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是叶师妹吗?”
台上的万剑门新秀顺着众人的目光终于找到了叶流玉,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
内心无声地挣扎了片刻,叶流玉提着剑,艰难地站起了身,弱弱地举手:“是我。”
万剑门新秀淡淡一笑,随即伸手示意道:“叶师妹,请。”
很有范啊。
叶流玉内心默默流下宽面条泪。
她一个半路出家,甚至只是把剑道当成辅修的野路子,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这种剑修宗门出身并且从小就练童子功的专业人士。
输定了。
荷灯节。那边绿漪拉着叶流玉到摊贩前,挑挑拣拣拎起一个,“阿玉,这盏怎么样?”
叶流玉看了看眼前的,又看了看其他的,没忍住实话实说,“我觉得,它们都长得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绿漪无奈,“我拿的是千瓣莲,其他还有碗莲、翠盖华章······”
叶流玉被她念叨地头晕,随意拎起三盏,又指了指绿漪手中那盏,“要这四个就行!老板,结账。”
绿漪一怔,“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放啊,”叶流玉付过钱,拉着绿漪向林墨芝和许昌走去,“我一个人放多孤单,大家要一起放才热闹。”
绿漪轻晃手里的千瓣莲灯,撇了撇嘴,眨眨眼将泪花压下去,嘟囔道,“小丫头片子还挺会说话。”
林墨芝怀里被塞了一盏灯时,和绿漪、许昌一样,也是有些无措的。
叶流玉笑着凑近,“少爷,你悄悄告诉我愿望,我帮你写吧。”
他抱着荷灯的手指紧了紧,“好。”
灯火映照下月白锦衣光华流转,愈发显得他容颜俊美,如空中皎月。
灯下看美人,诚不欺我也。
叶流玉无端蹦出这个想法,轻轻一笑,接过他手中荷灯,便听他凑近她的耳边,音色不似往常,带有几分紧张的喑哑。
“你便写,‘昭昭云端月,此意流昭昭’。”
林墨芝尚未教她诗词,她应当是没听过这句的,自然不解其意。
“是美好的祝愿。”他笑了笑,并没有过多解释。
白昼刚歇,满城灯火璨若星辰,宝马雕车、衣裙蹁跹,穿城而过的濯月河旁已挤满了人,画舫楼船相继而过,依稀听到说书人醒木拍响、琵琶女乐曲铮鸣,与长街摊贩吆喝、游人笑语混在一处,热闹非凡。
叶流玉为了养伤,窝在松鹤院里两个多月,每日不是被绿漪投喂吃食,就是跟着林墨芝读书写字。
心里都快闷发霉了,面上还得演多么欢喜。
好容易盼到荷灯节,这才算松了口气。
听绿漪说,林家三小姐、四小姐和二少爷赶在荷灯节之前回来了,今夜家人团聚,再加上有贵客前来,在玉京楼订了宴席,早早便出门迎客去了。
至于林墨芝?从来都不在他们所谓的一家人之列。
“主子自己一个人没事吗?”绿漪有些担心,转头看向跟在身侧的许昌。
许昌有些无奈,“没事,那地儿说是飞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
“这倒是,”绿漪点头,“数十年经营,总不至于在自己地盘还叫别人端了去。”
许昌看了眼捧着一堆小吃挤过人群的叶流玉,低声道,“主子说放荷灯时他会来,让我们在清泓桥那棵歪脖子柳树下等他。”
绿漪轻轻点头,“快到时辰了,咱们先过去吧。”
话音刚落,叶流玉便到了近前,“绿漪姐姐、许大哥,你们要吃点吗?”
绿漪笑着挽住叶流玉的胳膊,偏头看她,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不知道,”叶流玉拽了拽长短刚好的袖子,“衣服没小,应当没长吧。”
“这衣服我专门叮嘱让做大了些,”绿漪无奈又好笑,拉过旁边四处张望的许昌,打趣道,“咱们阿玉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稻苗,只要勤浇水勤施肥,就能一天一个样。”
许昌瞥了眼刚到他耳垂处的绿漪,又看向到他下颔处的叶流玉,“阿玉兴许会超过你。”
叶流玉听懂了许昌的言外之意,没心没肺哈哈一笑,“那绿漪姐姐就是咱们院里最矮的啦!”
“胆儿肥了敢取笑我。”
绿漪笑着要去拧叶流玉的耳朵,嬉笑打闹间,叶流玉后退着快跑几步,全然没注意身后也有人背对着走路,一转头便听“砰——”地一声,撞了个眼冒金星。
“你的头是铁做的吗?这么硬!”半大少年张牙舞爪,边揉脑袋边先发制人地骂道,“走路看路啊,你当大街上是你家吗?!”
他身旁还跟着两名男子,瞧着都比他年长些,其中一个已经捂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另一个文质彬彬低声劝他,“孟頫,莫要笑了。”
随后又转过身来拱手,“这位姑娘,在下白云深,代家弟白朝英向您赔罪,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叶流玉还没说什么,白朝英先跳了脚,“哥!明明是她撞的我,你同她道什么歉。”
绿漪眼尖,一眼便看出这三人虽穿着朴素,但用料和绣纹却极为讲究,她将叶流玉拉至身后,许昌趁机上前拱手,“是我妹妹的不是,在此向三位公子赔个不是,还请三位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叶流玉从许昌身后探出头来,看向白朝英,“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烛映照下格外明亮,似天上星水中月,瞧着便让人心中一动。
陡然见此景,白朝英禁不住一愣,直直盯着叶流玉,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的东西掉了。”
叶流玉伸出手,将一枚刻有祥云图案的令牌递至他面前,见他傻愣愣地盯着自己,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白朝英神思回笼,瞬间涨了个大红脸,这下谁都能看明白,合着是害羞了。
“关、关你什么事!”
他大吼一声,本来想撑撑气势,但脸红得像抹了胭脂,实在没有说服力。
孟頫没忍住,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同人家姑娘话都没讲一句,脸便先红了,云深啊,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弟弟这么纯情。”
“你少说两句吧。”白云深无奈。
叶流玉眨了眨眼,将令牌塞进白朝英手里,奇怪道,“你害羞什么?掉东西不丢人的。”
半大少年面皮薄,哪经得起孟頫这般调笑,耳尖都红了,凶巴巴地瞪了叶流玉一眼,气呼呼地跑走了。
也不知道生得哪门子气。
两边都是客气懂礼的人,你来我往几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见叶流玉满脸无辜,孟頫轻咳一声止住笑意,白云深担心白朝英,拉着他匆匆道别后离去。
剩下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扑哧”笑出了声。
“走吧,快到放荷灯的吉时了,”绿漪拉着叶流玉向清泓桥走去,“主子说他在那边的歪脖子柳树下等我们。”
“少爷也要来?”叶流玉立时拉着绿漪快走几步,“那咱们快去吧。”
她微微侧脸,不经意间瞥向不远处灯火通明、酒宴宾客的玉京楼,唇角微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玉京楼之所以能成为飞玉城最大的酒楼,皆因它最高处那座飞仙阁,阁楼以一根柱子为中心围绕而建,夜色之中亮起灯火,远远望去犹如空中阁楼,恍若飞仙居所。
至高处,林墨玉阴沉着脸,视线紧紧锁住不远处的长街,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朱红漆栏。
身旁容貌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随之望去,却只见来往行人,并无特别之处,奇怪道,“二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看见一个熟人罢了。”
林墨玉眉头蹩起,不满道,“林墨梅,你唤我什么?”
“姐姐,”林墨梅讨好地笑了笑,“这不是在外面嘛,总需要多注意些。”
林墨玉轻哼一声,以示不满,但毕竟是在外面,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往阁楼里面去了。
她们本该有个大姐的,是那位疯了的原配夫人所生,虽然早夭,却也占了个“大小姐”的位置。
林墨玉样样都要最好的,甚至不满一个死人顶了她“大小姐”的名头,面上也就罢了,私底下特别叮嘱过林墨梅,不要叫她“二姐”。
林墨梅褪去笑意,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的背影,“熟人”这说法可有趣。
她这位亲姐姐,仗着天资与美貌,高傲得不可一世,即便是她这个妹妹都不放在眼里,好友一个也无,跟班倒是有几个,却也算不得“熟人”。
究竟是谁呢?
她巡睃长街,也没辩得有哪个亮眼的,直至林墨兰过来,柔声唤道,“三姐,父亲让我们进去,贵客到了。”
“知道了,”林墨梅打发下人一般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林墨兰似乎还想说什么,手中帕子绞了又绞,最终缩了回去。
林墨梅心中不屑,姨娘生的东西就是上不得台面。
反正也是给林墨玉择夫婿,她去不去又有何干。
“你之前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吗?”叶流玉先找了个话题,“其实是万剑门那边来人,和我们太虚峰的弟子进行切磋,嗯,很不幸,最后一个抽中了我。”
万剑门。
谢云泽的凤眸微微眯起。
叶流玉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应,还在跟他咬耳朵:“后面的事情等一等再跟你细说,有个问题我要先问你。”
谢云泽回神:“嗯?什么?”
“是这样的。”叶流玉对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他们说现在的合欢宗宗主剑道水平超高,但是我感觉你也特别厉害,所以……你觉得你们差距有多大,能打得过他吗?”
谢云泽:“……”
是个好问题。
第 42 章 042
042.
不明白谢云泽为何沉默,叶流玉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
感受到少女无声的催促,谢云泽沉默了一下,诚实说道:“比不了。”
自己打自己这种事,怎么也不可能分出个胜负来。
然而,同样的话落在叶流玉耳朵里就是——
嚯,那个合欢宗宗主居然这么牛逼吗?连在她眼里已经厉害得不行的谢云泽都比不过??
不愧是一宗之主啊。
“唉。”叶流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照这样下去,她要到何年马月才能实现自己拳打长老、脚踢宗主的宏伟目标。
“怎么突然问这个?”谢云泽不着痕迹地试探道。
“因为我想从你们之间的差距来衡量一下自己的真正实力。”叶流玉托着下巴,把先前被抽中和人切磋的具体经过又跟他详细复述了一遍。
万剑门新秀诶!“我没事。”
林墨芝不同往日,嗓音沉郁,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双眸透出几分冷色。
然而对上叶流玉时,眸中寒意瞬间淡去,浅金色熔成落日余晖般的温柔神色,安抚道,“别担心。”
叶流玉咧嘴想要扯出一个笑,鼻头却涌上一股酸意,积蓄的泪水最终没忍住划落下来。
绿漪揉着腰走进来,叹了口气,“支开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非得跑回来一探究竟,真是脾气死犟。”
她绕过叶流玉,继续收拾桌上的染血布条,将巴掌大的诡异黑瓶小心放在托盘里,“少爷,许昌差不多该回来了,我这便交给他,让他去送。”
林墨芝点头应允,见叶流玉满目疑问,招了招手,“阿玉,过来坐。”
林墨芝拾起手边的白纱,重新系在眼睛上,沉默一瞬才说道,“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既然今日你已经发现,我便将这一切告诉你。”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蹩,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之中,将过往缓缓道来。
“我身上的伤是为了取心头血,每月一次,已有十年之久。”
叶流玉心下惊讶,心头血是精气凝聚之所,无论种族都是极为重要之物,失去一滴需要将养许久才能恢复。
他居然十年如一日的取心头血,难怪眼睛会变成如今这样,身体恐怕也行将就木,活不长了。
“随后将心头血装入刻满符文的玄青瓷瓶,送至我父亲手中,作为他炼丹的丹引,作提升修为之用。”
林墨芝语气平淡,所言却惊世骇俗。
此法古籍之中虽有记载,但终究落了下乘,且取之予之,世间万物取舍皆有因果,取活人精血炼制提升修为的丹药,便要承受此间因果。
纵然修为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也终究比不过自我突破结成的金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终有一日,因果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将他夺取他人精血的代价一一清算。
林水御区区人族修士,居然胆大包天,敢用此等血腥邪术提升修为,真不怕有一日大祸临头吗?
叶流玉皱眉,神情不解,“少爷为何不反抗他?”
