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停顿半晌, 垂下眼轻声道:“可惜,我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这已经是一个委婉的拒绝了。谢林川盯着他看了会儿,眼神落到他正在无意识的用筷子搅碗里面没吃完的米饭的右手上,蹙了下眉, 很快回答道:“……没关系, 这只是我的私心。”
木生动作一顿,右手乱搅的行为停止了, 他不自觉攥了下手。
“我不会逼你, ”谢林川的眼神落回到他的脸:“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来或不来, 来一阵子就走,或者本来说不来却有一天来了……这些都可以。”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如果最后没处可去, 至少还有临川。”
临川市与谢林川同名。以至于让青年无法判断, 他说的是还有“临川市”, 抑或只是“自己”。
木生沉默片刻,这时候行为完全恢复正常了, 他扒了口饭咽掉,然后抬起脸, 突然道:“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呢?”
对面的人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男人的眼睛很快地眯了一下。几乎是自己话音刚落,谢林川手中的木筷便应声而碎。
木生:“……”
青年莞尔,手指慢慢松开, 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青椒:“……好, 我不说了。”
*
下午的体检项目依然让人晕头转向,木生做完最后一个检查推开门,就看到谢林川拿着他上午的结果等待自己。
几页纸填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谢林川看的挺认真。
木生到他身旁瞟了眼, 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谢林川这才回神,眼神落到青年脸上,叹口气:“问题可多了去了。”
除了之前就知道的营养不良以外,他还有轻微的心脏病和血管疾病,视力消退的情况很严重,不只是普通的近视,也可能还伴有轻微的夜盲症。
刚刚谢林川取单子的时候,医生着重说了一下他眼睛的问题:原因不明的视功能衰退,严重的话可能会突然失明。
医生多给加了几个项目,让明天再仔细检查一下,谢林川读不懂那么复杂的检测名称,只觉得头疼。
“明天带你去配眼镜,”
谢林川捏了捏他的手腕,习惯性地将他的袖子挽起来看他手臂上的青紫有没有消退:“……宝贝儿,你以后每天要吃四顿饭,不吃完不许睡觉。”
木生无奈了:“你今早还说我不想吃可以不吃。”
“不会硬逼你吃,只是遵医嘱,少食多餐。”
他手臂上的青紫大约消了些,谢林川把他的袖口放下来,却没有松开牵着他手腕的手,继续道:“体重比你之前轻了八公斤,身高倒是长了,一米八二,比十年前还长了两厘米——你有这么矮么?我以为你至少有一米八五。”
木生无语地看着他,心道那是你太高。
谢林川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而是用两根手指圈住青年的手腕十分认真地举到眼前比了比——甚至还有富余。
谢林川皱眉更甚:“……要不干脆一天五顿吧,再这样下去,刮阵大点的风都能把你折断了。”
木生:“……五顿还是有点太多。”
谢林川想了想:“有吗?”
木生点头:“嗯。”
他看着谢林川圈住的那只手腕,眼神又偏到谢林川的手指。
谢林川的肤色是健康的,衬得他的皮肤更加苍白。
他下意识觉得这样很丑,缩了下手。谢林川却以为他被碰得难受,转而紧紧握住他的手指。
木生跑不掉了。
身高体重之类,他不是很在意。如果谢林川觉得他瘦,那他吃胖些也没什么问题。
木生开小差想:谢林川喜欢胖点的……吗?
“左腿小腿断过一次,”谢林川又翻了一页,简直像是在用这个体检报告重新认识他:“……右手手掌也有骨折过。”
“……”木生:“怎么了吗?”
“你说怎么了?”谢林川挑了挑眉,手肘顶在他后背轻轻一带,搂着他避开来往的病患和医护人员:“不打算解释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木生盯着他的喉结,清了清嗓子:“被绑架的时候被打断了。绑匪要赎金,打电话的时候需要惨叫声交相呼应。”
谢林川心下一沉:“手呢?”
“出了点事,他们怕我跑,钉了根钉子。”
谢林川深吸一口气,他快炸了,木生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捏了捏。
然后听到男人分不清喜怒的声音自言自语:“……怪我,没先把这件事弄清楚。”
“想说吗?关于当年被绑的事。”谢林川望着他:“不想说可以不提。”
他说着,带青年上了电梯,有换桶装水的工人正从这部电梯下行,谢林川便将人放到电梯的角落里。用自己将他与运水瓶的小推车隔开。
男人身材宽阔,竟是这样就能把他完全挡在怀里。
木生瞟了眼楼层号,没答反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楼下门诊,给你约了伤口处理。现在到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半个小时。”
谢林川说,他举了举木生被自己包的乱七八糟的右手:“……而且你脚上的药也该换了,还有后背的那根骨环,干脆一起。”
木生倒是没想过还要换药这茬。闻言愣了愣,“哦”一声。
谢林川注意到了:“你这两天痛觉又不明显了?”
“可能吧,”木生眨了眨眼:“没什么感觉。”
“所以,”电梯到了,送水的工人推车离开,谢林川没急着走,而是问木生:“我刚刚的问题,你想回答吗?”
“……”木生沉默一秒,眼神抬起看向他,才说:“其实也没什么。你查过的话,应该知道一些细节,”
木生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那个案子本质就是一起报复社会的大规模绑架案。”
他说的没错,当时的报道对这个案子的基本内容有着更准确的描述:绑匪选取了御城大学当年公开的所有优秀毕业生作为绑架对象,在毕业典礼结束后,一口气带走了在休息室等待毕业合照的三十三个人,并向社会索要天价赎金。
这些谢林川当然知道。木生死后,他一直都在查这个案子,当年的特别调查队也的确找到了绑架案最后的藏匿地点,两个绑匪自杀身亡,只有木生的消失成为了该案唯一的疑点。
他们将歹徒的尸体追回来,却始终没能找到受害者的踪迹。
当年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一时间的确让人人自危。不过在调查队同样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了绑匪的藏身之处,逼迫他们不得不带着人质东躲西藏。
绑匪很快发现自己实在无法携带这么多人质进行转移,于是他们进行了筛选,将大部分人消除感官后放置深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只留下了一个人,作为被绑人质携带转移。
电梯门再次关闭了。谢林川问他:“……他们为什么留下你?”
