下。
好一会儿之后,他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阿姝,你说我们在……”
林姝朝他勾勾手,在他低头的一刻,猛地上手抱住他脖子往下压,撅嘴在他唇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笑眯眯地道:“盖个章,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第94章 假老实
林姝偷袭成功后迅速往后跳开,然后哒哒哒地跑远了。
踏在那菜畦石板路上时,似想起什么,又蓦地回头看他,见周野还傻乎乎站在原地,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便忍不住冲他一笑,“呆子,之前赶集时说的话是骗你的,我早跟阿娘说了,我很满意你,日后愿意同你成亲,不过你得继续对我好,不然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反悔了。”
周野回过神来,目光深深地落在她的笑脸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略有些磕绊地道:“阿姝,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好哦,我都记着了,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阿野,你真的好呆啊,大呆子……”后头的声音越来越小,林姝也跑远了。
周野没有追上去,他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想着林姝方才口中那“盖章”二字,嘴角咧开,竟发出了跟林大山一般无二的憨笑声。随即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地呼出来,缓解此刻胸腔暴涨的情绪。
很开心,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周野望着眼前自己一手挖出来的鱼池子,除了唇角,眼尾眉梢皆是笑意,不再克制,而是满满的,几欲流淌出来。
阿姝对他的喜欢,比他以为的要多一些。
是他想岔了,阿姝本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她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不是别人以为该是什么样的,而是全凭她自己的喜好。
他会对阿姝好,对阿姝很好很好,叫阿姝只喜欢他-
等周野也返回院坝,林姝已经再度跟何桂香和林小蒲说笑起来,神情并无异样,脸上的薄红也尽数敛了去,只在他进院坝之时,偷偷朝他望来一眼,那一眼好似带着个小钩子,往他心尖尖上轻轻地勾了一下。
周野垂眼,嘴角绷紧,这才没有叫唇角泄出笑意。
何桂香和林小蒲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反倒是今日周野当众说的那话叫她们更好奇。
“阿野,你赵三叔从前真起过分家的念头?”何桂香问。
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好奇之心,何桂香也是个普通人,先前忧心林姝,这会儿松了那一口气,又听小蒲提及周野当众说的那话,自然想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一个妇道人家跟村里的这些汉子没什么往来,但林大山却跟赵老三交情不错,即便她这会儿不问这么一句,林大山回来之后怕是也要问,还不如她问了之后晚上再告知他。
周野目光极快地从林姝脸上路过,似是有些迟疑,但半晌后还是如实道:“婶儿,我当着村民们说的那话其实半真半假。赵三叔并未跟我说过想要分家,是我从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之中揣摩出来的,所以我也算不得说假话。”
说及这最后一句时,他又瞄了眼林姝,果见她吃惊得微微瞪圆了眼,只是在何婶和小蒲仍旧吃惊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神色,还用那种含着戏谑笑意的眸子看他,好似在说:哼,就知道你没那么老实。
周野微微羞赧。
他从没承认自己是什么老实人。是大家都这么觉得,阿姝之前也这么觉得。
周野解释道:“那日赵三叔神色愁苦,我猜是他同林婶子起了争执,本不欲多管闲事,他却扯着我非要同我吐苦水,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便是记得,也不好将赵三叔家中私事往外说。但我却记得,当时他没头没尾地问我一句,若是不在一起住,是不是林婶子就能过得开心些。”
何桂香和林小蒲:……
林小蒲呐呐地问:“阿野哥哥,这一句话跟说自己想要分家还是有些差别的……罢?”
周野点了下头,“是不大一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赵三叔既能说出这句话,便表明他当时的确动了分家的念头,那他这话便也的确是向我透露了他想分家的意思,我可有胡说八道?”
林小蒲:……没有?
但还能这样?!!
林姝拍手叫绝,“妙极,妙极,幸得阿野机敏,才助我洗清唆使林婶子分家的嫌疑。”
何桂香一向想得多,听后却不免担忧,“阿野,虽然你不算胡说,但你赵三叔若知道你今日把他一年前就起念头分家这事儿说出去,他会不会生出恼意?”
周野的神色沉稳目光平静,不用说什么,只这副样子便叫人觉得安心,何况他又出声安抚道:“赵三叔很爱重林婶子,我今日说这话,他非但不会恼我,反而会谢我。”
他不喜欢管闲事,更不喜欢插手别人家事,今日说那话,算是例外。
林姝听后,看他的目光带上了一种突然发掘到璞玉的稀罕,眼睛亮晶晶的。
阿野远比她以为的机智善思。
赵三叔与林婶子的感情好,那赵三叔必然不愿意她为村里的流言蜚语所伤,今日阿野这话至少叫村民们晓得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赵三叔吵着分家,并非因林婶子昨日受了谁的教唆,也不是昨日被林婶子吹了枕边风,而是赵三叔自个儿早就起了这样的念头。
你可以说林婶子日日给赵三叔吹枕边风起了效果,但你不能说林婶子听了受了谁的蛊惑受了谁的挑拨。何况人家夫妻俩个,枕边说个什么事儿那叫有商有量
,怎么能叫吹枕边风呢。
总之,有了阿野这话,日后村民提及赵三叔分家这事儿,便不会只说林婶子一人,而是两个一起说。这夫妻俩便一起承受村里那些闲言碎语,也算是某种意义的同甘共苦了。
林小蒲捧着小脸,突然哇的一声,“原来赵三叔这么爱重林婶子啊,赵三叔平常总是板着张脸,我光看他的脸,一点儿看不出来咧。”
林姝顿时敲了她脑门一记,“有的人性格就是这样,不爱笑,你瞧阿野爱笑么,他还不是会闷不吭声地去山里给你采野果子吃。何况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哪能叫外人看出来,还是你这样一个黄毛丫头。”
林小蒲嗷的一声,捂着额头不服气地道:“阿姐不是老说我鬼精鬼精的么,我这么鬼精的人为何不能看出来,你和阿野哥哥不也是我先看——唔!”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整,便被林姝捂了嘴。
林姝笑眯眯地道:“哎呀,阿妹你说啥胡话呢?”
“唔唔唔,呜呜呜。”阿姐坏坏。
不就是不想叫阿野哥哥知道,其实阿姐自个儿也早就对他有意思了嘛,她不说了就是。
确定小蒲不会接着往后说,林姝这才松开手,收手之前顺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
“小蒲啊,先前王银根及时来咱家报信儿,这事儿他做得够意思,你这两日同他玩得好,能不能把他的那份竹水枪和竹弹弓给他送过去?王家的路你认得不,可别走错了。”
林小蒲爽快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东西送到王银根手上之前,她还能套点儿好处,嘿嘿。
能叫王银根这混球多叫几声姐,这样的事情多来一百件她都乐意得很。
眼瞅着林小蒲提着那竹水枪和竹弹弓精神抖擞地溜了,何桂香抬头望了望天儿,“这时辰也差不多了,阿姝,我去你三婶家瞧瞧,别是你三婶不好意思,我去催玉书过来。”
于是没过多久,何桂香也抱着竹篓子走了。
这都把做麻活儿的竹篓子抱走了,想也知道会在三婶家待到做晚食的时候才回来。
一时之间,院坝里仅剩的两人你瞅瞅我,我望望你,彼此对视的眼神竟比人多时还要微妙几分。
周野将属于自己的那把小竹椅拎到林姝身边,同她挨着坐。
虽然他的这把竹椅特意做得大了些高了些的,但他身高体壮腿又长,坐下去之后,一双腿落地,还是支得长长的。
林姝将自己的膝盖微微往旁侧一歪,很轻易就靠在了周野的腿上,但也只靠在了那大腿处。
她的嘴角不禁弯了弯。傻大个……
“阿野,你方才当着阿娘和小蒲的面突然叫走我,她们肯定偷偷笑话我俩了。”林姝这话听着像是在埋怨,落在周野耳中却同撒娇无异。
周野偏头看她,幽黑深暗的眼瞳里似有暖阳揉碎的光点在攒动。
林姝只是被他这样静静看着,便止不住地脸热。
怎么回事啊。
她虽然不是行动上的老司机,但她懂得多呀,什么黄的污的没见过,怎么老是脸热心跳的。
之前她还老盯着周野的耳根子瞧,喜欢看他耳朵渐渐变红变透,觉得特别好玩,现在可好了,她自己也这样了。
她红脸的时候,阿野也喜欢盯着她的脸瞧,每次都要瞧上半天。
阿野还当她不知道呢,她多敏锐,当然瞧得一清二楚。
就像此时,阿野的目光又直勾勾地盯着她脸蛋瞧了。
瞧得林姝特想捂住他的眼。
“看啥啊?我问你话呢!”林姝气恼地道。
周野盯着她,得了林姝承诺的他再不像之前那般避讳,瞧得那叫一个目不转睛,眼瞳都缀着火苗,两个火池子似的。
他认真解释道:“阿姝,当时我心里憋得难受,一刻也不想忍,只想马上将那些话说给你听。此时想来的确不妥。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好,日后我拿任何主意之前,都先过问你的意见可好?”