“反抗?”林墨芝嗤笑,“我又何尝不想反抗。”
“阿玉,你知道吗?母亲被父亲封入偏僻院子时,我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他深深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悔恨,“我虽已测出天级雷灵根的资质,却尚未踏入修道一途,林水御彼时还未撕破‘慈父’的假面,对我尚且算是疼爱。”
“我暗中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刻苦修炼,设法治好母亲,但我没想到,变故如此之快。”
他面上迅速闪过恨意,“自从那个女人进府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她起先假意亲近我,见我拒不接受,便在春节家宴上递来毒酒,彻底毁了我的灵根。”
叶流玉一愣,毁坏灵根最常用的应是焚灵散一类,无色无味,只对金丹以下有用,用此物害人的卑劣者不在少数。
焚灵散毒如其名,服下后三天三夜不得安宁,犹如烈火焚烧经脉,不仅灵根被“烧毁”,全身经脉也尽数损毁,无法再积蓄灵力,即便有天级伐髓丹也无济于事。
何等狠毒心思。
灵根分天地玄黄四阶,以单数为贵,除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之外,另有风雾冰雷四种变异灵根,而其中又以雷灵根最佳。
雷者,天生契合天地之道,渡劫时都比别的灵根容易些许,听闻玄霄宗那位人族剑尊便是天级雷灵根。
林墨芝身怀此等灵根,来日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剑尊级别的大能。
那时能给林家带来的好处远非林墨玉进入玄霄宗可比,林夫人一杯毒酒断送了林墨芝的道途,何尝不是断送了林家进入一流修真世家的前途。
林水御身为一家之主,居然如此短视,真是蠢笨到连猪都不如。
叶流玉心中鄙视,面上不动声色地打量林墨芝,突然对他生出些欣赏之意,暂且不论他身为神尊转世,单这一世的经历便远非常人能承受。
原本父母恩爱家庭美满,先是母亲一夜疯癫,又从天之骄子沦为废人,遭遇如此惨烈突变却还没疯,其人心性之坚韧由此可见一斑。
叶流玉思绪一转,怪不得他那么厌恶酒,连味道都闻不得。
“阿玉,”林墨芝也思及那日的苛责斥骂,满怀歉意道,“我那日突闻酒味,往日痛苦浮上心头,才会一时口不择言,你可愿意原谅我?”
“这不是少爷的错,”她义愤填膺,“是那对、那对坏人的错。”
林墨芝眉目骤然舒展,唇角微勾,轻轻“嗯”了一声。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将我变作废人之后,那女人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个散修,说我是仙人转世渡劫,用我心头血炼丹便可提升修为,未免太过可笑。”
叶流玉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追问,便听林墨芝说了下去,“林水御天资不高难以结丹,他本是半信半疑,那女人手握丹方极力撺掇,他最终没抵住结丹的诱惑,对我下手了。”
言及此处,他不复平淡满是恨意,“我拼死抵抗,却没想到那女人将主意打到了我母亲身上!”
“母亲已经疯癫,她却还是不肯放过,从那散修处习得邪术,与林水御狼狈为奸,齐力给母亲下了‘噬心咒’,甚至每年只让我见母亲一面,以此胁迫我每月供给心头血。”
他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手掌,“此术极为邪性,中咒者每月都需服用下咒者的血,否则便会承受噬心之痛,三日后心脏溃烂而亡。”
噬心咒?
叶流玉疑惑,夜台之中的藏书纵贯古今、遍通六界,她从未见哪本书中记载过此等咒术。
她垂眸思索,听林墨芝言语描述,所谓“噬心咒”更像修罗族的秘药——血摩罗。
血摩罗原是生长在修罗域的毒花,沾染它的汁液会致使身体接触之处溃烂,被修罗族拿来炼成秘药,控制六界众生。
修罗族数万年前差点掌控六界、成为六界之主,血摩罗、修罗印和血月灵花的功劳极大。
身中血摩罗之毒者需每月服用以血摩罗之叶磨粉为引,配以其他秘药炼制出的丹药,噬心之痛才能得到缓解,继而维持生命。
但血摩罗无解,即便服用丹药,也终会有灯尽油枯之日,端看服用者修为如何,修为越高所支撑的时日越长。
林墨芝母亲能坚持十年之久,她至少是金丹期,才能抵得住这么多年的磋磨,否则早就被折磨得魂入归墟了。
奇怪。
若真是血摩罗,修罗全族数千年前已被封印在无尽之渊,林夫人又是如何拿到修罗族秘药的?
叶流玉皱眉,旁敲侧击道,“那个散修定然不是什么正经修士,否则怎么会这种吓人的邪术!少爷可有再寻他,或许能拿到咒术的解药?”
林墨芝摇了摇头,很是遗憾,“彼时我还年幼,也未掌握金匮阁,那散修之事也是后来林水御为了威逼我才告知的。”
“我曾差人去查,但事过许久,此人已经踪迹难寻。”
叶流玉心下疑惑更甚,那散修若真掌握了血摩罗炼制之法,
屋内陷入沉寂。
林墨芝未与叶流玉言明,待明日玄霄宗中人前来收徒,一旦林墨梅进入玄霄宗,他对林水御来说便没有价值了。
林墨梅虽是天级双灵根,但进入玄霄宗内门不成问题,身为三宗之首,即便是内门的普通弟子,能拿到的资源也远非偏僻的飞玉城所能比拟的。
届时,林水御会拿到更好的提升修为的丹药,那时他的死期或许也近了。
即便林水御无意杀他,那个女人也绝不会放过他。
林墨玉之死,想必已被她算在了他的头上。
此事他无意告知叶流玉,他身陷泥潭日久,积年累月取心头血,硬撑着一口气、所吃珍贵补品不知凡几,才苟活至今。
他本想着死也要拉着那对奸夫淫妇一同下地狱,可他在叶流玉身上看到了希望,于是所求不再是死亡。
林墨芝手上突然传来温暖,叶流玉覆上他的手,充满了与他全然不同的活力,“少爷,我们救出夫人逃吧。”
没等他接话,叶流玉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夫人身上的毒,我们寻几个修为高的散修,将夫人救出的同时绑来家主,抽些他的血,总能保夫人平安。”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想,对夫人来说,或许轰轰烈烈的死于自由时,比囚禁一隅浑浑噩噩地苟活要好得多。”
白纱之下的金色眸子倏然睁开,对上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满怀期许地看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抓住这根“稻草”。
“好。”
他的手缓缓收紧,回握住叶流玉,语气郑重。
不论是为了叶流玉,还是为了母亲,亦或是为了绿漪、许昌,他都要试一试。
他失去的够多了,如今不过将死之人,舍命一搏又算得了什么。
哪怕······
哪怕他没能逃过,也要护他们周全。
叶流玉见他神情坚定,顿时笑眯了眼,看来她等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
谢云泽,被一心想保护之人背叛的滋味,想必你还未尝过吧?
她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情劫、情劫,怎么能只动情,却无劫呢。
——她要给他希望,再亲手将他送入深渊。
一听就是新人中的强者了吧!
从外表和气质来看,那也应该是个很难缠的家伙。
叶流玉原本都做好被他暴打的准备了,谁能想到他每一次挥剑的动作都有着明显的漏洞。
叶流玉眨了眨眼,“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把想说的内容,言简意赅地整合为了一句话——
“因为,我舍不得你嘛。”
牵着她的手突然间加重了一点力道,对上谢云泽微微泛红的耳廓,叶流玉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肯定比万剑门指点得更好,我不想要他们教我。”
少女的话语是如此的真挚,每一句都那么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咚。
咚咚。
心跳声加快。
谢云泽与她对视着,莫名其妙就被她眼中的亮光所感染,连带着眉梢也染上了笑意。
他握紧叶流玉的手,低声应道:“……好。”
既然她不愿意,那就没人能抢得走她。
第 43 章 043
043.
又在山下溜达了一会儿,两人这才回到了合欢宗。
准确来说,是藏剑峰的山脚下。
本来谢云泽是把人送到了太虚峰的,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弟子宿舍那边围了些人,似乎都在等着找叶流玉,沉默片刻,他们还是回到了老地方。
叶流玉环住他的脖子,晃晃腿,说:“也不错,就当是延长一点约会的时间好了。”
谢云泽顺手给藏剑峰的人传去消息,让他们想办法转移下万剑门的注意力,听到少女的话,顿了顿,又点点头。
她依言向前两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
终于得到了某个问题的答案,叶流玉有种终于解开一个心结的错觉,她上下打量着谢云泽,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这么说来,你应该见过现任的那位宗主咯?”
不仅是手,谢云泽的表情也僵住了。
但由于他表情本来就没有太大变化,叶流玉没看出来,还在那叭叭:“据说他都闭关好多年了,怎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我刚进来就要出关……”
“你很讨厌他吗?”谢云泽忽然问道。
叶流玉的碎碎念被他打断,愣了一瞬,随后眨了眨眼,犹豫地点了下头。
红霞尽散,一线金光隐去。
城中街道上的日焱石灯次第亮起,夏夜行人相携出游,言谈之中偶有几句“玄霄宗”“收徒”,路过林府时难免多看几眼。
天刚擦黑,府前灯笼如往日一般亮起,大门紧闭,比之今日城中的喜庆氛围,格外冷清了些。
他们不知道的是,府内亦是一片寂静。
廊上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凭空多了几分诡异气氛。
微风拂过,回廊那头缓缓出现一个身影,他手持长剑,光影斑驳间一双盈满杀气的双眸令人胆寒,穿过长廊向北边的偏僻地方走去。
松鹤院偏僻,平日里便鲜有人靠近,叶流玉自然也没察觉府中不同寻常的安静。
她绕过几间屋子来到林墨芝屋前,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笃笃笃——”三声,
敲门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叶流玉侧首,目光直直看向院门,还没等她答话,又是三声响起,这次却是来人说话了。
“开门,我来看看阿芝。”
林水御。
叶流玉挑眉,杀气都不收敛一二,还敢大言不惭地说是来“看”林墨芝,来杀他还差不多。
哦,应当还有她。
院内无人答话,敲门声愈发急促地又响了三下。
叶流玉不再停留,转身轻轻推开林墨芝屋门,抬步走了进去,一道寒芒闪过,消失在缓缓闭合的门后。
“阿玉?”
林墨芝耳朵微动,认出了来人的脚步声。
他握着竹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拉住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外面是谁在敲门?”
叶流玉停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在昏暗中摸索的林墨芝,轻声道,“少爷,是家主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巨响,院门破了。
林墨芝神情一震,面色骤然紧绷,伸出手语气急切,“阿玉,快跟我走!”
叶流玉凝神细听外面愈发近的脚步,抬眸看向林墨芝,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握住他的手。
数百日蛰伏,扮出那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受了欺负要忍着,有了委屈不敢言明,被人伤害时还要为眼前人挡下,甚至杀个人都要算计谋划······
简直太不痛快了。
而今夜,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她抬步逼近林墨芝,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面容显露在月光之下,温柔声音掩盖了满目恶劣与杀意。
“少爷,走不掉了。”
屋外的脚步声到了屋前,叶流玉手中剑起,于暗色中划过一道银光,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门破之时,剑身亦穿透了林墨芝的胸膛!
白纱之下的双眸再度睁开,他面色骤白,血色尽褪,惊愕之中夹杂着疑惑,杂糅成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
他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先涌出一口鲜血,顺着下颔落在剑身之上,血腥味蔓延开来。
“阿玉······”
叶流玉松手,眼若霜玉,林墨芝大口喘息起来,只觉胸前像是被掏了个洞,空荡荡的,连痛意都不那么明显了。
他不明白,她方才还唤了自己“少爷”的。
他撑着桌子踉跄几步,想要去拽叶流玉的袖子,想问个清谢——
究竟为何、为何要这般对他?
他不信叶流玉是真的想杀他,是被妖邪夺舍了?
亦或是被林水御操纵?
又或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否则为何她的胸前,还带着他赠予的护身玉坠?
林墨芝弓着腰,姿态近乎祈求,全然没了初见时的清雅谦和,伸出的手犹如白玉染血,带着破碎的偏执,只为听她的一个答案。
可当他的手快要碰到叶流玉时,她却侧身避开了。
那双浅金色的双眸微微瞪大,心口痛意汹涌袭来,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伸出的手摔落回去,同他一起沿着桌边滑落在地。
林墨芝的喘息声愈发粗重,浑身力气随着不断流出的血液逐渐流失,浅金色双眸因白日的刺激生出泪水,像是蒙上了一层暗色的阴翳,连带着视线都模糊起来。
叶流玉漠然看着眼前一切,她知道林墨芝想问什么,但她无意回答。
与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说。
更何况这才是第一世。
叶流玉睨了眼身后静默许久的林水御,“看够了吗?”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缓步上前,“不知姑娘是何人?”
不仅林墨芝,他亦是满头雾水。
刚进来便看见忠仆弑主,反而让他这个前来杀人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曾听林墨玉提过几句,这婢子在她的长鞭之下,舍了命都要护着林墨芝,今夜一反常态弑主,莫非真叫什么妖邪附了体?
叶流玉眼神都未给他,她的名讳,林水御岂配知晓。
“我要你同我做个交易。”
“哦?”林水御挑眉,他不动声色道,“请讲。”
“你放我入玄霄宗,待我筑基之时,会给你一颗天级洗髓丹,如何?”
林水御眼神一暗,“我要怎么相信姑娘会遵守诺言?”