木生沉默片刻,看了他一眼:“不是他们‘选择’我留下来,而是我‘被选择’留下来的。”
那两个绑匪的目的不是钱,他们只想要想要引起社会关注,那么就势必需要一个有着足够知名度的人。
因此,男女对他们来说其实无所谓。客观程度上讲,女孩更容易受伤,留下来,可能受到的伤害更大,带来带去也更麻烦些,万一死了,绑匪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筹码,所以他们的第一选择是男生。
木生语速平缓,语气平静地解释:“…这个人最好是身材瘦小一些、比较好掌控的,又具有一定的话题性,可以以一当十——就算他们把其他人放走,也可以利用他来吸引调查队全部的注意力。”
“你并不是很符合条件。”谢林川蹙起眉。
当年的木生已经有一米八了,也远没现在瘦,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成年男性。
“但我当时很有名,”
木生笑了,青年仰起细白的脖颈,眼神温柔地望着谢林川:“我作为你的随行翻译,陪你去打了一圈比赛;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我也是第一。”
御城大学的优秀毕业生一直是当年焦点,毕竟是以精英中的精英为噱头的学校,每当毕业季,都会公开公布本届的前三十三位优秀毕业生,将他们闪闪发光的简历同样刊登上去。
也是因为如此,每年毕业典礼结束,都会邀请当年的优秀毕业生合照留存,挂在御城大学偌大的精英榜上。
人人都会好奇,这些人上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加之御城的学生长相都不错,就像是一个不会过时的热点,每年这个时候总会引起一段时间的讨论。
谢林川眼神暗了暗:“你说,你不是主动留下的。”
木生点头“嗯”了一声。
“为什么?”谢林川深吸一口气:“那一届的好学生都在那儿了,你总不可能是在躲我。”
木生看了他一眼,语气无奈:“我没有躲你。”
“对于绑匪来说,当时我因为御城大学讨论区置顶的表白帖搞的人尽皆知,而我对他们来说,虽然不算矮小,却也不算健壮,只要稍微破坏掉我的逃跑能力——这件事情他们也能做得到——那么我就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木生偏过头,却笑了,声音平淡:
“而对于我的同学们来说,我没有父母亲人,可以算得上了无牵挂;没有伴侣或婚姻关系,也因此没有责任;没什么远大理想,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理由……”
“就算我没有站出来,他们也一定会选择我,或者干脆被其他三十二名同学推到前面。”
木生垂下眼:“……你看过我烧那些情书。他们对我说的喜欢,猎奇也好,从众也罢,并不是真的喜欢。”
三十三选一——木生的确是让所有人负担最小的最佳人选。
谢林川没答话。他轻轻拂了拂木生鬓角的发丝,将它轻轻地别到青年耳后。
木生仰起头看他,有一种耳垂被亲吻的错觉。
“再然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木生缓了一秒,接着说:“他们将我带到平关山附近,借深山之便躲避搜寻,我本想找机会逃脱,但那个时候我伤的很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为确保这些人质没有逃脱能力,绑匪会定期给人质住着一种药物,这种药物类似于肌肉松弛剂。起初,这药物的作用很好,他们既没有力量逃出,却又保留了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比如吞咽,排泄,呼吸。
但后来,药物失控了,警察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囚禁过你的房子。他显然在绑匪丢弃他后依然存活了数日,地上是一滩不成人形的痕迹,分不清□□还是血液。
所有人都能想象到,这个青年到底在这里遭受了多么残忍的折磨,他留下的身体组织中甚至有成块的皮肉。
木生那时候的记忆其实并不完全,人体的防御机制让他忘记了痛苦,青年顿了顿,只是说道:“再有意识,就是一切就都已经结束的时候了。”
谢林川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力度不轻不重,木生眯了眯眼睛,下意识仰起头看他。
“然后呢?”谢林川问他:“保护局的人找到你了?”
“嗯,或者说,我是被他们救下来的。”
木生道:“当时我病入膏肓,保护局的研究人员问我愿不愿意接受医疗试验,说虽然不知道成功率如何,但如果接受的话还可能有活路。”
“那个时候……”木生轻描淡写:“我想活,就签了同意书。”
谢林川咬了咬牙,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些:“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发布了你的死亡通知书?”
“……不。”木生抿了抿唇,避开他的眼神,才说:“死亡通知……我是知道的。”
“保护局在进行隐秘的人体实验,本质并不合法,加之那种药物只有在濒死情况下测验才有效,所以他们四处找将死之人作为实验品,都会提前告知他们药物试验的危险性,以及要试验品配合提前向家属或知情人发布死亡或者失踪通知。”
“这样就算一旦试验品真的在实验过程中死亡,也不会引起骚乱。”
说着,木生的眼神落到谢林川肩后的标识上,他才意识到这是一台货梯,难怪他讲了这么久,这里却一直没有人过来。
青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像是从一开始就被谢林川困在这里。
谢林川轻轻碰了下他的后颈,让他回神:“接着说。”
木生回神,看向他:“…所以我就配合了他们,将随身衣物放到搜查队正在搜索的山谷里,并留了血迹和组织样本——也就是告诉所有人,我已经死了。”
谢林川声音很低:“我收到了你的死亡证明。”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怕你误会……我真的没有躲你。”
他很少用这样的强调词,但忽然在一句话里用了两遍。
谢林川突然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与他生气。
“后来呢?”发问。”
“我接受了他们的治疗,药物效果十分显著,我很快好起来,美中不足,就是我对他们的药物上瘾。”
谢林川愣了下,想起什么,仿佛被谁照着脑门狠狠来了一下子。
“所以,”他嗓音干涩:“大量喝水其实是你的戒断反应。”
“……现在的成瘾效果已经弱了很多了,”
木生没有反驳。他低头想了一会儿,而后抬起手牵住谢林川的衣服下摆拉了拉:“受不了我会说的,目前的反应只有失温和痛觉消退,这对我来说不算惩罚,反而是奖励才对。”
谢林川简直要被气笑了,咬着牙道:“……你真行。”
木生:“……”
早三天在灾区木生喝水太多,他以为他只是渴。
此时男人低头盯着木生牵着自己衣摆的细白手指,气的恨不得现在就给他折断。
但他又舍不得。谢林川感觉自己快疯了。
“再然后,因为无法对药物脱瘾,我就一直留在研究所接受治疗。”
似乎是怕他一直纠结于前面“成瘾”的点,木生立刻接着说下去:“再然后是研究所暴乱,保护局上层发现我有与动物亲近的能力,就决定在治疗的同时对这个方面做进一步开发。”
谢林川捏了捏鼻梁,很想来根烟:“吐真剂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注射的?”
