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关山第二人民医院分本院和分院两部, 本院位于平关市市中区,负责接治急症患者或伤员,分院则位于平关山附近,主要治疗需要长期休养治疗的肿瘤类疾病, 和专门接待某些需要远离人群的传染病人。
分院距离平关山非常近, 车程大概只有十几分钟,加上他们的情况不紧急, 救护车甚至没有打警报鸣。
石沛一直靠在木生身边坐着, 车行途中, 医护人员为他量了体温和血压,他表现得一直很警惕, 但没有抗拒。
他是一个很独立的孩子。像他这个年纪里所有的孩子一样——很有主见, 很别扭, 以及很不喜欢和大人交流。
木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石沛抬起头, 望向他的眼睛。
他身边的这个男人有一双能够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眼睛。石沛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瞳孔里最后的一丝烦躁慢慢褪去。
男孩儿歪了歪头, 松开了木生的袖子,靠在座椅上, 不出声了。
*
城市边缘的居民房老旧而低矮, 大约四五年前,平关山市政府就已经把这块区域规划为城市开发区了,但一直没有真的拆迁。很多人都在等待这笔拆迁补款, 因此即使交通不畅又远离市区, 依然有很多人住在这些居民楼里,半开放式的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内衣内裤,甚至还有小孩子的尿布晾在那里。
他们到时正是晌午。居民楼里的大人孩子都去奔波于工作和学习,留下来的只有看家的老人。老人大多喜睡午觉, 以至当车行过居民区,竟除了风吹树叶的窸窣响动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随行的护士见木生望着窗外,就解释道:“这里是馨园小区,很老的小区了。我小时候就来过这儿,当初这里还有片公园,后来也荒芜了,所以没什么人。”
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建筑说:“过了这儿就是咱们分院。很快就到,你看,那片白墙的就是。”
人医分院比起医院来说更像是一个疗养院。白墙环绕,按南方审美修建青瓦,且建筑四角都有排水口,以免雨水侵蚀房屋。
医院占地面积很大,结构成“回”字形,中央是地上停车场和一个小花园,四周则都是住院部。
透过车窗,能看到许多病人被护士或亲属或扶或推地来到中庭散步,只是大多数人的脸上已经有了迟暮的迹象,让近乎安详的场景显得有些诡异。
石沛的游戏通关了。护士取走了他的手机,他揉揉眼睛,看向窗外。
“那是什么?”男孩儿指着白墙身后不远的建筑问。
回形结构以后还有一个大约四层高的小楼。楼体被许多栅栏格挡,看起来像是在阻碍其中有什么逃出来一般。
“那是新宁医院,也是我们人民医院的附属医院。”护士帮石沛把安全带解下来,叮嘱他道:“……最好不要靠近那栋楼。那是精神病院,之前死过不少人,小孩子去了,要沾脏东西的。”
这话有些刺耳。木生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温小姐也信这些东西。”
护士姓温,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在这里工作久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院里确实有一些是危险人物。前段时间,还听说,有人从那里跑出来了,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找了也很久,最后不了了之,也不知道这会儿找没找到。”
石沛闻言表情有点僵,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单纯的不高兴。
木生倒还是温和的,青年的眼神柔和,附和着继续道:“是吗?从哪里逃走的?”
“从铁栅栏那里啊。前段时间院里还为这事儿翻新了新宁的栅栏。”
木生看了眼石沛:“是这样。”
“不过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提防点就好了。像他那种精神病人,不会往人多的地方乱跑。”
木生看到男孩又看了眼那栋小楼,他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些栅栏。
栅栏被警戒线围上了,似乎真的在翻新,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油漆味。
“想去看看么?”木生开口。
石沛吓了一跳。他坐回座位,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
去警局的路上经过市里,市井嘈杂,反衬得车内寂静。
谢林川坐副驾,透过后视镜,能看到两个少年人叠人地睡在一起——小白在最下面,陈默歪他身上,肚子上还抱着他那个宝贝盒子。
谢林川叹气,心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能养出这么两个玩意儿。
平关山市旅游业丰富,大街小巷除了住宅区就是各类民宿,如今中小学刚刚开学,正是旅游淡季,路上行人大多能看出都是本地人——拎着买菜用的编织袋子的大妈,蹦蹦跳跳买棒棒糖吃的小孩儿,刚刚下班一脸疲惫的白领。
谢林川撑着下巴望街道出了会儿神,忽然想,如果事情告一段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他忽然感觉到有些怅然若失。这种怅然若失是没有理由的,好比宴席散去、聚会结束、活动完结。人在结束一阵忙碌后莫名其妙地落寞,谢林川之前会将这种情绪总结为闲出毛病。
即使现在的形势一团糟——比如那具被烧死的、疑似邵祁的尸体,比如母亲村里的那些失踪的人,比如山林中在岩石里埋下炸弹的凶手,比如双胞胎的父母为什么双双坠落悬崖,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用作人为地震装置的黑箱。
而这些阴谋之侧,一切安宁祥和。
平关山救援已到尾声。灾区重建,并不在他们的工作份额里。
谢林川猜,沈局长顶上的那个人之所以请他过来参与救援,也许只是为了借他的手查出这些黑箱。
可谢林川有这样的一种预感:他觉得,在平关山救援过后,自己还会在这座城市停留很长一段时间。
车行过市中心,林林总总的商铺不断在视野中穿行而过。谢林川回过神,突然开口。
“停一下。”
男人松开安全带,对司机道:“不好意思,我去买点东西。”
*
平关山总局位于城市中心,距离山区,大概车行需要半个小时。
要下车的时候,毛正义甚至还没怎么醒,陈默倒是醒了,不过他本身也不需要睡。
他大概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即使谢林川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不是人的人反而更喜欢装人。
开车的师傅是警队一直负责押运的司机,地震发生后,警队大部分人员都被派去了灾区支援,谢林川给他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姓李。
谢林川靠车门下意识摸烟,浓密的睫毛抬了抬,盯着警局门口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眯了眯眼。
后座两个人都没动,就看他们队长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普通烟盒,推出一支递给李师傅。
“能麻烦掉头么?”谢林川非常诚恳:“回医院。”
李师傅愣了愣:“啊?”
串着银链的中跟皮靴与平关山总局门口死气沉沉的柏油地面格格不入,此时随着主人的步伐飞速踏步过来,发出哒哒的响声。
这声音很熟悉,没睡醒的白猫疑惑地往车外望去。
还没等谢林川开口说话,车窗就被人敲响。一个涂着红唇的黑色长卷发的女人靠在副驾驶的门上,敲车窗的那一刻,顺手把墨镜往下移了一点。
谢林川扶额,有那么一瞬间不想回头:“……蓝其。”
蓝其把眼镜推回鼻梁上,上下打量他一眼,非常嫌弃道:“好久不见,你怎么越来越老土了?”
谢林川拧了拧鼻梁,发愁地说:“你不要告诉我,历城叫我来找他,其实是因为你。”
“当然是因为我。”蓝其笑了笑:“我替我爸来给灾区捐款,顺便看看还需要什么。刘阿姨说你也在——那我当然要来找你啦。”
“我求你了,别说的那么恶心行么?”谢林川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默不作声地把手伸向车窗遥控器:“您继续考察,注意安全,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等下!”蓝其眼疾手快的把住他的车窗,眼尖道:“那是什么?新手机?你买手机干什么?你换手机号为什么不告诉我?”
毛正义疑惑探头:“老大,你买手机了?”
“没坏。”谢林川咬了咬牙,要是蓝其不是个姑娘,他估计现在已经把她丢出去了:“给别人买的……你管的着么?”
“谢林川!”蓝其尖叫:“你谈恋爱了?”
“行,你再大声点,”谢林川怒:“你怎么不去大街上喊?”
车行去人民医院。蓝小姐趾高气昂得翘着二郎腿坐在副驾驶后座,神清气爽。谢林川则黑着一张脸,靠着椅背,一脸的生无可恋。
毛正义死命往陈默身上凑,他的头发全都竖起来了,陈默再次往车门的地方靠了半步,他把窗户锁死了,以防毛正义下一秒就要变回原形跳出车窗。
一路上蓝其都在问关于木生的事,她虽然撬不开谢林川的嘴,但总有办法让毛正义和陈默开口。
鉴于陈默不会说话,所以准确的说,她是总有办法让毛正义开口。
毛正义是只正统的成年公猫,他平生最害怕的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和穿高跟鞋的女人,对于他来说,自小在临川长大的蓝其两者都占——虽然今天她只是穿了半高跟,但对毛正义来说,本质上都是同一种东西。
他讨厌尖锐的东西,讨厌有人尖叫,讨厌血。
木生的事是历城告诉她的,她也是为了木生而来。
当年的大学失踪案非常有名,蓝其将木生的名字打进搜索栏,自然而然地在新闻上看到了当年那件事。
“谢林川,”蓝其皱了皱眉头,声音难得带了些试探:“木生……哥哥,他真的又活了吗?”
“什么叫又,人家就没死过。”谢林川:“开窗户呸两句去去晦气。”
“当初那个坟还是我帮你修的,你能不能不这么不识好歹。”蓝其嘟嘟囔囔,一边老老实实开窗户呸了三声,一边说:“再说你当时不是也以为他已经死了?”
谢林川:“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死了?”
蓝其:“你见过谁给活人修坟啊?”
谢林川觉得自己脑仁疼:“你什么时候走?都这个时候了,学校没开学还是你翘课?”
“我都大四了,哪有那么多课。”蓝其关掉手机看窗外,理直气壮道:“……办完捐款的事我就走了。”
结果下一句又心虚:“哥,木生——我说如果他真的没死的话——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先别让他走啊,我给他做了好多衣服呢。”
谢林川:“你给他做衣服干嘛?”
蓝其:“……那当然是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
谢林川:“放你的狗屁,你见他的时候才十二岁。”
蓝其:“初恋!初恋!你不懂能不能别发表意见?”
“我怎么不懂,”谢林川冷笑一声:“等着吧,老子迟早让你叫上嫂子。”
蓝其非常崩溃地大喊了一声,毛正义再次想变回猫了,陈默非常同情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他也是我初恋
蓝其:哪里的狗在叫
谢林川:……
第32章
车里三人两鬼, 一路上吵闹不停,出了市区,反而安静下来。市郊莫名透着阴森的气氛,即便这里仍有人烟, 鸟声与蝉鸣也同平关山市内每一个角落一样不知疲倦, 可偏偏让人感觉不到生气。
动物向来对这种氛围有着更加突出的感知力。自面包车驶进小区,毛正义就开始焦躁不安, 他频频看向窗外, 耳朵也不知不觉地竖起来。相比之下, 坐在他旁边的蓝其神经大条得多,女孩儿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 看到山林, 随手把车窗摇下来。
窗子打开那一刻, 全车人立刻嗅到了空气中浓厚的土腥味。
“这地方像个临终关怀区。”
女孩儿也意识到了什么, 打了个冷颤,嘴比脑子快地道:“这些人就在这些居民楼里得病, 生病以后在医院治疗,最后被拉到山里随便一埋……”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 话音没落, 突然冲到毛正义面前。
毛正义十分给力地立刻嗷了一嗓子。
陈默:“……”
谢林川再次抚额。
司机师傅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看了眼后视镜,开口道:“这片儿没你们说的那么吓人, 就是是老城区, 本身人就少,而且大多都是老人跟小孩儿,所以安静些。
“你们看,距离这不远就是平关山景区了, 登山客上山前都得从这儿走,下山了也在这儿住。旺季的时候人可多了,旅店标间一晚能炒到三四千,要是没地震……”
说到这儿,师傅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这回山里头地震了,游客都不来了,景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前几天我们局长还去市里开会,也不知道能开出个什么结果。”
这话题只有当地人才能谈,车里的人听了都沉默。毛正义一身炸毛慢慢平静下来。
蓝其转过来小声对他说了句“白白,刚刚吓到你了对不起”,然后回头望向窗外。
白猫愣了足足三秒,才挠挠头,甚至忘了回答,仿佛被谁在脑袋上敲了一棍子。
陈默偏过头忍笑。
*
白墙渐近,逐渐能透过窗口看到病房窗台上放置的绿植和水壶。有护工正推着迟暮的老人散步,回字庭院勉强透进了些阳光,让医院的中心花园有了些生气。
“到了。”师傅说。
车很快停下。毛正义从陈默那一侧下了车,女孩儿也跳下来,给谢林川撂下了一句“我去交单子”,便溜进大厅没了影儿。
谢林川无奈地叹口气,对司机道了声谢,而后伸开长臂,抻了个懒腰。
这医院一看就上了年头,墙体斑驳,爬山虎几乎占领了三分之二的高墙。
六层高的住院楼与三层高的门诊部成一个开了口的回字,包围着中心的小花园。花园并不大,零星停着几辆车,就已经占去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空余。
是个不堪重用的院区。谢林川想:也许蓝其说的没错,这里本就在当作疗养院使用。
想着,他摸了根烟。
日头已经渐西了,他仰头,刚好注意到,六楼有户窗子被人打开。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推拉窗,白色的的窗棂有些陈旧,却没有被爬山虎占领,在一片墨绿的墙体里显得有些刺眼。
这所分院的建筑显然很久都没有翻新,窗户都没有防护栏。谢林川记得听谁非常刻薄地说:绝症患者的病房不装防护栏,就代表了医院在给他们一个机会去死。
谢林川心头莫名一紧,像是遇到过无数次的只差一秒,眼前忽然闪出了无数个他无比熟悉又实在陌生的画面——
硝烟弥散后的战场,十字架,雪夜,铜钱。
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在做什么,双腿就已经带着他朝那扇窗子的正下方奔去。
与此同时,瘦削的青年被人推出窗台,毫无预兆的坠落下来!