叶流玉负手而立,轻飘飘一眼望去,落在他身上却似千钧,上位者的气势展露无遗。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林水御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能够确定眼前人无半点修为,但那一眼中的骇人杀意竟让他一个金丹期都腿软。
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暗中提起防备,却听见叶流玉嗤笑一声,“真是胆小。”
“答应我你不会有任何损失,”她剖析利害、循循引诱,“你今夜前来,不过是怕我进入玄霄宗后成为林墨芝的一大助力,继而威胁到你的利益,想要先下手为强罢了。”
“可现下我杀了他,便不再是你的威胁,反而你答应我还会得到好处,又有什么可犹豫的。”
“至于怕我食言,你大可放心,”她不屑道,“千金一诺,我非你这等背信弃义之人。”
“更何况,你真以为你能杀了我?”
林水御讪笑两声,他握紧手中剑,心中防备愈深,“姑娘为何要帮我?”
“你不必知道。”
叶流玉有些不耐烦,瞥了眼闭着眼静静坐在原地、似乎没了气息的林墨芝。
“好,”林水御突然笑了笑,“林某并非赶尽杀绝之人,既然姑娘并无与我林家作对之意,我也无意相逼。”
“就按姑娘说的,”他顿了顿,试探道,“但道途漫漫,姑娘若是千百年后才带着洗髓丹前来,恐怕林某已魂入归墟、无法享用这顶级丹药了。”
叶流玉哼笑一声,“十年为期,我必会将丹药带给你。”
“成交。”林水御果断道。
“阿玉,不要信他······”
许久没有动静的林墨芝突然开口。
他眉头紧蹩咳嗽一声,气若游丝,若非此刻屋内寂静,在场二人恐怕都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叶流玉挑眉,她有些不明白林墨芝想要做什么。
他不应该恨她吗?即便不恨,总该有怨的。怎么到头来还在劝她不要相信林水御?
在她看来,人族狡诈、奸猾、背信弃义者常有,如林水御一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杀妻弑子之辈更不在少数。
林墨芝这般被人杀了、还要替杀人者考虑之人,实在是超出了她对人族的认知。
叶流玉疑惑,林水御却是旁观者清。
他在林墨芝与叶流玉之间巡睃一圈,真令人难以置信,他这个病恹恹的儿子居然喜欢上了一个低贱的婢女。
如今还被所谓的爱冲昏了头脑,送了命不说,将死之际居然还在替她考虑。
他不由心中冷笑,简直和他那个蠢笨的娘如出一辙。
当年他不过是家中最不起眼的次子,天赋平平,江月明则是三宗五派十二门之中玉清派的小师妹,他们之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好在他生了一张极具欺骗力的脸,否则也不会那样轻易骗得江月明跟了他。
他不过是玩了个“英雄救美”的把戏,又假意温柔、多番照顾,就把江月明哄得晕头转向。
江月明以为寻到了真爱,不顾与师门决裂带着丰厚的嫁妆嫁给了他。
此后老太爷顾及江月明和她背后的玉清派,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林家这才有了今日声势。
只可惜,江月明在玉清派是人人疼爱的小师妹,脾性实在过于刚烈,总想对他掌管林家之事指手画脚,发现他和司柔之事后,居然想杀了他。
这便不能怪他下那般狠手了。
“起火啦——”
“救火啊!”
林水御骤然回神,推开窗向外看去。
西面院子火光冲天,将夜空都照亮了。
叶流玉随之望去,这个方向······
她垂首看向林墨芝,果然见他一眨不眨盯着那片火光,浅金色赫然染上浑浊血色,竟生生流出两道血泪。
他咬着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问道,“林水御,你究竟做了什么?”
站在窗边的人收回视线,合上窗户背靠火光,只有那双淬了毒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
“怎么忘了告诉你。”
他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那里除了有封印阵法,还有一个能灭杀元婴期的炙焱爆裂阵。”
“而你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我到那里时,她的尸体都烂了,真是恶心极了。”
他得意而又兴奋,哪里像是在说曾经的发妻,更像是仇人死了一般。
林墨芝垂下头,静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他喑哑的尾音消散在暗红的火光里,随即状似疯魔般大笑起来,插入胸前的长剑也跟着震颤。
“原来如此啊!!!”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然拨出胸前长剑,血花飞溅,寒芒闪过,剑尖直冲林水御而去!
下一瞬,长剑穿透了胸膛。“……算是吧。”
如果说,合欢宗也是一所学校,弟子们都是学生,那么大家只会想要炸了学校,有事没事骂校长两句好吧,哪有学生会喜欢校长的?
叶流玉当然也不喜欢。
第 44 章 044
044.
或许,做人真的不能在背地里说坏话。
叶流玉只是小小地表示了一下对现在这位宗主的抵触之情,当天晚上就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幽幽地站在她床头看着她。
她想大喊,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反而是那位疑似合欢宗宗主的男人,冷冰冰地对她说:“既然不尊师重道,那就罚你三天内和一百人进行双修。”
双修!还是一百个人!
她顿时吓得尖叫,然后当场醒了过来——
云舟一大早就喧闹起来。
叶流玉扶着窗棂向外望去,远处三十六峰林立,云雾缭绕间盈满灵气,不愧为洞天福地。
玄霄宗占地甚广,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云舟行至近前,能隐约看见山峰之间以虹光为桥,白鹤振翅,发出阵阵鸣声,阳光之下白羽翻飞,若有浮光。
护宗弟子检查无误放行,云舟穿过护宗大阵金灵玉霄阵,耳边突然响起悠扬深远、震慑魂魄的嗡鸣声,粼粼金光一闪而过,叶流玉匆匆一瞥,其间符文变化万千,玄妙至极。
此阵以人界修者之力想要破解,恐怕需要月余,不过对她来说则与薄纸无异。
人界第一宗门的实力,不过如此。“绿漪姐姐,我不想测这个,”叶流玉皱眉,拉住要走的绿漪,低声恳求道,“我肯定测不出什么,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帮忙。”
他们已经计划好明晚救出夫人就走,林墨芝却不知抽什么风,非要逼她来此测试灵根,她不肯来,还叮嘱绿漪绑也要把她绑来。
“不行,”绿漪开口就是拒绝,半点没有商量的余地,“主子让我盯着你,别想着中途溜走,给我老老实实测完再说。”
叶流玉无奈转过身,前面大约还有三十来人,测试灵根的速度并不慢,大约两刻之后就会轮到她。
她捻了捻手指,原本准备明晚就动手的,偏被拎来测试灵根,“叶微玉”身怀天极冰灵根,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测出来,无异于横生枝节。
玄霄宗盯上她不说,林家那几位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来来来,都排好队,”张管家站在厅前维持秩序,“进去后将手放在厅中的晶石上即可,一个一个来,不要推挤。”
然而队伍中陡然得知能测试灵根的仆婢们兴奋不已,你一句我一句讨论个不停,哪里还听得见他说话。
“安静!”
张管家一声大喊让厅外叽叽喳喳的仆婢们顿时安静下来,他便再没说什么,转身进厅内去了。
“下一个。”
“下一个······”
不多时,云舟便停在了玄霄宗主峰——沧澜峰玄霄殿前。
叶流玉跟着人群身后走下云舟,林墨梅、林墨兰和林墨竹被来自飞玉城的少年少女们包围,拱卫着走在最前面,一时未发现叶流玉。
除了他们十几人,空地上早已站着几百人,应是其他地方通过测试的人。
刚刚站定,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快看!”
只见碧空之下,一众修士脚踏灵剑御风而来,身姿潇洒风流,为首一位青年头戴玉冠气质沉稳,有不怒自威之感。
他们自灵剑缓步而下,行至众人面前。
虞芷、云星华和顾淮等人皆拱手行礼,齐声恭敬道,“参见掌门。”
叶玺微微抬手,笑道,“不必多礼。你们此行可还顺利?”
虞芷上前一步递上名册,恭敬道,“回禀掌门,这是我等此次在人界收录之人的名单,其上共十三人,还请掌门过目。”
叶玺打开翻了翻,笑着点点头,又将名册交还给虞芷,语气和善,“都进来吧,就等你们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退回来问道,“顾淮呢?”
顾淮急忙从后面窜出来,喊道,“师尊,我在这儿呢!”
叶玺瞪他一眼,沉声道,“出去一圈儿还是这个跳脱样子,还不快随我进去。”
顾淮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跟在自家师尊身后进去了,其余人也陆续跟着师尊走了进去,只留下几个维持秩序。
叶流玉眼神一转,便看见云星华和虞芷一同跟着一位女修士进去了,不知是哪位峰主。
待诸位峰主和亲传弟子们都进去后,一位面容三十来岁的男子才例行公事般叮嘱道,“掌门你们刚刚都见过了,其余十二位乃是内峰峰主。”
“我是内门弟子谦修,你们入宗门后可唤我一声师叔,”他轻咳一声,神情整肃,“修真一途天资固然重要,但心性才能决定你可以走多远。过会儿你们都会进入幻境测试心性,若是测试途中表现好、被哪位峰主看上收做亲传弟子,那你们才真是一飞冲天了。”
“若测试失败,无论你天资如何,就只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他豆大的眼睛扫视一圈稚嫩的少年少女们,“听明白了吗?”
他说了许多,却没说这心性要如何测试、又有什么试题,有人好奇问道,“仙师,心性要怎么测啊?”
谦修神秘笑笑没有回答,转身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上,边走边说道,“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都在殿外等着,听到我叫名字再进来,明白吗?”
“明白。”众人震声答道。
那瘦高少年见谦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撅了噘嘴再没说话。
大殿宏伟宽阔,很难看清殿内情况,众人伸长了脖子,只能看到一个比人都高的巨大水镜立在殿中。
等了没一会儿,谦修就喊了第一个名字。
叶流玉倒不担心测试心性,左不过是设置一些障碍,看看进入其中的人会做出什么选择罢了。
她唯一在意的,是剑尊谢云泽。
之前在云舟上时,她曾旁敲侧击问过云星华,得知谢云泽已经闭关多年,上次出沉流峰还是百年前曾有邪魔肆虐人界,他携众峰主前往除魔。
依照云星华所说,谢云泽闭关这么些年,出关之日遥遥无期,莫说引他动情,她连面都见不上,谈何动情?
即便等到谢云泽出关,她进入玄霄宗也不过是个小小亲传弟子,如何能与高高在上的剑尊多加往来,难道她真要在这玄霄宗耗费数百年,直到成为一峰峰主才能与他说上话?
况且听云星华描述,谢云泽生性冷情、不苟言笑,执掌玄霄宗法度诫律,弟子犯错被带到诫律堂受罚时,或许能见他一面。
曾经有个喜欢谢云泽的女修试过这法子,故意犯错去了诫律堂,一道蕴含雷法的鞭子下去,当即断了情根,从此之后改修无情道。
这法子听起来荒唐,如今对她来说,反倒是最快的。
叶流玉眉头微皱,当即思索起该犯个什么不轻不重的错,最好既能见到谢云泽、也能少挨几鞭子。
“叶微玉!”
“叶微玉!!”
深思瞬间回拢,叶流玉应了一声,盯着林墨梅等人见鬼般的神情,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她行至殿中拱了拱手,恭敬道,“见过众位仙师,我是叶微玉。”
谦修看向手中册子,注入了灵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叶微玉,来自飞玉城,天级冰灵根。”
余音未歇,殿内外陡然炸开一片讨论声,不仅弟子们窃窃私语,就连各位峰主们都忍不住互相低声交流几句,向叶流玉投去惊喜好奇的目光。
殿外对修炼有些了解或来自修真世家之人也很是震惊,飞玉城此等小城,他们好些人听都没听说过,却出了个天级冰灵根。
掌门叶玺也没忍住,招了招手,身后的顾淮弯下腰,将他和云星华找到叶流玉的过程简单说了几句。
叶玺点了点头,见立在殿中的小姑娘不卑不亢,坦然接受各类目光,心中更多了几分欣赏。
他目光一斜,落在离他最近的傅清风身上,其他人都颇为兴奋地交头接耳,反倒是他这个最适合收那小姑娘为徒之人格外淡定,一副尽在掌握的平静模样,看了真叫人想打他。
叶玺心中轻哼一声,他虽有爱才之心,但他属金灵,与冰灵实在是搭不上边,夺人爱徒也无甚意思。
更何况他身为掌门有振兴宗门之责,待将来叶流玉得道,也是为玄霄宗增添实力,他高兴还来不及。
思及此处,他咳嗽一声,“好了,诸位安静。谦修,继续吧。”
谦修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毕竟册子就在他手中,早前看到的时候,已经在心中提前震惊过了。
他翻过手中册子不由感叹,方才不仅有韶都白家与孟家的三位少爷已经筑基,还有好几个意外发现的天级单灵根,如今再加上这个天级冰灵根。
今年真是人才辈出啊!