“没有,”木生说:“吐真剂的研究进程很慢,在今年初才开始投入活体使用。”
“骨环也是年初打的?”
“嗯。”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那个时候,你就没想过我吗?”
木生愣了下:“……什么?”
谢林川盯着他:“你在七月十五日下午四点零七分被绑,同天晚上七点整,绑匪公开赎金数额;据其他受害者口供,其余三十二人在十七日下午被放入平关山密林,绑匪转移据点,带你离开;二十日夜里十点二十七分绑匪收拿归案,你被保护局接走;二十一日搜查队在平关山山谷里发现你的「遗物」,二十二日上午测出了DNA检测结果,中午十二点十四分宣告你死亡。”
“二十二日下午我去御城找你,死亡通知就已经到林老师手里了。她亲口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谢林川捏了下他的耳垂,感觉到手下的青年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声音温柔道:“木生,我想知道,那七天时间里,你有没有想过我?”
木生不自觉地想往后退,背脊不得不靠在冰冷铁壁上,让他周身发寒。
他仰起头,看向谢林川的眼睛。
想过吗?谢林川会拿到自己的死亡通知。
大概是想过的。
只是没想过会那么早,他以为谢林川还要多忙一段时间才有心思想起还有个自己。
木生转开头,谢林川看到他弯了弯唇角,睫毛垂下来,轻声道:“那个时候……我想过什么,真的重要吗?”
“你没必要知道,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与其让你知道实情花心思救我,不如干脆当我死掉更好。”
声音很平静,似乎还带着笑意。
他避无可避,眼神躲了躲,却笑着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我那会儿的样子那么糟,说是一摊肉泥都是夸赞了,我都说了,当初就连绑匪都不愿意靠近我。总是要死的,就算真死了反而是个解脱……”
木生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着谢林川的眼睛,攥着男人衣角的手握紧了,因为窘迫而不知不觉耳尖微红。
“前几天再见面,我都觉得很庆幸,如果你见了我那个时候的样子,现在兴许也不会再对我说喜欢。”
当年绑架案的受害人眼眸似水,用傻子都能瞧得出来的恋慕神情无奈地对他道:“林川,我不想我那个样子……”
话音未落,男人捏住他的脖颈,逼迫他仰起头,将他没说完的话死死地堵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一个初吻
第42章
谢林川亲的很凶, 木生不得不握住他的手腕,可惜就算握住了,他也没什么招架之力。
他被迫仰起头,脆弱的喉管卡在男人的虎口。侵犯者的另一只的胳膊十分贴心地挡在他的后脑与电梯壁之间, 避免他撞到墙壁。
木生很快觉得缺氧, 谢林川皱了下眉,勉强在这亲密之中大发慈悲地松开了他。
“吸一口气。”做到这步还要强行停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谢林川的嗓子完全哑了, 男人掌心粗糙, 只用手掌轻轻地抚了下木生的脸颊:“……缓缓,一回生二回熟。”
不知道木生听没听进去, 松手那一刻, 一直被顶在电梯角落的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顺着墙壁往下滑, 谢林川惊了一瞬, 眼疾手快地把他重新架起来。
木生站不住,谢林川只好搂着他。被亲懵了的人眨了眨眼, 听到男人低笑,然后感觉到睫毛被人安抚地亲吻。
可惜这仁慈只有三秒。三秒结束, 谢林川捏住他的下巴, 接着亲下去。
木生这辈子没有跟任何人接过吻,他从不知道这种事原来是这样的。谢林川实在太凶了,比起恋人间的吻, 他更像是在惩罚他。
上位者教给他, 灌给他,蛮不讲理地要求他与他纠缠,不等他反应便强迫他接受。
木生想躲,被他扣着后脑追回来;实在走投无路, 身体下意识地按他要的回应,却更是几乎被吞吃殆尽。
承受亲吻的人很快便完全无法思考,甚至到了后面就连呼吸都成问题,膝盖发软,想躲,再次被谢林川搂着腰带回来。
指尖都是麻的,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木生不得不攥紧手指,又被谢林川一根一根掰开。
他握住木生,感觉到青年整个人微微发抖。
不知道亲了有多久,当谢林川终于愿意放过他,怀里的人便弯下腰开始剧烈地咳嗽。
心跳得胸口发疼,罪魁祸首迅速地接住了他,没在抱着的那只手在他后背温柔地替他顺气。
“好点了么?”
谢林川同样微喘,胸口在木生耳旁起伏着,大手覆在病人身后,轻轻搓着他后心。
木生没力气答话,只是仰起头,看了谢林川一眼。
青年唇上尚带水光,晶莹一片,长睫不时颤动,一双眼尾因咳嗽微微发红,鼻尖跟耳垂不知为何也都染了粉,看着有些可怜,却是给这常年没什么血色的人添了几分生气。
谢林川从没见过他如此,不由抿了抿唇,恶劣的想法更甚,被仅存的理智压下来。
“别这么看我。”
谢市长凑过去啄他唇角:“都说了下次直接亲你了,你今早才答应的,总不至于现在就反悔。”
是早上起来时木生逗他的那句。木生想起来自己说的那个“好”字,这个时候倒有些后悔了,可惜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生气了?”谢林川笑了,用下巴轻轻蹭他的额头:“……我原本也不想在这里,刚刚确实有点冲昏了头,是我抱歉。”
木生的脑袋还是懵的,空吞了一口什么,喉结动了一下:“……你还想在哪儿?”