“我才不要,你若万事都要过问我,那我岂不成了你的老妈子!”林姝自己说完先笑了起来,“只需有关我的事情同我商量就好,其他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
微顿了下,她大方表达自己的心情,“阿野,今日你替我出头,我很欢喜。”
周野的手攥起来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后,似终于下定决心,一点点儿往林姝手边靠。
眼瞅着就要挨上林姝的手背,林姝却忽地起身,然后往堂屋里走,“阿野你等我片刻,我写几段话,在玉书堂弟来之前,先教你一会儿!”
周野神色微微遗憾,但听到这话,心底却又浮起一丝丝甜,像是刚刚吃了一口阿姝亲口喂的糍粑,他连忙应道:“好,辛苦阿姝。”
语调是难得的轻松快活。
第95章 识字
林姝知道周野不爱读那种之乎者也,所以也不写什么四书五经,而是写了一则寓言小故事,是非常经典的龟兔赛跑。
这则故事林姝是嘴角噙着笑写完的,一想到这些寓言故事都是用来教小孩子,如今却被她用来教阿野这样的大男人,她就很难不笑。
等写完,她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然后便朝周野招招手,“阿野,你过来看看。”
周野从她手里接过那纸张,双手小心捧着,阿姝的字写得很好看,他不知如何形容,但看着十分舒服。
然而,等他细细去看纸上的内容,只读了两句便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他抬头看向林姝,正对上林姝那含笑的带着些许顽皮的眸子。
“读呀,要读出声儿来,叫我看看这些字里有哪些你不认识,今日便教你这里头的生字。”林姝催促道。
周野神情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念出声:“在茂密的山林里生活着许多小动物。有一日,小兔子碰见乌龟,见它在慢吞吞地爬,便嘲笑它跑得慢:我也是四条腿,你也是四条腿,怎么你跑得这么慢?乌龟神情很淡定,一对小黑眼瞅着兔子,说:你虽然跑得快,但我不一定会输给你……”
周野语调平稳,念得不疾不徐,通篇念下来,只偶尔微微停顿一下,竟没有明显的磕绊。只是那充满了童真稚趣的小故事愣是被他这没啥起伏的调调给读出了公文的感觉。
林姝偷偷笑了几次,但在周野全部读完之后,神情却诧异起来,“阿野,你之前骗我的罢,这里头的字你全都识得,这叫大字只识得几个?”
周野摇摇头,解释道:“没骗你,这里面有好多字都是我连蒙带猜的。”
林姝顿时来了兴致,“快指给我瞧瞧,我看哪些字是你蒙出来的。”
只短短第一句话,周野便指出了“茂密”二字和小动物的“物”字。
林姝眨眨眼,“茂密二字全不认识,你蒙出来的?”
周野点点头。
林姝连忙又问:“那这小动物的物呢,你怎么猜出来的?”
古人不说小动物这个可爱的词,喊的都是飞禽走兽,是牲畜。
周野对上林姝好奇的眉眼,觉得她藏笑又缀着星子一样的眸子可真好看,失神一瞬后,向她解释道:“这后头讲的是山林里兔子和乌龟赛跑,既然有兔子乌龟这些,便不难猜出是飞禽走兽,我们常说的石头桌子这些是死物,那此处与之相反,那便是动物。”
林姝听完他的分析,欢喜地抱住他胳膊,跳起来在他脸蛋上亲了口,“阿野,你可真机灵,我喜欢死了!”
周野突然就忘记后头要说什么了,被林姝亲过的地方陡然发热,并极快地向四周蔓延,整张脸都变得热乎乎的。
他心虚一般,立马朝屋外院坝门口瞧了眼,确定没人进来,这才松了口气。
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恼,最后他微微皱着眉头提醒林姝,“阿姝,以
后别这样,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
林姝听得一乐,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外头不能这样那样便算了,怎么我在自家里也不能这样那样了,我们不是在谈情说爱么,我亲亲自己的男……男人怎么啦?”即将出口的男朋友被林姝及时改成了男人。
亲亲自己的男人?
周野原本只是有些发热的脸顷刻间变得滚烫滚烫的,浑身都烫。
“阿姝,等日后我们成亲了,我们再做这些。”周野顶着一张黑红的脸,看向林姝的眉眼却透着十分的认真。
他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那些高门大户尤为讲究这些。
在村子里虽没什么讲究,双方一拍板,聘礼给足后,挑个好日子摆几桌席便算是成亲。但在没有办席面之前,即便是家里的童养媳童养夫,那也顶多拉个小手,如他和阿姝这样,是不成的。
林姝看他这副认真提醒她的正经样子,心里有些痒痒的,阿野越是正经,她就越想将他这副严肃正经的样子给揉碎,于是,她笑吟吟地问道:“别人又瞧不见,我就没人的时候偷偷亲一口,这样也不行么?”
周野摇了摇头,“阿姝,还是等日后成亲。”
他当然喜欢,喜欢得浑身发烫,也发硬,但他知道这样不对。
林姝故作气恼地道:“还说什么都听我的呢,这才多久就言而无信了,我生气了。”
周野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哄她,只是询问道:“阿姝,那我明日就跟林叔和何婶说我要娶你,我们尽快成婚?”
“不好,你不许提,等我什么时候想好了,我叫你跟阿爹阿娘提,你再提。即便还没成婚,我想要干什么,你都得纵着我。不然惹我不高兴了,我就不和你好了。”
周野听得眉头深拢,颇为苦恼。
1
阿姝她……
“阿姝,你还小,不懂。”
林姝被他这话气笑了。
她不就是玩水枪的时候同他开玩笑,说自己还小能玩么,怎么阿野还真就一直记着这话了,现在还拿这句话堵她。
“懒得同你争执这事儿,反正日后我想做什么,你都不许拒绝,知道么?”林姝决定要当一个霸道女友。
周野沉默。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林姝眉眼飞舞,心情雀跃。
“来来来,继续同我说,还有哪些字你不认得。”
等到周野全都一一指出后,林姝再次惊讶。
竟有这么多?那她写的这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对阿野来说岂不是相当于一道完形填空题,而阿野愣是一个空不差全都填对了?
林姝将那几个生字单独列出来,一笔一划重新写了一遍,边写边教周野。
家里就有周野做的竹片,林小蒲平时用毫笔沾了水在上头写,周野取了林小蒲用的那竹片,用手指蘸了水在上头跟着林姝写。
“你按词组来记这些生字,这样会容易很多。日后你若是想不起来了,便回想一下今日我写的这则小故事。”
周野也发现这样比死记硬背要容易许多,若是阿姝写的这故事不要这么稚气就更好了。
林姝看他写了几遍,笔画越写越顺,只是那写出的字板板正正,把那竹片都挤满了,若是有个田字格,那阿野一定是那种会把整个田字格都占得满满当当的初学者,还怪可爱的。
想到什么,她弯着眼问:“阿野同学,不知今日我讲的这则故事叫你有了怎样的感悟?”
周野知道她是把自己当孩子逗,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天资好的人不能自负,否则也会一败涂地。天资差的人若是脚踏实地,迎难而上,亦能干成大事,得到自己想要的。阿姝,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我觉得我就是这个乌龟。”
林姝噗地一声笑出来,“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是乌龟?”