他心中与有荣焉,对叶流玉的态度十分柔和,只要心性测试不出问题,这位出来后便是敛清峰主的亲传弟子,比之他这等普通内门弟子地位可要高多了。
况且以叶流玉此等天资,就算她心性测试出了问题,恐怕掌门也不会放她离去。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孩子还小嘛,好好教总能掰正的。
谦修唇角带了些笑意,温和道,“叶姑娘,进入水镜即是测试开始,请吧。”
叶流玉点头回礼,抬步迈了进去。
就在她身影完全进入水镜的一瞬间,叶玺身旁许久无人的座椅上气流涌动,凭空出现了一个身影。
啊。
叶流玉张了张嘴,又轻轻闭合。
不算出乎意料的答案,合欢宗的弟子们大多亲缘很浅,更别提她们这一批的新弟子基本都是被宗门力量救下来的幸存者,孤儿含量极高。
不说她自己,就连诸葛无忌和燕瑶也是。
可当对象换成谢云泽,她莫名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吗?
好像也不怎么擅长。
叶流玉一圈圈绕着长发,拧眉考虑了片刻,才回道:“好巧,我们居然连身世都一样诶。”
不对。
动作比大脑反应的速度更快,等消息发完,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回复,呆滞了一会儿,忽然把通讯符往边上一抛,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扭曲滚动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说什么!
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巧的啊!
第 45 章 045
045.
就是说,不会安慰确实没必要硬上。
否则有极大的概率会弄巧成拙,就比如,现在这个时候……
后悔,非常后悔。
被自己的回复蠢到,沉默地装死了一会儿,没再等谢云泽发来消息,叶流玉摸到通讯符,率先发了句晚安,然后果断地熄灯睡觉。
虽然还不困,但是,睡吧。
正午刚过,暑气蒸腾。
叶流玉从会客厅出来时没看见绿漪,想必是先行一步给林墨芝传信去了。
她顾不上烈日,忽略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一路疾行直奔松鹤院。
玄霄宗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她的计划不得不提前,而林家人恐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玄霄宗。
林墨芝注定走不出林府了,他的希望会在今晚被她亲手粉碎,只一天之差,就此成了他的催命符。
至于他的母亲江月明······
叶流玉眼神一暗,林水御此等渣滓,真是该死。
“阿玉,咱们明日结个伴吧。”
旁边突然凑上来一个婢子,打断了叶流玉的思绪,抬手就要挽她的胳膊,被叶流玉侧身避开。
见她不接话,那婢子又自说自话道,“我是四小姐院里的应春,方才测出了地级金水双灵根,也被选入玄霄宗了,咱俩年纪相仿,日后进了宗门也算有个照应。”
叶流玉瞥了她一眼,无甚表情,“不必了。”
她这具身躯必定活不过今夜,再者说,还未从鸿蒙镜处得知谢云泽下一世落在何处,她更没必要进玄霄宗。
应春一腔热情被她冷言浇了个透,顿时涨红了脸,恨恨瞪了一眼叶流玉离去的背影不再追上去,不远处两个身影快速凑过来。
瘦高个的小厮撇了撇嘴,“凭人家的天资,进入宗门便是万众瞩目,哪里还会瞧得上我们这种人。”
“应春,你可是我们里面天资最好的,又跟着四小姐,”脸上有雀斑的另一个婢子讨好道,“等进了宗门就靠你罩着我们了。”
“放心,”应春神情骄傲,哼笑一声,“等我做了内门弟子,若有好东西会给你们些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说了些吹捧的话,哄着她走远了。
“少爷,我回来了!”
叶流玉合上院门,快步行至林墨芝门前,见屋门没关严实,便推门进去了。
屋内静悄悄的,许昌和绿漪都不见身影,徒留林墨芝一人坐在桌前,白纱覆眼,听见声响转向他。
“少爷,许大哥和绿漪姐姐怎么不在?”叶流玉奇怪道。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玄霄宗那些人说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还说我若不去便要来接我。少爷,我们今晚便走吧。”
林墨芝早已知晓,听她催促自然察觉话中逃避之意,“阿玉不想去玄霄宗吗?”
“不想,”叶流玉果断道,“我想一辈子都跟着少爷。”
林墨芝一愣,随即笑了笑,他压抑着心中纷杂情绪,缓缓道,“阿玉,此事非同小可,不可轻率决定。”
“你既有此等天资,又遇上玄霄宗前来收徒,便意味着踏上修道一途是你的天命,绝不可因我一人而背逆天道,懂吗?”
“这不是逆天!”
叶流玉急忙道,“跟着少爷是我自愿的,与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可我还能活多久?”他顿了顿,叹了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崔仙医那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的身体损耗日久、已经回天乏术,即便修养得当也只有三年好活。”
“待我死了,你当往何处?”
“阿玉,不要为了我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叶流玉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已有了哽咽之意,“那我便为少爷守墓,不过短短百年,也没什么熬不过去的。”
“胡闹!”
林墨芝气急,狠狠拍了下桌子,扯下白纱骤然起身,浅金色双眸中却无半点怒意,反而满是痛惜,“你可知进入玄霄宗意味着什么?!”
对上叶流玉通红眼眶,他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意味着你从此跳脱轮回,你会见到仙山灵兽、奇人异景,掌握仙术灵法,待悟得己道飞升仙界,山川河流都将在你脚下,旁人求之不得之物对你来说将唾手可得。”
“也就不必如我一般,困在这一方小小世界里,生死皆不由己。”
他眼中憧憬一闪而过,曾经他也有过这样的可能与希望,只可惜终究没能逃过命运折磨。
林墨芝长叹一声,拽着叶流玉的袖子跌坐回去,闭了闭眼,一滴泪眨眼间滑落在地,再不见踪迹。
他声色喑哑,仿若疲倦到了极点,却仍带着希冀看向叶流玉,浅金熔蜜,温柔万千。
“阿玉,就算是为了我,替我去看看那些我从未见过的景色,好吗?”
叶流玉心中微微震动,面上神情悲切,抬手抹了把眼泪,张了张嘴应道,
“好。”
说罢,她又拉着林墨芝的衣袖晃了晃,轻声道,“我会常回来看少爷的,到时您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林墨芝闻言不由失笑,“莫贫嘴。”
此刻天色还亮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刺得他眼睛被生疼,今日恐怕都无法视物了,不过对他来说,白日与黑夜区别并不大,看不见倒也不影响什么。
他敛眸,抬手系好白纱神情一肃,“许昌等天黑就会和那几名散修动手救出母亲,我们则从密道走,绿漪届时会驾着马车在府外等我们,待汇合后一同出城。今晚先在城外一处隐蔽庄子暂住,等明早你走了我们再去新的地方落脚。”
“时辰不早了,快些去收拾行李,天一黑我们便离开。”
“是。”
叶流玉回到自己的屋中,合上门唤道,“符星荏。”
几息过后,柔媚的声音凭空响起,“尊主大人,这是又想我了吗?”
叶流玉向后仰了仰,避过抚上来的纤长手指,却没能甩开揽着脖子的手臂,她皱了皱鼻子,颇为嫌弃道,“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
“从前你说最喜爱人家身上的合欢香,”符星荏指尖轻点叶流玉胸前,神情一转指责道,“怎么如今就嫌弃上了,你这亏了心的负心汉······”
叶流玉垂眸看向怀中假作依偎的美人,神情一言难尽,“近日话本看多了?”
“浑说什么,”符星荏媚眼如丝,“这不都是你我过往,怎得忘了?”
叶流玉现下没心情配合,抓住她的手沉声问道,“鸿蒙镜显示谢云泽的下一世投身何处了吗?”
符星荏撇了撇嘴起身,抬手置于身侧,鸿蒙镜当即出现在她手中,下一瞬她却将这人人欲夺的上古神器甩给叶流玉。
“我日问夜问,这破玩意儿死活没动静,”她不耐烦道,“该不会是坏了吧。”
话音刚落,叶流玉便见镜面上一道星芒闪过,缓缓浮现出几个字来——
玄霄剑尊,谢云泽也。
“真是个认了主的,这么听你的话,这还没问就巴巴把答案奉上了。”
符星荏点了点鸿蒙镜,气道,“合着前几日一直能听到我说话,就是不说是吧!”
叶流玉握住她的手腕,皱眉问道,“若我没记错,谢云泽百年前便问鼎剑尊之位,初闻他的名字时,我还曾疑惑竟有人族敢与神尊同名。”
符星荏也惊讶道,“谢云泽百年前成名,出生之时更早,怎会是下一世的神尊?”
二人目光同时落在鸿蒙镜上,果然,镜面上又出现了一段新的字。
神尊诞生之时,曾有一缕神魂遗落人界化作凡人,即为此子。
怪不得。
符星荏摸着下巴猜测道,“看来神尊这次历劫,还有要收回这一缕神魂的意思。”
她紧接着道,“这岂不正好,你附身的这个小姑娘身怀天级冰灵根,入玄霄宗简直轻而易举。”
符星荏听召而来,对叶流玉在人界发生的事情并不太清谢,哪里知道她已经被记录在玄霄宗的收徒册子上了。
叶流玉却揉了揉眉心。
神魂与封印记忆、轮回转世的魂魄不同,其上自带原身神力,偏偏谢云泽又是个修为高深的,即便她附身“叶微玉”看不出破绽,也会对她一身杀气有所察觉。
啧。
真是麻烦。
不如她去玄霄宗一剑将谢云泽杀了算了。
鸿蒙镜感知到她心中所想,连忙浮现当初提到的死劫破解之法,又提醒道:
切记先引其动情,再杀之。
“知道了,”叶流玉随意应道,将它扔回给符星荏,“给我把普通的剑,不要法器。”
她收起鸿蒙镜,疑惑一瞬后了然,“你要动手了?”
叶流玉“嗯”了一声,抬眸对上符星荏跃跃欲试的双眼,无奈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回魔界去,政务处理完了吗?”
“你怎么能这样对人家,”符星荏再度扑向叶流玉,委屈道,“用|完|就|扔,你这负心汉!”
“行了,”她扶住符星荏,看了眼天色,“天快黑了,剑给我。”
符星荏轻哼,随手一抓,递过去一把珠光宝翠的剑,“这剑是我从人界的铺子里淘来的,好看吧。”
叶流玉不置可否,抽出剑并指一敲,声音清脆,“不算好剑,但也能凑合。”
“比起你那把折九霄自然算不得什么,”符星荏无奈,“就算六界之中也没有能与之相比的。”
“所以我说凑合用,”叶流玉笑了笑,眼底无情,“杀个凡人罢了,也用不着什么好剑。”
她挥了挥手,提剑出门,向林墨芝的屋子走去。
叶流玉认真道:“我决定去山下买点东西弥补一下。”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哄男人的招数,应该也差不多吧?
燕瑶吐槽:“……这算什么正事。”
诸葛无忌看向她,认可道:“说的也是,要不把她那个心上人约出来做掉吧?男人只会影响进步的速度……”
在叶流玉的目光变凶前,他悠然地补上了后半句:“你自己说的。”
叶流玉:“……”
那是以前!
第 46 章 046
046.
以前是以前,现在她是恋爱脑。
所以,没过一会儿,叶流玉就和好友们出现在了山下的成衣店里……倒不是已经想好了准备送衣服,就是在门口听到了伙计们卖力的吆喝。
买一送一,多买多送,还有折扣。
好便宜,好实惠。
如此大方的促销活动怎能不令一个贫穷的美少女心动?
于是,他们就进了这家店的大门。
“阿玉,过来。”四盏荷灯顺着濯月河顺流而下,与万千荷灯汇聚一处,最终身影难辨,带着期盼与希望一同流入百川大海。
“时间不早了,”四周的人越来越多,许昌出声,“主子,咱们回吧。”
林墨芝点头,再次叮嘱,“你们跟牢,迷路了回不去、露宿街头可没人来找。”
“绿漪姐姐之前迷过路吗?”叶流玉敏锐察觉。
“阿玉真聪明,”许昌此时心情放松,难得说笑,“你绿漪姐姐前年便迷路了,害得我找了大半个夜。”
绿漪生气叉腰,“你们今儿怎么回事,尽挑我的倒霉事儿说,不如我也与阿玉说说你们的?”
“咳,”许昌咳嗽一声,正色道,“该回了,主子,咱们走吧。”
林墨芝应了一声,拿着竹杖转身便走,许昌挥手,“快跟上啊。”
绿漪跺了跺脚,拉着叶流玉跟了上去,“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别跑啊!”
四人笑闹着向清泓桥而去,他们是返回,原本看着过桥的人不算多,待行至桥中间时却被涌上此处的人群堵个正着。
此时人群正要去对面放灯,他们却是返程,不得已逆着人流行进,但四人难抵众人,不经意间便散开了。
叶流玉被推挤着向后,绿漪突然被一波推挤逼离她身边,伸手去抓却又被挤着错过。
眼见叶流玉被越推越远,不由惊呼一声,“阿玉!”
林墨芝在前面听见声音回头,白纱之下的双眼睁开,他忍住灯火刺眼,眯起眼仔细看去,那抹水蓝色身影已然淹没在人群中。
“许昌,阿玉不见了,我们回去!”