*
一个小时前。
送石沛去检查的路上,木生才了解到,山区里大部分的伤病患也被送到这里。平日只有零散病患的医院此时显然人手不足,门诊大厅乱如闹事,来往病患医生络绎不绝。
木生跟着温护士取了石沛的检查流程单,然后开始迷迷糊糊地跟着小孩一起去做检查。
医院给的检查流程非常详细。石沛的父亲是平关山市有名的企业家,人民医院也有他的股份。股东入院,自然获得了最高待遇的治疗和护理。
但温萌小声告诉木生,石先生很可能要不好了。
脊椎受伤,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就算不死,下半辈子也要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但除了医护人员之外,并没有任何石家的亲友过来帮忙,只有石先生的助理忙上忙下,一直在医院照顾。
石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刚刚测了血压,此时非常谨慎地扯了扯木生的衣角。
“有个姐姐找你。”他对木生说。
男孩儿始终没有问过自己父母的事情。木生低下头,他随手揉了揉石沛的脑袋,然后看向男孩儿手心里的字条。
那是一条撕成小片的化验收据,正面写着木生看不懂的检查项目,背面则写了字。
那字迹非常别扭,像是三岁小儿的照葫芦画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病房号。
石沛把那张纸条塞给木生,他没有说是谁给了他这张纸条,而是有些不安地看着木生的脸。
但他什么也没说。木生把纸条收起来,石沛就回头,跟着温护士一起做检查去了。
木生找到了那间病房。
纸条的主人是一个木生熟悉的人,她看起来依然骨瘦如柴,气色却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
木生松了口气,走到房间门口轻轻敲了敲,抬手推门。
阿庆有些紧张地望向他,大眼睛漂亮得像含了一颗钻,仿佛下一秒就会落泪。
她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木生只愣了半秒,就已经晚了。
记忆最后一秒是很激烈的痛感,从脖颈侧迅速传至全身,骨头深处抽搐着仿佛要剥离。视觉立刻被剥夺,接下来更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他没有昏厥,他能听到女孩儿焦急而剧烈的喘息声,能听见风声,也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属于平关山凉爽秋风的温柔触感。
而这触感很快变得尖锐。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正在下坠。
人在走向死亡时总会期盼时间变慢。但其实这过程短得惊人。木生没有办法思考阿庆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想到,在他上车前,谢林川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
然后想到平玉山谷,悬崖断裂,巨藤将他们绑在一起。
他们挨得很近——那是许多年来木生距离他最近的一次。
这次的告别好短。这是木生最后的念头。
冲击陡然减弱。抽搐的骨头忽然被人勒紧,疼的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胳膊已经完全断掉。
他无意识的吐出了一个名字。
就听到男人声音低沉,语气中惊惧与后怕参半,却无比冷静的回答他道:“我在。”
木生彻底失去了意识。
*
谢林川立刻抱着人去了急诊,他一直抿着唇,毛正义立刻跟过来了,听谢林川报了一个方位,便迅速闪身上楼。
陈默熟练地接替了他的位置,谢林川扬了扬下巴,就见少年把一整张角落里的移动病床举到人群头顶搬了过来。
陈默吓到了不少人,但谢林川此刻没心思去管那些。
怀里的青年了无声息地靠在他的怀里,需要谢林川用大臂扶着他的头,才不致于让他把整个脑袋都仰下去。
如果不是他能听得到木生微弱的呼吸声,他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很快有医护人员接手,谢林川抿唇填了几个单子,护士拿着匆匆跟上去,木生被推进了急救室。
他没跟上去,而是拍拍旁边脸色苍白的陈默的肩膀,和他说:“守好他,醒了不用急着告诉我,无论如何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看到少年点了头,谢林川便转身,上楼去了。
*
六层本是烧伤科所属区,由于灾情,许多伤患都被移动到分院完成后续治疗,因此划分出去了一部分病房用来安置灾民。
617只住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儿是昨天刚刚被送来的,年岁不大,但身体虚弱,医生认为她需要住院观察。
负责与她相关案件的警察来过几趟,但每次都被她轰了出去。
当谢林川走进门的时候,阿庆还在盯着窗外发呆。
这间病房是医院单独给她批的。本身灾区伤员多,很多人如今都住在平关山市的大小旅馆,医院里更是几个人分住一个房间,唯独她能一个人独占。
这也是因为,她实在情况特殊。
一个语言不通、又对陌生人有着巨大敌意的女孩儿,在地震发生后生下由于被亲生父亲□□而怀上的死婴,而后被转移到完全陌生的现代都市。
她的恐惧和不安可想而知。
历城已经把母亲村的事情报到了上头,很快就会有人下来调查。谢林川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全貌究竟如何,但对于女孩儿的事,他基本能够猜到大半。
这本来就是一个可怜人,接下来的日子该被人善待,重新开启她的人生。
如果她没有将木生从窗子推下来的话。
谢林川敲了敲病房的门,却似乎开启了什么开关。
阿庆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她的叫声极有穿透力,没人知道女孩儿瘦弱的身体怎么能爆发出这么惨烈的声音,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闻声都赶过来。毛正义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蹦了两下,终于忍不住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变回本身,跳到了谢林川肩头。
谢林川挑了挑眉,他让开了门口,医护人员迅速冲进病房,女孩儿挣扎的厉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被绑上了束缚带,打了一针镇定进去。
“我要怎么样才能和她交谈?”
谢林川头也没回地问闻讯而来的医生:“你们这儿有没有说她那种语言的翻译?”
医生皱了皱眉,他忽略了谢林川的问题,直截了当到:“她现在正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以他这种精神状态,我们是不推荐现在进行问询的,您要不再等几天,她刚刚受到惊吓,需要给她一些时间”
“我问的是,”谢林川打断他,“有没有翻译?”
医生愣了几秒。
男人那双金色的眼睛在暗处亮的透明,他虹膜的颜色太浅了,一丁点光亮都会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充满生气。
可此时,谢林川的眼睛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即使语气平静,但所有人还是明显捕捉到了他的烦躁和不耐。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他很生气,没有发火,只是男人用全部理智压抑下去的成果。
“……没有。”医生吞了吞口水:“她们村那种语言很复杂,而且和这边的方言也不同,我们这儿根本没有会说那种语言的人。”
“木顾问呢?”医生顿了顿,才想起来问:“有一个姓木的男人和我们一起来的医院,他应该可以听懂……”
谢林川沉默下来,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白猫从他的肩上不安的转了两圈。
“十分钟前,木生刚被这位小姐从这里的窗口扔下去。”
男人深吸了口气,皱眉道:“他现在还在急救室,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
抢救比想象中顺利,木生很快被推出来,青年左臂连了点滴管输液,人依然昏迷着,一张小脸白到透明,身量虽然高,却因为消瘦的身形和过分缺乏血色的皮肤,看上去如一张薄薄的纸片。
检察结果很快出来:身体各部都有少量挫伤,肋下有很明显的灼伤痕迹,幸而器官灼伤并不严重,没有伤到根本,蝴蝶骨前几日被郑平简单治疗过的的伤口也被仔细敷了药。
此外重度营养不良,身体什么都缺,单单是刚刚做的几项检查,就能看得出,这几乎是一个满身亮着红灯的人。
陈默一直跟在他身旁。楼上的病房已经满了,护士临时帮他们找了个狭小的杂物间,将里头的东西清出去,做一个临时的单人病房。
木生依然在睡着。陈默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他被包了纱布的手,又很快松开。
他知道木生的伤是怎么来的。
谢林川不是个会轻易在任务中间睡回笼觉的人,尽管他十分强大,却总喜欢遵守人类的规矩,甚至用人类的办法做事。
这当然帮他们免去了许多不必要麻烦,但人类的方法总是繁琐复杂,有的时候谢林川一个抬手就能做到的事——比如查清真凶、建屋修房,甚至是春种秋收——明明可以求助于鬼怪或自然,但谢林川却总愿用人类的办法——
——一点一点查,一点一点建,一点一点收。
谢林川告诉他:在临川市之外的地方动用越多他们的能力,就会给人类世界带来更多的混乱。
谢林川很喜欢人。用他的话来说,他喜欢人,是因为总是有这样的人类:榨尽自己短暂又渺小的一生,企图改变一些人,甚至改变这个世界。
也是因为如此,尽管大多数情况都不会中招,他依然很讨厌被人施加异能。
所以当今早陈默看到谢林川被木生催眠昏睡,第一反应是,等谢老板醒来,怕是要宰了他。
小阿默当然不会看着喜欢的人被宰,于是立刻决定前去趁谢老板睡醒前转移目标,只是还没等靠近,便不由自主止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青年在笑。
木生眉眼弯弯,看着身旁睡着的人,几乎舍不得眨眼。
像是餍足的兽,得到心爱之物,或被谁满足了久违的心愿。
又美得像神仙。
陈默站在原地,莫名觉得这笑容让人的心有点疼。
但他这会儿已经没有心了。所以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饿了,毕竟他的胃还在。
木生就这样看着谢林川。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舍得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
而后,陈默便看到,青年拿起旁边谢林川换药用的刀划开手掌。
他气血不足,就连伤口处的血仿佛都比其他人流的慢些。陈默看到木生的掌心慢慢渗出血珠,然后他将血滴到了谢林川受伤的肩膀上。
离开临川后,谢林川会习惯性抽那种会适当封印他部分能力的烟,以免自己不小心能力失控无法收场。
他的恢复能力也随之降低。虽然比最健康的成年人强一些,但依然无法与在临川市内同日而语。
而当木生的血滴到谢林川身上时,男人的伤口却开始飞速地愈合。
木生小心地控制着伤口的程度:不会愈合得明显到被人察觉,却也不会再让他感到剧烈的疼痛,至少不会轻易感染。
做完这一切,木生舒了口气,将自己划伤的手掌简单在黑T上擦了擦。
他仿佛脱力,试探着慢慢躺下,与谢林川并排。
陈默不敢再看了。
*
阿庆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睡着,不知道从哪里听了消息赶来的蓝其代替谢林川搜了她的病房,果然在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支改造过的防狼电棍。
那支电棍足以致死,要不是阿庆没有经验,都不需要将人从六楼扔下来,木生就已经被她电死了。
“……我说这个木顾问,也挺倒霉的。”历城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他昨天下午还为了这个女孩儿在医疗队那边儿起了冲突,没想到这姑娘心这么狠……当时她爹还要掐死她呢,要不是木顾问拦着,这孩子早没气了。”
谢林川一听他的声音就头大,他点了支烟,勉强缓回神:“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查的怎么样了?”
“哦,正事差点给忘了。”历城正色:“查到了。”
“没有邵祁上山的登记信息,此邵祁大概率不是彼邵祁。还有件事儿挺有意思”
“三年前,这个邵祁在曾因为参与主谋了实验室爆炸而被保护局辞退,大概也是因为答应了木生的条件,裴凤城并没有太刁难他,也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是个高材生,哪个大学的特招的博士后来着,我有点忘了,总之,以他的资历和能力,完全能在家乡找个班上,将来也算是前途光明”
“说重点。”谢林川皱眉。
“这不正要说呢吗?”历城不满。
谢林川不说话了,历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简单来说。就是三年前,邵祁从保护局辞职回到家乡。但不过半年,他就因为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谢林川一愣,他下意识瞟了眼距离自己不远的白色小楼。
果然,历城的下一句就是:“……好巧不巧,邵祁的老家就是平关山市。在他生病后,他就被家人送进了平关山人民医院的精神病医院治疗,这一治,就是三年。”
“所以,这个邵祁现在应该本来在精神病院里。”
历城清了清嗓子:“老谢,你是不是去人民分院了?”
挂电话。毛正义再次被他老大从本身状态逼回了原型。
陈默不会说话,蓝其又是个半吊子,白猫认命的跳到地上,拿着特殊行动部的申请表去医院的管理部换调查许可。
谢林川没有跟他一起。他把那支烟抽完,然后回到医院走廊。
木生刚刚被抢救回来,陈默一直跟在他身边。蓝其去帮忙缴费了,出事以后她马上报了警,顺便拿着谢林川的名字申请了共同调查权限。
九十三特殊行动部直属上级,当年谈的条件,只要程序合规,他们可以申请协助办理任何案件。
谢林川路过了木生的病房,黑发的少年背对着门口安静地坐在那里,那只巨大的箱子依然搁在他的脚边。
病人的身体被少年挡了大半。他看不见木生的脸,他只能看到一支裸露在外的、依然布满青紫痕迹的胳膊。
谢林川停顿了半秒。
蓝其拿着许可证明朝他走来。
他很快收回眼神,接过证件,往617病房走去——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一个没看着老婆差点死了。
木生:(正在昏迷中)
第33章
病房内落针可闻, 蓝其坐在距离病床一尺远的地方,她想打哈欠,但有点不敢。
他们已经试过了,这是能够让阿庆不要尖叫的最小距离, 再近一步, 阿庆就会尖叫。
本来这个距离是从病床到门口的直线距离,但今天谢林川心情不好, 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起码, 在蓝其的印象里, 这是谢林川第一次用抢指着一个女孩儿,冷冰冰地要她闭嘴。
事实证明, 阿庆只是神经化, 她还并不想死。她缩在被子里, 警惕地用胳膊把自己的膝盖抱紧, 手上的点滴针刚刚被谢林川找护士拔掉了,细瘦的手臂从病号服里伸出来, 像是一截儿没有生命的枯枝。
交谈的效率太低了。谢林川之前跟过不少审讯,也碰到因为语言不通而完全不能交流的情况, 但这一次局面却有些暧昧。
刚刚电话里历城还在问他, 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报给当地警局,毕竟他们的任务是调查地震,而不是查清谋杀, 但谢林川潜意识里并不想放手。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把这个案子划到他掌控之外, 就等于他要把木生划到他的掌控之外,也就间接等于,他要把木生还给保护局。
说严重些,让队内随行顾问出事这件事甚至可以算作是他的失职, 如果真的有人要追究,说不定会让他彻底从这件事中抽手。
但他不想放走木生,至少不是现在。
谢林川很少拿一个人这么没办法。他有很多话想问他,但他却又不想逼他。
刚刚他扫了眼木生的检查报告,当他看到那几个的身体数据可怜巴巴得摆在那儿,谢林川甚至产生了就这样不管不顾把人带回临川的想法。
从临川带的烟快用完了,他只带了一周的量。交代完任务时有人给他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谢林川接通,听筒里的女声询问他需不需要再拿一些烟——被他拒绝了。
叶烟沉默半秒:“你找到他了?”
谢林川“嗯”了一声。
“活着就好。”叶烟就说:“尽早把他带回来吧。”
谢林川再次“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时他刚好路过木生的病房。他听不到木生的心声,但如果彼时木生愿意去听他的,就会听到男人的一声轻叹。
人类百年,他不想木生连一半的日子都活不到。
*
蓝其终于打上了那个哈欠,与此同时,谢林川站起身,走到病房唯一的一扇窗子面前。
窗边没什么痕迹,刚刚木生摔下去的时候应该已经处于短暂的休克状态,所以完全没有挣扎。
但尽管如此,能把一个成年男人电晕并从六楼推下去,这个女孩儿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谢林川摸了摸窗台,他刚刚看到了木生口袋里塞的那张写有病房号的纸,但并没有在病房里发现有油性笔或者笔记纸。
谢林川身形顿了顿。
他忽然回过头,长腿微抬,狠狠的踹上了阿庆的病床,锁住状态下的病床甚至被他踹得移了位。
女孩儿立刻开始尖叫起来。
蓝其愣了愣,男人一把将她带离床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朝床下开了一枪。
杀猪一般的吼叫声骤然炸裂。一个黑影狼狈地从床下爬出来,床铺被他撞得里倒歪斜,头也不回的只往门口爬去。
但他爬不动,地面骤然积了一层粘稠而腥臭的血迹。
谢林川很快收枪,直起身,不动声色地挡住蓝其的视线。
他击碎了男人的膝盖骨。
门外的警卫连忙闯进来,谢林川蹲下,捏着还在哀嚎中男人的下巴看了一眼他的脸,想起了前天在母亲村内匆忙的那一面。
他记人脸可以过目不忘。这个人是阿庆的父亲。
“带走。”谢林川皱眉。
警卫甚至没有回神,身体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听从他的指令,冲上来将人摁住。
因为谢林川没有开口,竟然没有人想到要去叫医生。
地上一滩血。阿庆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了,谢林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他走到她身边,阿庆看着他,这次却没有尖叫。
谢林川没有碰她。金色的眼瞳如审视猎物一般盯着她的脸,似乎在掂量她在这件事中究竟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病房里安静的只有风声。
谢林川拆了一只手铐,把女孩儿拷到了病床上。
毛正义从精神病院拿到搜捕许可回来以后才听说黄午被抓了。他先去木生的病房找了一圈,没找到谢林川,然后才开始问护士那个新被抓的人送去哪儿了。
其实这也不用他问,他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急诊室被封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还有一个穿便装的人正在那里交代事情。
是熟人。历城回过头,朝毛正义举了举手,算打过招呼。
“没有生命危险,就是膝盖骨全碎,大概率下半辈子是个跛子了。”历城点了根烟,下巴往急诊室送了送:“你老大下手是真狠,黄午一辈子做的都是走私劫掠的生意,得罪人肯定不少,这要是让他跑都跑不掉,比要了他的命还残忍。”
毛正义吐了吐舌头,他对这些没概念,赶在历城第一口二手烟从他肺里吐出来以前,窜进了病房里。
附院急诊几乎就是个摆设。这是个以疗养为主的院区,紧连平关山,除偶尔有登山客发生意外之外,基本不会接到情况危急的急诊病例。
毛正义穿过警卫走进去,谢林川刚好拿着一份口供,迎面跟他对了个正着。
白猫立刻把许可令递给他。
谢林川只让医生做了简单止血和止疼,他要趁黄午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让他交代干净。
这种人果然怕死怕伤,谢林川还没怎么开口,黄午就已经几乎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
他现在腿断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进监狱,起码能让他的仇人们慢一点找到他。
起初他只承认了把木生推下楼的事情,谢林川问了他人口走私和母亲村地下的空洞,起初他支支吾吾不肯说,但没憋多久,也都招了出来。
母亲村名义上是空寨,只有三四十人居住,但其实暗养了许多女人。这些女人都是从各地掳来的,支教的女大学生,偏远山区的游客,精神病人,还有很多去异地打工或者上学的女孩儿。
她们被母亲村中转贩卖,通过无休无止的孕育生意为母亲村赚取高额利润。这些年过去,很多女孩已经死了,就埋在平关山那些风景名胜之下。
母亲村,母亲村。
往来不绝的游客永远不会想到,他们兴奋来访的自然圣地之下不过几米,却埋藏着十几个受尽折磨的无辜魂灵。
而还有一部分,侥幸活下来的,就留在母亲村,继续为他们生下女孩儿。
阿庆就是其中之一。
母亲村男人会说普通话,能与外界交流,但只教授女孩儿说硿语,也就是平关山山区独有的地方语言。
这样一来,这些女孩儿就算有一天逃出去,也永远无法向外界求救,更无法在外面的世界生存。
就黄午所说,当这些被生下来和被掳进来的女孩儿们发现,母亲村这个地狱已经成为了她们唯一的容身之所,她们就会更加卖力地“工作”,以免自己被村庄淘汰。
……
说实话,谢林川有想过母亲村涉及人口贩卖,但没有想到,程度已经恶劣到了这种地步。
他们甚至不觉得这样有罪,因为他们的祖辈都是这样过活的。
黄午消费和侵犯着他的母亲,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女儿。
那些哀嚎声从未停止,但却普遍到根本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平关山地震,如果不是阿庆难产,如果不是木生多留了个心眼儿去关注她,甚至如果不是
不对。谢林川的思绪骤然一顿。
人口贩卖、走私、世代的强/奸、卖/淫。
每一项都罪无可赦,但这些,都不足以成为黄午想要木生死的理由。
木生只是一个小小的救援队顾问,负责的甚至还是动物疏散方向。
他与阿庆之间萍水相逢,在黄午的视角里,他更不可能与他们之前的这些腌臢事有任何联系。
那他为什么一定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大老远跑来指示阿庆,杀了木生呢?