周野盯着她的眸子道:“就是觉得像。”
林姝却道:“可我觉得你更像是兔子,你看你力大无穷,长得又高又壮,先天条件旁人拍马难及,如今还抱得美人归。啧啧,我都羡慕死了,分明是人生赢家好不好?所以阿野,日后要戒骄戒躁哦。”
周野听她这么一说,眼里不禁浮出笑意。
他若是兔子,便没有乌龟什么事了。
待周野又练了会儿字,林姝帮他的手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遍,院坝外这才有了动静。
是林玉书来了。他不好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姝姐,又要叨扰你了。”
“自己人客气什么。快坐罢。”
“阿姝,你教他,我去院坝里再练练字。”周野深沉幽黑的眸子落在林姝脸上,同她对视一眼后,捧着那张她写的小故事避到院坝里,寻了个柴垛旁的阴凉处继续练字。
林玉书注意到了周野拿走的那张纸,心下好奇。
“你阿野大兄从前识得几个字,但后头断了,我帮他重新拾了起来。他手上拿的是我方才写的一则小故事,这样他学着也轻松些。”林姝同他解释道,提到阿野时,眼里的笑意都要格外浓郁一些。
林玉书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算小了,该懂的都懂。他觉得今日第二次来,阿姝姐跟阿野大兄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明显变了,变得更为清晰明朗。
以前尚不确定,今日他是一瞧便知两人之间有了些什么,像是戳破了一道窗户纸。
对于这样的变化,他觉得理所当然。毕竟甜水村里除了阿野大兄,他想不到还有谁能叫阿姝姐青睐了。
等一个时辰的教学结束,林玉书照例问了几个疑问,而后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问周野借了他那把斧子。
“阿野大兄今日烫伤了手,便歇着罢。我瞧柴垛里的柴很多都没劈,现下我回去也早,帮着劈一些。”
周野即便伤了手,劈这点儿柴火也不在话下,何况他这烫手并不严重。
不过瞧这小子坚持,便没有阻止。
林姝忍不住打趣道:“玉书堂弟今日可是得了谁的指点,怎的突然这么通世故了?”
从前林玉书也不是没说过要帮她干活,但她和阿娘一阻止,这孩子便不好意思坚持了,今儿却是二话不说,拿起家伙先干,不似他的作风。
林玉书赧然解释道:“算是阿野大兄教的。我看阿野大兄做什么事情都是直接动手干。阿姝姐总夸阿野大兄,我向他学准没错。”
打趣别人却反被打趣的林姝:……
她嘀咕一句:“谁总夸他了,肯定是你听错了。”
周野往她这边看了眼,虽然表情看着没什么变化,但林姝总觉得又把他美到了。
第96章 分家
林玉书瞧着年纪不大,却也是个经常干活的半大小子,林姝只看他那劈柴的架势便知他平时在家里并未少干活。
不错,没有因为读书就把自己当大爷。
等劈完了一小堆木柴,足够用个三四天,林玉书这才擦了擦额上冒出的热汗,同林姝和周野告别。
“近日可还点灯看书了?”林姝问。
林玉书先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我听阿姝姐的,没有熬夜读书了,至多点灯看小半个时辰。”
林姝道了句注意身子,便放他去了。
夏日还算好的,昼长夜短,到了冬日,长夜漫漫,这小子又是个好学的,必会偷偷点灯看书。
她这两日已经加快了教学,要不了一个月,这小子就可以习四书五经了,可怕得很。
“阿野,今日教你的字记得如何了?”林姝见阿野还在一旁用竹片写写画画,不由问道。
周野抬眼看来,“我都记住了。”
林姝当即考他,果见他每个字都能默写出来,心下不由满意。
林玉书是个读书好苗子,但阿野肯学,也不差。
“阿姝。”周野唤她,他不知何为委婉,直接建议道:“下回能否换个故事?”
林姝眨了眨眼,道:“肯定要换啊,我每日都换一则小故事,教完了你还能再教小蒲呢。”
周野:……
最后,他还是妥协,“阿姝决定就好。”
林姝在心里哈哈地笑。看到周野向来没什么太多情绪的脸上出现了类似无奈、妥协、羞耻等多重情绪,她莫名开心。
“阿姝,我手不疼了,我想干活。”周野道。
林姝好笑又好气,“就
这么闲不住么,和我坐在一起,什么都不干,只聊聊天不好么?”
周野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阿姝,昨日你亲了我,今日你又亲了我,和你单独待在一起,我脑子里会总想这件事,想得多了,我怕今晚又做不该做的梦。”
林姝听了这话,羞恼地拿小拳拳捶他,“阿野,你又来!这种话你自己想想就好,你居然还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你都不羞的么?”
周野面不改色地承受她雨点般密集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解释道:“我若不说实话,你肯定又得恼我。反正都会惹你生气,那我还不如实话实说。”
一个是气恼,一个是羞恼。他自然是选后者。
而且——
周野瞅着林姝因为羞恼而浮上薄红的脸颊,眼尾也晕开一抹绯色,娇艳无比。
阿姝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他爱看。
可周野不知道,在林姝今日同他确认关系后,他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自以为小心遮掩着自己这隐秘的心思,那直勾勾盯着林姝的眼神,却灼热、滚烫、不容忽视,落在林姝的脸颊上,叫她脸上两团热意迟迟消散不去。
“你、你还是继续练你的字罢!”林姝凶巴巴瞪他,却又气不起来。
别人若说跟周野一模一样的话,定会叫人觉得那是调戏,是下流,但偏偏被周野用这样一板一眼的语气说出来,就好像只是在老实巴交地跟她交代原因而已。
院坝里暧昧流淌的气息并未持续太久,林小蒲回来了,还带回了赵家分家的后续消息。
赵家已经分了,说分家也不妥帖,因为最后也只赵三叔单独从老宅分了出来。
赵三叔这次宁愿少分几亩田也要分出去的态度把家里两个老的气到了,最后竟真的只分了他两亩田。
赵家虽不富裕,但家里也有十七八亩地,即便不是平分,如林家这般,因为长辈偏心眼分得有多有少,最低也得分到四亩吧,怎的才给了两亩地?
一亩地产的粮勉强够一个人吃一年,赵三叔家是只有两个人不错,但只两个人便只能分到两亩田么?若日后他们家中添了丁,这两亩田哪里还够吃!
“小蒲,你这消息靠谱不,从哪儿听来的?”林姝皱眉问。
那赵三叔林姝只远远瞧见过一次,是个面容严肃略带几分愁苦的壮实汉子,比阿野还不苟言笑,分家这事儿他肯定不会往外说。
林婶子就更不用提了。她上回只在赵家门口听那赵二嫂如何奚落林婶子,便可窥见一二,林婶子这些年在赵家定受了不少委屈。父母长辈有没有给她气受不好说,但这两位妯娌肯定没少给她气受。
林婶子自个儿虽有主见和想法,不会叫自己在干活这方面多吃亏,可那些言语上的奚落便好似刀子,扎在身上岂能好受?
即便如此,这些年她受的委屈和苦楚也从未往外吐露过。
林姝不禁想到了何桂香。
分家前阿娘的境地跟林婶子竟颇为相似,只是阿娘性软,所以受够了干活的苦累,只是她自觉理亏,是以大伯娘和阿婆那些言语上的奚落她反倒看得开,没有叫心里憋太多的闷气。
林小蒲道:“阿姐,这消息应当是真的。王银根不是跟村里很多孩子都玩得好么,他听来的。”
“赵家阿公阿婆可还分了别的给赵三叔?”林姝问。
林小蒲摇摇头,也觉得这这赵家阿公太绝情了,“两亩田,外加一袋子糙米一袋子杂粮,一副碗筷,等赵三叔起了新房就搬出去。”
林姝叹了声。这赵阿公赵阿婆显然是在赌气,想逼着赵三叔服软,哪料赵三叔这次铁了心要分家,再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
村里住的都是茅草屋,起房也快,但再是茅草屋,那也是要打地基搭房梁的,一个人肯定不成,得找村里人帮忙。
而这请村里人帮忙,至少得管几顿饱饭。赵三叔和林婶子只分得一袋子糙米加一袋子杂粮,自己能不能撑到秋收都不可知,还如何管这几顿饱饭?