说罢,他当即顺着人流向前而去,许昌伸出的手臂被人群一挤没能抓住他,连忙跟了上去。
她表面上是被人群挤开,实际后退几步,趁前面三人没注意,迅速隐没身形,消失在人潮中。
待回到岸边,叶流玉随意选了个人烟稀疏的方向,沿着河边向前走,进了七拐八绕的黑暗巷子里。
她在房屋之间穿梭,身后极轻的脚步声并未逃过她的耳朵,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再看不见其他人影,最终走出了只有月光引路的巷道,停在一处极偏僻的河边窄路。
叶流玉垂眸看向河面,原本空无一人的身边,落在河面上却显出一抹身形,“你隐去身形,若她攻击我,放出威压帮我挡住便是。”
水面波动,模糊身影依旧难掩媚色,“遵命,尊主大人。”
叶流玉等候片刻,回身望向漆黑巷子,“出来吧。”
一袭红裙缓步而出,林墨玉冷着脸,扬了扬下巴,“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叶流玉背着手,随意踢了踢脚下碎石,并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看见了?”
林墨玉觉得她行为有些古怪,沉默地盯着叶流玉看了会儿,但见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其他动作,且她并没有感觉到周围有其他人,刚提起的警惕之心又放下了。
一个低贱的婢女能干什么呢?她真是想太多了。
思及方才在玉京楼所见之景,她心中只有屈辱,以及想要杀了叶流玉的愤怒。
“我来便是要告诉你,有些东西我得不到,你也没资格伸手去够,懂吗?”
“你果然看见了,”叶流玉露出笑容,眸光却是冷的,“看来那位白公子没有答应与你的婚事。”
林墨玉闻言,愈发恼羞成怒,瞬间抽出盘在腰间的长鞭赤雩,猛地甩向叶流玉。
然而长鞭快要到她面前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停留在半空中进退不得。
眨眼间,她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威压袭来,膝盖一痛直直跪倒在地。
林墨玉满目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向叶流玉,却见她面色平静,似乎对这般场景早有预料。
她猛地回忆起翡翠的惨死,又想起法器中没有半点叶流玉的身影,色厉内荏地喊道,“你想干什么?!”
叶流玉挑眉,真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她还没做什么呢,就已经心生惧意,想来这位林家二小姐嚣张跋扈多年,不过是仰仗林家在飞玉城势大罢了。
“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她突然问道。
林墨玉心中瑟瑟,强撑着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小姐惦记。我就是看不惯你那副忠心的样子,凭什么总有人对一个废人忠心耿耿,我又差在哪里?!”
“废人?”叶流玉眸色一暗,“你从一开始欺辱我,到后来想要杀我,全是因为嫉恨林墨芝?”
她没想到,林墨玉对林墨芝的执念居然如此之深,初入道途已生心魔。
林墨玉情绪起伏,眉目之间突然染上狰狞之意,“你又知道什么?!他活着一日,我便一日不得安生!”
叶流玉瞥见她发间金簪在月色下闪过一缕诡异光芒,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挑衅道,“大少爷待人温和有礼,不似你这般动辄打骂,傻子都知道该择谁为主,你如何能与大少爷相提并论?”
她神色转冷,阴沉沉地望着叶流玉,眼中清明之色逐渐被疯狂替代,突然诡异一笑,“你可知,我让翡翠去杀你时,曾派人将消息暗中透露给林墨芝?”
“我本想引他前去,栽赃也好、一同杀掉也罢,”林墨玉眼眸染上血色,显然已被心魔控制失了神智,“他却无动于衷呢,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放任你被杀。”
她存着挑拨离间的心思,语气愈发直白,“你对他忠心至此,甚至不顾危险只身诱我前来,他却半点不领情啊。”
“他不现身才好。”
叶流玉面色沉静,见林墨玉满面惊讶,莞尔一笑,“他若是现身,之后我所受欺凌岂非无用功,又如何取得他的信任?”
林墨玉睁大双眼,怔愣一瞬后旋即明白了一切,癫狂大笑,“我竟成了你算计他的一把刀。”
“如今你已成了他格外上心之人,就连出来看个花灯他都不放心,不顾自身眼盲亲自来陪。”
她倏然收敛了笑意,想起方才桥上焦急回身寻人的林墨芝,直直对上叶流玉冷漠双眸,话题一转,“看来对你无用的我,死期将至了。”
“我喜欢聪明人,”叶流玉缓缓走近,对上她满是怨恨的双眼“但我厌恶欺负弱小之辈。”
“不甘心吗?”
“林墨玉,今日我不杀你,来日必会有其他人来杀你,”她垂眸看向跪在地上任人宰割之人,“这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
“你们人族修士不是最讲因果,谁骂你、你便骂谁,谁打你、你便打谁,可那些死在你手里的无辜之人,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林墨玉疯狂挣动,体内灵气肆虐,目眦欲裂,“你怎知他们背地里没有嚼我的舌根,不过是一群卑贱之人,我凭什么不能杀他们?!”
叶流玉脸色瞬间沉下来,眉目间杀伐之气尽显,森冷锐利的目光落在林墨玉脸上,犹如刀割,无端令人胆寒。
天行有常,她修杀生道尚不能随意杀人,一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林墨玉仅仅因猜测亦或嫉恨一个人,便可随意杀人,此等行为与修罗何异?
林墨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她被叶流玉浑身气势刺激地猛然清醒过来,顿时心生惧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瞥了眼跌落在不远处的赤雩,暗中掐诀调动绑在后腰处的匕首,嘴上抛出秘密吸引叶流玉的注意力,“你可知,林墨芝为何要留在林府?”
“为何?”叶流玉顺着她的话问道。
她并非没有发现林墨玉的小动作,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隐去身形的符星荏收起威压。
“因为······”
林墨玉突觉身上压力一轻,当即驱动匕首,全力刺向叶流玉。
眼见匕首就要刺入她的心脏,叶流玉胸前却迸发出一股幽蓝光芒,化作灵盾将她保护起来,分明是佩戴着某种护身法器。
林墨玉见状愈发嫉恨,咬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握住匕首,倾尽全力想要突破护身法器。
叶流玉冷笑,“星荏,杀了她。”
语毕,那匕首瞬间脱离控制,利刃倒转刺进了林墨玉的胸口。
她怔怔垂眸,胸前血迹一点点晕染开来,不敢相信般又抬头看了眼叶流玉,这才察觉到锥心痛意。
林墨玉眉头紧蹩捂住胸口,鲜血染红了指尖丹蔻,红得愈发妖艳,死亡的恐慌感席卷了她。
涣散的瞳孔死死瞪着叶流玉,她踉跄着前行两步,忍住痛意咬牙握紧胸前匕首,随后猛地拔出,向眼前人刺去。
“扑哧——”
林墨玉倏然瞪大双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响声,嘴边呕出一口鲜血,带着不甘倒了下去,匕首赫然反插在她胸前。
而原本被她挡住的巷子露了出来。
叶流玉抬眼,一袭月白锦衣在夜色中尤其显眼。
——是林墨芝。
他眼上的白纱已然摘了下来,浅金双眸映出面颊染血的叶流玉,满是震惊之色。
要体谅朋友的难处,特别对方还是单身狗的情况下,善解人意的她很快答复道:“好的,隔壁还有两个隔间没看,我们看一眼就走。”
说着,她挑了一条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链子,又悄咪咪把看中的一对猫耳也捎上,这才和好友们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或许是为了给不同类别做出明显的区分,二楼专门划出了许多的小房间,有做眼罩的,有专门做兽耳的,还有一些奇奇怪怪小道具的……
总而言之,无愧掌柜那句“三十年良心老店”的品质保证。
反正叶流玉算是彻底开眼了。
因此,抱着“最后的小房间会不会有更炸裂的存在”这样的念头走进去时,她完全没想过会遇见认识的人。
准确来说,是只见过一面并且被她评价为不像好人的谢云泽的朋友——
那天夜里遇到的狐狸眼男人。
怎么会是他?
一念至此,叶流玉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咦?”
早就察觉到有其他客人进来,顺着动静的声音回头的年轻男人,对上这张呆愣愣的漂亮小脸,眼睛不由笑得眯了起来。
“呀,是你啊。”
第 47 章 047
047.
这个声音……
被熟稔的招呼声唤回意识,叶流玉没来得及思考其他事情,立刻左右张望了一圈。
上一回在山下遇到谢云泽和他朋友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很难说这次他们是不是又在进行什么团体活动。
好在应该没有。翡翠的尸体是在三日后被发现的。
那样子一看就是他杀,只是地方偏僻,根本无人看见是谁杀的。
林墨玉不好说出原委,央着父亲林水御动用回溯时间的法器,里面却连一个身影都没有,这分明是被修为高深之人抹去了身影。
而叶流玉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任谁都能看出她没有修为,根本不可能做到。
林墨玉虽然确定凶手就是她,却也碍于没有证据无法说出口,愈发恨极了叶流玉。
林府上下人心惶惶,林水御夫妻二人为了安抚人心,不仅加强了守卫,还在府内设下了防御阵法。
直到天气暖和起来,此事才渐渐平息下去。
林墨芝大约只是怀疑翡翠的死与她有关,但却无法解释法器中为何没有她的身影,连带着绿漪待她都多了几分谨慎和探究之意。
冰玉消融,已经接不到梅花玉水了,林墨芝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而叶流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冬日集玉、春日送花。
许昌外出办事去了,原本换了绿漪每日去大厨房拎饭,但今日要为院里的花池松土,她脱不开身,就交给了叶流玉。
“你······快去快回,听见谁喊都不要搭理,拿到饭就回来,”绿漪将食盒递给她,“若、若是有人为难,你就告诉大厨房的杏儿,明白吗?”
叶流玉点了点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明白了。”
“嗯,去吧。”
绿漪站在院门边,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进去了。
叶流玉明白她的意思。
自翡翠死后,她再也没出过松鹤院的门,即便林墨玉再恨、再气,也无法将手伸到林墨芝面前来。
听说后来璎珞院莫名死了两个下人,身上满是鞭痕,被抬出来时没有一块好肉。
真是芙蓉面修罗心。
无论林墨玉有多么生气,她也只能等,等一个叶流玉走出松鹤院的机会,起码林水御在的时候,她不敢轻举妄动。
叶流玉刚迈出松鹤院的门,走了没多久,就瞥见一个身影从隐秘处奔出,向璎珞院的方向去了。
翡翠的死已经让林墨芝对她的身份产生了动摇,许昌所谓的出去办事,应当就是去查她的身份。
是真的流民,还是伪装成流民的眼线?
毕竟她前脚受了伤,后脚林墨玉身边陪伴长大的贴身婢子就死了,用一个心腹去换眼线的安全,实在不像林墨玉能干出来的事儿。
而她今日给林墨玉这个机会,就是为了再添一把火,让林墨芝查明她的身份后,加深愧疚的火。
对多疑者来说,绝不能将事实摆在他面前,要引他亲身探查到真相,才会让他真正放下疑心、信以为真。
林墨芝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重情。
不论对许昌还是绿漪,亦或是绿漪口中那个几年前死去的小厮,他都极尽维护。
当他知晓真相的那一刻,得知一直以来因自己的多疑错认了真心,甚至让献出真心之人一次次陷入陷阱,无边的悔意就会席卷他。
比之他自己招揽的许昌和绿漪,她将成为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获得他的信任,最终引他动情。
“阿玉,装好了。”
杏儿笑着将食盒递给叶流玉,还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块栗子糕,俏皮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拿好,刚出炉的。”
叶流玉却一反常态,颇为紧张地捏住杏儿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杏儿姐姐,有人跟了我一路,我害怕。”
杏儿顿时神情一肃,紧接着又露出一副笑模样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回去吧。”
得了她的保证,叶流玉明白她会设法通知绿漪,便迟疑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她,见她冲自己摆手,这才拎着食盒走出了大厨房。
叶流玉一路上东张西望,神情紧张地样子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路过的下人们只是觉得她有些奇怪,没人想管闲事。
又或者说,没人想和松鹤院的人沾边。
走了一路都没发生什么,眼见快到松鹤院,叶流玉才渐渐放松了警惕。
大厨房到松鹤院的路上,有一处造景花园,虽然占地不大,却做得小巧精致,暗合阴阳八卦之理,能够聚灵养气,故而这里的花都比别处开得早些。
叶流玉这几日送给林墨芝的花都是从这里采的,她不采那些乍眼的大花,只是选了些颜色鲜嫩的小花凑做一把,每日变着些颜色搭配,央着绿漪将这些花插在林墨芝屋内的花瓶里。
绿漪原本要拒绝,听她说了一句“就算看不见春日之景,闻闻味道也算是在春日里了”,沉默片刻后同意了。
只是林墨芝问起来时,只说是自己采的,并没有提及叶流玉,否则又要浪费一番心意。
之前几日为了避开林墨玉的眼线,她都是天快亮时偷偷溜出来,今日正好路过,索性顺手采了。
她没有注意到,原本花园中还偶尔有人经过,等到她采完花,已经空无一人了。
唯有不远处一抹鲜红身影,带着两三个婢子站在花丛中,好心情地垂首嗅了嗅牡丹香。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林墨玉很满意叶流玉脸上露出的惊恐神情,她唇边带笑,一步一步走向叶流玉。
“你、你要干什么?”没关系。
林墨玉挑眉,唇边几分嘲弄笑意淡去,想要看好戏的神情转瞬间冷了下来。
原本垂落在地的长鞭赤雩随着主人微微一动,“我虽没有动用灵力,但赤雩可是地级法宝,即便是筑基期的修士也承受不住十鞭。不如我们试试,你能承受几鞭?”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瞥了眼不远处紧紧关着门的主屋,凑近叶流玉笑着诱哄,“不过你若是叩头求饶,我或许可以放过你。”
叶流玉眼睫颤抖着抬起,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垂下眼认命一般,不再有多余动作。
林墨玉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面色一反常态的平静,缓缓站直身子盯她半晌,突然扬起长鞭赤雩,狠狠抽了下去!