谢林川挑眉。
这句话对成年男人来说其实有另一种不太上的了台面的意思,只是木生未必、不,是一定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他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抛出脑外,电梯门开了,男人背对着门口,将木生牵出来。
眼前的场景飞速的变化,门外本应是医院的三楼走廊,此刻却变成某处民宅。
房子不大,十几平的样子,家具只有一张床跟一张课桌,专业书分门别类摞在地上,衣服叠在床角的凳子上,加上冬衣总共也只有几件,在旁边则是一只立着放的小行李箱。
很干净,也是因为东西实在太少了才干净。没有落灰。
这里是御城市木生的家。
木生眨了下眼,看到地板上自己跟谢林川的影子:“……怎么?……”
“你走了以后,我来这儿过很多次,续了租金,交了水电,偶尔会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谢林川看着他他:“我尽力让它保持原样。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不会找不到去处。”
木生这才注意到,房内陈设的确与他离去时完全相同。
他不知道说什么,谢林川看着他笑,将人推到门板上。
木生以为他又要接吻,下一秒却感到后背一空,谢林川又推了门。
地板是大理石质地的,御城的凉风裹着木生的衣角,不远处有学生走去图书馆或者食堂,楼下教授上课的声音若隐若现。
这次是御城大学。
还是主楼天台,就是当年谢林川陪他烧情书的地方。
木生的头发乱了,谢林川将他发丝别到耳后。
木生沉默了一会儿,问:“这些都是你想的地方么?”
他的家,他的学校。他在这里生长,他们在这里相遇相知,久别重逢。
出乎意料地,谢林川望了他一会儿,手臂微微用力,又将人揽在怀里,反手推开了身后的门。
天旋地转。
木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世界。
*
此刻的平关山夜幕已垂,这里却仍有夕阳,漫山花海,白色秋千架在种满了不知名野花的山坡,麦田无边无际,正随着风轻轻摇动。
“这里是我的一片庄园,这里目前是春天,前几天春雨后便开始开花了,如果是盛夏来会更漂亮。”
谢林川将他轻轻放到秋千上。
“我对你的心思不纯,你不在的这十年,我确实想了很多地方。”
彼时金色夕晖缓慢而轻柔地渡上男人的侧脸,谢林川的一双金眸温柔地落到他脸上:“……不只是接吻。”
木生眨了眨眼睛,他感到手背上一片温热,谢林川将手覆盖到他的手上,又托在手里。
“我没有想法,”谢林川说:“我只有对象。只要是和你,哪里都可以。”
木生眨了下眼,谢林川的眼神随着他扫了下四周,解释道:“……来这儿是因为这里的景色很好。”
木生“哦”了一声。
谢林川忍不住笑,慢慢凑近他,木生没躲,眼下被人弄到南半球去了也躲不开。
两人鼻尖相贴,男人垂眼望他,金瞳闪着亮光,在沁人得春风中心情颇好地撞了下眼前人的鼻梁。
男人嘴唇勾起,声音却低沉,请求道:“可以吗?”
他声音带笑,声音真挚:“这次我轻一点。”
这一切来得太快,木生觉得心脏撞的很痛,指尖发麻。
他呆呆的,试探着用手指梳理谢林川的头发,把他的刘海梳上去,露出眉眼。
然后凑过去。
木生抬起谢林川的脸,有些生涩地吻住了他。
*
一个半小时后,外科诊室,木生准时地坐到了医生面前。
谢林川亲人也掐着表,到点适时放手,说到了约定的时间该去换药。木生都被亲晕了,闻言还没回神,便感觉头重脚轻,谢林川再次把他抱了起来。
甚至没感觉到时空的变幻,只是一眨眼,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电梯间。
电梯门开,换饮用水的师傅推着一车刚刚卸下的水桶,与面前抱着木生的男人面面相觑。
三人僵持五秒。
木生:“……是因为我脚上有伤。”
谢林川从善如流:“对,因为他脚上有伤。”
师傅:“……?”
此地无银。木生耳根一秒红透。谢林川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整个人红温,破罐子破摔地将那张素净漂亮的脸干脆埋到自己怀里。
走了没一会儿,大约过走廊拐角,还没来得及碰上人,木生便死活不让继续抱了。
…
换药也要一段时间,谢林川在旁边帮忙。疤痕突兀地生长在青年几乎完美的身体上,远看几乎像一朵一朵盛开的血花。
伤口恢复的速度虽然不算快,但很幸运的都没有恶化下去。医生换了药,便告诉他们,注意伤口处防水的话,这几天就可以洗澡。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木生不再需要谢林川帮忙擦身。
只是谢市长本人听了之后看起来不太高兴罢了。
离开医院时夜幕已经低垂,两个人沿街走回家,路过过城河,能听到桥下河水徐徐流淌。
交谈声不间断,一路上,两个人都在讨论毛正义的新窝应该放在哪里的问题。
白猫这几天在新宁医院蹲守,陈默也一直在忙着处理黑箱,但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毕竟还是会回来一起住,只不过是同一栋房子还是分开两栋的问题。
谢林川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应该住在一起。昨天刚搬的新家刚开始找的时候就按照两人居的要求找,眼下再添人添鬼都不合适。
木生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也不是他出钱租或买房。无产阶级听令行事,两人一致决定到时候在家旁边另租个房子供其他朋友暂住,谢林川说等木生体检结束后自己去找一找。
其实木生觉得一个体检并不需要谢林川全程陪同,但谢市长心意已决,万事比不过木顾问去医院。这是谢市长目前唯一的行为准则。
医院距家不远,聊着天很快就到了,推开门,家里灯却亮着,木生一愣,记起他们出门前有关灯,因此不自觉警惕起来。
“没事,”谢林川注意到,摸了摸他的后颈:“我请的厨师来了。”
*
的确是只有厨房亮着灯,餐桌上摆着丰盛的三菜一汤——凉拌油菜表面晶莹,虾仁豆腐汤色泽浓郁,附一碗黄澄澄的咖喱土豆泥与另一盘家常的外婆菜炒蛋,冒着热气。
桌边两碗米饭相对而放,都配有盛好的小碗汤与清口的茶水饮料,木生身体变差后本来食欲不旺,只有对甜食才勉强有些兴趣,此时不知道是下午的检查太费体力还是这饭菜闻起来实在太香,居然也觉得五脏庙空得让人难以忍受。
“去洗手吃饭。”谢林川捏了捏他的耳垂,见状笑了:“……我本来担心她做家常菜会没法吸引你的注意力,没想到你还蛮喜欢。”
木生侧头看他,想问:“什么厨……”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便见一白影轻飘飘如鬼魅般突然从碗里蒸腾的热气中凭空出现,直逼谢林川面门而来。
木生的右手下意识握住谢林川的手腕,左手已作用力态蓄势待发,却见那白影堪堪在谢林川面前停住。
“没钱了。”
只听白影伸出双手手心朝上推到谢林川面前,幽幽道:“给钱,不然明天没饭吃。”
木生:“……”
谢市长顺着胳膊牵住木生牵着自己胳膊的手在掌心握了握,然后分开他指尖换成十指相扣。
“她叫茴香,”谢林川忽略掉女鬼的要求,介绍道:“茴香的茴,茴香的香,活着的时候是个有名的厨师,最近有求于我,所以这几天免费包我们的伙食。”
“我不有名,”茴香依然举着手,闷闷地拆谢市长的台:“活着的时候也没做成厨师。”
谢林川啧了一声:“我说你是你就是,哪那么多废话。”
茴香:“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转移话题。给钱!”