当初阿爹阿娘刚分家,饶是那会儿林瑶还在,偷偷攒了不少积蓄,开始日子过得也艰难,还是问邻里借了不少钱才熬过来的。
若是赵三叔或者林婶子来家里借钱,想来阿娘也会借,毕竟没人比阿娘更懂分家后的那段日子有多难熬。除了家里这边,还有李婶子。李婶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又跟林婶子多有来往,肯定会仗义相助。
这般想着,林姝觉得赵三叔和林婶子分出来也好,以前在家里头过得太压抑,分出来之后,这心理压力少了,指不定哪天林婶子突然就怀上了呢。
其实觉得没孩子也挺好,这日子是自个儿过的,自己舒坦不就够了?有没有孩子无所谓,但林姝知道别人不是这么想的,古人将传宗接代一事看得极为重要,生个丫头都要被骂赔钱货,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的话,便会如林婶子这般受尽嘲讽,一副沉重的枷锁也套在了她身上。
幸而林婶子自己性子强不软弱,赵三叔也够男人,不然林姝都不敢想,若是换成个性子懦弱的女子落到这副境地,会不会觉得活不下去。
周野听到她这一声叹息,猜到她在忧心什么,安抚道:“赵三叔是个踏实人,有心过日子的话,日子定能越过越好。最初日子是难了点儿,但我们可以帮扶一二。”
事实上,他觉得赵三叔过于优柔寡断,若换成他,他日子过得不痛快,早就分家了,又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林姝和周野提到的这赵家,正是气氛死沉之时。
赵家男丁们今日都没有下地,发生了这种事,哪儿还有心情干活。
赵阿公老两口自里正走后就关在房里不出来,气得够呛,赵老大和大儿媳在屋里劝。
二房这边,赵二嫂脸上多了两个巴掌印,一个是从不打女人的赵老三打的,一个是她自己的男人赵老二打的。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家里两个孩子也跟着呜呜地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若非你挑拨离间,三弟会因为三弟妹闹这么一出?阿爹阿娘会被气成这样?这会儿外头都在看咱家的笑话,我都没有脸出门了!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婆娘!”赵老二冷着脸道。
赵二嫂抬头看他,泪眼汪汪的,“我这个婆娘怎么了?你哪日回来我不是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家里的事情你管过么?我这一双手在娘家的时候养得细皮嫩肉,结果嫁到你们赵家之后,日日都要洗衣做饭,一双手愣是做活做糙了!我可有抱怨过一句?”
赵老二不以为然,“哪家的婆娘不做饭?就你特殊?大嫂、你和三弟妹三个轮流做饭,怎么就成你日日做了?”
赵二嫂哭道:“今儿个做饭,明儿个就要洗衣洗碗,后儿个就要喂鸡喂鸭,一日不得停歇,我还要照看两个娃儿,你以为只有你下地干活累么?再苦再累你回来之后我也得端着个笑脸替你捏肩捶腿。今日我不过是当着林招娣的面多说了几句,三弟不讲理扇我一巴掌便算了,你赵二凭什么也扇我?我们好上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了我若嫁给你,一定不叫我受苦受累,这就是你说的不受苦受累?”
赵老二满腔怒火在听了这话后小了些,但被一种更烦躁的情绪所代替。
这话说个一两次他会心虚愧疚,但对方回回说,听得多了,他便开始烦了。
他当年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别人家农忙时节家里婆娘也要跟着下地,可他这些年来从没有叫自己婆娘下过一次地。只是寻常的洗衣做饭而已,就这也要叫苦叫累?真要一点儿活都不干,那还嫁什么农家汉子,直接去给镇上那些老爷当小妾算了!
但如今,赵老二是不敢说这些的,说了这婆娘又要闹,更叫他心烦,此时他只冷着脸指责道:“你说你为何要非当着三弟妹的面乱嚼舌根?三弟多
疼这个媳妇,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二嫂抽泣着道:“这怎么就是乱嚼舌根了,我说的难道不是老婆子的意思?你敢说公爹和婆母不想让三弟另娶?因着家里凑不出三弟再娶的钱,他们才又打了过继孩子的主意。可你舍得叫我们的娃喊你三弟做爹,喊你做二伯?你舍得,我舍不得!若林招娣对我敬着些,我还能考虑一二,可你也看到了,她一直对我没个好脸色,我当时一气之下才说漏了嘴。”
赵老二脸色又缓和一些,“那你也不该说三弟同意过继这话,过继这事三弟压根不知情。”
赵二嫂委屈不已地道:“我哪儿知道啊,我以为爹娘是先跟三弟说了,才来问我们的。”
赵老三到底还是收了火,“好了,别哭了,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了,还能咋个办?只是因你嘴上不把门,连累三弟对我也没了好脸色。日后,唉……”
日后等三弟分家出去,他们兄弟间的感情怕是会越来越疏远了。
赵老二两口子争执的时候,赵老三和林招娣也关着屋子说小话。
只是不同那边的哭哭闹闹,这屋的气氛过于安静。
林招娣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分家了?她和赵三竟真的分出去了……
林招娣想笑,可她却哭了。
第97章 不后悔
很早的时候,林招娣便生出了分出去单过的念头。
可那个时候,她提出这个想法之后,赵三是怎么回她的?
他说,除非爹娘死,否则他绝不分家,然后叫她不必理会两个嫂子的刁难,叫她该如何便如何,他绝不叫她受气。
赵三的确是说到做到了,有他在的地方,他必定护她,不叫她被欺了去,公爹和婆母待她和善,妯娌兄弟都和睦。
可这个老实人又怎知,这满屋子的人都有两副面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孝顺的好爹娘也会不加遮掩自己对她的不满,他敬重的好兄弟待她如同外人,而两个妯娌更不必说,联合起来挤兑她,总想着从她身上占些便宜。
一开始林招娣只想好好过日子,能忍则忍,可她发现她一时的隐忍并不会换来对方的善意后,她就不忍了。正是因为她不愿忍,这副样子落在婆母和妯娌眼里便成了不敬不孝。
她多年无子,公爹和婆母对她越来越不满,即便她再如何精心精力地侍奉两位长辈,也不及二嫂几句花言巧语讨人欢喜。既如此,她还凑上去做什么。
她也知道赵三爱她,可他们夫妻数载,她更知道赵三放不下父母兄弟。
自那一次提出分家被他驳回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过此事了。
赵三重情,即便爱重她又如何,这世上最亲近的永远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妻子却是可以再换的。
昨夜她同赵三大吵了一架。她想开了,她不想当赵家妇了,无所顾忌后,他把这些年心中积攒的苦闷全都倒了出来,大骂赵家的人,逮着谁骂谁。
她就想发一次疯。
发完疯之后她求赵三给她一张休书,便是和离书她都不求了,只要休书。
赵三说什么都不肯,只是反复强调会给她一个交代。
林招娣不信他,却没想到,第二日一早赵三便带着她跪在了赵父赵母面前,说要分出去单过。
闹了这么一场后,还真叫他分出去了。
“……三郎,闹成这样,即便分家出去,你会开心吗?”林招娣的眼睛含着泪问道。
她没想到赵三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可一个人跟父母兄弟翻脸,日后真的能开心吗?
赵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晓得分家出去之后我会不会开心,但我晓得继续待在这个家里,我不会开心,你更不会开心。招娣,我才知你这些年心里憋着这么多苦,对不住啊。”
林招娣听到这话,双眼愈发酸涩,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哽咽道:“三郎,我以为我能为了你忍,可我、可我真的不想忍了,你爹娘不是恶人,他们不想你绝后,是为了你好,两位兄长亦非恶人,若不是信重你,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过继孩子这种事。所以,你休了我另娶不好么?”
“林招娣,你说啥傻话咧,这辈子我就认你一个婆娘,别的再好我都不要!生不出娃儿咱就不生了,反正爹娘有大哥二哥传宗接代的,不差咱这一个。”
赵老三抓着她的手承诺道:“招娣你放心,日后我勤勤恳恳种田,日子不算多好,但绝不会叫你饿着肚子!”
“从前我不分家,一是不晓得二嫂背地里是这副嘴脸,二是不晓得爹娘还存着别的心思,我以前便同他们说过,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别逼你,他们嘴上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
赵三捏了捏拳头。
他记忆中的爹娘不是这样的,两个兄长也待他极好。可今早上这么一闹,他才发现,兄长们的心思早就落在了自己的小家,与小家比,他这个弟弟便不算什么了。
大哥啥听大嫂的,二哥还能讲点儿理,可二嫂随便哭几声,他便又心软了。
他从前不是没发现,但只是他不愿去想。
他不怨二位兄长,因为他们赵家的汉子都这样,都疼媳妇。是他自个儿没拎清,总以为兄长还是从前的样子,结果就是他害得招娣处处忍让,处处受气。
所以今儿他不顾兄长面子了,他当着二哥的面扇了二嫂一巴掌。因为就是这个乱嚼舌根的女人害得招娣难过成这样。
“招娣,你别怕,日后谁敢说你闲话,你都同我说,我去找那些臭婆娘理论,以后我再不管什么女人不女人的,谁要是敢嚼你的舌根,我直接找上门去,女人的巴掌我也敢扇!”