难道只是为了营地里的那场争执吗?
*
谢林川回六楼的时候木生已经醒了。点滴瓶在挂水,窗帘掩了一半。
陈默帮他把谢林川买的那只新手机拆开,他正在读使用说明,黑发的少年趴在他的床边,帮他装电话卡。
木生上一次出现在外界世界是十年前。十年间他一直在研究所里,谢林川不会认为那些人会给他配备手机。
男人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进去。
陈默看了谢林川一眼,站起身,开始在病房里找手机的充电口。
木生放下手里的说明书,抬头看他。
“你抓到黄午了。”他愣了下,说。
谢林川点头,在他身边坐下:“你一早就知道他来了?”
“不知道。”木生摇头:“到了617才发现他。电/击枪是他准备的,阿庆的力量在我之下,他还是怕她出错。”
“但他还是出错了。”谢林川帮他补上后半句。
他拧开了一瓶水递给木生。
木生的嘴唇已经干到破皮了,他道了句谢,然后一口气喝下了半瓶水。
“他可能不太熟悉电/击枪的使用方法。我猜他在人口贩卖的过程中只起着中转站的作用,真正去掳走女孩儿的另有其人。”
木生又喝了些水,拿着水瓶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却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一般地接着问:“听说你把他的腿打残了,他招了多少?”
“招了挺多,但还有事情没说出来。”谢林川忍不住笑了,他走去接了他的水瓶,然后把他的胳膊放到病床上:“木顾问,你还记得你一个小时前刚刚被人从六楼推下去吗?”
木生眨了眨眼,没有理会这句调侃,而是问:“你在怀疑我?”
……真是比肚子里的蛔虫还精。谢林川在心里骂了句。
不是怀疑他。谢林川只是想不出黄午杀他的原因,唯一一个沾点边儿的,就是木生早就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他要灭口以为自保。
但这又说不通,因为木生的前十年岁月都被封在研究所里实验。即使谢林川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加之他曾经在营地里跟黄午对峙,借而让救援队发现了阿庆怀孕的事实。如果真的是他,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贼喊捉贼。
等于又绕回一个死胡同了。
他没立刻回答。木生便沉默下来,他盯着手里的说明书看了一会儿。
“你可以向研究所申请。”木生看了会儿自己的手,然后抬起眼说:“甚至不用花时间调配,裴峰应该准备了多余的击杀项圈。”
谢林川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或者你可以把我调走,我应该回平关山。”木生打断他,继续说:“我是为平关山地震而来的,下山本来就是权宜之举。我不应该逗留,更不应该关心别的事情。”
“木生。”谢林川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眉关皱成川字,“我没怀疑你。你在闹脾气吗?”
苍白的青年沉默了。
“我要了这个案子的搜查权。”谢林川说,“我只是怀疑,这些事情和平关山的人造地震相关。”
“换句话说,”谢林川看着木生,“我不想让你脱离我的保护范围。”
木生笑了,神色惨淡:“你觉得我需要保护?”
谢林川被气笑了:“起码我不能让你再回一次研究所。”
“我在研究所管辖范围内,至少没有人会把我推下六楼,”木生平静地说:“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
谢林川烦躁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我救你?”
木生看着他不说话。他的眼神忽然流露出让人胆寒的、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却稍纵即逝,甚至还没等叫人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林川猛地站起来,他忽然很想从这里逃出去。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你不应该对他这样。
他看到木生手里攥着的那张说明书,那明明是他今天打算买给木生的礼物。
陈默完全没有理解他们在吵什么、为什么吵起来。他有点想劝架,却不知从何劝起。
木生低下头不再和他对视。谢林川停顿了一会儿,不知名的怒气烧灼他的心脏,但他知道,这怒气根本与木生无关。
他转身,走出病房。
谢林川其实还在后怕——一切都太巧了,从平关山景区到市中心只需要半个小时,从市中心来人民附属医院则需要四十分钟。
只要有人能够严密算好这些时间,就能让谢林川救下木生。
但这是不可能的。蓝其的忽然出现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如果当时他在路上跟蓝其多闲聊那么两分钟,木生现在就是一滩地上的肉泥。
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自木生摔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里,每一秒,他脑海里都是青年如一片树叶一般落下来的样子。
那么薄的一个人,皮肤苍白,被他抱起时脖颈没法儿用力,漂亮的眼睫垂下,毫无知觉地靠在他的胸前。
谢林川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害怕了。
他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刚刚整理好的思绪彻底乱了,他本来确实想以“他可能与这件事相关”为由强迫木生远离这个案子,哪怕是回裴峰身边——起码研究所不会有人要他的命。
但当他看到木生那种悲伤而宽容的眼神。当他听到木生亲口说“你可以把我送回去”。谢林川彻头彻尾的感受到了自己这么做有多混蛋。
他在病房门口转悠了几圈,手上无意识地捏着从木生手里接下来的那只塑料瓶,没有烟草压制,他只轻轻用力,就把那只瓶子捏成只有指甲大小。
来往医护人员络绎不绝。谢林川仰起头,呼出一口气,然后扬起手,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病房内,陈默摸了摸木生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想要安慰他,就看到谢林川又回来了。
男人风尘仆仆,原本穿在身上的皮衣外套刚刚沾了血,此时正挂在木生的病床床头,一身黑色行动服崩得他身上的肌肉分毫毕现。
他走到木生床前,俯下身,一把拥住他。
“是我错了。”
谢林川闭了闭眼,鼻尖都是木生身上那股寒冷的、像是冬日松木林一般的气味:
“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谈恋爱倒计时!
第34章
木生显然没有想过这个拥抱。他很难得地愣了一会儿, 握着手机使用说明书的手动了动,像是下意识想要回应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但最终不知道因为什么并没有动作。
他靠着谢林川,感觉到男人的手臂收紧, 却安分的哪儿也没碰。
一个很单纯的拥抱。
只是维持时间有些久。
木生的睫毛颤了颤, 而后抬起打着点滴的那只手,拍了拍谢林川的后背, 示意他把自己放开。
“你没有必要和我道歉, 你的怀疑是合理的。”有那么一瞬间, 他的嗓子有些发涩,但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时的平静:“黄午无缘无故的要杀我, 你怀疑我, 也在情理之中。”
谢林川想要说什么, 却被门口的咳嗽声打断了。
回头, 是历城。
他慢慢松开木生,怀里温热的触感骤然消失。
“山上出事了。”历城清了清嗓子, 看了眼木生,顺便瞟到谢林川还放在人家肩上的那只手:“……我没打扰你们吧?”
木生:“……”
谢林川皮笑肉不笑:“当然。”
*
平关山出事了。
医院异常嘈杂, 似乎所有在院的医护人员都被强制启动。谢林川大约了解了下情况, 便示意陈默跟自己走。
木生抬眼望向他,果然看到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
但也只有一秒。
陈默临走前不放心地看了眼木生,但还是跟上谢林川走出去。
房门再次打开的一瞬间, 窗外的静谧似乎被猛然打破, 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错杂而有序,像是在准备一场战斗。
木生停顿了一会儿,看到窗台跑来了一只纯黑色的猫。
那只猫应该是医院养的,皮毛光滑, 行走无声而优雅。
木生和它对视了几秒,慢慢回神,探身把那只刚刚充好电的手机拿到了自己手上。
开机,刷新,通过设置。
联系人只有一个。
木生看着那个明晃晃大咧咧的“谢”字两秒,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救援区暴动了,损失惨重,医院估计会热闹了。”男人似乎正在快速移动着,声音从听筒传来,听起来冷静而仓促:“阿默跟毛正义得上山,你先留在医院里,精神病院有问题,我派了人去查,但还没有回应。”
“如果出现任何问题,你就联系我。”谢林川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还有办法找到那些黑箱吗?”
救援区暴动,他应该是想到,如果余震再次发生,就很有可能把所有人都埋进去。
“有。”木生点头:“但我需要一些时间。”
“要多久?”
木生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三个小时。”
谢林川:“好。”
“找几个你能相信的人帮你,你刚醒,慢慢来,别太勉强。如果这边出事还有我。”他补了一句:“好好吃饭,不想吃也多吃点,我晚上会回来。”
木生应了一声。
他那头很嘈杂,木生听到了毛正义叫他快点走的声音,谢林川很快结束了通话。
青年捏着手机无声地笑了笑,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原地发了一小会呆。
他暂时失去了视觉,但没有声张。
木生安静地等了会儿,视线混乱了足足十分钟,才逐渐聚焦。
他睁眼,看到病房门口闪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小阳?”木生缓过神,立刻开口唤他:“能帮我一个忙吗?”
昨天下午救援队护送学校师生下山,丁小阳也在其中。他父母都不在本地,赶回来尚需要时间,刘青没工夫管住他,小孩子贪玩爱动,正凑热闹,闻声便站住脚步。
看到木生,小胖子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蹦蹦跳跳地冲进病房。木生看到他怀里的居然还抱着那只几乎可以把他压垮的肥兔子。
“去,”木生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丁小阳的头,却说的是:“去,帮哥哥找一把刀来。”
*
大本营停机坪上已经码了一部分黑箱,那是昨天木生找到的所有,尽管还不是全部,但数目已经非常惊人。
谢林川大致点了一下数,一边叫历城联系市区调一些卡车来把这些黑箱运走,一边走去操作台,把大本营前段时间为了防火防灾而开通的高压水枪拎了过来。
机械不会骗人。黑箱的原理是共振,也就是说,只要破坏掉每个箱子的大致构造,就能基本摧毁它们的功能。
但以防万一,谢林川让三四个特战队员销毁黑箱的同时,还多扔了一个给陈默,让他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灾区暴动引发了大规模踩踏,伤亡惨重。大本营灾民三四千人,昨晚只运下山了一百多个一年级学生和十几个重伤患者。剩下的人汇集在这么小小的一个平台区,有人要下山,有人要抢车,有人慌不择路,负责人要拦,对冲下直接产生碰撞,第一个人倒下了,剩下的无一幸免。
谢林川抿了抿唇。
自灾区火灾开始,木生就不止一次地说过,背后的主使者就是要引发暴乱。谢林川也以为然,回市区以后就已经开始组织人手上山进行灾民疏散。
预备队都建起来了,下午就会上山,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但这个时间实在是太寸了。
运输灾民下山的事不得不提前,难度也比预计加大,伤员太多了,只凭平关山市的医疗水平很难满足这么大需求量的救援,不得已要向邻市请求支援。
直升机调了五台,螺旋桨轰鸣的声音震得人头痛欲裂,加戴防护耳罩也无济于事,一个下午下来,当世界终于恢复宁静的那一刻,谢林川感觉自己已经快聋了。
一连几天,谢林川都呆在山里,终于能回附属医院,历城来接他的班。
陈默不需要睡觉,所以他继续留在灾区破解黑箱。毛正义跟着谢林川一起走,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随行的救护车里堆满了伤员——情况很不好,踩踏造成的伤亡损失,甚至比地震本身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进市区,手机信号恢复,消息就如狂轰滥炸般袭来。两个人没歇多久,就开始分头处理事情。
精神病院逃走的那个病人有了点眉目,地方派出所问毛正义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一走,车上更冷清,司机师傅问谢林川要不要路边停下吃个饭,谢林川摇头,挑了两个重要的回了电话,放下手机的时候,刚好看到附属医院的白色棱角在路边浮现。
不知道为什么,谢林川忽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医院比他临走时热闹得多,住院部几乎满了,急诊区更是人挤人。谢林川去办交接手续,跟着负责医生安排伤员接受治疗,才得闲能去紧急通道里抽一口烟。
他的烟快没了,这种能抑制他能力和平静他心情的烟草,谢林川不知道自己还需不需要。
木生在,他要保护他,就不能只允许自己有百分之十的法力。
这会儿毛正义应该刚到派出所,聊天对话框停留在他发的一张表情包。
灾区的信号重建应该是已经做好了,陈默给他发了几张黑箱的分析数据表让他交差。
那头其实已经在查了,但平关山实在太大,再加上人流复杂,想要在这里找一个这些年一直不断在大山里埋箱子的人,根本如同大海捞针。
谢林川很快抽完了那根烟,抬步往楼上走。
疲惫像是一湾深不见底的水。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需要休息了。
木生的病房楼层很高,楼下的喧嚣吵不到这么高的地方。凌晨两点四十,大多病患都睡了,医院走廊非常安静,间或有医疗器械运作的嗡鸣声,也细微得让人难以察觉。
谢林川放轻了步子,看到他的目的地在一片灰暗里亮着一丝柔和的光。
他愣了愣,走过去。
木生还没睡,门虚掩着,像是在等他。
谢林川记得自己有跟他讲过自己今晚会回来,让他等,但那只是随口的一句话,谢林川没有想过他真的会等。
陈默事先和谢林川说过这病房是临时用杂物间改的,比寻常病房小了很多,也因此只住了木生一个人。所有设备都是这几天临时搬来,旁边有一张很小的临时陪护床,也是前几天医护人员以为陈默要陪床,给少年休息用的。
此时,青年靠在床头,左手手背上贴着的点滴胶布被暖黄的台灯照亮。
他很适合柔光,侧脸温和地被光线描摹,似乎身处不是病房,而是隆冬夜里森林深处温暖的小屋。
但这里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浓重。他曲着腿坐在那儿,手指轻轻翻动膝盖上摊开的书。
在谢林川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瞬间,木生刚好抬眼。
两人四目相对。
谢林川神色微顿,而后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还没睡?”他走进来。
他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注意到木生怀里藏着个什么东西,似乎被他惊扰了,正在缓慢的挪动。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纯黑的猫。
“情况怎么样?”木生合上书,抬手安抚地摸了摸黑猫后颈,轻声问。
“死了六个,伤了三十七个。”谢林川撂下手机,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市里终于开始重视了,调了不少支援,张戈革职了,估计要追他的责,特警加消防加直升机,一下午就把所有人都给送下来了,剩几个都是善后的。”
他顿了顿,一只手压在脑后靠在枕头上,叹道:“现在的平关山,彻底是座空山了。”
木生一时没答话。谢林川揉了揉眼睛,继续道:“不说这个……黑箱的事情怎么样了?”