“都说好的免费做饭,你要钱干嘛。你又不能去买东西,给你了你又用不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买菜不用钱啊?再说我可以附身到狗身上。给钱!”
“你今天就是这么买菜的?”谢林川嗔目结舌:“放过狗吧……毛正义明天就回来了,你要什么告诉他,他帮你买。”
木生:“小毛明天就回来了?”
“真的?”茴香闻言一怔,认真思考了一下:“能吃毛正义吗?”
谢林川捏了捏木生的手指,先回答:“嗯,我让他今天发现不了什么异常就先回。历城那边在申搜查令,如果毛正义明天没有进展,那么搜查令大约明天也能下来了。可以走人类社会正规手续去查新宁。”
“不行,”然后他转向茴香,言简意赅:“吃猫肉犯法,更何况你打不过他。”
白影闻言飘开了一点,很沮丧的样子。
木生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茴香见状便是一愣,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他好像看得见我。”
“嗯。”谢林川很骄傲的样子,不必木生开口便帮他回答:“他是我老公,当然可以看见你。”
“……”茴香忍不住了:“你老公不是死了吗,临川市还有谁不知道你给他建了个坟,隔三差五上一上。”
谢林川理都没理,他依然看着木生,温柔地解释道:“……宝贝儿,衣冠冢而已,不作数的。你别担心,等回临川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坟推了,决不让这晦气的东西常存。”
“……”木生:“倒也不……”
“快点吃饭吧,再不吃凉了。”茴香又飘过来,她绕着木生转了两圈,可惜女鬼头发太密了,前后一起长,木生看不太她的模样。
“你好漂亮啊。”茴香转完了,回到木生面前真诚道。又鄙视地看了眼谢林川:“你这么好看,怎么看上了我们市长。”
谢林川不耐烦:“我又怎么了?”
“你年纪大,脾气爆,作息不规律,喜欢抽烟,买菜还不给钱。”
谢林川眯了眯眼睛:“你信不信我开电风扇把你吹散?”
“再加一条!你还小人之心睚眦必报!”
谢林川:“我今天不把你……”
木生却笑了。正在吵嘴的一人一鬼皆是一愣。
“他蛮好的。”见两个人不再说,木生捏了捏谢林川的手,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我很喜欢他。”
谢林川:“……”
茴香:“……”——
作者有话说:小彩蛋:
木生去饭前洗漱。
“……”茴香:“市长,你上辈子积德了。”
谢林川声音发涩:“我是来历劫的神,我没有上辈子。”
茴香:“那你也积德了,这一定是你单身两千年结成的善果。”
谢林川:“……”
茴香:“答应我一件事。”
谢林川:“什么?”
茴香:“谈恋爱归谈恋爱,你能别用你那臭嘴亲他么。”
谢林川张口欲骂,“关你屁事”四个字已经到嘴边。
却想到什么,即将出口的骂人话骤然一顿,转而莞尔道:“……晚了。”
茴香:“……”
茴香:“风扇呢……风扇……吹散我吧我真不活了……”
第43章
第二天清晨, 木生还是在谢林川怀里醒来的。
茴香只来做饭,并不同住,讲男女人鬼授受不亲,化一缕烟尘很快消散。木生洗过漱要睡, 穿上和昨天一模一样、只是被谢林川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成了粉色的睡衣钻进被窝里, 听到有人在敲房门。
睡衣换色的始作俑者站在门口,十分满意地看青年被一团粉色包裹其中, 眼神不似昨日仍有顾虑, 不客气地从头扫到尾。
木生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有什么事吗?”
谢林川这才抬了抬手上的药箱:“方不方便帮我换个药?”