林招娣终于没忍住,扑到他怀里痛哭,“三郎,分了家,你日后别后悔,千万别后悔!”
“老子是爷们,说话算话,不后悔!咱们也去村尾落新房,你不是喜欢林二哥家那闺女,咱就挨着他们起新房,日后你日日去串门!”
林招娣破涕为笑,哭着点头,狠狠点头,“好,好!三郎,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媳妇,下辈子我肯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不,咱生一窝!”
……
林大山从地里干活回来后才晓得了这赵家的事情,饭后喝着林姝给泡的一碗散茶,接连叹了好几次气。
“分出来单过也好,只是日后赵老弟怕是要背个不孝的名头了。”
何桂香也跟着叹气,“咱家人多,有阿野帮衬,你这才松快许多,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没个父母兄弟帮衬大的,难得很呐。”
林姝给何桂香捏了捏肩膀,“阿爹阿娘想这么多作甚,三婶家不也只三叔一个壮汉,家里还有个小子要
读书,他们不也这么过来了么。林婶子是个爽利人,从前那是没盼头,所以得过且过的,这分出来之后,她精神头一好,定也能将日子越过越美。”
林小蒲跟着点头,“阿姐说得对,我觉得林婶子和赵三叔单过,肯定比分家前好。我每回见到林婶子,都觉得她不开心咧。至少这分出来之后,她会比从前开心。”
“小跟屁虫,阿姝说什么,你就跟什么,你知道个啥啊。”何桂香笑着戳了她脑门一记。
“我知道啊,我现在跟着阿姐读圣贤书,我日后知道的只会越来越多。”林小蒲一脸得意地道。
“对了阿娘,阿野哥哥现在也跟着阿姐识字咧,阿野哥哥可聪明,今日阿姐教了她十几个生字,他全都记住了!”
何桂香听到这话,脸上笑容愈发柔和,“识字好,你们都跟着阿姝多识几个字。好了,都早些洗了睡罢,赶明儿咱还要去镇上。”
话虽这么说,等何桂香回了自己屋,却是许久都没睡着,翻了好几回身。
“他娘,有心事?”林大山问。
何桂香轻叹一声,“他爹,赵老三若是来咱家借钱,你说,借多少合适?”
“嘿,我还当啥事,原来就是这个。咱家有余钱的话,能借多少借多少,刚分家的这段日子最难,你也晓得。赵老三是个靠谱的,借了钱日后准会还,不用担心。”
何桂香不担心赵老三不还钱,只是不晓得借多少合适。
“听说赵家老两口一个铜板都没分他,你说说,这一个铜板都没有该如何起房?锅碗瓢盆这些都是要添的,桌子椅子这些也少不了……”
何桂香说着说着,枕边响起了林大山的打鼾声。
她摇摇头,罢了,借罢。大不了买地的事情先往后搁一搁。
次日一大早,何桂香便起床熬了糙米粥,又炕了几个面饼。粥是给林大山熬的,家里几个都要去镇上,早食是顾不上吃了,面饼留两个,剩下全带着作干粮。
他们要去的那家药堂因着有个老大夫坐堂,镇上百姓有什么伤痛多是去的这家,十里八乡若有人得了啥疑难杂症也更愿意去这里,是以药堂客人多得很,得早些去排队。
周野老早便跟廖老汉约了牛车,因今日牛车只载她们几个,廖老汉直接将牛车赶到了院坝门口。
何桂香数了十五个铜板给他,却又被廖老汉推回来五个,“十个铜板就够,小蒲这丫头瘦小,不占啥地方。”
何桂香:“这、这怎么好意思。”
林小蒲撅噘嘴,“廖老爹,我才不瘦小咧。”
廖老汉听到这话,仔细端详她,忽地哟了一声,“这真是小蒲丫头?我瞧脸上长了不少肉,人比从前胖乎了些,也更好看了。”
林小蒲听到这话心里美滋滋的。
周野目送何桂香娘三儿上了牛车,自己则背着个空背篓跟后头。
这回车上没了高氏那种老鼠屎,林姝坐牛车坐得那叫一个舒心。
林小蒲就更别说了,东张西望的,一脸喜气。
廖老汉赶车的时候不怎么吭声,林小蒲也是个内敛性子,但这回却破天荒地主动跟廖老汉搭话,“廖老爹,你怎么不问我跟着阿娘阿姐去镇上干啥咧?”
廖老汉搭腔道:“那蒲丫你说说看,你这是要去镇上做啥子?”
林小蒲大声道:“我要去镇上药堂看大夫,阿姐说我身子大好啦,日后再也不用吃药了!”
廖老汉纳闷:“你这还没看大夫,你就晓得了?”
林小蒲昂着头道:“我阿姐说的,她可聪明了,她说的话都是对的。阿姐说我身子大好了,那我就是大好了!今日去看大夫就是走个过场!”
廖老汉咧开嘴笑,顺着她这话道:“那老爹就祝贺你身子大好,回去叫你阿娘杀只鸡庆贺庆贺。”
林小蒲听到这话双眼登时一亮,“阿娘阿姐,家里还养着一只山鸡咧,廖老爹都这么说了,那咱回去后杀了吃?”
“噗,你个馋嘴子!若是今日大夫说你日后不用喝药了,哪用得着廖老爹提醒,等回来阿姐立马给你做大餐!”林姝笑着承诺。
第98章 谈生意
相比每月逢五一集的集市,平常的小镇要冷清不少。
商肆鳞次栉比的街市上,也不再出现小摊与商肆骈列的热闹景象,每家商肆门前都干干净净的,只三三两两的散客出入商肆,多是镇上居住的百姓。
何桂香说的那药堂名唤百济堂,开在街市的街尾,比上回林姝去的那书肆位置还要靠后,是街巷上最后一个铺面。前来看病抓药的百姓从百济堂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拐进了别的巷子里,露出了这一截有个八、九人,拐进去的后面不晓得还排了几人。
而她们已算是来得早的了。
林姝三人没有等周野,先来了这百济堂。
何桂香加快了脚步,对两个闺女道:“咱快些走,早一些过去就能早一些瞧上病。”
林姝瞧了瞧那露出的八九人,再看何桂香这反应,好奇地问:“阿娘,莫非那拐进去的巷子里还排了长长一溜?”
上回赶集她因去了前面一些的书肆,也往这药堂看过来一眼,那时感觉没多少人啊,门口都没排队。
“不晓得有多少,反正我回回来,人都多得很咧。”
等三人拐过去一看,林姝顿时一惊。
这拐过去之后,竟又有个十来个人。加起来便是二三十个了!
“阿娘,赶集那日为何人不多?”林姝问。
何桂香解释道:“赶集日药堂里的老郎中不坐堂,药堂只能抓药,所以没有平时人多。”
“我先去排着,一会儿等咱排到前头一些了,药堂里会有人给咱发一个木牌子,上头写着一个数。这木牌可千万拿好了,之前我就见过有人木牌丢了的,丢了就得重新排,人家不认人只认这牌子咧!”
林姝心道这不就是医院取号么。
“阿娘,镇上几个药堂啊?”
“一共就俩,但这一家的老郎中医术好,若要看病,来这家最好,若是只抓药,倒是可以去另一家。不过另一家药堂铺面小上许多,有时候卖的药不全。”
说话间几人已经去到了队伍最后,林姝估摸着算了算,她们前头差不多二十五六个人。
听着好像还行,但老郎中把脉慢,还要望闻问切,再加上开药单,一个病患怕是一刻钟都够呛。这么算下来,一上午下来看三十个人顶天了。等到晌午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排到她们。
等何桂香排好,瞧了眼东张西望的林小蒲,对林姝道:“阿姝,小蒲许久没来镇上,不若你带她四处逛逛,阿娘这边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
林姝想了想,点头,“也好,一会儿我再来找阿娘。”
等离开一段距离,林小蒲小声问:“阿姐,咱把阿娘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呀?”
林姝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把你嘴角的笑收一收再来说这话。”
林小蒲顿时嘿嘿笑出声,“我这不是许久没来了嘛!”
林姝道:“我今儿可不是空手来的,咱们有别的任务。”
林姝挎着个竹篮子,里头装的正是她这回新熬制的鸡枞酱,给王银根家里送了一罐子,家里留了两罐子,剩下的七罐子全带上了。
林小蒲也知道阿姐带了鸡枞酱要卖,但她听说阿姐定价一罐子四十五文的时候非常担心,担心阿姐这鸡枞酱卖不出去。
虽然她觉得阿姐做的鸡枞酱好吃得很,但这竹罐子这么小,一罐子压根没装多少,四十五个铜板都能买一斤多的猪肉了,真的有人会买嘛?