“都找到了,我问了温萌,就说是有很多行李要送来,她说可以让我临时存放在医院的地下仓库里。”木生道:“小默说要拆掉左上角三寸外第二颗螺丝,也都拆好了,数目统计我发给他,但看不懂那个数据表,陈默说他分析完以后会直接告诉我操作方法,这些黑箱暂时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
青年看向他,眼神停留在他的侧脸,而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需要休息。”
“是,我很困。”谢林川闭着眼睛承认:“你不会又在我身上用了那个能力吧?”
“没有。”青年的声音有些无奈。
木生抬手,谢林川听到了他关掉台灯的声音,眼皮上随之骤然一暗。
“睡吧。”木生的声音很轻:“早点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谢林川没有立刻回答。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男人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手还疼吗?我听他们说你又给自己划了一刀。”
木生动作一顿,“不疼。”
“谁给你拿的刀?”
“……”不说也会被他查到,于是木生投降了:“丁小阳。”
谢林川笑了,小声嘀咕道:“我就说,怎么那只兔子又回来了。”
“他帮了我不少忙。”见他没生气,木生的眼神柔和了些:“平关山小学的师生都在这里疗养,只是交通不畅,明天医院安排了时间,他父母会接他回去。”
谢林川点头,望向他,“你之前说,这小孩儿的能力是什么?”
木生:“预知灾难。”
“合着还是个小先知。”谢林川闭上眼睛笑了:“历城总说我们这些人是跳大神,结果居然真的跳到了一个孩子身上。”
“也没那么神叨。”木生的声音冷淡而温和:“他只能预测一些很庞大的事情:灾难,兽群争斗,战争。而且很多事情还在他的认知范围外。”
“这是好事,”他的话里全都是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温柔。谢林川侧过头,眼神裹着笑意地在黑暗中看向他:“不要太担心……兴许当他得到了这些认知,他的能力也就随之消失了。很多人类都会这样。
木生愣了下,摸了摸手底下的猫,不可置否。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谢林川翻了个身,他歪头枕上自己的手臂,望着天花板,继续开口道:“那天的道歉,我还没说完。”
“……”木生答:“不用,我说了我可以理解……”
“不要你理解。”谢林川打断他。
“我喜欢你,不是要你来理解我的。”男人的声音沙哑,他听起来真的很疲惫了,却依然接着说:“我应该一开始先告诉你我的立场,然后再说我想不通的地方。不应该让你误会,也不应该指责你。”
“……”木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变快:“我没误会。”
谢林川的表白总是这样,总是见缝插针,从第一次说喜欢他开始,便把“喜欢”挂在嘴边。
仿佛还不断提醒着木生,自己非常非常爱他,所以他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谢林川都会为他兜底。
就像他要他找黑箱,明明是越迟一步便越会让山区陷入危险的要紧事,谢林川却叮嘱他“不要勉强”。
青年一时没法儿接着说下去,心跳的太快了,趴在他胸口的黑猫不满的“喵”了一声。
怕猫压着人,谢林川抬手把猫拎过来控制到自己手边。
“你没误会,不代表我做的就是对的,”谢林川接着说:“这件事你一点错都没有。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完全可以怨我。”
“不怨你。”木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他的声音很轻。现在才有些庆幸刚刚关了灯了,不然现在一定会让谢林川看到自己烧红的脸。
“如果硬要说,我还没有谢谢你救了我,还有手机……”木生清了清嗓子,不太熟练的换掉话题:“……第二次了,我本该死的。”
“你不要总是想着生死。”谢林川笑了,却不自觉皱起眉头。
木生说,他“本该”今天死的。
不是“以为”今天会死,而像是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死。
手下的黑猫跑走了。谢林川侧过头。临时病房没安窗帘,他能够透过月光去看木生的侧脸。
抽烟的频率降低,谢林川的视力已经慢慢恢复到了他的最佳状态,他能看到青年脖颈上肌肤细腻,却交叠着曾经被迫被项圈磨损留下的层层伤疤。
谢林川分了下神,很想在他的颈侧咬一口,仿佛只有真切地含住他血肉,感受到牙关下的脉搏,才能向自己证明,木生依然活着。
他是真的吓到他了。
男人沉吟片刻,忽然动作迟缓地靠过来。两个病床本就几乎相连,他凑过来,几乎像是要把病床上的人抱到怀里。
却没有抱,谢林川绅士地把胳膊肘撑在病床上,感觉到了身下人的微微僵硬,便只是很小心地握住木生的手,神色仿佛是信徒第一次触碰神像一般的用心和虔诚。
然后他低头,轻轻地亲吻木生的手背。
“这世界暂时还是很和平的,不会轻易的让人死掉。我们中的绝大多数,未来还有许多个十年。”
“所以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想想我对你的感情。”
谢林川望向他的眼睛:“木生,我是认真的。”
木生有些迷茫地望着他,手背上亲吻的触觉稍纵即逝,木生却觉得那个吻迟迟无法消失。
“睡吧,”谢林川却笑,忍住亲吻他的冲动,轻声讲:“晚安。”
说完,他抬手覆住青年的眼皮,掌心温热。
木生感觉到,他帮自己将被子拉上来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老谢:到手的老婆不能让他跑了。
木生:……谁要跑……
第35章
一夜无梦, 第二天木生醒来的时候,灾区暴乱的报道铺天盖地。谢林川去拿早饭,木生抬起不久前被护士扎了点滴的左手,用自己刚刚学会地检索法搜索新闻。
有人要用这件事打压保护局, 这是意料之内, 他们单位干活死板,这些年来树敌无数。若非裴凤城一直在为裴峰兜底, 可能早就东窗事发。
谢林川拿早餐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他手机屏幕, 便问:“在担心贵司晚节不保?”
“保护局都这样了, 还有什么晚节。”木生摇了摇头,关掉手机:“无非是些小打小闹, 裴书记总会有办法把这件事儿压下去。”
他又问:“你昨晚说要我今天跟你一起走, 要去哪儿?”
“你听见了啊。”谢林川扬起唇角:“我还以为你睡了。”
早餐吃得很清淡, 炒菜, 米粥,面包配豆浆或者牛奶。木生身体不好, 乳糖不耐受,谢林川就都拿的豆浆。
历城也来了, 不过他不是过来蹭饭的。刚刚谢林川拿早餐的时候, 他就已经把目前的调查情况和他说了一遍,此时拿着一沓资料坐在一边。
他明显是个旁听的姿态,木生心里有了点底, 谢林川把吃的递给他, 两个人都坐在床上,架起桌子,开始吃早餐。
那只肥兔子还在睡,窝在木生肚子上, 看上去十分香甜。
是兔子看上去香甜。谢林川瞥了两眼,感觉自己有点想吃麻辣兔头了。
“我今天会进市里看一眼,回来之后带你去个地方,你顺便给我讲讲石沛的事情。”谢林川低头咬面包吃,含糊不清地说:“历城说上头今早开了个会,倒不是担心他们会对张戈怎么样,不过临时出了这么多事儿,大家都挺上火的。”
木生没回答,反而问:“你怎么想?”
谢林川动作一顿,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我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都太杂了。”
“这些事儿东一个西一个的,让人抓不着头绪,就难免会手忙脚乱。但仔细想来,这些事同时发生一定不是偶然。”
他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豆浆。暖的,稍稍有些烫,他没加糖,不喜欢喝甜,然后说:“母亲村长年累月的妇女拐卖不是一场地震就能震出来的,我不相信延续了几十年的村庄地下室会因为一场地震全部塌陷;平关山著名企业家平时并没有登山的爱好,却准确的在地震当天携妻儿上了山,这场地震,据我们所知,甚至还是人为的。”
“灾区的防火帐篷忽然大面积着火,因此死掉的唯一一个人,却是与平关山几乎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被诊断患有精神疾病的保护局过去的研究博士;以及现在,恰恰是据我们所知那个研究博士所在精神病院,在几天前,忽然逃走了一个病人。”
“这些事情的共同作用只有一个。” 谢林川顿了顿,得出结论。
木生没什么反应,而是在专心致志地夹盘子里的番茄鸡蛋。
历城倒是皱起眉,接着问:“你是说,他们是冲着保护局来的?”
“不全是。”谢林川直接把那一碗都推到了木生面前。
“这些事情,比起真的要做什么,不如说是想让我们什么都不做。如今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是忙着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就够焦头烂额的了,况且,在舆论的施压下,我们完全是不得不停在这里。”
谢林川瞟了面前的青年一眼,但木生一直没说话。他好像有点挑食,不吃荤腥,但吃鸡蛋,不过就算吃,看上去也没什么食欲。
谢林川胃口这么好的人,看他吃饭也像在看人上刑,不禁皱了下眉头。
就听历城继续道:“他们不想让我们去研究黑箱?可这不是迟早的事么。而且我们的人手完全足够,分一些人研究黑箱,也不是什么难事。”
谢林川收回视线,看向历城:“除非,对方认为,只要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就算我们查出来了人造地震的幕后黑手,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木生抬头,二人对视,谢林川开口缓缓道:“这说明,那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历城一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林川快速扒拉完最后一口饭,仰脖把所有的粥都喝了:“现在我们找的这个倒霉幕后主使很有可能是个让人当枪使的。在他背后还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不在乎我们能不能找到黑箱,也不在乎我们能不能破解黑箱,因为他们留下的所有线索都只能指向一个傀儡,这个傀儡,要么身患绝症,要么,他们会赶在我们找到他以前杀了他。”
“那我们还要继续查么?”历城道。
“当然要。”谢林川点头:“查出个傀儡也是进展,不过我们的动作要比他们快。做好这个人可能已经死了的准备,再仔细查一下那个火灾死者的身份。剩下的案子都要认真查,特别是要查这些人之间的关联,如果这些都只为了混淆视听,他们没有必要让它们都有关联。”
他噼里啪啦说完一堆,历城却难得有些犹豫。谢林川注意到他的反应,终于把思绪从早饭上转移出来,皱眉问:“怎么了?”
“新闻上说,你们上司派了一个专门的侦查团队过来配合工作。”历城没开口。反而是木生慢悠悠地替他回答道:“如果贵司办事效率高的话,应该已经有部分案子转交给他们了。”
他们办事效率当然高。历城无奈道:“不是部分……其实全部都交接好了,只有深入人造地震的调查权限还是我们的。其他的要是想要干预,恐怕有些困难。”
谢林川:“……你干嘛不早跟我说?”
历城无辜:“不是你说的吗?上级来命令了,我们能服从的都服从,尤其是这种案子转出交接的,活儿少钱多。乐得清闲,况且这里是临川市外,大家不能暴露身份、要尽可能地避免惹事生非……”
木生笑了:“没想到谢队长平时这么配合同事工作。”
谢林川:“……”
同样是疗养院六楼,住院部,距离木生不远的一个病房里。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床边发呆。
父亲的助理正在门外办手续,听他和医生交谈的声音,他很快就能回家了。昨天晚上,他已经听说那两个人都死亡的消息。其实说这件事的时候,护士姐姐还特意避开了他,可还是让他听到了。
其实听到了也没什么的。
石沛默默低下头,将右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上方。
他的心脏跳的很慢,比普通人要慢上很多。心脏上方的肋骨在一年前曾经因为一场意外断裂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哪怕是用力摁下去,也完全感觉不到疼。
姐姐会陪着我的。他想.
谢林川吃完早餐就匆匆地走了,木生出门,先去护士台拿了治疗手伤的药。
今天恰好轮到温萌值六楼的班,拿药的时候顺口问木生要不要自己帮忙,木生婉拒了,反而问:“麻烦能帮我查一下石沛住在哪间病房吗?”
昨天自他坠楼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石沛了。
男孩儿父亲的助理正在照顾他。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戴眼镜,瘦,但驼背,书卷气很浓。
不过他显然不太会照顾孩子,木生到的时候,男人正在哄石沛吃午饭。小孩像是正在闹脾气,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对他很有敌意。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或多或少地都会对身边不太熟悉的男人抱有敌意。木生敲了三下门,听到男人客气而熟练下意识说了一句:“请进。”
“木警官?”看到木生,助理很快站起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执法人员,您叫我木生就好。”木生道:“我来看看阿沛。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昨天您坠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网上还有视频,我来了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在议论您的名字,想不知道也难。”助理无奈道:“您和少爷认识?”
“我是救援队的动物学顾问。”
“哦哦哦,原来如此。”
助理推了推眼镜,起身让了沙发给他坐。
木生注意到他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痕迹。
“您先请坐……怨我,昨天事情太多了,还没有来得及感谢您救了我老板的孩子。”助理先生道:“要不是你们在山里巡查,这次可能连小沛也要折在山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木生客套地回答。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助理先生抱歉地看了木生一眼,后者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就很快地把电话接了起来。
对面似乎是律师,说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要和他探讨一些遗产继承和分配的细节。
助理先生再次向木生投来求助的目光。木生立刻道:“您有事先忙,我正好和阿沛说说话。”
助理先生如获大赦,忙不迭地走了。
病房迅速安静了下来。木生没有催石沛吃午饭,他只是坐了一会儿,眼神甚至都没有怎么在少年身上停留。
过了一会儿,石沛扯了扯他的袖子。
像是要做给他看并请求表扬。他居然自己端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木生笑了,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想你姐姐了吗?”青年轻声道。
石沛浑身一颤,他惊恐地望着自己床边这个看上去漂亮得像是不真实的青年。
“在想,为什么我还记得石心这个人的存在?”
木生微笑着捋了捋他的刘海:“……我说了,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认识个新朋友。”木生安慰道:“别害怕。”
“你姐姐和我,都会陪着你的。”
*
同一时间,平关山市刑侦大队,人声鼎沸。
平关山市是个挺和平的城市,经济不算进步,胜在农业和旅游业发达,十年前,这里本来是个不起眼的五线城市,但还好赶上了前些年山区景点开发,一举修缮了大批景点和度假区,引来不少客源和商务。
旅游业逐渐发达,经济发展,人们安居乐业,犯罪率自然很低。这些年来,刑侦大队接到的案子也无非是什么小偷小摸,连抢劫都少有,顶多是谁家丢了只猫,或者哪家的老人遭遇了电信诈骗。
今年以来,除了配合山区地震救援以外,队里接到最大的案子还是二院的精神病人失踪案,寻人启事贴遍全城,本打算赶紧把人找回来了事,却没想到,一个山区地震,居然把这么多的陈年旧案全都震了出来。
杨大队长觉得非常头疼。
今早他们在二院附属医院拿下了十五个犯罪分子,都是黄午供出来的曾涉嫌人口绑架和贩卖的母亲村的村民,这些嫌犯都非常擅长装傻充愣,动不动就以“听不懂普通话”为理由拒绝回答问题。光是给这些人做笔录,就做了整整一上午,结果他刚头昏脑胀地从村长的刑讯室走出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接到报告,说,停尸房里那个在灾区放火烧死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调监控,监控里什么都没有;查出入登记册,更是不好查,自地震发生那天起,出入他们这里的人可太多了;找目击证人,法医说,自己就是去上了趟厕所,回来以后,人就没了。
杨队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一回头发现那位从上头特批到他们这儿姓白的那位法医脸都绿了,反复用袖子口擦眼镜,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语气也不太好,差点跟对面的人吵起来。
市局法医嘟嘟囔囔:“这真是怪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看着呢,尸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杨队长头顶冒烟:“闭嘴吧你。尸体能跑?我看尸体是让你给吃了!”