今天在外科诊室呆了快一个小时, 谢市长都没想起来换药,洗过澡反而想起来了, 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木生没有拆穿, 闻言把被子整理好放到一旁, 让男人坐过来。
这还是木生第一次见谢林川穿家居服, 睡衣和他的同款不同色,略大些。谢林川坐到他身旁解衣扣, 木生瞟了眼,把药箱拆开。
是在当时直升机爆炸的时候受的伤, 伤口在肩膀, 谢林川恢复能力惊人,加上木生在平关山时便用自己的血替他疗伤,早就好的七七八八。未脱痂的伤痕只是看起来可怕, 可实际上就算木生用手碰, 他都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意。
可木生还是拿了消毒的药水出来,回头发现谢林川已经把上衣解干净了,背对着他,肩宽腰窄, 在床头灯映衬下,一身肌肉如刀刻斧凿,线条柔韧有力,倒显得肩上贴的那块纱布只有丁点大小。
木生多看了两眼,而后移开视线,轻轻将胶布揭下,声音与平时并无两样:“可能会有点儿疼。”
谢林川只感觉他呼吸轻柔地打在自己背脊,嗓音不自觉发涩,“嗯”了一声。
压根儿没感觉到丝毫痛感,木生本就手轻,顶多是药水沾到皮肤上有些冷。
他那伤的确好的差不多了,木生很快帮他换了新的纱布,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胛。
“好了。”木生将手边的东西放回药箱:“你洗过澡了?……看上去没怎么沾水,应该马上就要好了。”
谢林川回身看向他,答非所问:“这个颜色也很适合你。”
“……”木生眨了下眼:“谢谢。”
谢林川就笑,把他收好的药箱拎到床下。
木生不自觉往后缩了缩,只不过背后就是床头。更何况这是谢林川的地方,他知道自己躲不了。
男人却停住了,没有逼近,也没有更亲密,他适可而止地停在床边,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每一个动作懒洋洋地流动。
他身上很热,手臂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别怕我。”可他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木生的头,低声道:“你不想,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毕竟这才只是第一天。
谢林川不是什么急色的人,在他眼中,木生依然是一只易碎的幼兽。
太急会吓到人,更何况他等得起也愿意等。
谢林川想着,却在即将收回手的时候被木生握住手腕。打算就这么回房的人动作一顿,感觉到青年掌心的纱布接触皮肤的柔软触感。
“……我不怕你。”木生说。
他耳尖慢慢红透,表情却平静,长睫低垂,很轻地眨了眨,而后凑上来,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样轻轻啄了一下谢林川的唇角。
“以后都一起睡吧。”木生没有看他,原本干净的声线不自觉添了些局促:“我……最近不行。就只睡觉……可以。”
青年面皮薄,说完这几句,连手指骨节都染了艳色。
谢林川眯了眯眼睛,安静地盯着他。
而木生不知道的是,谢林川此时已经快炸了。
很兴奋,仿佛饥饿的捕食者看到猎物自行倒下并在调料盒里蘸过一圈递到嘴边儿,虽然说着“只可以闻闻不能吃掉哦”,但其实真的吃不吃全凭捕食者心意。
谢林川能听到自己身体里叫嚣的欲望,即便是他也没法泯灭掉的属于人类躯壳的兽/欲,他甚至想将他折碎,打断四肢,或者干脆把他吃进肚子里。
肌肉绷的死紧。谢林川没敢动,看着木生抬起手,错过自己挡在床边的身体,将灯关掉了。
握住手腕的细白手指用了力。谢林川这么大个儿的一个人,被他这么一拉,居然就轻飘飘地过来了。木生没察觉他有什么异常,分了他大半只枕头把他拉过来躺下,然后把被子也给他盖好,自己躺到他身旁。
谢林川身上很热。木生这才发现,刚刚上完药忘记让谢林川把上衣穿上了。于是犹豫了一下,问他:“你冷吗?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太近了,谢林川下巴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谢林川始终没回话。木生疑惑地重新睁开眼,想说什么,男人却忽然在黑暗中起身,长臂拎着被角轻松的一抻,便把身旁的青年整个儿如同卷饼一般严丝合缝包在里头。
木生被他卷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林川重新躺下来,这才将卷被子饼整个人抱进怀里。
木生:“……?”
“先这样。”男人声音沉闷:“……总要给我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木生:“……你在说什么?”
谢林川从背后抱着他,木生枕着他的胳膊,感觉到男人下巴不耐地在自己地颈窝里蹭了蹭。
“放过我吧,宝贝儿。”谢林川叹口气,去吻他后颈:“不然我今晚也睡不着了。”
有些痒。木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什么。
两个人再没说话。如果这时开灯,就能看出被子里的被子外的耳朵是一样的红。
木生无声地笑了笑,感觉到腰腹上的大手微微拢紧。
倦意袭来,终于闭上了眼睛。
*
结果清晨谢林川还是提前洗了个澡,木生身体差,迷迷糊糊不肯醒,只觉得身旁热源去了又回,回的时候比刚刚凉一些。谢林川搂着他轻晃,看时间不得不起了,才慢慢把人叫醒。
今早不吃早饭,要做血检和测肠胃。谢林川等他做检查的时候顺手约了测光。木生的视力很差,加上之前有过短暂失明的症状,谢林川把结果发给郑平,还是决定要先仔细检查一下。
这一套检查下来,太阳都快下山了,茴香一缕烟一样飘来医院,找谢林川问午饭要不要做。那会儿早过午饭的时候了,谢林川陪着木生,也干脆什么也没吃,这会儿反而不饿。想了想便说不用了,午饭就在医院对付一下,做晚饭就好——毛正义等下过来,需要买什么让猫去就行。
茴香问完,又一溜烟儿的消散了。
谢林川又等了会儿,木生终于从里头出来了。
胃肠镜打全麻,青年躺在病床上,脑袋没有力气地微微歪着。
护士给谢林川看了针口——因为木生手肘上有伤,所以麻药打在手腕,显然打得不算好,白皙的皮肤上又是一片青紫,和前几天的几乎连到了一起。
总淤青的体质也不太好,护士歉意地说回去后最好热敷,但他这样碰一碰就会青一块的身体,这些痕迹恐怕也不是热敷就能解决。
谢林川点点头坐到他旁边,木生正常的体温总是偏凉,他捏着青年的手腕儿,大拇指轻轻在他脉门上打着圈儿。
过了会儿,木生睁开眼,眼神聚焦用了一阵儿,似乎终于能视物,有些迷茫地抬起,看向谢林川。
“不认识我了?”被看的人心里软了软,手指探去搓搓他额发,笑着问。
木生不回答。
他仔细地望着谢林川,握着男人两根手指的手用了些力,被牵的人一头雾水地配合地俯下身,便感觉到脖颈被眼前的人温柔地环绕。
“你……”木生的声音有些虚哑,他眷恋地搂着眼前的人,没头没尾、却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是不是……很好?”
谢林川皱了下眉,手臂下意识回拢,拍了拍怀里人的的后心:“你说什么?”
“……”木生靠着他的肩膀愣了会儿,自言自语:“……你不记得我。”
什么记不记得?