“咱们先去李记面汤铺。”林姝道。
镇上百姓一日食三顿,这会儿正要吃早食了,其实不是个好时辰,掌柜的可能在忙。但她这个点儿过去,也能瞧瞧面汤铺生意如何,瞧完之后心里才有底。
林姝牵着林小蒲直奔上回那面汤铺子,相比赶集日,面汤铺子的生意没有那日那般红火,但生意也绝对不差,陆陆续续有老客来光顾这家老字号面馆,里头的座位竟坐了个七七八八。
面汤铺子每日人来人往,对于只来了一次的客人,店里伙计不一定认得出来,但林姝生得好看,上回还是和周野一道来的,周野那少见的大个头亦是叫人印象深刻。
是以林姝带着林小蒲刚一进门,上回招待过她的那伙计便将她认出来了。
“唉,是小娘子你,快请,里面请坐!今日有空桌,
小娘子不必与其他食客拼桌。”伙计热情招待道。
林姝赧然摆摆手,“小二哥,我今日来不是吃面的,我来给掌柜的送鸡枞酱。原本答应下次集市送来,但恰巧我今日有事来镇上,便提前熬好了这鸡枞酱,一并带来了。”
那伙计闻言,面上笑意不改,将她引去掌柜那边,“小娘子跟我来便是。”
面汤铺子的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头发束得极紧,前头露出一个锃亮大脑门,逢人见面三分笑,瞧着便叫人心生好感。
他也不欺林姝年纪小,十分客气地道:“上回店里繁忙,怠慢了小娘子,今日我稍闲,可以同小娘子多说几句了。我记得上回小娘子说,这酱料配方是你家祖传的?”
林姝在心里揣测这掌柜的意图,面上笑吟吟地点头回道:“不敢欺瞒掌柜,这方子的确是祖上传下来的,其实方子不难,难的是食材的挑选。我敢担保,这十里八乡只有我一家知道这鸡枞酱如何做,这酱料里的食材也只有我知道该如何挑选才能口味更佳。”
说着,她从篮子里取出两个竹罐子,“这是上回掌柜问我提前预定的两罐子鸡枞酱,原本四十五文钱一罐子,但掌柜的照顾我生意,我给掌柜的便宜些,两罐只收掌柜八十五文。”
掌柜看到她那竹篮子里还有好几罐子酱料,眼里掠过一道精光,笑道:“此事不急,我见小娘子竹篮里还有好几罐,不知这几罐是?”
“我多做了一些,打算走街串巷地叫卖,我这鸡枞酱可不光是放面里头好吃,放到干饭里,凉菜里,面饼里,随便拌一拌都好吃咧!”
掌柜的闻言,捋着自己留的那一缕胡须,表情似有些纠结,好一会儿才道:“不瞒小娘子,你这酱料味道我很喜欢,我这面汤铺子也有许久没有推出新品了,你若愿意,我想赶在月底集市的时候推出新品,这酱料叫鸡枞酱,那新品便唤作鸡枞面。”
林姝还没说什么,一旁听着的林小蒲惊喜得嘴巴都张大了。
这掌柜的意思,岂不是阿姐能做多少鸡枞酱,他全都能收了去?
她竟还发愁阿姐的鸡枞酱卖不出去!
光是这面汤铺掌柜,就能把她们的鸡枞酱包圆了!
这是什么天降馅饼啊啊啊啊!
林姝却很镇定,甚至目露迟疑之色,“多谢掌柜厚爱,只是我这鸡枞菌的方子乃祖上相传,是决计不会往出卖的。”
掌柜的目光一闪,没想到自个儿还没说呢,这小娘子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小娘子若肯卖方子,我会出给小娘子一个满意的价钱。”说着,他比了个五,“这个数如何?”
林小蒲猛地捂住了嘴。
鸡枞酱的做法她都会,只熬鸡枞丁的时候要注意防沾锅,其他步骤简单得很,就这方子掌柜的竟愿意给五吊钱?
林姝却摇摇头,“抱歉了掌柜,这方子委实不能卖,掌柜的若真心喜欢我这酱料,我可以每个月做好固定数额的鸡枞酱给掌柜的送来。”
掌柜的却一脸遗憾之色,“若这方子不能握在自己手里,而是依靠外人月月来送酱料,一旦你那头出了什么意外,我这边岂不就断了供应?不妥不妥啊。”
林姝故作疑惑地道:“可掌柜又不是只靠我这酱料,掌柜的面汤铺子有这么多汤面浇头,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即便什么时候我这供应断了,也不过是回到之前没有推出新品的时候,能对掌柜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何况这鸡枞酱本也是有时节的。”
说着,她竟然主动转移了话题,“掌柜的便先付了这两罐的钱罢,生意这种事,能做成最好,做不成也没什么的。日后我还来您这铺子里吃面呢。”
掌柜的没想到这小娘子看着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实则是个精明的。
他暗叹一声,这事儿也的确是他做的不地道,罢了罢了。
“小娘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先前是我想太多了。这样罢,你这一篮子的鸡枞酱全卖给我,月底集市前,再做个十罐给我,等我下个集市卖卖看,若卖得好,日后你每个月都给我供应这鸡枞酱。”
林姝心中欢喜,面上却还是镇定地点点头,“于我而言,此乃一笔大买卖,我有什么不愿的?只是空口无凭,掌柜的最好写一份契书,还需付订金给我。”
掌柜的闻言,不禁笑了,“小娘子想得周到,是该如此。只是这鸡枞酱日后你只能卖我一家,小娘子可答应?”
林姝迟疑道:“只卖掌柜一家自然没问题,但这鸡枞酱毕竟出自我手,我可以承诺不卖给除李记汤面之外的其他商肆,但我自个儿还想继续叫卖。不过掌柜的放心,我若卖鸡枞酱,绝不会在面汤铺子这边叫卖,而是去其他地方……”
等林姝牵着林小蒲的手出来,林小蒲的脑子还晕乎乎的。
阿姐不仅将这次带来的鸡枞酱卖了,还又多了十罐子鸡枞酱的生意!
若卖得好,以后月月都有这样一笔大生意!
方才阿姐口齿伶俐,半点儿不憷,给自己争取了好多好处。阿姐也太厉害了!若换了她,那店铺老板想买方子的时候她就卖了,毕竟对方给的可是足足五吊钱,五吊钱数目绝对不小了!
第99章 排队
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阿姐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林小蒲佩服极了。
但最终证明,阿姐才是对的。五吊钱就这么一次,得了钱就没下回了,可阿姐跟那面汤铺掌柜谈成生意之后,她们日后便会有源源不断的进账!
林小蒲掰着指头算了算,算完之后狂喜不已,连牙花子都笑出来了。
虽说那掌柜精明,要阿姐每罐子都便宜了五个铜板,但一罐子四十文钱还是不少,方才卖了七罐子,那就是二百八十文,再加上预定的十罐子四百文,那就是六百八十文!
天呐!
林小蒲不是不晓得家里阿野哥哥也能挣大钱,毕竟阿野哥哥每回进山,都能弄到不少山珍野味去镇上卖,这些山珍野味都是紧俏货,便宜不了。
可进山危险,每回阿爹阿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担心得要命。她自个儿亦是如此,若阿野哥哥在山里受了伤,她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好过。
因为她知道阿野哥哥是为了攒她的药钱,才会冒险去深山里。
这下好了,有了阿姐这鸡枞酱的生意,以后家里便有了稳定进项,阿野哥哥即便去深山,也不用去那么多次了。何况、何况她日后说不定不用吃药了。阿姐挣的这些钱便都能攒着!
等离那面汤铺子远了些,林姝也不再矜持,原本只是眼睛弯了一路,这会儿直接原地蹦了蹦,“哈哈,小蒲,咱们赚钱了赚钱了!”