这时,特派的法医终于挂断电话走了回来。杨队长立刻换上一副积极配合的表情。白钰现在看到市局的人就来气,他尽力把自己的骂街憋回肚子里,却仍不能压抑住语气中的生硬道:
“……我刚刚和我们领导通了电话,上头知道平关山对付这样的案件没有经验,所以批了一部分人过来帮忙,大概半小时以后到。”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尸体的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到时候由他们接手。”
“那纵火案还要接着查吗?”杨队长问。
“要查。但上头的意思,是先把人口买卖的案子结了。尽最大可能地赶紧找到受害者,无论是死是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钰叹了口气:“如今平关山忽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舆论的靶子,正需要一个突破口转移视线。母亲村案刚好合适——影响恶劣,群众关注度高,取得进展速度快,嫌疑人已经落网,当然是越早处理越好。”
“审讯的速度要加快了。”白钰说,无框的眼镜微微反光,他机械性地再次推了推:“等到情势稳定下来,我们立刻开始搜山。那些被这群王八蛋拐卖的姑娘们……我们早就该接她们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讨厌工作。
木生:嗯嗯(表认同)
第36章
人民医院住院部六楼十分宁静, 昨天晚上,大多数在这里暂时休息的地震幸存者都已经离开了医院,如今只有几个情况特殊的病人仍然住在这里。
木生牵着石沛的手,推开了617病房的门。
自黄午被控制后, 阿庆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昨天晚上, 她甚至接受了自住院以来的第一次的全身检查和心理测试。只是因为语言不通,医院的心理咨询师没有办法和她沟通。
但女孩儿看上去已经很稳定了, 让人几乎难以想象, 就在几个小时前, 她帮助一名罪犯,把一个救了她命的人从窗口推了下去。
如今, 由于尚未完全洗脱嫌疑, 黄庆依然在警方的控制范围内。临走前, 木生特意要了谢林川的通行证, 才能带着石沛来看她。
阿庆是个漂亮姑娘,即使她只有十三岁, 即使她瘦骨嶙峋,但美人的模子已经刻在了她的脸上。
木生走进病房, 女孩儿警惕地抬起头, 在视线触及到他的脸上时,有些心虚地躲了一下。
但她没有一直躲。女孩儿抿了抿唇,把身上的被子堆到床尾。
她甚至都没有把眼神分给那个木生带来的男孩儿, 而是默默在病床上跪下。
她的头发很长, 散在后背上。
女孩把头发顺到脖子一旁,然后深深地低下头,把脸埋在并拢的膝盖上。
木生猜,这应该是这么长久以来, 黄午教给她做错了事如何受惩罚的姿势。
他还打她吗?木生皱眉。
想到她那个人渣父亲,这倒也不是一件多稀奇的事。
石沛这辈子还没有受人如此大礼。他疑惑地看了眼木生,然后开始更加疑惑地打量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儿。
青年叹气。
他松开石沛的手,走到病床旁,将微微颤抖的女孩儿搂在怀里。
“这不怪你。”木生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用阿庆能听懂的语言说。
女孩儿没敢看他,她一直低着头。
过了一会儿,石沛才意识到,她好像是哭了。
*
车停在市局的时候,蓝其已经离开了平关山市,临走前照谢林川说的给他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上飞机了,顺便威胁他如果再把自己的手机号拉入黑名单,她就一把火把他的萝卜地烧了。
不过谢林川没有把蓝小姐拉入黑名单的原因倒不是这个。副驾驶的历城开门下车,谢林川关上车窗,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
透过车窗,白钰正在门口等着他。
来的路上他已经把那个在攀岩区设置炸弹的女人的大概样貌特征发给了市局请来的侧写师。灾区猛然暴乱,他们那起直升机坠落的案子因为没有涉及到人员伤亡,几乎被搁置到了所有事情的最后。
现在要查的东西太多了,除了地震本身的救援灾区重建,谋杀案,逃逸案,爆炸案,纵火案,人口贩卖案,一桩桩一件件,大的小的加起来,可能比平关山总局近十年处理的案子数量还要多。
昨天省里已经派人支援了,但还是不够。
所以,当谢林川打电话表示,虽然案件细节已经交接完毕,但根据流程,如果平关山市局愿意的话,他们部门可以协助破案的时候,他感觉,负责人都快感动哭了。
市局大队长名叫杨山,曾经是个军人,退役后回到平关山,接任了当时空缺的大队长一职。
其实按道理讲,他这样没有经验的人通常不会直接被派到队长的位置上,但平关山非常由于曾经的基建并不完善,现役人员大多都是半路出家,也没比这位在边塞守了二十年疆土的人有经验到哪去。年轻人不想往上爬,老人不想在退休前给自己惹麻烦,于是,他就这样留了下来。
此时,这位大队长正在市局门口等着谢林川。
杨山是个挺普通的人,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不忙,生活过的还算平安幸福。这种人通常能能直接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的甘于平凡,就像一片海里安宁的一滴水,被这个世界融合的同时,也愿意着被这个世界融合。
谢林川走向他,不等伸出手,对方就立刻握住了他。
“具体情况历城都和我讲过了,不过我还需要向你们部门的同事核实一些细节。”谢林川对历城伸出手,后者就把自己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他:“在地震救援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人物画像已经做好了,最快的话,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杨山被他问的一愣,下意识接过文件袋:“在山里遇到的?”
“如果我的信息准确的话,平关山一年前应该做过人口普查。”谢林川点头:“我们的一架救援飞机莫名坠毁了,我怀疑跟她有关。”
“去年七月份是做过一次人口普查。”杨山点点头,顺手拦下一个匆匆走过的年轻人:“……小刘,来,你去信息库查一下这个人,越快越好。”
被唤作小刘的人有点迷茫地接了文件袋:“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杨山瞥了眼谢林川:“人物画像都在里面了,最快能需要多久?”
“得看情况……”小刘推了推眼镜:“……我现在就去。”
“案件细节也在里面,证物过一阵收集好了也会送过来。”谢林川提醒道。他没看小刘,而是拍了拍杨山的肩膀:“查案这种事情,又是在平原山辖区内,还要杨队长多关照一下。”
接到消息之后,杨山特地划出一个一楼的茶水间给他们做临时工作区。本来以为会来很多人,毕竟工作量巨大,却没想到就迎了两个。
一个黑发金瞳,个子快一米九,肩宽腰窄看着是个混血儿,还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另一个看上去就是个刺头,也是大高个,寸头,身上肌肉块能把衣服撑到最大,一进门,就开始跟白法医吵架。
要不是谢林川知道历城打架比较讲原则,不会跟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动手,他快要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了。
谢林川翻了翻卷宗,觉得非常头疼。
尸体丢了,无影无踪,没有证据,没有痕迹,没有目击者。
首先排除掉隐身人的可能性,全世界还活着的隐身人,谢林川知道的也就那么一个,还是个土耳它人,没必要过来掺合这么一脚。
那就只能锁定到当时进过停尸间的杨山,白钰,以及那个叫聂楷的法医之间。
白钰没理由动尸体,至于杨山和聂楷……
重点是,没有证据。
也不能他们第一天新官上任,就无凭无据地把前队长或者前法医给押了.
历城跟白钰吵的也是这个,不过谢林川更倾向于他们吵架纯粹是因为整理卷宗太无聊了,他们一直没什么共同话题,于是合理运用吵架代替。
谢林川拿过白钰在灾区就做好的初步的尸检报告,他摸了摸,又闻了闻。
“有什么问题吗?”白钰从和历城地唇枪舌战中暂时熄火,问他道。
“有股怪味。”谢林川把那张纸拿给他。
“什么怪味?”白钰莫名其妙地接了过去,他也闻了一下,恍然大悟道:“……你说尸臭味?”
“谢大队长又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白钰失笑:“干这个的,做尸检,写报告,多多少少肯定要沾点味道。”
“那可不一定。”历城插了一句:“死人都能让你看丢,你这报告说不定也有问题。”
“你今天存心找茬是吧,”白钰推了把眼镜:“还没完没了了。灾区死了那么些人,非自然死亡的都往市局送,尸体都快堆成山了,我是来帮忙的,我还能不干活天天看着个没气的尸体不成?”
历城冷笑:“那你说能哪去了?不就是杨山跟聂楷二选一吗?停尸房跟解剖间就隔了个走廊,你还能什么都没看到?”
白钰把手里的资料一摔:“我就是什么都没看到!”
历城怒:“难不成他还能把尸体吃了?”
谢林川若有所思:“这倒是一个新思路。”
历城:“新你个大头……”
历城回过神:“不是,老谢,你怎么也跟着胡来啊?”
“四方山海的案子,你还记得么?”谢林川已经开始拨电话号码了,一边快速扫了眼历城:“很有名的投资集团,收购了一个废弃殡仪馆,打算在山上做游乐园。但就在开工前一天,殡仪馆内陈放的超过三十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突然不翼而飞,引起轩然大波,投资项目也就此终止——那个案子,就是一个食尸鬼做的。”
当年谢林川为了这只鬼补材料补到头快秃,因此记忆极其深刻,想到这里不禁扶额,接着说:“……据我所知,目前为止,整个东大陆板块,除了压在临川市下的囚犯外,只有她一个人属于食尸鬼族。”
“这么说,倒的确是一个新思路。”历城想了想:“我去查,尽快找到她。如果是她做的,她不会隐瞒。”
白钰:“那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历城皮笑肉不笑:“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
碰到宋子仁是意料之外。木生原本以为男生已经跟着大部队离开平关山,却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他。
高中生的腿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行走时虽然还是有些跛脚,但已经不需要拐杖。见到木生,便走进来,打个招呼。
宋子仁右手依然拎着没写完的习题册,石沛对这个很感兴趣,趁他跟木生说话的时候拿过来翻了翻。
阿庆也有点好奇,两个小孩儿就一起抱着那本高考数学全解,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也不知道看没看懂。木生无奈地笑笑,转而问宋子仁怎么还没离开。
“章箐姐说医疗运送人手不足,”宋子仁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很惊喜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我的伤好差不多了,旧校舍坍塌,新的学校分配的事还没定,我想,我不如留下来,兴许能帮一点忙。”
“那你这几天就住医院?”
“嗯。”
木生停顿了片刻,看眼前少年笑容疏朗,便笑着问:“将来想学医吗?”
“你怎么知道?”宋子仁闻言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是这几天才下的决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上御城大学。”
“啊,”木生想起来,“林川的母校。”
“嗯。”宋子仁点点头,随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也是木顾问你的母校。”
木生这才回过神。
这一辈子,还是因为这么点因缘际会,才让他当年有机会以师兄弟的名义留在他身边,即使只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但对木生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是啊,”木生弯了弯眼角,宋子仁看不到他眼里神色的变化,只听他轻声道:“也是我的母校。”
“御城很好,”木生由衷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来问林川和我。”
他声音柔和,“祝你最后得偿所愿。”
宋子仁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很重地点了点头。
*
高中生坐坐就走,木生带着石沛在617呆了一会儿。两个语言不同的的小孩儿,莫名其妙玩的很开心。
木生的决定是对的,石沛的到来显然让阿庆对人的防备心降低了许多,同龄人更有亲切感,石沛的焦虑状态也明显得到了缓解。
助理先生开过会回来,看到自家少爷在旁边陪护床上睡的正熟,着实松了一口气。
木生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他。
他起身,让到病房外面,接通电话。
午后的人医分院,走廊里洒了一层日落前斑斓的金光。
木生靠在墙壁上,牵着点滴架的左手还挂着刚刚护士拿来给他输的液,右手则抬起来,将听筒放到耳边。
窗外树影斑驳,屋内,孩子们都睡了。
他垂下眼,听到谢林川的声音夹杂着并不明显的电流声从耳旁传来。
“喂?木生,是我。”谢林川几乎在他接通那一刻就开口道:“怎么样,今天好好吃饭了么?”
木生眨了下眼,忍不住笑了。
“嗯,”他应,声音柔软得像绒兔的皮毛:“吃了不少……温护士可以为我作证。”
说完这句,两个人莫名都沉默了一会儿。
“下楼吧,我在楼下。”过了一会儿,谢林川才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接着说:“不是说要带你去个地方。”
“……”木生仰头看了眼自己打了大半的点滴。
剩下的半瓶药还在往下滴。速度不算快,护士说这种药快了会导致他血管疼。
木生犹豫了一下,先是把药速调高。
后来觉得就算最快也太慢了,于是干脆撕掉胶布,把针拔了下来。
他显然不会弄,从前看人操作,如今也只是照葫芦画瓢,就只很草率地堵住针孔,却怕随意丢弃废弃医疗物品会让负责的护士面对不必要的麻烦,趁护士站没人的时候,把点滴架和针管等等还了回去。
做完这一切,他下楼。
他走的有点快,短发被吹乱了。从六楼连着跑下来,路过医院依旧忙碌的大堂。
谢林川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仅仅绕过人群奔来也会引人侧目,太过宽松的病号服在他身上挂不住,裤腿却短了一截儿,步伐匆匆因此发丝稍乱。
谢林川的视力恢复后看他总是能更清晰些,此时几乎能清楚地看见他微扬的眼尾,眼下那颗在阳光下总是十分明显的小痣此刻似乎微微发红——抑或只是青年过薄的皮肤让谢林川产生了错觉。
夕阳西下。
赏心悦目。
眼看着只差了两三米,木生才开始减速。谢林川抬手稳稳地握住他的肩膀,听到了青年略微混乱的喘息。
就笑了,掩下心猿意马,笑着问:“怎么是跑过来的。”
他很想抱他。此时怀抱收紧,他能将眼前人完全藏在怀里。
不想让人看。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他。
可谢林川只是握着他的肩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
木生缓过神,才说:“怕你等急了。”
“我急什么?又跑不了。”谢林川挑眉,解了自己外套给他裹上:“太阳下山了,市里冷,多穿点。”
木生愣了愣,问道:“你要去的地方在市里么?”
谢林川略低着头,正神色认真为他系上脖颈的纽扣,闻言点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木生:(一本正经)打不打点滴人都会死。
谢林川:……??????
第37章
“总不能一直让你在医院住, 就算住,这边也离市区太远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谢林川替他整理好衣领:“……我找了几套房子,离人医总院和郑平都近, 不是说要给你做套完整的体检么?正好过两天抽空过去。”
衣领被他翻过来翻过去, 在指尖搓磨得快皱了,直到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去碰木生的衣服, 谢林川才恋恋不舍的把手收了回来。
“……这边的事情了结前, 可以挑一套你喜欢的先住下来。”他继续说:“等到这边事情结束, 你回临川或不回,我们再做打算。”
木生眨了眨眼, 抓错重点:“我们?”
谢林川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不然呢?”
木生一时失语, 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狠狠地撞了一下。
“保护局不会同意的。”木生偏过头, 强迫自己提醒他:“别忘了, 我现在还是个危险人物。”
“这不是他们还没找到你么?”谢林川望着他的侧脸挑眉:“光收拾网上那点烂摊子就够裴峰折腾的了,这你可以放心。”
事实上, 就算裴峰硬是要走程序把木生带走,谢林川也还有其他办法。
“……”木生:“新闻的事是你做的?”
谢林川挑了挑眉。
“你想不想去?”