长鞭落下的刹那,叶流玉紧闭双眼,长鞭细微处有倒刺凸起,抽在身上犹如火烧,刮过皮肉时则如同将灼伤处再次撕裂开来,让人痛不欲生。
林墨玉见她将嘴唇咬破了都不肯喊叫出声,手底下顿时又加了几分力气,而最后一鞭子,她动用了一丝灵气。
“住手!”
人未至先闻声,主屋大门从里面被推开,绿漪扶着林墨芝走了出来。
林墨玉却充耳不闻,冷笑一声,扬手挥鞭。
那道鞭痕携着极深的怨恨,划过叶流玉左肩及至右腹,最后末梢跋扈扬起,划过她的眉眼处,在眉尾留下了一道极其醒目的血痕,鲜血随之穿过眼眸流淌而下。
犹如血泪,望之心惊。
这一鞭林墨玉动用了灵气,抽得深且狠,鲜血很快渗透了初夏轻薄衣衫扩散开来,远远望去,似是将叶流玉单薄身躯劈作了两半。
突闻绿漪惊呼一声,林墨芝偏了偏头,待听她迅速将眼前景象描述一遍,他面色未变,言语之间却满是威胁。
“二妹,今日你触犯身为修士、却对凡者动用灵力的禁令之事,我会立即禀明父亲。”
林墨玉回眸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林墨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父亲今日与母亲出去了,你若能等到他们回来,便去告吧。”
绿漪瞬间汗湿了后背,跟在林墨芝身边多年,她对这位二小姐实在是太熟悉了。
等?
恐怕她今日不会放过松鹤院中的每一个人,包括林墨芝。
叶流玉眼神恍惚,透过坠在眼睫之上的黏腻血液,她几乎分辨不清那抹月白色身影在何处,只循声抬脸,拼尽全身力气、嗓音嘶哑地喊了一句,
“少爷快走!”
哪知她的话瞬间激怒了林墨玉,她怒火攻心,手腕一动长鞭卷住叶流玉伤痕累累的身躯,用力一扯将她掼倒在地。
林墨玉抬脚便要踢向她柔软的腹部,却被扑上来的绿漪护住,“二小姐,您这是要自毁前程吗?!”
“前程?”
林墨玉神情古怪,“啊,你说的是玄霄宗即将来此收徒之事?”
“正是,”绿漪展臂将叶流玉护在身后,思绪飞转,“听闻玄霄宗收徒除了天赋之外,亦极为看重‘德行’,若今日二小姐杀了阿玉,一旦传扬出去,必然会损害二小姐的名声,恐与玄霄宗无缘。”
林墨玉打量绿漪几眼,轻笑一声、眼含嘲弄,说出来的话格外嚣张跋扈,“你们那时早已是一抔黄土,又有谁敢说我的不是?”
她微微附身,双目直视绿漪,压低了声音,犹如恶鬼絮语,“更何况,那瞎子活着一天,我便一天没有名声可言。”
叶流玉随之后退,正欲抬腿就跑,却被身后出现的两名壮硕嬷嬷按住,跪倒在原地。
食盒中的餐食洒了一地,手中的那束花还紧紧握着。
林墨玉扬了扬下巴,嬷嬷会意,从她手中夺过那束花送到林墨玉前面。
她抬手拨了拨被蹂躏地已经不再挺直的花朵,撇了撇嘴,“真是个贱人,喜欢的花也是这般杂种。”
叶流玉听出她意有所指,红着眼挣扎起来,“把花还给我!”
瘦小的肩膀快被力气极大的嬷嬷捏碎了,疼痛让她流下眼泪,却依旧奋力挣扎着,想要夺回那束被旁人弃之敝履的花。
林墨玉收敛笑容,面无表情的盯着叶流玉看了片刻,突然伸手抓起那束花,将它们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
叶流玉眼眶通红,嘴唇颤抖,抑制住啜泣倔强地瞪着她,“你是坏女人!”
林墨玉一愣,随即扬起狠戾笑意,抬手就甩了叶流玉两巴掌,抽得她脸都偏向了一边。
她俯下|身,捏住叶流玉红肿的脸,恶狠狠道,“再敢说一句,我就撕了你的嘴。”
“里、里是坏女人!”
叶流玉对上林墨芝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厌恶。
林墨玉看着那双和从前那些骂她的人如出一辙、满是厌恶的眼睛,恶意如同浪潮翻涌而来。
她的指尖抚过叶流玉的眼周,带着极度兴奋的颤抖之意,近乎疯狂,
“不如,我把你的眼睛也挖了,让你去和你的大少爷做个伴,可好?”
回顾一圈后,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在找人吗?”少女转头的动作太过明显,脸上的神情想读不懂都难,谢时屿不由轻笑,“他不在这儿哦。”
隔间的空间有限,并无其他摆设遮挡,站在门口就已经一览无遗。
不过,他说了不算。
未免被骗,叶流玉四下打量的时候已经摸出了通讯符,飞快地给谢云泽发去了一条信息。
再说叶流玉这边。
叶流玉:“噗。”
惊讶到连问号都来不及打。
“怎么了?”三道不同的声音,出口却是异口同声的关心。
叶流玉默默地擦去嘴边的水渍,又喝了口水压压惊,这才说道:“有人来找我,我先下去一趟。”
完全没想起,谢云泽到底为什么又能精准找到她。
第 48 章 048
048.
叶流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约好的地点,谢云泽倚着树,目光停留在湖面,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
只是从楼上赶到楼下临湖的一片竹林里……应该没有耽误很久吧?
叶流玉不确定地想着,又仔细打量了谢云泽一眼。
他今天穿的是白底黑纹的道袍,唯一不变的是依然很帅。
“谢云泽!”
她热情地扑过去,试图小小地偷袭一下,结果青年的脑后就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猝不及防转过来,将扑向他的少女一下子拥入怀里,于是没来得及出口的话也就只能变成了一声再简单不过的招呼。
谢云泽低头,凤眸含笑:“嗯,我在。”
怀里的人好轻,总觉得没什么份量,抱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
叶流玉挂在他身上,抬起头,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凤眸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似乎目光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林墨玉出生时,不同于林夫人与林水御婚后所生的妹妹和弟弟,甚至连府中那个庶妹都不如。
一个寡廉鲜耻、勾引有妇之夫的女子,连外室都不算,她所生下的孩子更是连私生子都算不上,她幼时在城中是抬不起头的,无时无刻不在众人的唾骂与厌恶中度过。
她曾见过那位高洁如皎月的“林夫人”,林水御的结契道侣,亦是林墨芝的生母。
那样美好的一位女子,当她知晓了父亲与母亲之间的苟且,也落得一夜之间言行疯癫的下场。
直到父亲娶了母亲,林墨玉才算是从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走出来。
林家为飞玉城第一修真世家,无人敢来当面触霉头,曾经如影随形的辱骂贬低日渐淡去。
而自她测出天级火灵根的那一刻起,她便能够将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彻底踩在脚下,成为今日众星捧月的林家二小姐。
但那根刺依旧埋在她的心底,每每见到林墨芝,就要阴魂不散的痛上一痛。
只要林墨芝活着,便是在时刻彰显她的丑陋身世。
今日,她要亲手将这根刺彻底拔除。
思及此处,林墨玉看向白绸蒙眼的林墨芝微微一笑,手腕微转,赤雩随之而动,直冲林墨芝而去。
谁也没看清,遍体鳞伤的叶流玉是如何奔至林墨芝身前,又如何以身作甲,为他挡下致命一击。
即便是离她最近的绿漪,都未曾反应过来。
林墨芝手中竹杖摔落在地,他不自觉地抬手,揽住突然扑至怀中的温热躯体,血腥味充盈鼻间,不用问都知晓她收了多重的伤。
她痛得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还没到他的肩头,那一扑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此刻就要瘫软滑落在地,连带着林墨芝也一同坐倒。
他有些无措,盯着叶流玉垂落在地的手有些怔愣,但揽着她的手却又更紧了几分。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在他的手里流逝。
且是为了他而奋不顾身。
“天真。”日头偏西,黄昏时分。
叶流玉正提着水桶、扬起水瓢给前院刚种下的花苗浇水,却听门外骤起喧哗,她刚想放下手中东西过去看看,便听见一声巨响——
松鹤院的门竟让人生生劈作两半,切口处干净利落,如同裁纸一般。
碎屑飞舞间,一只精致的红莲绣鞋率先踏了进来,紧接着乌压压地挤进来一堆人,立在门口把守的人将破损处堵得严严实实。
“真是好久不见啊,小贱人。”
叶流玉似是被这等场面吓住了,愣愣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地盯着步步逼近的林墨玉,好半晌没反应。
待她快到近前时,本能驱使着叶流玉向后退去,步伐慌乱险些摔倒在地。
“你怕我?”
林墨玉停步,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带恐惧的小丫头,她手腕轻转,手中火红色的长鞭如同灵活的长蛇,眨眼间便探向叶流玉的腰。
叶流玉眸光微动,这种程度的修为法器她还不放在眼里,但魔尊能避开,“叶微玉”一介凡人却难以逃离。
长鞭舞动、破空声起,叶流玉只觉腰间一股大力将她向前扯去,瞬间被扯到了林墨玉眼前。
她那张靡丽面容压下来,眉眼间戾气横生,平白多了几分令人呼吸困难的压迫感。
“眼睛怎么红着?”她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松了松手中长鞭,“想去找那瞎子救你吗?可惜啊,这时辰他恐怕顾不上你吧。”
“不许你骂大少爷!”
叶流玉双手使劲扯动腰间长鞭,脸都憋红了却憾动不了分毫,甚至越勒越紧,将她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林墨玉得意神色忽然变作无辜,似才发觉长鞭纠缠过紧,遮住嘴角笑意,“把你勒疼了?你倒是说一声呀,我松开便是。”
语毕,她手腕一抖,长鞭猛地伸展开来,卷着叶流玉甩了出去,“砰”地撞上花池尽头的院墙,最终像块烂肉般摔落在地。
叶流玉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耳边骤然响起的尖锐轰鸣声让她头晕目眩,眼前黑一阵白一阵闪烁,鼻尖埋入尘土,呼吸间满是花泥。
她只觉喉间血腥翻涌,没忍住呛咳起来,却喷出一口血腥,连带着满身骨头都叫嚣起来,捏碎般的疼痛直冲脑海,分明已经伤到了五脏六腑。
莫说动弹,便是呼吸都疼痛难忍。
林墨玉作为始作俑者,却像没事人一样,惊讶地捂住嘴,“哎呀,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你没事儿吧?需要我向你道歉吗?”
叶流玉动也没动,眼帘微阖,看来林墨玉还记恨着那日逼她道歉之事,今日来此,恐怕并不单单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林墨玉是如何知晓林墨芝这个时辰绝不会出房间的?
林墨玉立在原地盯了一阵,见她趴在地上一声不吭,挥了挥手,旁边两个眼熟的嬷嬷上前,粗手粗脚地撕扯着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叶流玉只觉得原本快要碎了的五脏六腑再次翻江倒海起来,痛得她控制不住扭曲神情,闷哼一声,又呕出一口血来。
“我还以为死了呢,”林墨玉后退几步,嫌弃地用帕子捂住口鼻,“卑贱者的命果然格外硬些。”
她挥了挥手,一直跟在后面的婢子压上着人上前,将其按倒跪在叶流玉面前。
“正好见见你的好姐姐,就是她带我来的。”这不是她的屋子。
叶流玉环视屋内摆设,格局瞧着有些像绿漪的屋子,但置物架上空着,似乎是刚刚新收拾出来的。
她收回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顶部微垂的床帐,感官逐渐回笼,身上鞭伤细细密密地痛起来,让她昏沉许久的意识清晰。
叶流玉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林墨玉灌注灵力挥鞭时,她便知晓这条“命”恐怕要保不住。
不如以命为注。
林墨玉掰正叶流玉的脸,凑近她耳边,却侧目看向杏儿,声音愉悦又充满了恶意,“也是她告诉我,每日这个时辰内,无论松鹤院发生什么事,林墨芝都会因治伤而闭门不出。”
“阿玉、阿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杏儿眼泪扑簌而下,“是二小姐逼我的!我不敢不从啊!”