谢林川心中疑惑更甚,不用多大力气地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
木生的头依然是晕的,被他晃了晃,才不情愿地重新睁开眼。
谢林川看到,青年的眼神依然是失焦的。
看来还没完全从麻醉中醒过来。谢林川心头一动,便把人抱到怀里,自己靠着床头搂着他,声音柔和地顺着他的话问:“怎么,我应该认识你吗?”
是故意要逗他。木生在他面前的秘密虽然多,但谢市长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趁人之危。怀里的人难得跟个洋娃娃一样可以任他摆弄,问什么答什么,谢林川却不想逼供,只想说点没营养的话哄他醒过来。
他们凑得很近。木生眨了眨眼,此时对距离的感知异常,便贴上来,睫毛长的能与谢林川的鼻尖相碰。
“……不该认识。”木生的声音很小,却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楚。
这是个谢林川没想到的回答。他盯着木生的眼睛,后者的眸子里软的像包拢婴孩的温暖襁褓,明明是笑着的一弯,却一瞬间滚下来一颗巨大的泪珠。
谢林川一惊,下意识去接他那一滴泪,却还是晚了。
难道说错话了?
谢市长一瞬间心情十分复杂,指腹无所适从地触到怀里人细嫩的皮肤上轻轻抹了抹。
泪痕很快消失,却又被新掉的眼泪覆住。
谢林川真是没办法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木生哭。之前在平关山,就算被药物折磨的浑身痉挛,木生也从未掉过眼泪。
泪落的很快又很疾,青年却恍若不觉,他没力气,明明连睁开眼说话都很勉强,可眼神却偏偏贪得不肯从谢林川脸上离去。
细瘦的手指缓慢地抬起,轻轻触碰着谢林川的脸,仿佛要把他的每一寸都用这触感记住。
“别忘。”他声音很轻。有些混乱地说:“……我很好。”
说完这句话,他好像累极了。牵着谢林川的手放到唇边,然后整个人抱住他的那根胳膊,重新闭上眼睛。
*
木生醒来时在被人抱着,他醒的比一般人慢很多,以防万一需要留院观察,此时临时病床四周帘子围紧,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眼前人的衣领。
检查结果已经到谢林川手上了。男人将检查报告放到床边,大手隔着衬衫布料覆盖到他的胃部。
谢林川的手很暖,摸肚子的感觉很舒服。只是木生太瘦,谢林川只要稍加用力去,就能轻易地摸到他的肋骨。
木生有些赧然,他动了动,谢林川回过神,将他从怀里扶起来。
“你睡了一个多小时。”谢林川让他靠在床头,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木生看着他:“……我有哪项指标不合格吗,你怎么又是这个表情。”
“我什么表情?”谢林川笑了,把床头那几张纸递给他。
消化系统一团糟,血检结果也不是很好,凝血功能障碍症状轻微,但谁也说不准将来会不会严重。
医生给的要求都是需要静养调理,按时复查,一旦有肿瘤的苗头就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谢林川的确不懂生病,但他起码懂什么叫肿瘤。
木生看了却笑,翻完全部,轻飘飘说了一句:“我觉得还挺好的。”
差点把谢市长气吐血了。
做这种检查结束后不能立刻吃东西,留观时间结束后谢林川带他下楼,去医院侧边的眼科测光。
木生醒来后一直没什么力气,让做什么做什么,被架了个造型奇怪的测光镜走来走去。
谢林川看了就乐,将人牵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不好亲密,就只揉了揉他没受伤那只手的手心。
最后还是在谢市长授意下选了个无框眼镜,木生自己看不出好坏,加之反正付钱的人不是自己,于是欣然拿着镜框去结账。
鼻梁上陡然架个东西的感觉有些奇怪,倒的确是能看得清了,他仰头望谢林川,男人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闻。
他的眼睛很好看,选无框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不遮挡那双眼睛,只是如此这般书生气更浓。
皮肤滑白如上好宣纸,长睫便似墨,鼻梁高挺恰到好处,薄唇因常年气血不足颜色照常人略淡,偶尔抿一下,却比上妆奁者更加动人。
“……你看着我做什么。”木生被他盯的发毛,垂下眼去:“很奇怪吗?其实我没有那么看不清,不戴眼镜也……”
“戴着吧。”谢林川捏了捏他耳垂:“是因为好看才看你。”
木生:“……”
听了这句夸赞,青年却不见多高兴,只是耳根微红,偏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木生:QAQ
谢林川:!!!!!!
第44章
做完检查回家, 空了一整天的肠胃终于能含些东西。木生依然只吃素食,添了点荤腥的那份给谢林川,剩下的一份,被茴香放到旁边的小窝里。
木生愣了愣, 才发现, 墙角不知何时趴了一只白猫,此刻正睡的昏天黑地。
看来新宁医院的工作的确很累猫, 茴香轻飘飘地回厨房烤蛋挞去了, 木生便和谢林川两个人坐下来, 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茴香的手艺很好,仅仅是家常菜, 却总能比普通的饭菜做得更好一些。
家里很安静, 除碗筷碰撞之外, 他们能听到女孩儿在厨房里哼歌的声音, 歌声断断续续,听不出有什么调, 却能让人听出,厨师本人十分享受。
“味道不错?”见木生吃的认真, 谢林川便开口:“……她知道一定很开心。”
木生弯了弯眼睛, 偏头看了眼还在厨房忙活的女孩。
做饭的时候女鬼会将长发挽起,头发梳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除脸色青白些以外, 茴香看起来和邻家去上学的女孩并无不同。
鬼魂并不靠眼睛视物, 木生看着女孩儿头上用一根发簪随手挽起的复杂发髻,这是她作为人时的习惯。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他的声音很轻。
谢林川“嗯”了一声:“十九岁。”
这倒是让木生微微一怔:“怎么这么小。”
“那只是她作为人的年纪。”谢林川挑挑眉,解释道:“她是上世纪的鬼了,算到今天, 也有个百来岁。”
木生:“那她怎么……”
成鬼的门槛其实很高,普通人生来死别,不会成鬼,死后便入轮回,连痛苦与悲伤都会忘却。只有有极度怨恨或执念者,才有办法脱离这程序,灵魂脱壳,生气离开躯壳在世间游荡,时间久了,便会变成鬼。
像茴香这样十几岁的少女,天真未褪,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绝不会有那么深重的怨气。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当年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断断续续地杀了二十多个人,差点堕成恶鬼。”谢林川道:“后来花了好些力气将她接回临川封印净化……她再醒来,便说自己失去了记忆。”
“再然后,她就以一个失忆鬼的身份在临川游荡。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对烹饪感起兴趣,便说自己有名字了,她要叫「茴香」——要我们帮她登记。”谢林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她喜欢茴香的香味。”
木生想起来:“那她说有求于你?”