硬的不行, 谢市长果断选择来软的。他略俯下身, 自下而上地盯着木生的眼睛,眼神里含着笑,语气却有些可怜:“……我都选好了, 只等木顾问拍板定砖。”
谢林川的眼窝很深, 鼻梁在没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形成一片阴影,漂亮的金瞳在暗处微微发光。
这样凑的有些近,又是在医院门口,再加上谢林川这么高的个子实在太显眼, 已经有许多视线或好奇或揶揄地望向他们,木生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并没有躲开。
“……去。”木生投降了,他后退半步,被谢林川眼疾手快地握住手腕牵了回来:“我也没说不……”
青年耳尖太薄了,就这么一下,血色一下子染透了他的耳垂。
谢林川忍不住勾唇。
他侧过身,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绅士礼,然后俯身为他打开车门。
*
这还是木生第一次进到平关山的市区。与鲜有人烟、基建落后的平关山山区不同,平关山市显然已经具备了一个现代都市的雏形,高楼大厦虽然不多,但景区开发十分完善,街上店铺林立,许多门面上甚至标有多国语言,只是车行经过,便能让人感到,这里已然是一个成熟的旅游城市。
过去十年间,木生每日只对着实验室枯燥的苍白墙壁度日,再加上前几天在灾区只顾救援根本无心留意外界,如今终于离了救灾地回到现实,真正用平常人的眼光去看这座城市,倒真有些让他目不暇接。
“喜欢这里?”谢林川见他出神,便笑,摇摇头:“真该让你看看临川。”
木生望着窗外:“临川有这么好?”
人形广告答:“如假包换。”
木生笑了,没有立刻答话,他的眼神落到街角卖糖水的店,店主婆婆正在往锅里放芋头跟冰糖。
车行遇红灯,身旁人将车停稳。
木生被关车门的声音唤回神的时候,谢林川已经下了车,男人仗着腿长走路飞快,他动作灵活地绕过同样等红灯的车辆,跑向了木生刚刚看的那家糖水铺。
不多时,谢林川便抱着一碗糖水回来。
糖水刚出锅,放了芋圆西米红豆跟芋头,辅一端来,便将香甜的味道填了满车。木生还在愣神,便见谢林川已经坐回到驾驶位,一只手捧着糖水递到自己面前,示意他接过去。
红灯刚好结束。车子被主人重新启动。
木生抱着甜品,还没有反应过来。
“勺在袋子里。”谢林川提醒他,见他表情不禁莞尔:“好容易见你想吃什么,多吃点。”
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想吃,木生捏着勺子,盛一口咬到嘴里。
很甜,有些热,芋圆的口感特别好。
他吃了几口,感觉自己常年冰冷的指尖都因此暖了起来。
“好吃吗?”谢林川瞥了眼青年认真的吃相,忍不住笑着问。
木生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就是太多了。”
“没事,”谢林川说:“剩下来的给我。”
好像自这次重逢起,他吃的所有东西都要靠谢林川捡剩。木生反思了下自己,但这实在怪不了他。
谢林川每次给的量都是超过的,一人份的饭,到谢市长那儿总能翻一番儿,木生本来就不算能吃,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喜欢甜食……”谢林川喃喃道。又问他:“荤腥是一点也不能吃吗?我记得当年环游,海鲜什么的你好像还可以。”
木生还在吃那碗糖水,闻言点点头:“那个时候是还行……后来就吃不了了。”
“怎么说?”
“吃了消化不了,轻则上吐下泻,严重了要洗胃。”
谢林川蹙了下眉:“这么严重?”
“吃素也挺好的。”木生说:“我本来一开始就吃素。”
“好,荤腥不能吃,记下了。”谢林川接着问:“喜欢吃辣的吗?还是酸的?咸的?郑平说你最近可以吃正常口味的食物了。”
“都行……”木生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做饭吗?”
“不是我做。”谢林川挑了下眉:“我就问问,了解一下你。”
木生:“……”
“石沛的事,现在可以详细说了。”谢林川换了个话题:“本来昨天回医院就想先问你这个,结果又出了踩踏的事,一直没来得及。”
其实最主要原因还是刚回就遇到木生坠楼,但谢林川不想在他面前提到这点。
经历意外者多多少少会有些心理阴影。虽然木生看起来没事,但谢林川不会傻到认为他真的没事。
木生却没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问他:“你的能力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嗯?”这问题前言不搭后语,谢林川愣了愣,却还是回答了:“理论上不抽药草烟的话就会慢慢恢复……”他思索半秒:“……现在应该差不多到百分之六七十?”
“那你能不能记得,”木生接着问:“我们是带了几个孩子回来的。”
“不就一……”
谢林理所当然地想要回答,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是两个。”他顿了顿,补全后面的话。
“还有个女孩儿,石心,那小子他姐姐。”谢林川忍不住冒了一层冷汗:“可到了医院,就只剩一个孩子了。”
“嗯。”木生咽掉嘴里的芋圆,平静道:“因为石心,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人。”
“石杉的信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平关山著名企业家,从前本来是个默默无闻的房地产开发商,可自结婚后反而事业风生水起,逐渐做大。”
木生继续说:“事业有成后,他老婆金茗也就逐渐回归家庭,很快,他们就有了孩子。”
“石心石沛?”
“嗯。”
谢林川顿了顿,想到什么:“难不成是石家两口子这「事业有成」里有鬼?”
木生被他的描述逗笑了,又“嗯”了一声。
“石杉养了只小鬼。”木生道:“你们应该对这种票品类有所记载:寄生儿,不需血液供养,只需要他们承诺,待他们心愿达成后,允许自己投生到金茗的肚子里,重新出生。”
“……”谢林川:“倒是不贪。”
“是啊,”木生点点头:“寄生儿算小鬼中最好说话的一种了。”
本就非自然死亡的婴孩,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丧了命,本可以提点更过分的要求,却只是想要重新投生为人。
木生轻叹:“在平玉山谷时我告诉你这两个孩子都不坏,那个时候是说实话,不是要你接受这两个孩子的权宜之举。”
“我没觉得你在骗我。”谢林川笑了,望向他,眼神不自觉落到他沾了糖水的嘴唇上,很快移开:“不过你骗也行——接着说。”
“石杉答应了小鬼的请求,这才在半年内跃身成为成功企业家,风头一时无二。”
木生说:“心愿达成,就自然要兑现承诺。金茗很快怀了孕,但谁愿意生个小鬼?于是夫妻俩便动了孩子一生下来便动手弄死的心。”
“……”谢林川冷笑:“还想白吃白拿。”
木生没有回答。
坚持到现在,他只吃了小半碗糖水,连红豆都没吃完。
木生如今的胃就像一只脆弱的气球,外皮弹性极低,撑一点便会到达他的极限。
副驾的青年很快止了口,鉴于谢林川说剩下的他会吃掉,因此十分仔细地把盖子重新盖好。
只是没等动,驾驶座上的人便顺手接过去。
男人总是温热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青年冰凉的手背,而后迅速抽离,替他将没吃完的剩饭放到车后座上。
动作自然到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这样的事情。
“然后呢?”见他突然停顿,谢林川看了他一眼,追问道。
“……”木生轻轻搓了下手指,不动声色地接着说:“然后,他们没有想到,孩子出生,是一对龙凤胎。”
“两个孩子中只有一个是小鬼,另一个却是好好的他们的孩子,他们不得不选一个,”他眼神垂了垂,手背本不觉得冷,只是刚刚被谢林川碰了一下,感觉到了一丝温热,现在反而觉得周遭凉的十分明显:“可能是觉得男孩儿在这世上好养些,他们便把女孩儿掐死了。”
“……”谢林川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们杀错了。”
“嗯,”木生把手藏在袖口里,神色平淡:“石沛才是那个小鬼。”
他话音刚落,谢林川就感觉到自己脊背上吹过一阵阴风。
平关山市天色已暗,远处暮色斑斓绚丽,却被浓墨重彩的夜色包裹,显得阴郁万分。
谢林川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将车内空调抬高了些。
“可惜得知此事为时已晚,他们应该是地震时,在悬崖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才是当年帮助自己的小鬼。”木生继续道:“石杉金茗的死绝非偶然,是石沛意识到平关山会有这一劫,才将他们带到那里。”
“那他姐姐是怎么回事?”谢林川的眉头锁了起来。
“石沛有一断骨,在左肋。”木生道:“你听过亚当夏娃那个传说吗?”
“……”谢林川:“跟这也有关系?”
木生笑了:“不知道石沛是从哪里知道了这回事。石心死后,灵魂一直不肯离开弟弟,反而跟弟弟一起长大了。石沛便效仿故事里的亚当,掰下自己的肋骨,让姐姐附身到上面去。”
“只有当石沛十分不安时,石心才会出现,化作实物安抚照料他。当石心回到石沛体内,那些「石心存在」的记忆就会随之消失,等到下次出现,那些记忆才会悄无声息地折返,不会让人察觉出任何异常。”
谢林川顿了顿,才道:“石心现在也是小鬼了。”
木生没有否认。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谢林川随口问:“养小鬼,寄生儿,鬼反噬。御城大学的图书馆里可没有这些东西。”
“……”木生滴水不漏地回答:“石沛告诉了我一些,其余的也能从他的话里推断出个七七八八。平玉峡谷的时候我违反了《特殊人类保护守则》,后来向陈默要了一份电子版,前几天在医院闲来无事刚好读完。”
“当下最好给石心找到一具躯体,让他从石沛的身体里长久地移出来,”他很快换了话题,转而说:“日后跟你回临川也好,还是在这边上过学了再去临川也罢,这就是到时候才需要讨论的事情。”
木生看向他:“两个孩子共用一个躯体,时间久了会崩坏的。石沛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他已经有了轻微的躯体化焦虑和行为认知障碍……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孩子。”
谢林川笑了,偏头看他:“你这是在请我帮忙吗?”
木生无言以对。谢林川却笑,说:“我很高兴。”
“找具躯体的事不难,临川最不缺做人偶的,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别说她只是去上个学,哪怕将来恋爱结婚,都不一定会被察觉出来。”
谢林川沉吟片刻:“我去联系,时间快的话,明后天就好。”
木生点点头,没回答这句。
他仿佛有些倦了,可能是因为刚刚吃过甜食,他难得觉得困,整个人窝在驾驶座上,看眼前都市景色不断倒退。
“先别睡。”谢林川莞尔。
他停下车,轻声道:“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说:同居倒计时
第38章
是市中的一个房子, 隔条街就是人民医院,除此之外都是不超过三层的居民楼。平关山市内最富盛名的城中河绕着这片城区蜿蜒而过,夜里亮了灯,仿佛地上银河一般璀璨夺目。
“这边靠近景区, 最近旅游淡季, 较往常安静些。绿化也不错,沿这条街右拐还有个美食区;又离医院近。如果到时候体检有什么问题, 来回复查也方便。”
谢林川帮他解下安全带, 犹豫半秒, 才又解释道:“……本来要最后看这间的,选了这么多房子, 这也是我觉得最合适的一个。”
木生偏头去看他, 谢林川的外套刚刚被他善解人意地解了拿给病号穿, 此时男人身上只剩下一件紧身黑T, 木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是他常抽那种烟的味道。
此时, 男人正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温柔地望向他。
木生不得不移开眼神,声音发涩地问:“……既然最合适, 为什么还要最后看?”
“想多跟你呆一会儿。”谢林川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所以想用不那么合适的房子引诱你接着看下去。”
木生感觉到自己指尖在他的声音里一点点发麻, 接着问:“那怎么忽然又决定先看这个了。”
“看你困了,想你早点休息。”谢林川就笑了。他似乎对木生此刻有些不合时宜的刨根问底很有耐心:“刚刚等你下楼的时候,我就把出院手续办好了, 今晚我们本来就是要在这边住, 我做的准备还算齐全,无论你今晚选了哪个,都可以直接住下……”
“但你累了。所以我想,不如一开始就把最好的给你。如果你不喜欢, 也可以先住下,接下来我再找别的。”
车内空间不大,谢林川的每句话都无可避免地打在木生的鼓膜上。
周全到不能再周全的考虑,仿佛他是什么无比金贵的人,他的所有想法,都在谢林川那里非常重要。
木生张了张嘴,刚刚吃糖水好不容易才温起来的手指此刻重新转为冰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木生听见自己问。
他又想到什么,苦笑道:“……我好像问过这个问题了。”
“是,”谢林川皱了下眉:“不过我不介意再说一遍——因为我喜欢你。”
他攥住木生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
木生想事的时候总喜欢攥手,这是个不太好的习惯,昨天在掌心划的伤口果然再次开裂了,手上的纱布渗了一小片红。
“不要抱歉。”谢林川说:“问过了也没关系,你可以一直问,我都会回答。”
谢林川不懂木生为什么一直不安,被人表白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答应或者拒绝,可木生的表现却一直是不可置信,仿佛谢林川喜欢自己是一件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
以至于谢林川最初怀疑他曾受过情伤,但事实表明,木生在此之前的感情经历完全是一片空白。
谢林川不想逼问他,比起刨根问底,他更愿意等,木生是一个聪明人,他想瞒谢林川的东西,如果谢林川一味地追查,是对他的不尊重。
感情这东西很复杂,谢林川其实没什么经验,但他知道,恋爱的前提至少是两情相悦。
在此之前,他不会对他做什么。亲密也好回应也罢,他不强求。
他很喜欢木生。谢林川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今后兴许也不会再有。
所以,如果木生想要不断确认,他也并不介意,去做那个不停表白的人。
木生没有回答他的话,谢林川便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木生的手腕,转而说:“……这个要重新处理了。”
他看着木生:“下车吧,房子里应该备了医药箱,如果严重的话,我带你去隔壁挂急诊。”
“不用,”木生下意识道,他是真心的:“只是流了点血而已。”
“如果严重的话还是要去,”谢林川无奈了:“这里是平关山市区了,没有地震,没有灾民,也不会有保护局的人随随便便把你带走。至少在我身边,你没必要一直怕给人添麻烦。”
男人挑了下眉,接着说:“或者换句话说,我其实巴不得你麻烦我,这样起码可以证明,你是需要我的。”
木生望着谢林川的眼睛,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没必要对他这么好。其实他想说:反正早晚会死。
这具身体不过是副皮囊,弄坏了就坏,有爱美之心,也不过是因为要见谢林川,如果谢林川看不见,就算这句躯体不漂亮,他也不会在意。
不过是一个短命鬼,身体又破烂成这样,两眼一闭是迟早的事,只是早晚的问题。事到如今,哪怕断条胳膊伤条腿,对于木生来讲,都已经不算大事。
可他没法把这些话说出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谢林川这样。
他喜欢听他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讲话,喜欢他做事总是周全,喜欢他不断提醒自己,要活下去,哪怕木生其实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这让木生觉得自己很自私。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一只贪恋灯火温度的飞蛾,用漂亮的外表骗取偏爱,实则根本承受不了火焰的温度。
不要说触碰了,只是在周围飞舞,不超过三天,就会结束他短暂的生命。
大不了就清除他的记忆。每当这个时候,木生总会想。
就像自己从前做过的那样。
木生最终还是把那些话咽下去,他的手腕在谢林川掌心里逐渐变得温热。谢林川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他便抬起头,对他轻轻地点了点。
“好乖。”谢林川挑起眉,笑了。
青年难得没躲,而是弯起眼睛,看着谢林川下了车绕到自己这一侧,帮他解开安全带,又拉开车门。
他最终还是在谢林川面前变成了一个沾沾自喜的卑鄙小人。
他仰起头,在夜色里对上男人此刻盛满了温柔的眸子,近乎残忍地想。
……那就做个小人好了。
*
结果新家开灯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包扎伤口,谢林川去找药了,木生举着流血的左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环视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大约有三层高的的小楼,二楼似乎是是卧室和书房,一楼则摆着沙发跟餐桌。起居室与厨房联通,能看出谢林川是打算在这个家里开火的——厨房里餐具厨具一应俱全,刚刚谢林川去冰箱里取了些冰,木生注意到,冰箱里也是满的。
医药箱在一楼楼梯旁边的杂物室里,只有些常备药,谢林川把那一整包都搬到客厅。
虽然是个不好的预感,但他有预感他们会经常使用它。
他坐到木生身旁,小心翼翼的剪开了他手上的纱布。
这伤口最初出现在平玉山谷,谢林川记得自己在他的能力下昏睡,再醒来时,便看到青年手上多了这么一道伤。
当时木生说是不小心摔的,谢林川听得出他在撒谎,便没有追问下去。
再然后便是昨天找黑箱,他明明和他说了不必勉强,木生却还是用了血祭。
伤口被二次割裂,伤害肯定更大,因此当谢林川剥纱布时,饶是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想过严重,却没想到有这么严重了。
谢林川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他一直皱着眉头,挑了一个给伤者造成的痛感最低的药剂,仔仔细细替他重新上药。
他太紧张了,生怕弄痛手下的人,以至于木生还没怎么样,他反而出了一额头的汗。等到重新包上纱布,谢林川简直是如释重负。
木生看到他在自己手腕上轻轻打了个结,然后端起来反复看了看,生怕有因为自己疏忽没有包到的地方。
木生自己都没察觉地弯了弯唇角:“……已经不疼了。”
“你的痛觉大小目前尚存疑,还要看郑平那边的检查结果。”谢林川挑了下眉,放下他的手,叮嘱道:“这几天不要握拳了,时不时的提醒自己一点,我在你身边还能帮忙看着,我不在,你自己也要注意。”
木生只得点头。
包完伤,两个人却都沉默了一会儿。
“好了,”谢林川适时开口,清了清嗓子,问他:“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好。”木生立刻说。
“不用再换了?”谢林川挑眉。
“嗯,这里很好。”
看到男人松了口气:“那就住这里。”
“楼上有房间,我带你去看看。”谢林川拉他起来:“有两间卧室,你可以选其中一间。”
两间卧室就是对着的,他开门,就是谢林川的房间。书房则是共同的,书架上已经堆满了书,桌椅却只有一套。
看到木生疑惑的眼神,谢林川“啊”了一声,解释道:“我不用书房。你不是喜欢看书么?这家原主人本来藏书就多,搬家搬不走,就给留下来了一部分,加上我买的,就都堆在这儿,你无聊的时候可以来翻翻。”
这一屋子书,快赶上他不眠不休读上三年的分量。木生嗔目结舌:“你打算在平关山留很久吗?”