叶流玉呼吸间都在痛,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皱着眉看向慌乱、满是歉疚的杏儿,眨了眨眼,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嘴唇一张一合。
杏儿紧紧盯着她,自然看懂了她的意思,随后歉疚地垂下头,眼泪汹涌而下,染湿了膝前的青石板。
林墨玉被眼前“主仆情深”的一幕刺痛,冷笑一声,再度挥鞭,绿漪尖叫着想要推开她,却被一脚踹开,痛得蜷缩在原地动弹不得。
破空声响起,长鞭带起炽热烈焰,杀意滔天!
林墨芝抬手将叶流玉护在怀中,衣衫沾染的冷香唤回她些许昏沉思绪,结成血痂的唇颤抖嗫嚅,“是娘、娘来接我了吗?我、我想家了······”
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挣扎着抬手,想要抓住抱着自己之人的衣袖,却又在快要触及时重重垂落在地,再无力抬起。
林墨芝没有回答,一向挂着温和笑意的嘴角此刻绷紧,他只是紧了紧手臂,将她牢牢护在自己的怀中,不露分毫。
是他错了。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燃起熊熊烈焰的长鞭便要落下,侧边乍起青光,剑意蕴含水灵将长鞭挡住,来人趁长鞭缠绕其上时猛地一拽,竟将赤雩从林墨玉手中夺了过来。
“二小姐,松鹤院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他收起长剑,将赤雩绕了几圈捏在手上,再抬眼时,金丹修士的威压显露,除了林墨芝几人,其余皆被压得趴俯在地,头都抬不起来。
“是您自己出去,还是我送您出去?”
林墨玉愕然,许昌竟然是金丹期?!
她从未在许昌身上感受到修真之人的灵力流动,父亲也未提起过松鹤院中还有一个金丹存在。
又或者说,父亲也并不知晓。
不。
林墨玉双手握拳,拼尽力气才能不跪倒于威压之下,她回想起那日父亲让他道歉的神情,分明是在忌惮什么。
或许就是许昌。
武器被夺,许昌虽然不敢杀她,但继续僵持下去她也讨不到什么好。
林墨玉冷着脸,伸手道,“将赤雩还我,用不着你送,我自己走。”
盯着他们一行人离去,许昌才匆忙转身去扶林墨芝。
叶流玉被他紧揽在怀中,浑身是血昏迷多时,脸色浮起一层死人才会有的灰白,呼吸微弱几不可查。
许昌伸手探脉,对上跌撞爬来绿漪的目光,摇了摇头,“恐怕不行了。”
“你、你浑说什么?!”绿漪当即红了眼,忍着腹间疼痛抓住许昌,“你再探探,一定是看错了。”
许昌面露无奈,叶流玉一介凡人之躯,面对林墨玉这种已到筑基期的修士,再加上对方手握地阶法宝,即便不动用灵力,这几鞭子下来也难以活命。
若是他再快一步就好了。
“主子,先将阿玉抱进屋内去吧。”
许昌伸手,却被林墨芝精准扼住手腕,二人隔着白纱对上视线,只听那声音沙哑暗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去取定魂丹来。”
绿漪怔楞抬头,许昌神情一动,点头应道,“是。”
叶流玉掏出之前给他买的珍珠链条:“就是这个。”
链子放在一个木质的小盒子里,还没有打开,她正要给他展示,蓦地想起谢时屿之前意味不明的话,动作不由停住。
谢云泽挑了下眉:“怎么了?”
“是这样的。”叶流玉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问他比较好,“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关于你的?”
该不会是生日之类的吧?
叶流玉暗自猜想着,然后就见谢云泽沉默了一下,而后又抬起眼,与她直直地对视,说出的四个字完全与她的猜测一致。
他说:“我的生辰。”
第 49 章 049
049.
出生的这一天,对谢云泽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
这是别人告诉他的日子,甚至连真实性都未知,尽管那个人的反应让他清楚这是事实,但在他经历的岁月里,也很少会有人给他庆祝。
更多时候,他会避开这一天,让这个日子如其余的每一天一样平平无奇。
既然是不被期待的出生,那相应的时间自然也无足轻重。
不需要纪念,不需要祝贺。
过去的那些日子,谢云泽都是这么想的,直到今天,叶流玉站在他的面前,说着要送他一份礼物。她眼中的认真,让他选择了将答案告诉她。
确定小狐狸没跟上来后,叶流玉松了口气。
从前也有过许多人企图挽留叶流玉,好壮大他们宗门势力。神剑不朽不灭,但神剑之主无论是飞升至上界抑或死亡去往鬼道,都不能将神剑带走。届时无主的神剑,自然会落入所属宗门之手。
没有人不想得到神剑,何况是史上从无认主记录的纯钧。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欺骗,有交流的场合就会有谎言。厌倦背叛的叶流玉,不会再给任何人利用她的机会。为了不让这一天来临,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和任何人同行。
离开山原一路向南,叶流玉即将离开天山地界。风雪肉眼可见变小,混沌的乌云散开去,露出云间惨白的满月。月光照亮山中幽蓝的冰湖,山间积雪反射出溶溶的光。叶流玉背着纯钧剑走在湖边小道上,目光一寸寸从山间的景色掠过。
不出意外的话她日后不会再来北境,叶流玉想把这里的风景永远铭记在心。
“多好的月亮,”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喟叹,“纯钧剑主也是这么想的吗?”
叶流玉睫毛轻轻一颤:“确实不错。不过如果前辈能不出现,那会更好。”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地上些许尚未黏连的雪粒。寒风止息之处,一身青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叶流玉对面。二人相去足有数十丈,但对他们而言,这已经是足够危险的距离。
“叶姑娘似乎不太高兴见到我?”中年男子眼神苍老,看上去远不止四五十岁。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我没什么高不高兴的。”叶流玉眯起眼睛,“但前辈似乎是故意在这里堵我?”
她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料定对方和她一样,都是神剑之主。然而失去纯钧剑灵的提醒,叶流玉猜不出眼前的青年到底是哪柄神剑的主人。
“我和天妖有过约定,只要我活着一天,便决不能踏入天山地界,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你。”中年男子说,“我是鱼肠剑主,龙渊辜十九。”
叶流玉不认识她没去过的地方:“你是中州人?”
“不,我是南国人。”辜十九探究地看向叶流玉,“你不认识我?”
神剑山的出世神剑一共七柄,除去始终不肯认主的纯钧,四海内最多只能同时存在六位神剑之主:东陆承影,中州湛卢,西域干将莫邪,南国太阿鱼肠。提到神剑之主的身份,不能修行的老弱妇孺尚能如数家珍,同为神剑之主的叶流玉竟然不知道鱼肠剑主是谁。
“从前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就算今天认识好了。”叶流玉礼貌地笑,“那么请问鱼肠剑主如今把我拦在这里,是想对我说什么?”
“交出天山雪莲。”
叶流玉挑眉:“是谁告诉的前辈,说我有天山雪莲?”
“难道你没有?”
“我确实没有。”这是实话,叶流玉老实地回答,“不如前辈再等等,等到下一次雪莲开再说。”
不过辜十九自称无法进入天山,即便能赶上下次,也未必能抢得到。
辜十九皱眉:“叶姑娘不要开玩笑。我要天山雪莲是为了救人。”
“辜前辈才是不要开玩笑,谁要天山雪莲不是为了救人,难道还有第二种用处吗?”叶流玉耸肩,“不过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前辈还是趁早去找找其他能起死回生的灵药,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虚耗时间。”
“那你敢拿你的纯钧剑,立誓说你没从我们世子手上抢走天山雪莲吗?”辜十九重重哼一声,“如果纯钧剑主撒谎的话,我看你这把剑也不必要了。信口雌黄之人,不配为纯钧之主。”
叶流玉脸色短暂阴沉,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柔柔地笑:“谁是纯钧之主,自然是纯钧剑说了算。辜前辈觉得谁配谁不配,其实没有人在乎。”
说完这话,叶流玉不再驻足,抬脚就往辜十九的方向走去。辜十九身体隐隐紧绷。他从没和纯钧剑动过手,只听世子说叶流玉实力约莫是化神期,与他同阶。然而鱼肠是一柄用来刺杀的神兵,正面对决未必能胜过纯钧。
若是他能杀了叶流玉,得到纯钧剑。南国三柄渡劫期神兵在手,何须再因为其他四境束手束脚?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九丈,七丈,五丈叶流玉正要从辜十九身边过去,只见辜十九眉眼倏忽凌厉,猛然拔剑便刺。
叶流玉:“?”
借个道而已,不至于吧。
少女背后纯钧骤然出鞘,险险架住鱼肠攻势。叶流玉一把握住剑柄,纵身和辜十九战在一处。鱼肠剑身极软,和纯钧撞在一处时发出的声音如雨水入潭,轻灵而危险,和辜十九的气质极不相称。叶流玉剑风却是懒洋洋中带着一点睥睨之态,像极了已故的纯钧剑灵。
“雪莲当玉不在我这里,即便杀了我你也拿不到,想来前辈心里应该也有数。”叶流玉侧身,避开辜十九的攻势,“可前辈还是对我动了手。为什么?”
辜十九没有说话,鱼肠剑身一弯,剑气擦过叶流玉侧脸,割断她一缕发丝,削去她身后半座雪山。只听“轰隆隆”,接连不断的倒塌声响起,被剑气斩断的半座山岭滑入湖中,激起无数尘烟,搅碎湖面倒映的圆月。
辜十九手上动作半刻未曾停歇。万千剑气破空而出,封锁了叶流玉的所有退路。银白剑光与虚影齐舞,实招和虚招混在一处难以分辨清楚。连风都不能破开剑阵的光影,遑论其他。
剑阵·风霜切!
叶流玉方欲破开剑阵,忽有一股极恐怖的气势从她背后升腾而起。渡劫之威势不可挡,一瞬间便将叶流玉的气势碾压过去,几至不能呼吸。
纯钧剑主蓦然回首,瞳孔中倒映出剑灵的模样。鱼肠剑灵凭空而立,面无表情结成手印,虚幻的三道剑影自空中浮现,倏忽凝成第二柄鱼肠软剑。它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笔直向叶流玉后心刺去!
凝聚绝对杀意的刺杀之剑!一旦出世就必须得见血!
鱼肠三式·生灵灭!
叶流玉犯了一个错误。她失去孟逢春太久,竟然已经忘了,神剑之主最令人畏惧的并非剑主本身,而是他们的剑灵。
前有辜十九剑阵风霜,后有鱼肠剑生灵绝杀。什么样的剑招能应对剑主和剑灵的联手合击?答案是没有。必须得做出取舍才行。
来不及思索,叶流玉骤然拧过纯钧剑柄,剑尖翻转,一道青芒倏忽吞吐而出!
芙蓉九剑·剑生芙蓉。
剑芒极短,不过三寸,形似芙蓉,色泽为青,灿烂如列星之行,又如毒蛇伸缩不定。只一霎,芙蓉剑芒便破开了叶流玉面前的风霜剑阵,转瞬失去了行迹。
此时鱼肠三式已到了叶流玉后心。
一声凄厉的狐鸣!天山白狐从暗处蹿出,身形如鬼魅般飘逸。不待鱼肠剑灵看清,狐妖一闪身闯入风霜剑阵,毅然挡在叶流玉背后!只听“噗”的一声,鱼肠剑影已然没入狐妖腹中。
以生灵绝杀的威力,鱼肠本该毫无停留地将白狐和叶流玉串在一处。然而在进入白狐的身体之后,鱼肠剑影竟像是遇到阻碍一般,被牢牢锁死在白狐心口,无法再有寸进。
被刺穿心脏的白狐长长哀鸣,随即往后仰倒。叶流玉反手抄起狐狸,顺势破开剑阵,抱着白狐纵身而出。乌云散去,月光皎洁。单手抱着狐狸的纯钧剑主提剑站在半空中,漠然俯视下方鱼肠剑灵,衣服前襟已然被白狐的心血染红。
鱼肠剑影散去,被一剑戳心的白狐蜷缩在叶流玉怀中委屈地呜咽,身体痛到一抽一抽。叶流玉抱它抱得紧了些,将灵力渡过去,暂时止住了血。
不远处,目光空洞的辜十九眉心出现了一道红线。裂口从额头蔓延至下颌,又从下颌蔓延至脖颈。
鲜血飞溅!
原本好好站在原地的剑修,忽然连人带衣料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一下子坍塌下去。辜十九的五脏六腑从裂口流出,混着血水滚落于地,在积雪上冒着热气。
主人已死,鱼肠剑灵却并不伤心。他作为刺杀之剑,有过太多亲眼目睹主人成功同归于尽、抑或刺杀失败身亡的经历。他只是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叶流玉棕褐的瞳孔。
“你的灵体”
这是纯钧剑主和鱼肠剑第一次目光相接,也是叶流玉第一次听见鱼肠剑的声音。和孟逢春不同,鱼肠剑灵嗓子有些沙哑,一听就知道平时不怎么说话。
“我的灵体怎么了?”叶流玉反问。
鱼肠剑灵沙哑地问:“逢春,他死了?”