“阿姐,我不是在做梦罢,咱以后是不是每个月都能有一大笔进账?”林小蒲激动地问。
林姝道:“那掌柜的不是说得生意好了日后才会继续找咱们订货嘛,所以咱们就保佑掌柜日进斗金喽。”
林小蒲立马双手合十,“保佑保佑,求老天爷保佑李记面汤铺子生意大火。”
林姝笑她,“你这求的不对,应该求财神爷保佑掌柜的鸡枞面大卖特卖。”
林小蒲闻言便又立马改口,求财神爷保佑。
“本想着去巷子里叫卖,将剩下
的几罐子鸡枞酱也出了,哪料今日运气这般好,那掌柜的竟全要了去。”林姝说着,面上笑容愈大,开心不已。
她原想着这掌柜的肯定会多晾她几次再同她谈这笔生意,没想到掌柜的实诚,这么快便表达了合作的意图,而且也没有欺她年轻,该如何就是如何。
如今林姝挎着的这篮子,鸡枞酱已经卖空了,里面却多了几百个铜板。掌柜的爽快,除了这七罐子鸡枞酱的钱,后头要的十罐也给了一百文的定金。
想到上回在草市里遇到了扒儿手,林姝默默将怀里的篮子抱紧了一些。
几百文钱不多,但偷儿可不嫌少,若是给她摸走了,她这一趟不就白辛苦了?
还是阿野在身边叫她放心,那家伙个头高,生得又壮,钱放到他身上,绝对没有偷儿跟打他的主意。
心里正念着人,林姝目光不经意往前一瞥,脚下陡然一顿。
阿野?!
周野正背着空背篓往这边走,他仗着自个儿一双腿生得长,脚下步子迈得极大,只稍稍快一些,便同别人疾走差不多。
“阿野哥哥?”林小蒲惊呼出声,“阿姐,那是阿野哥哥,我没看错罢?咱可是坐牛车来的,阿野哥哥不是走路么,怎的这么快就到了?”
林姝微愣过后勾起嘴角,眉梢轻扬,笑意从眼底流露出来,“瞧见阿野那两条腿没有,他再倒腾得快一些,可不就比牛跑得还要快了么?你说下回咱还坐什么牛车啊,直接叫阿野背着走,连这牛车钱都省了!”
林小蒲捂嘴偷笑,“那阿姐下回可以试试。”
“怎么只叫我试试,你不去?”
林小蒲理直气壮地道:“因为我长大了啊,阿野哥哥这肩背日后只能背他自个儿的媳妇,你说对不对,阿姐?”
“对什么对,我看你是找打。”林姝笑骂。
周野站在一群普通人里可谓是鹤立鸡群,倒也不是说他生得多俊,而是他生得又高又壮,只要他站在人群里,旁人打眼瞧去,最先看到的一定是他。
而在周野看来,林姝亦是如此。她肌肤赛雪,即便村里上山下水地嬉戏玩闹,也没叫她的肌肤变黑多少,仍旧白得晃眼。再加上她眉眼精致,哪怕身穿粗布麻衣也没有折损她多少美貌,周野的视线拨开人流,很轻易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两人目光对上,林姝蓦地朝他绽开一抹灿然的笑,还朝他挥了挥手,“阿野,我们在这儿!”
周野那两条腿捣腾得更快了,十来个大步子便走至两人跟前,“阿姝。”
林姝拽着他胳膊往一边去了去,四下瞧了瞧后,凑近他低声道:“我和小蒲将将做成了一笔生意……”
将那面汤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后,她把手里的篮子往周野怀里推了推,“阿野,这钱我拿着怕丢,你帮我揣着,等回去再给我。”
周野嗯了声,先取下肩上背篓,接过那竹篮子后,直接将篮子里的东西往背篓里倒,动作麻溜得旁人根本看不清他倒的是什么。等清空了篮子,他又将那篮子还给了林姝,“篮子还是你挎着,若是想买什么东西,这篮子能装东西,省得占你的手。”
林姝瞅着他,嘀咕道:“钱都给你了,我哪儿来的钱买东西呀?”
周野解释,“何婶身上有,一会儿我去替何婶,你带何婶和小蒲四处逛逛,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来寻我。”
林姝微怔,唇畔缓缓勾起,“上回遇到三婶如此,这一回又如此,阿野,你是不是太为别人着想了?”
总这样,再冷心肠的人也是会心疼的。
周野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我不爱逛商肆这些地方,你们去,我去药堂排队。”
林姝无奈,牵着林小蒲跟在他身旁,几人一起去寻何桂香。
“阿野,你怎么不夸几句?我做成了一笔生意唉,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咱家每个月都有一笔不小的进项哦。”
周野垂头看她,认真道:“阿姝很厉害,但在我这里,阿姝一直都如此厉害。我在听到这事之后,觉得理所当然,便没有特意夸赞。”
林姝听了这话,嘴角没绷住,越翘越高。
站在阿姐边上的林小蒲努力缩小存在感,嘴角也没绷住,偷笑不已。
阿野哥哥是不是忘了她还在旁边听着,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她这个“外人”说咧,就得凑近阿姐耳朵边,偷偷跟她一个人说才对嘛!
幸亏她知情识趣,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断两人,他们两个有她这样的妹妹就偷着乐罢。
三人到药堂外的时候,何桂香手里多了个巴掌大小的长木牌,上头写着个数字三十。而林姝和林小蒲离开这一会儿,这队伍竟没怎么缩短,估摸着也就前进了两人。
周野同何桂香说明缘由后,接过她手里的木牌,替她继续排着。
何桂香想推辞,可根本推辞不过周野,只能任由她替了自己。
“阿娘,阿野的好意你受下便是。”林姝悄摸瞅了一眼周野,嘟囔着道了句:“大不了回头从其他地方补偿他一二。”
周野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对何桂香道:“婶儿,你和阿姝小蒲先逛着,若不放心,可以每隔半个时辰往这边瞧一眼。”
林姝笑眯眯地点头,“是也是也,阿野生得高,这条街即便咱们走到街头,回头往这边一望便能望到他,不会错过大夫叫号的。实在不行,阿野扭头朝街上大吼一声,咱们也能听到他的声儿。”
周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若排到我了,你们还没归来的话,我便冲街上喊上一声,定叫你们听到我的声音。”
林姝本是说的玩笑话,阿野却一副认真应答的样子,惹得她憋笑不止。
“阿野,那我们走了啊,辛苦你排队。”
周野没说话,只眼神落在林姝脸上,直到她走远才收回了目光。
排在他身后的是个岁数比何桂香大上许多的妇人,因着排队无聊,方才她已同何桂香闲聊了几句,晓得她一共两个女儿,这次是来给小女儿看病的。
那么方才来的那个便是大女儿了?
乖乖,这大女儿生得可真水灵,她连镇上大族家的娘子都见过,远不及这小娘子咧!
妇人眼神极好,一眼就瞧出周野跟林姝关系不一般。
“年轻人,我听你喊那大妹叫婶子,你是她的侄子?”
周野骤然被人搭话,不禁有些意外。他平时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瞧着严肃,甚至有些凶,不认识的百姓极少会主动找他搭话。
甜水村百姓一开始便是如此,后来处得久了,大家口口相传,知道他是个“老实”性子,搭话的人这才渐渐多了起来。
他微愣一下后回头看过去。
因着下意识地皱眉,那严肃沉默的样子叫问话的大娘面上笑意一凝。
怪哉怪哉,方才见他同那小娘子说话时,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这会儿回个话却是板着脸皱着眉的,样子怪吓人的。
“我不是何婶的侄子。”周野回道。
“哦哦。”那大娘问了句后便不准备再问了,哪料这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大块头竟又主动补充一句,“我日后会喊何婶一声娘,我们是这种关系。”
说完这话,周野自个儿先柔和了眉眼。
他记得阿姝不让他跟何婶说结亲的事情,但阿姝却没说不能对外人讲他们的关系。
他还记得,阿姝说,她跟何婶讲过自己很满意他。
所以,他和阿姝成亲是迟早的事情。
妇人:!!
对对对,方才同那小娘子说话时就是这种表情!
第100章 关系
大娘惊奇过后,在心里啧啧两声,没想到这大高个是只纸老虎。
这样的她见得可不少,以后成了亲十个就有八个会变成耙耳朵,媳妇说啥就是啥,妥妥的妻管严。
不过这傻大个有福气,方才那小娘子长得极其水灵,整个井溪镇都找不出几个咧!
周野本就寡言少语,回了那大娘一句,便不再
言语,同大多数人一样沉默地排着队。
可大娘闲不住,她是腿上的老毛病犯了来复诊,精神好得很,她这张嘴压根闲不住,毕竟当年她险些就入了媒婆这一行。
排她后头的是个愁眉苦脸的老汉,大娘一瞧那张苦瓜脸就晓得不是个能聊的。
她就只能跟前头这大高个闲聊了。
“唉唉,年轻人,我瞧你跟方才那小娘子般配得紧,你俩是咋个认识的?你这媳妇长得可真俏,你小子福气不小啊!”