“不啊,”谢林川说:“就是顺手买了点。”
木生:“……”
谢市长看起来的确财力雄厚,不需要他操心。木生没接着问,转而看向书房旁边的虚掩着门的房间问道:“这里是做什么的?”
“哦,”谢林川眨了眨眼睛,说:“是你的衣橱。”
“你还记得蓝其吗?”男人抬手推开那扇房门:“你见过,当年来看过我比赛的一个小女孩儿。”
“记得,”木生点点头:“当时好像十几岁?”
“嗯,她现在长大了,”说到这儿,谢林川伤春悲秋地摇了摇头:“……自从见你那天起,小屁孩儿天天喊着要嫁给你。”
“……”木生愣了愣:“可我不是……”
“嗯,”没让他把那个字说出口,谢林川仿佛应激一般地打断他:“她知道你还活着。”
“蓝其是猫的孩子,临川刚建市,她奶奶就带着她来了,”谢林川解释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问我,我不会对她撒谎。”
“她喜欢你,后来又喜欢上做衣服,所以每次学了点什么新东西,就总会给你做一件,”谢林川瞟了木生一眼,发觉青年听的很认真,便话音一转,道:“不要太感动啊,兴许这小妮子就是拿你当模特练手也说不定。”
说着,门被推开了,谢林川开了灯,屋内全貌便被进门的两个人一览无余。
形形色色的衣服挂满了整间屋子,从上衣到下装甚至饰品和鞋,从平常款的T恤衬衫,到前卫的礼服与西装,可谓是应有尽有。
“如果有机会见她,就挑一件差不多的穿吧,看到你穿她做的衣服,她肯定很高兴。”谢林川笑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柔和:“她现在真的是个大人了。”
木生想起了什么:“听说昨天她也来了。”
“嗯,”谢林川点点头:“我问她要不要见你,她说她不敢。”
木生一愣:“为什么?”
谢林川:“谁知道,青春期的女孩子。上一秒说要跟我公平竞争,下一秒连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木生却笑了,他看向谢林川,男人的侧脸英俊,即使在说这样的话,脸上却依然挂着笑意。
青年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说:“好像一直没又找到机会说,当年……我的死讯,对不起。”
谢林川身形一僵,侧头看向他。
两个人站在更衣室的门口,走廊里的灯光温暖柔和。
“当时你一定很慌张,想必也找了我很久。”
木生的声音很轻,他看着谢林川的眼睛,眼神里安静的好像能够吞没世上的一切,却又好像只是宽容,仿佛无论谁对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能够被他原谅。
“小默说你一直在找我,”木生接着说:“……还给我建了一个墓碑。”
“……”谢林川:“墓碑的事倒是不大用提。”
他说完这句,两个人都笑了。谢林川看到眼前的青年轻轻侧过脸,脖颈上的疤痕未消,是昭示着他曾被人锁在研究室里的痕迹。
而他刚刚在为自己的死亡道歉,仿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谢林川说不出当时在山上看到他的那一瞬心情如何,失而复得也好,喜怒交织也罢,无论多复杂的情绪,全都在见到人的那一瞬消散了。
他只看到了木生一身的伤,皮肉上的,精神上的,尽管各处皆有被人照料过的痕迹,可却效果甚微。
他仿佛早就丧失了生的愿望,只是希望自己不要死,除此之外的一切,哪怕是不公平的,甚至是虐待,他都愿意承受。
谢林川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活,却更不知道,既然都如此这般,他却怎么依然不想死。
好像碰一碰就会碎,而真的把他打碎了,却发现这个人是韧的,就算布满裂纹,也不会真的碎开。
而此刻谢林川注视着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他从不否认,木生整个人都长在他审美点上,从头发丝到脚趾,没有一处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但他又很清楚,自己喜欢他,跟他这副皮相无关。
“可以抱你吗?”谢林川深吸了一口气,掩住心里千思万绪,笑着对他张开双手:“就当久别重逢。”
木生怔了怔,然后点点头。
却不等他开口说“好”,谢林川便再也无法忍受,长腿只向眼前人迈了半步,便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木生:我时日无多……
谢林川:我爱你。
木生:……好,那我再活几天。
第39章
与在医院里的拥抱不同, 谢林川几乎把他整个嵌进身体里,修长的双臂在怀中人背后交叠,木生感觉到自己后脑一片温热,是谢林川将他的头按向颈窝。
木生眨了眨眼, 一时没能回神。
本来非常混乱的脑子里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 安静的走廊里,甚至连两个人混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谢林川感觉到自己怀中的人僵得像块铁板, 他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木生的身体恢复柔软。
良久, 怀里的人抬起手。回抱他。
“我很想你。”谢林川无声地笑了,他的声音很低:“这句话应该在平关山的时候就说了, 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木生没讲话。谢林川感到他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像是对他的话的回应, 也像是在示意他把自己放开。
但谢林川并没有放手。
这个拥抱持续的有点久, 当谢林川离开他时,木生甚至产生了短暂的眩晕感。
他身形晃了晃, 被谢林川扶了一把。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每天都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 才能支撑他的正常生活。
“房间里有浴室, 去洗洗睡吧。”谢林川于是说:“有需要叫我,用手机或者喊的都行,我就在隔壁。”
木生点点头。谢林川便笑了, 对他道:“晚安。”
“晚安。”木生也说。
分离时身旁气温骤降。
青年后退半步, 进房间去了。
*
夜里谢林川出过一次门,木生几乎是听到他下楼的动静时就醒了,推门出来,没讲话, 探寻的目光追着他的衣角。
谢林川愣了愣,便笑,说只是纵火案有了新进展,要去市局开个小会,开过会就回来。
他说完,木生才清醒过来,刚刚在睡梦中听到有人离开的时候脑子来不及转,如今真的追出来了,才觉得自己这么突然出来问有些冒犯。
谢林川眼看着他耳垂慢慢红,便恰到好处地换了话题,说:“新衣服很适合你。”
木生下意识看了自己一眼。
除了蓝其给做的那一屋子衣服,衣柜里还有谢林川单独给他准备的日常服装,款式各异,却全部都是浅色的。
木生洗过后便找了一套标着“睡衣”的衣服换上,有些大,但穿着睡觉显然刚好。
“担心的话,等下卧室的门不要锁。”谢林川又说:“我回来的时候可以去你房间告诉你。”
木生不知道如何作答。人前总是运筹帷幄的一个人,睡迷糊了却像个小动物,连头发都是乱的。闻言呆呆地点点头,甚至忘了说是与不是。
*
这个小插曲实在太治愈了,以至于当谢林川到达市局时,心情都非常好。如今平关山乱成一锅粥,尽管已是深夜,市局却依然灯火通明,各部门都预备着去开会,谢林川看到历城从档案室走出来,谢林川便抬起手,微笑着对他道:“晚上好。”
历城皱眉扫了他一眼:“你这又是犯什么病呢?”
谢林川:“……”
毛正义也从新宁医院回来了,他拿了不少消息。一见谢林川,白猫就跟没骨头一样凑了过来,在他老大肩上蹭蹭蹭。
谢林川立马躲开,于是毛正义扑了空,直接倒在了旁边的历城身上。
一人一猫对视,都是一个激灵。
平关山终于开始重视深山里发生的这些事,上头下命令重装了一个巨大仓库,作为专案组的调查点。
今晚开大会,主要是汇总目前现状,谢林川目前在革职,只是作为顾问过来旁听。
一是尸体失踪案,历城那边在追食尸鬼的行踪。二是与之相连的纵火案,运货记录单上的确是邵祁的信息,他的驾驶证也的确有登记过那辆给灾区运物资的车。但那辆车却不见了,暂时无法证明是不是有人顶替了邵祁的身份上的山。
三是母亲村的人口贩卖,在黄午认罪后没过多长时间,其余村民也都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有人提供了部分受害者的关押地点,他们已经救了一批人,正在与她们的亲属联系,没有亲属的,也会由平关山负责到底,将来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会给她们最基本的保障和保护。
但还是有许多人已经失去了自我意志,余生可能都要在疗养院里度过。白钰跟着去了下午的搜救行动,回来后便一直沉默,直到历城故意跟他绊了几句嘴,才慢慢缓过来。
还有就是石沛父母的事,由于实在没查出来什么端倪,调查局决定将这对夫妻地死亡定义成了一场意外。而事情的真相,则是谢林川需要另写材料的部分了。
母亲村仍有几个受害人没有找到,都是小孩,据一些被救出来的女孩儿所说,有几个孩子一直不和她们关在一起,而是被一个人带走了,就连母亲村村民都不知道这些孩子去了哪里。
这也变成了一个疑点,接下来如果想要找到这些孩子,他们可能还需要更大规模的搜山。
会议结束的时候,毛正义凑过来,把谢林川要他在新宁医院额外调查的内容交给他。白猫今天在医院里呆了一天,作为人作为猫都查了些,一上来便道:“丢的病人是个女的,叫杨玉梅,留院病因是精神分裂,照片我夹在资料里了,我记得你之前说平玉山谷爆炸的时候有个女人,很有可能是她。”
“就是她,”谢林川扫了眼照片:“把这部分资料给杨山,平关山人口普查应该有把这个人记录在册。”
毛正义愣了愣,耳朵顿时耷拉下来:“我们不查吗?”
“嗯,我们不查。”谢林川忍俊不禁:“当时的爆炸吓到你了?怎么不让你干活还不高兴。”
白猫挠挠头:“……也没有,就是想着我们查的话能快一些。”
“杨玉梅和飞机爆炸尚没有明确相关,现在查她,只能确认她的确与平玉山谷断崖相关,就算真能找到证据她作用了飞机爆炸,我们的证据大概率也不能用。”
谢林川揉了一把白猫乱糟糟的头发,耐心道:“临川市守则:人类作的案子人类查。我们插手终究是违反原则。”
“知道了。”毛正义嘟嘟囔囔,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沮丧:“我会给他们的。”
“新宁医院也都查了?”谢林川接着问。
“嗯,我在里头晃了一天,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毛正义道:“我觉得,邵祁如果真的还活着,也不像藏在这里,至少没有在明面上。”
谢林川:“什么意思?”
毛正义:“他们医院有个冷库,被一层厚铁围着,我本来想进去,但一整天都没有人打开它,我查了一圈,似乎也没有能从外面打开的办法。”
“感觉就算邵祁真的藏也不会藏在那里面,那地方很难留人,”毛正义顿了顿,补充道:“那个房间的确是冷库,我能闻到寒冷的味道,新宁医院按理说不需要这么大的一个太平间,不知道他们是用来储存什么的。”
“你这几天再去蹲一蹲,回头我让叶烟给你在那边建个窝。”谢林川想了想:“找到进去的办法就好,或者看看平时有什么人出入,你自己别进去,你不是怕冷么。”
小白顿时感动:“老板……”
“滚滚滚,”谢林川干脆利索的把他甩开了:“没别的事了吧?没事我回了,家里有人等。”
“谁?”小白警惕起来:“木顾问?”
谢林川:“嗯。”
“……”毛正义大叫:“枉我还感动了一下,合着你在新宁边上给我整个猫窝只是为了把我支开?????”
“不爱住别住,”谢林川摆摆手,只给白猫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走了。”
话音未落,男人推开眼前杂物间的门。
门还没关严,男人却已经不见了。
*
谢林川没走很久,回来时玄关灯依然为他开着。他仰头看了一眼,二楼走廊一片昏暗,只留了一缝隙暖色的亮光。
木生的门果然没有关死。
男人原地笑了会儿,安静地听自己乱的一塌糊涂的心跳声。
青年看上去是读书的时候不自觉睡着的,床头灯开着,书摊开放在他的心口上,被子只掩到腰,袖口被他自己挽起来,手臂上的青紫未全消,薄薄一层皮,五彩斑斓又严丝合缝地裹着骨头,末端的手掌上还缠着谢林川胡乱打结的纱布,在一片宁静的景象中看上去十分突兀。
视线向下,男人看到,他读的书是一本包含了近二十年的《现代工具使用大全》。
谢林川莞尔,想通了却又觉无奈。
毕竟与现实世界脱节近十年。想到今天木生凝视街景时怔愣的模样,谢林川想过他会觉得不安,但没想到,他更多的是不想给人添麻烦。
谢林川没养过小孩儿。虽然木生这个年纪在人类世界也不算小,但谢林川的年纪有他十倍有余,在他眼里,木生就只是个孩子。
明明吃了很多苦,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爱撒娇。
走近了才发现,青年颈旁伏着一只黑色的猫,谢林川愣了愣,想起这好像就是昨晚在病房里见到的那只。没想到今天他们回市区,这猫竟是跟着他们一路过来了。
男人沉默片刻,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他身旁。
这是谢林川漫长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留着灯等他回家,他将木生怀里的书抽走,把他身上的被子拉到肩头,又思索片刻,把猫抱了下来。
猫倒是很快醒,不满地喵了声,抬爪要挠谢林川,却在感受到来者是谁时生生停住动作。
金眸懒散地扫了眼手里的生灵。
黑猫哆嗦了一下,从男人手中挣开,跑走了。
回过头的时候看到青年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点,睫毛太密了,谢林川看不清他的眼神。男人便没动,看到青年双手虚握住谢林川支在那里的胳膊,然后把额头慢慢靠上来。
很轻地蹭了蹭。
……刚刚还说这孩子不会撒娇。谢林川望着他,平静地想:还是自己想错了。
早知道有这么一出等着他,谢林川恐怕会比刚刚更加归心似箭。
“再抱着,我要一起睡了。”男人的嗓音不自觉变低,“小阿生,是不是每次睡前都会这么粘人?”
木生似乎笑了,唇角勾起,却不抬眼,方睡醒让他嗓子哑了一个度,不答反问道:“你回来了?”
谢林川:“嗯。”
木生接着:“没去很久。”
谢林川挑眉:“你记着时间呢?”