叶流玉没有回答,鱼肠剑灵也不需要。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随后他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叶流玉身上,而是走到辜十九尸体旁。
辜十九死得凄惨,血流了一地。不想弄脏衣服的鱼肠剑灵连人带雪地挖出来,将混合着雪泥的尸体连带土块一起放进了辜十九随身的乾坤袋中。
随后他伸出手,落在地上的鱼肠剑弹身而起,滑入剑灵手掌中。
“南国龙渊是吗?”叶流玉落在地上,对着鱼肠剑灵背影说,“今天辜十九对我动手的事,我记住了。不管是奉命而行还是他擅自妄为,我总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鱼肠剑灵离去的身形凝固一瞬,随后他背对着叶流玉摆摆手。
“不要做多余的事,”剑灵语气冷淡,“我不能杀你,不代表当玉没有人能杀你。我会回去告诉他们,说纯钧剑已经没有得到的价值,不会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你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你说什么?”叶流玉皱眉。
鱼肠剑灵举步离开:“不出意外,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自己手里。”
一个个晶莹的、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从竹管的底端冒了出来,乘着风飞向天空,折射出蔚蓝天际的那一轮旭日。
鼓楼底下经过的孩童注意到了这一幕,欢快地追逐着泡泡,笑声回荡在明媚的晴空之下。
谢云泽侧头,做到这一切的少女额发散乱,但笑容却格外灿烂。
她冲着他,笑眼弯弯地说:“我把太阳送给你了哦,谢云泽,生日快乐!”
第 50 章 050
050.
少女的声音和心跳声同时响起。
扑通。
扑通、扑通……
一声跳得比一声快。只一眨眼,叶流玉面前的大厅便没了屋顶。九尾天狐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瞬间毁了整间大厅的承重柱。被狐爪劈断的房梁轰然倒塌,厅中众人尖叫着躲了开去。
好在有面巾遮挡,叶流玉暂时不必担心被呛到咳嗽。她挥去眼前尘灰,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盘旋在空中的九尾天狐忽然消失了。
乌发白衣的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厅中央,一双灿金的眼眸毫无感情地凝视着上方的刀疤脸。惊人的威压自天而降,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压制得不敢喘气,几至匍匐在地。场中乌压压跪了一地,还能站着的寥寥无几。
“谢云泽!”刀疤脸连滚带爬站起身,这时候他没忘记握紧那把纯钧剑,“你怎么来了?”
被捆在椅子上的叶雪衣眼睛亮起来,残留泪痕的脸上涌出狂喜。她“呜呜”地想要说什么,但因为被堵了嘴,怎么也听不清。
“我还以为你敢对纯钧剑动手的时候,就应该想过我会追到这里来。”谢云泽居高临下俯视着刀疤脸。在刚进来的那一瞬,谢云泽已经注意到了纯钧的下落。
刀疤脸被天妖之威震慑得几乎要下跪。他知道今日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却不愿在谢云泽面前露怯,转而破口大骂来给自己壮胆:“怎么,绑架了您老的未婚妻,让你生气了?放心,我们还没来得及给尊夫人破身,但该摸”
在他口出污言秽语前,谢云泽面无表情挥出一爪。动作快到刀疤脸根本没有看清,只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鲜血溅了刀疤脸一身!
刀疤脸青年迟钝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两条胳膊竟已经被断了开来,血肉模糊。疼痛迟一步刺进大脑,他痛到“砰”一声跪下,下意识想抱住自己的脑袋撕扯头发来发泄痛苦。
但他已经没有手了。她绝对不会再留任何人在身边。
到北境之前,叶流玉从未见过这般固执倔强的狐妖。想留下纯钧剑主的修士素来恭敬,即便被叶流玉拒绝也不会露出逾越的神情。唯有这只天山白狐,见面不到半个时辰,就自说自话想要和叶流玉一起生活。
事出反常必有妖。虽然白狐看上去没有背叛叶流玉的能力,但叶流玉不打算冒险。纯钧剑主不缺愿意为她做牛做马的仆人。只要叶流玉点一下头,有的是宗门心甘情愿立即把她供起来,只要她安安心心在宗门里待着,哪怕只是当个吉祥物。
但叶流玉不需要。
神剑纯钧混合鲜血砸落在地。谢云泽更不低头,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握。躺在血泊中的纯钧剑“铛啷啷”从地上弹身而起,反手向叶雪衣所在方向冲去。
剑气割断了捆着叶雪衣的绳子,没有伤到她的一根毫毛。叶雪衣匆忙解开身上的绳子,拿出口中的异物,揉了揉被捆红的手腕,这才拿起剑向谢云泽跑去。
刀疤脸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嘶吼,谢云泽被吵得心烦意乱,待要给他个痛快,却被赶来的叶雪衣拦住。
叶雪衣拔出纯钧,在刀疤脸上胡乱刺了几剑。
“这是做什么?”
“他们方才威胁我,说我如果不帮他们叫出纯钧剑灵,就毁了我的脸。”叶雪衣收剑入鞘,“现在不过是以彼之道还叶彼身罢了。”
寻常女子最爱重的两样东西:脸和贞洁,在审问威胁的时候是伤害她们的利器。然而纯钧没有剑灵,叶雪衣无计可叶,几乎绝望。
从前自恃身份高贵修为了得的纯钧剑主,人生中第一次因为恐惧流出了泪水。
“你怕毁容,他可不怕。”谢云泽一眼看穿,“你的报复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不如杀了干净。”
在场跪在地下的修者闻言,无不瑟瑟发抖。叶雪衣低声道:“就当是为了我们的亲事攒一点福气,至少这几天里,手上不要沾上这些渣滓的命。他们根本不值得你”
话犹未了,谢云泽若有所觉,低头看去。只见原本痛苦蜷缩着的刀疤脸身体忽然鼓鼓涨起来,恍如一个气球。
狰狞的血脸上涌出疯狂,修行之路自此断绝,最终绝望自爆的刀疤脸大吼一声:“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谢云泽一把抱住叶雪衣的后腰,往后飘然退去。天妖威压忽然减轻了,能站起身的修士连滚带爬往厅外逃去。
只听“砰”一声,刀疤脸的身体彻底爆炸开来,须臾轰塌了整间大厅。余波铲平了整座山头,没来得及逃走的小弟一瞬间在火焰中燃成灰烬。勉强苟活的也被震碎了金丹,在地上痛苦呻.吟,苟延残喘。
谢云泽抱着叶雪衣落在地上,天妖妖力如穿刺之箭,向那些腿快的家伙追索而去。只听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妖力所化箭矢顷刻间贯穿了那些幸存者的心脏。
不断响起尸体倒地的声音。叶雪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从一开始,谢云泽就没打算手下留情。他的时间宝贵,不能花在应付这些无名小辈的报复上,当然是斩草除根来得干净。
刀疤脸看穿了谢云泽的想法,所以才拼了命想博个同归于尽。但他们修为差得太多,到底没能成功。
眼看狩猎者余党将要清除殆尽,谢云泽转身,待要带着叶雪衣离去。忽然胸腔深处蔓延出一阵尖锐的痛楚,天山之主一个趔趄,险些跪在地下。
久违的丝线在冥冥中浮现,无形中牵动了谢云泽的心脏。九尾天狐疼到一瞬间白了脸。
是契约!
谢云泽猛然回头,只见不远处一个黑衣人站在林下,看不清他的脸。
“谢云泽!”叶雪衣惊呼一声,急忙来扶他,“你怎么了?”
谢云泽反手将叶雪衣挥开,看向山中黑影。以他的感知,方才的妖力箭矢至少有三支贯穿了对方的心脏。然而对方竟然还能站着,看上去像是毫发未伤,甚至牵动了他身上残存的契约!
天山谢云泽,此生签订过三次契约。前两件被迫结下的契约如今业已斩断,仅剩的最后一桩契约,是十九年前他和芙蓉剑叶流玉结下的婚契。
叶流玉已死,世间还能牵动谢云泽心脏的,就只剩下那一个人!
叶流玉站在林中,远远看着废墟旁互相搀扶的青年少女。此刻她竟然有些庆幸。还好她动作慢了一步,没有在谢云泽到来前进入大厅。若是当面撞上,叶流玉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来恭喜这一对将要成亲的新人。
她忽然想起琼月楼中秦楚臾数次欲言又止,当时叶流玉还只以为在说谢云泽天妖身份一事,如今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她死得太久,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等一个死人,一切已经变了太多太多。“就当是为了我们的亲事攒一点福气”,只一句少女憧憬的呓语,一瞬间刺痛了叶流玉的心脏。
“忘记过去是人的本能,困在过去的人会死。”崔若临死前的遗言在耳边回响,“叶流玉,你现在在这里嘲笑我,但你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她说的原来是对的,她说的竟然是对的。
叶流玉抬起手,想感受一下自己模拟出来的心脏会不会痛。在碰到满手鲜血后,叶流玉才后知后觉。
方才九尾妖狐的箭矢贯穿了她的心脏,即便她现在感到心痛,也未必是因为被抛弃被忘记而伤怀,而是心脏本身已经足够疼痛。
破碎的灵体开始自我修复,伤口变细至无。叶流玉待要放下手,瞳孔骤然放大。大厅废墟上除了尸体外只剩下一个叶雪衣,谢云泽不知何时消失了!
冥冥中红线骤然收紧,叶流玉几乎是凭直觉往旁边一滚,随手在地上捡一根干枯的断枝。下一秒,她身旁的巨树被妖狐一爪抓断,轰然倒塌!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尘灰中冲出一只九尾天狐。头发完全变成白色的谢云泽紧追不舍,眼看待要一爪抓碎叶流玉的天灵盖。叶流玉情急之下翻转手腕,无形剑气瞬间融为一体,护住了叶流玉的头颅。
芙蓉九剑·万剑归一!
芙蓉九剑最后一式是必杀的杀招,叶流玉目前虽神思混乱,但她下意识不想对谢云泽动手,只想暂缓对方的攻击,好有时间向谢云泽表露身份让他停手。
但她留手了,谢云泽可没有。天狐之爪只被万剑归一挡住一瞬,随后剑气应声而碎!叶流玉仓皇之下偏过头去,妖化的爪子一瞬间划开秦楚臾的黑袍,抓碎了叶流玉的肩膀!
疼痛!痛楚几乎要将叶流玉整个人绞碎了。不仅是谢云泽抓碎肩膀带来的痛苦,叶流玉只觉体内仿佛也有千千万万剑气。它们被叶流玉多次所受致命伤强行激发,不受叶流玉控制地在她体内疯狂肆虐,狂怒地不断绞碎血肉又在不断修复。
叶流玉没有模拟过的脊椎自行出现在体内,一节一节强行挤进她的脊背中。有什么力量在叶流玉脊柱中迅速蔓延生长,这种痛楚和业火灼烧的感觉极为相似,却更胜百倍,一瞬间摧毁了叶流玉忍耐的意志。
她不受控制地喃喃出声,几乎算得上是讨饶:“谢云泽你”
妖气撕裂了夜行衣的罩帽,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眸。不是叶流玉生前的棕褐,也不是那个人的烟灰色。
谢云泽动作停滞一瞬,粗鲁地一把扯掉对方的面巾。露出的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不是二十九岁的叶流玉,而是十五岁的叶流玉!
是认错人了?还是陷阱?
少女没有半点当年芙蓉剑的沉稳妩媚,苍白的脸上犹带稚气。她疼到嘴唇哆嗦,额头渐渐渗出冷汗,却挣扎着露出一个苦哈哈的笑。
“这是你这十五年里新学的欢迎仪式吗?我不喜欢,快给我改了。”
谢云泽想,她肯定也听到了,谁让他的心脏现在像是完全不受控一样。
叶流玉抬头看着他,俊美的道袍青年就像是被人下了定身术一样,举着竹枝呆呆地站在,凤眸微垂,一眨不眨地与她对视。
咦,发什么愣呢?
她歪了歪头,感觉蹲得累了,干脆就原地坐在了鼓楼的屋檐上。
谢云泽也没客气,有样学样地在她边上坐下。
水瓢里泡沫浮动,她伸手进去搅了搅,用湿漉漉的手对着头顶的太阳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朝食指与无名指圈起来的那个圆孔吹了一口气。
“神剑山?”
谢云泽不由沉默。
不论是他,还是谢时屿,单从实际年龄来看,都用不上这个形容词。
可叶流玉的目光还盯着他,他又实在说不出否认的话,只好淡然地回道:“过奖。”
“好啦,先别问那么多了。”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叶流玉径直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举起叶子牌摇了摇,示意他们,“要不,先一起玩两局,大家熟悉一下再说?”
至少,别搞得像她带谢云泽回来见家长一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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