周野本不欲与旁人多说,但这大娘一口一个般配,又是媳妇,又是福气不小的,饶是沉稳如他也被激起了与这大娘多说那一两句的兴致。
“大娘,还不能叫媳妇,她听了要恼我。得我们日后成亲了,才能改口。”
大娘:……
说你日后会变耙耳朵,你这还没把人娶到呢就已经是耙耳朵了。
“所以你们俩个到底啷个认识的?”大娘好奇地问。
周野沉默了一下,并未说实话,“我们是同村。”
“同村的?”大娘摇摇头,眼里闪动着精明的光,“若是打小便认识的青梅竹马,看彼此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你这小子,不想说便不说,别拿瞎话来糊弄我噻。”
周野略顿了顿,并未说得详尽,只是道了句:“大娘好眼力,我与阿姝相识的确不久,她以前不住这边,近日才回来。”
大娘顿时一抚掌,“这便对了!我瞧你俩那样子便晓得你俩正热乎着,跟青梅竹马根本不是一回事。”
周野被她一句话说得微微脸热。
大娘露出一副过来人的表情,笑呵呵地对他道:“我看人可准了,你日后可得对你媳妇好一些,不光是热乎的这会儿对她好,而是要长长久久地对她好,我一瞧她便晓得她是那种需要人哄着宠着的娇花!”
周野目光微动,下意识往队伍前方扫了一眼,队伍还排在巷子里,阿姝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也瞧不见街市那头的景象,或许阿姝几个不知被哪家铺子吸引,已经去了那铺子里头。
周野压低了嗓音,虚心请教道:“大娘,你能否同我多说说。比如她生气了要如何哄,如何判断她是真的恼我还是假的恼我。有时候我实在苦恼,不晓得她好端端的为何生气,有时候我好像懂了,可我还没开始哄人,她突然又不气了……”
大娘听完他的一长串疑问,嘴巴渐渐张大。
嘶,合该这傻大个抱得美人归啊,就冲这美人的矫情劲儿,一般男人早就受不了了,可眼前这傻大个说一句甘之如饴也不为过,他不但全受了,还愿意将就纵容对方。
大娘原本只是想找个闲聊搭子消磨消磨排队的时间,不成想这傻大个还真得了她几分喜欢,毕竟这年头人精越来越多,这样实诚的汉子稀少得很咧。
“小子,今儿你遇到我算是走运了,我敢担保,没有人比我更懂女人,尤其是这种娇花儿一样的姑娘……”
大娘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经验全都分享给了周野。
周野仔细听完,眉头不自觉蹙起。
这里头学问竟有这么多?
半晌,他摇摇头,“阿姝不是你所说的这种人,她不会无理取闹,她若生气便一定有她的缘由。不过还是多谢大娘同我讲了这么多。”
大娘心里暗嗤一声,你这傻大个懂什么?那小娘子瞧着年纪轻轻,指不定段位高着呢,也就是人家喜欢你才没有吊着你,早早给了你答复。
不过她可不敢这么说,这傻大个听了一准生气。
周野道过谢意之后,没有再同这妇人闲聊一句,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方才同她提及阿姝。
他发现自己容不得任何人说阿姝一句不好。
那大娘口上虽并未说阿姝不好,言语间却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种意思,阿姝是那种会为了得到旁人关注而矫揉造作无理取闹的女子。
大娘许是无意,她也的确好心地分享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可周野还是不喜。
他不喜旁人说阿姝一点儿不好,哪怕只是把她归为某一种类型的女子。
阿姝就是阿姝,这世上没有谁能跟她是一样的,便是归为同一类也不妥当。
大娘瞅着眼前这堵“高墙”,浑身上下都好似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她顿时就被这大块头给气笑了。
方才虚心请教她的是谁?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得,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日后娶了这小娘子,有你苦头吃的!
无人搭讪,时间便过得慢了许多,尤其周野还是个忙碌惯了的人,这一时闲下来便尤为难熬。
不过周野没叫自己闲上太久。他短暂放空了一会儿,便开始给自己找事情做。手上做不了,但他可以在脑子里想。
周野先是在脑子里回顾阿姝昨日教的那几个生字,一笔一划在脑子里来回勾画,温习了数遍。接着又回想阿姝画的那竹摇椅的构造图,结合先前那张竹躺椅的图纸来回对比,那竹摇椅虽还没有上手,做法却已在他脑子里重复了数遍。
托阿姝的福,他晨起后查看两手,烫伤的掌心并未起泡,那种灼烫感也已完全消退,今日回去他便能继续做那竹活儿了。阿姝要的竹摇椅和竹茶罐争取今明两日做完。李记面汤铺那边又定了十罐子鸡枞酱,后山不大,后山采完了若是不够,便要去深山里采,到时候他带着阿姝一起去,阿姝早就说过想去深山看看……
周野沉默着,脑子却想着桩桩件件的事情,片刻不得清闲。
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有脚步声朝他靠近。
明明周边有行人往来不断,声音嘈杂,他却敏锐地察觉到那脚步声与其他的不同,是直直朝着他的方向来的。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情被周野搁置一边,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排到了街市队伍的尾巴处,正好能将街市的景象收入眼底。
他再蓦地偏头瞧去,正对上林姝一双眼。
周野愣了一下,“阿姝?”
林姝放轻脚步靠近周野,打算走到跟前吓他一跳,哪料那原本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一下脑袋的周野突然就朝她这边瞅了过来,甚至像是已经察觉到了她,瞧过来的目光正正好落在她身上,丝毫没有错开。
林姝颇为遗憾,小跑着过去,望着他哼声问:“阿野,老实交代,你脑门侧面是不是长眼睛了,不然你咋一眼就瞧见我了?”
周野神色仍旧吃惊,没顾得上回答她的话,“阿姝,你怎的一个人回来了?我这边还早,至少还得排一个时辰。”
林姝空着手,竹篮子俨然是叫何桂香拿去了,她挨到周野身边,同他并排站着,小声道:“怕你一个人排队无聊,来陪你呀。”
那一声“呀”说得又软又甜,仿佛有人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用那毛绒绒的狗尾巴草在周野心尖上轻挠了一下,叫他心里发痒。
“我不觉得无聊,方才我在脑子里温习你昨日教我的字,还有那竹摇椅,我已经在脑子里做了好几把,等我上手,肯定比做竹躺椅的时候更熟练。”
林姝嘟囔了一句“呆子”,主动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周野胳膊陡然一颤,“阿姝?”
“我挽着你,人家才晓得我俩是一起的,不然我同你并肩站着,人家还以为我要插队呢,你说你呆不呆?”
周野垂头看了一眼她挽在自己臂膀上那纤细白皙的小手,只觉头顶日头好像更烈了几分,叫他额头的热汗颗颗地往外冒。
“阿姝,你到我这边来,我帮你挡挡日头。”
“噗,你生得又高又壮,还真能当一堵墙。”林姝领了他的好意,从周野和身后那妇人的中间绕了过去,借道时还冲身后的妇人腼腆一笑。
林姝换了个位置,继续挽着周野,落在旁人眼里俨然一副亲昵的小夫妻姿态。
排在后头被硬塞了一嘴狗粮的大娘:……
嘿呀,这小娘子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呢?
方才居然还冲她笑,笑得那般甜。
近看之下,这小娘子更水灵了!
大娘先前以为这丫头是那种吝啬笑容的人,就算笑也只给喜欢的心上人,像她这样脸上已经开始皱巴的妇人,人家估计都不爱搭理。毕竟这世上自持美貌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有些傲气。
哪料人家一来就冲她笑了下,那腼腆的又带着友善的笑,甜得人心都化了。
大娘顿时就改变了想法,不久前她觉得傻大个日后有的受,这会儿
么,她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毕竟这傻大个瞧着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林姝察觉到身后那道越来越明显的视线,狐疑地回头看了眼,问道:“大娘,你是有什么事要问么?”
这大娘的视线灼热得都能在她背上烫出一个洞了。
周野浑身一紧绷,莫名有些心虚。
大娘忙应:“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想问问,这大高个小子是你的啥人?”
林姝大大方方地回道:“大娘,这是我当家的。”
大娘:唉哟,还是这小丫头叫人舒心!瞧瞧,人一点儿都不扭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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