木生点点头,睡眼惺忪地抬起来看他,闻言“嗯”一声。
谢林川:“……”
木生仿佛对眼前人愈来愈深的眸色浑然不觉,他放开谢林川的手,细软的发丝扫过男人的脉门,往旁边缩了缩。
似乎思考了很久。木生好像做下决定,望着他,轻声问道:“你想躺在这儿吗?”
谢林川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声。
木生一直望着他,睡迷糊的眼睛似乎没能全部睁开,可仔细看去,却看到青年眼底一片清明。
房间里沉默片刻。
良久,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鼻梁,而后抬手关掉床头的灯。
再然后,谢林川掀开被子,钻进去。
不知道木生是没睡醒还是干脆疯了,谢林川进来的时候,青年真的给他让了地方。谢林川几乎是立刻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混着药味的草木香气——很淡,求之不得才让人更加欲罢不能。
被子里不够暖,不发烧的时候木生的身体总是偏凉,这和他非常破烂的身体机能有着紧密的关系。
谢林川身上是热的。
仿佛冰川上本性里便会靠近热源的小动物,男人甚至都没张开手,便感觉到青年往自己怀里缩了缩。
谢林川立刻僵住了,过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臂从木生颈侧穿过,然后回抱他。
“还冷么?”谢林川低声问。
木生摇摇头。
“煤球呢?”声音很低。
“……那只黑猫?”谢林川问。
木生错觉自己听到了心脏搏动的声音:“嗯。”
“我拿走了……怕压着你。”谢林川的声音很近:“因为人家黑就给起名煤球吗?”
“不是,”木生为自己辩驳道:“……是他自己想要这个名字的。”
“流浪猫……看到别的黑猫有主人,主人叫别的黑猫「煤球」,他就也想做「煤球」。”木生语速很慢地解释道:“以为做「煤球」就有家了。”
谢林川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是只可怜猫。”
“小动物一般都很可怜。”木生笑了。
所以他们干嘛突然讨论猫?谢林川心情复杂地想。
“你要养吗?”过了会儿,谢林川问他:“养「煤球」。”
木生摇摇头:“他现在已经有主人了,是住在分院附近一个年轻女孩儿。煤球确实是他现在的名字。他跟过来,只是过来看看我。”
谢林川懂了,搂紧他问:“怕我对你不好?”
“不知道。”木生笑了,停了会儿说:“……你对我挺好的。”
谢林川微微一怔。他没答话,大手在青年背后轻轻拍了拍。
木生说完,也不再讲。
他靠在身旁人的肩窝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不再动了。
*
木生睡的格外快,精力本就弱,昨天又遭意外,醒来后也没吃多少东西,医院餐只吃素,这一天唯一像样的能量来源便是那碗糖水——还只吃了半碗。
谢林川听着他鼻息逐渐舒缓,低下头,出类拔萃的夜视能力能让他看清此时木生睡着的脸。
谢林川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周前,自己还在给眼前这个人上坟。
而一周后,被他供养的人正安睡在他怀里。
真正的同床共枕。
他不知道木生为什么把自己留下。给他准备的卧室就在隔壁不到五米的地方,只要谢林川想,他现在就可以起身离开。
可他现在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动一下便会吵醒木生。那股草木香快把他吞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发生的变化,但没法解决,也没法平复。
这是他喜欢的人,那么韧的腰贴着他的腹,那么瘦的腿搭着他的腿。他身上的清香能将这世界一切所有都摒弃在外,在他身旁,除了吃掉他,谢林川什么也想不到。
但没法儿吃。怎么吃?吃一口便抹干净了,能碎成渣儿,到时候落一床,拼都拼不起来。
所以要养。要养的白白胖胖的,吃的时候也能有力气些。
谢林川咬咬牙——不能再想了——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一夜无眠。
木生:(睡的很好)-v-
***
从这里起进入全文第二阶段~(居然用了37章只写了7天……作者怀疑人生中……)
第40章
第二天清晨, 谢林川在阳光完全洒进卧室前悄悄起身,他动了动手指,房间内的窗帘骤然合拢。
室内再次变得昏暗。谢林川偏头,确保枕边人没有因为这个插曲醒过来。
幸好木生睡的很熟, 长睫完全垂下, 没了谢林川抱着,整个人不自觉蜷缩到一起。
除此之外, 青年睡眠习惯相当良好, 昨晚一整夜, 都不曾翻身,或者发出任何异响。
谢林川看了他一会儿, 起身去冲澡。
洗过澡回来, 床上的人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睡着。谢林川喝了杯水, 在外头把自己身上的凉气散干净了, 才重新钻回到被子里。
照样是抱着人。木生很贪他怀里的温度,因此当他伸手抱他, 青年几乎没有丝毫的抵抗。
他很快靠回到谢林川的肩窝里,鼻尖没有防备地贴着男人的脖颈, 任由自己的发丝与对方交缠。
这是谢林川第一次理解那些新婚燕尔的小年轻为何总爱赖床, 如今凭这温香软玉在怀,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林川感觉到, 怀里人的身子不似刚刚睡着时柔软, 慢慢僵直。
谢林川没说话。
被抱的人也没动,就那么安静地靠着他。
谢林川不知道昨晚木生邀请自己同床共枕这件事青年本人知道多少,没断片该是没断片,但最大的可能就是睡迷糊了, 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也说不定。
刚刚洗过澡,谢林川也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自己的卧室,但他就是不想这么做。
他想知道木生的反应。最差的结果是他跟他道歉,找个“昨夜自己是昏了头”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最好的结果……谢林川自己也想不到。
可怀里的人最终动了动,谢林川浑身竖起一级戒备准备作战,却听到木生醒来第一句,是轻声说:
“我饿了。”
谢林川:“……”
青年似乎笑了。他的身体重新软下来,贴着谢林川的额头微微蹭了蹭。
他是故意的。
谢林川此刻的脑子成功变成了一团浆糊,他感觉自己在做梦,要不然就是通宵通出了幻觉。
男人手臂僵硬地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问:“什么意思,我过关了吗?”
木生却已经重新合上眼,睫长似蝶翅,像只是想这样赖一会儿。
闻言点点头,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
“……”谢林川总感觉自己被他摆了一道,声音不自觉放低一度,停顿片刻:“那下次就直接亲你了。”
没想到木生从善如流:“好。”
谢林川的心情更复杂了。
怀里人这手打的显然是只管杀不管埋,应完那句,甚至寻了个谢林川身上舒服的地方再次陷入浅眠。
谢市长倒是进退两难了,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就只能动作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兀自仰天呆滞了足足五分钟。
而后长叹一声,把人放回被子里裹好,起身做早饭去了。
*
再回屋,床上的人已经起了,没下床,垂着头,盘腿坐在枕头旁笑着望向什么东西。
谢林川敲敲门走进去,见青年循声抬头望了自己一眼。
床边留给他吃药的半杯水被人挪到地上,谢林川俯身捡起来重新放到桌子上,水位没怎么下降,看上去没被喝过,只是浊了些。
“你拿这个洗东西了?”谢林川挑了挑眉。
“嗯。”木生将被子移开了一个角儿:“给他洗澡。”
谢林川看过去,与正在木生面前表演打滚的小玩意儿面面相觑。
“……”谢林川:“这是又从哪儿来的耗子。”
“……是花栗鼠。”木生无奈:“你走后不久他就来了。”
“合着你那水都用到这儿来了。”谢林川问:“洗他干嘛?”
“怕弄脏床。”木生耐心解释道:“这种小动物一般身上很容易沾灰……昨晚煤球我也是擦了脚才许上来的。”
谢林川笑了:“之前没发现你这么吸动物。”
“最近身体不太好,”木生碰了碰花栗鼠的头,后者抱着他的指尖亲了亲:“……本来是可以控制的,至少不会让跟到家里来,毕竟不是所有人类都能跟他们和平共处。”
他看了眼谢林川,补了句:“还好你可以。”
谢林川忍不住扬起唇角。
受到夸奖的人决定先不追究这小玩意儿脏了木生吃药的水的事儿,他盘起手蹲到床边,望着那个见了自己如见牛鬼蛇神一般的花栗鼠拼了命地往木生膝盖上蹭。
“我以为你还要睡会儿。”谢林川打了个哈欠:“他把你吵醒了?”
“不算。”木生摸了摸鼠头,声音和缓:“你做的早饭闻起来很好,我是被香醒的。”
“是吗?”谢市长对这句夸赞十分受用:“那快起来洗洗手,可以吃饭了。”
*
花栗鼠没留很久,木生去洗漱的工夫,回来就发现小东西已经没影儿了。
青年走下楼梯,那套棉质睡衣对他来说有些宽松,浅色布料衬得他皮肤更加苍白。
谢林川做了一顿很像样的早饭,番茄汤面,煎蛋黄澄澄的,熟度正好,豆腐切块调味后用油煎过,配上炸得脆脆的葱丝,豆浆鲜榨煮开后加了糖,又炒了一道基本的香菇油菜,
木生盯着桌上的菜愣了会儿,谢林川给他倒豆浆,又把可以加进面的辣子递给他。
“怎么了?”谢林川见他迟迟没动筷:“不喜欢么?不喜欢的丢给我,你吃你喜欢的。”
木生摇摇头,埋头吃起来。
面的味道很不错,豆腐松软,葱丝酥脆,菜也合口味。
很好的一顿饭,作为早餐来讲绰绰有余,唯一要说美中不足,就是全是素的。
谢林川明明可以吃肉的。
木生逼自己多吃了些,勉强把那碗面都吃了,全咽进去的时候胃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他缓了几秒,又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豆浆喝掉。
谢林川向来吃的比他快,这次却等到他全都吃完,才仰头把最后一口面汤吞下去。
他放下筷子,果然等到木生开口。
“以后不用这么在意我吃饭,”青年抹了抹嘴,看了他一眼:“就做你喜欢的就好,我吃不了肉,但是可以挑里面的菜来吃。”
他顿了顿,看向谢林川:“你不用为了我吃素。”
太会照顾人也是谢市长的缺点之一,起码在木生这里是这样。他不想谢林川为了自己改变什么,起码不要在这么繁琐而日常的地方改变。
否则,一旦他忽然消失,他怕谢林川会适应不了。
“好。”木生原以为谢林川会将这个话题打岔过去,却听到男人十分好说话地应道:“我答应你,不过作为回报,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木生眨眨眼:“什么事?”
“以后吃不下,不要逼自己硬吃。”谢林川倒了半杯水给他:“你喜欢吃我做的饭我当然很高兴,但这一切都是要在你没有不舒服的前提下。”
青年愣住,眼神躲了下,笑了:“我还以为我藏的很好。”
谢林川心说你昨天早上喝粥都只喝了半碗,今早却一下子吃一整碗面,我再看不出来你在硬撑那真是有鬼了。却没说出口。而是道:“把水喝了吧,等下要出门。”
木生疑惑:“要去哪么?”
“嗯,去医院。”谢林川言简意赅:“给你体检。”
*
约了人民医院的全身体检,光检查就要检三天。前几天平关山踩踏发生在郊区,郑平一直在那边帮忙,等到伤员全部疏散到邻近的各个医院,才回平关山市区的家里短暂休整。今天刚好是郑医生的复工日,昨晚谢林川去市局开会之余还打了个电话过去确认,郑平也觉得木生的全身体检刻不容缓,就给安排到了最早的一班。
今天没有血检,所以谢林川才许他吃了早饭。明天早上就没有了,谢林川说今晚多吃点,并许诺,明天抽完血再领他吃顿好的。
他待木生总像哄小朋友。后者闻言无奈地笑笑,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人民医院距离他们的住处很近,谢林川就没开车,两个人换好衣服,便从家步行过去。正是秋老虎,今日没有预兆地升了温,阳光一照,身上的外套更是穿不住。木生解开外衣,谢林川便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和自己的外套一起搭在手肘上。
男人只穿背心,赤膊的胳膊快顶木生三个粗,青年默默比对了一下,把想要自己拎着外套的话重新吞回到了肚子里。
体检十分繁琐,从简单的身高体重视力血压,再到心肝脾肺肾各个脏器功能。木生倒是知道吃过饭以后谢林川递给自己的那杯水有什么用了,以至于从洗手间拿着样本走出来时耳垂都是红的,直到交给医生,血色才散去些。
中午两个人干脆在医院吃的饭,谢林川取了食物过来,看到木生又在翻看医院的指示单。
他要做的检查项目就足有三页,今天会做大部分。木生读了一遍,又去看医院的报销流程和一系列更加繁琐的手续。
“怎么,在想要不要给我省钱?”谢林川在他对面坐下来,把蛋炒饭和几个特意叮嘱了不要任何荤腥的菜推到他面前:“你想的话多做几个项目也可以,没全选是怕你太累。”
“……”木生回过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接过谢林川给拿的勺筷:“我在想,你今天怎么有空在这里陪我。平关山的那些案子还没了结,现在应该正是你事情最多的时候。”
“我能有什么事,”谢林川笑了,示意他先吃饭:“陪你体检事情最大——万事比不上你体检。”
木生没讲话,看着他。
“……”谢林川说实话了:“我被暂时排除在办案过程外了,要等手续流程通过,才可以继续插手平关山的这些事情。在此之前,我就和所有人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围观公民。”
木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眉头蹙起来:“为什么?”
谢林川沉默了一下。
天杀的,谢林川想:他怎么连这个表情都这么好看。
“……”木生迟迟没听见他回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林川?”
“……因为黄午的事。”谢林川从色令智昏中缓过神:“我不是开枪崩了他的腿吗——这几天需要写个材料交上去,说明一下情况。”
“……”木生:“所以你最近要写材料?”
“我不写,”谢林川答:“临川市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写。他们会去走流程的,走完了会通知我。”
木生一时失语:“你们还有专门用来写材料的部门吗?”
“是啊,”谢林川把自己面前的鸡蛋都夹到他碗里,闻言乐了:“要理解这世界人各有志,小阿生。还有人的人生愿望就是写一辈子材料。”
“快吃。”谢林川不得不催促他:“再不吃该凉了。”
木生不再讲话了,乖乖低下头去吃饭。
从谢林川的角度看,他只要再低一点头,就几乎能把整张脸埋到碗里。
谢林川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拧开果汁,递给他。
“临川市都是些像毛正义跟陈默那样的牛鬼蛇神,当他们不是人了以后,很多行为,和行为作用下的结果,就无法用人类的规矩界定。”
谢林川道:“比如石沛的事:人类因贪念做小鬼养小鬼,最后无法实现小鬼的愿望而被反噬。如果按照人类的算法,石沛这算弑父弑母;但按照我们的算法,他只是按照仪式规则反噬宿主。”
“于是我们有了《特殊人群违规协议》。协议等同法典,进入临川市的无论妖、魔、鬼、怪,都默认认同协议内的内容。只要在协议范围内,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可以被协议保护,同时,他们的行为也同样受协议限制。”
木生思考片刻:“这份协议也被人类社会认可吗?”
这也是问题的重点。谢林川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嗯”一声。
“临川市建立时争议很大,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份协议。但是人类无法拒绝,因为如果没有这份协议,就代表一切非人者所有行为都不受控,并且无人能够加以限制甚至看管,这样的后果,他们没有办法承担。”
木生:“所以这是一个霸王条约?”
谢林川笑了:“算是吧。”
“协议一旦形成,协议包含的非人便有义务尽可能地扩大协议包含的范围。这是件对人和非人双方都有利的事情,既可以让很多不能行走在阳光下的东西有了名正言顺的容身之所,也可以保护大多是人类活动不受非人影响。”
谢林川道:“……平玉山谷你清除人类记忆,小白才会说,你违反了协议。”
“……”木生:“抱歉。”
“不知者无罪,”谢林川莞尔,后一句却正色:“木生,虽然你现在还是人类,但临川永远欢迎你。”
他说:“如果你有需要,尽管过来。”——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求老婆回家教程。
木生:不是已经在家了吗?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