“鬼魂不能吃东西,”谢林川笑了:“像她这样忘却执念的失忆鬼,也没有力量支撑她碰厨具做饭菜,所以,她要学菜做饭,就只能来求我。”
“我的血可以让她正常触碰厨具,洗菜做饭,学习烹饪;同样,在临川时,我也给她做小白鼠,吃她做的东西——因为我是临川市唯一一个可以正常进食的人类。”
“这几天这小妮子又起了心思,说要去什么什么学校偷师,她想学做正宗的意大利面。”蛋挞的香气已经从厨房传出来了,茴香的歌声停了停,谢林川接着说:“……平关山的事情结束她就会出发。你这几天可要多吃点,不然再过十天半个月,你就只能吃我做的对付一下了。”
木生莞尔,想到前天早上的那碗鸡蛋面,睫毛垂了垂:“你做的也很好吃。”
这句话倒是让谢林川动作一顿,闻言抬起头,眼神微亮,含着笑意地看向对面的人。
“你真的很爱我啊,木生。”男人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声线慵懒:“这算哄我的么?跟我那三脚猫的功夫相提并论,能让厨房里那位听了气到散成烟儿。”
“没哄你。”木生笑了,抬眼看他,无框眼镜的镜片随着他动作划出一道柔美的光线。面前那一碗饭要见了底,可剩下的实在吃不下了,便提前放下筷子,接着补了一句:“……我真的觉得你做的很好吃。”
谢林川:“就算你这么说,也不代表可以剩饭。”
木生:“……我真的吃不……”
谢林川:“郑平说,你的体重至少需要再涨个20斤。”
木生:“……”
*
到最后勉强再吃了两三口,毛正义悠悠转醒,刚从窝里探头,就撞见木顾问眼波含情地瞥了他老大一眼。
后者叹气,无奈地接过青年的碗端到面前,两三口便把他剩下的全部扒拉到嘴里。
毛正义眨了眨眼,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饭后吃茴香刚做好的蛋挞,木生显然对甜品的接受度更高,不用人逼也能多吃几口。
茴香眼睛亮晶晶的,当听到“好吃么”的问句得到木顾问唇角沾着蛋挞饼屑“非常好吃”的答复时干脆在家里转了几圈。
谢林川正从阳台打过电话回来,看到角落里的白猫默默将饭碗往里拉了拉,怕女鬼不小心撞洒。
电视在放动画片。过了一会儿,木生读懂使用说明,将电视调换成一节御城大关于电子信息的网课。
只可惜上课也看不了多久,睡觉时间到,谢林川用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看到人迷茫的仰起头来。
嘴唇沾着糖渣,被青年粉舌一卷含进嘴里。
谢林川眸色暗了暗,却没当着人亲,只是捏了捏他的后颈,说,睡觉了。
木生这才看时间——比他喜欢的睡眠时间足晚了半个小时。放下手里没吃完的甜品,点点头,去洗漱了。
*
比预计时间晚睡的结果,就是几乎在头挨到枕头那一刻便开始犯起了迷糊。谢林川换件衣服的工夫,便见人已经侧躺在枕头上睡着,怀里抱着一团黑黑的不明物体鸠占谢巢。
男人不大满意地走过去,将那团黑拎起来,才发现,这竟是另一只黑猫。
这猫比煤球小,刚出生不久的样子。身上软软的,被谢林川捉在手里便小声地叫,谢林川立刻嘘了一声,黑猫噤声,睁开眼,有些幽怨地看着他。
是个金瞳猫,样子漂亮。谢林川一时失语,思索着要怎么处置。
下一秒,吃完饭正要睡回笼觉的毛正义就发现眼前凭空出现一人,谢林川蹲下身,很快把手里的小猫同样塞到他的窝里。
小猫见大猫,面面相觑。
毛正义抬眼想问,却发现谢林川已经回去了。
今天依旧是把人用被子包起来抱着睡。木生睡的很沉,头挨着谢林川的颈窝,呼吸清浅。
谢林川想了想,在一片黑暗里悄悄吻他。
很轻柔的吻。
醒着的人长叹口气,将怀里人抱紧,闭上了眼睛。
*
次日清晨,谢林川难得让木生多睡了一会儿。
醒来的时候身旁没人,木生从被子卷里探出头来,感觉到耳边柔软一片。
幼猫柔软的皮毛蹭了蹭他的皮肤,颈侧曾经戴着的项圈疤痕已经淡了很多,猫不理解人平滑的皮肤上为什么有这些嶙峋的突起,用爪子上最柔软的人地方好奇地轻轻碰着。
木生醒了会儿神,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晚他睡的时候谢林川还没上楼,醒的时候身旁也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所以此刻醒了,他却分辨不出昨晚这张床上是不是只躺了自己一个人。
猫见人发呆,便跳到他怀里打了个滚,木生摸了摸猫后颈,一时有些迷茫。
这两天一起睡,两个人挤一张床,谢林川长手长脚,想必不会很舒服。
木生迷迷糊糊地想:普通情侣都会睡在一起吗?
……可这床这么小,谢林川想要分房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谢林川的房子,应该是他喜欢住哪儿就住哪儿吧。
木生想不出,打了个哈欠,又慢悠悠地想:他和谢林川……现在算情侣吗?
抱过,亲过,一起睡过,他还吃过谢林川做的饭。
谢林川说喜欢他。
黑猫在他怀里团了团,发现自己没有获得主人的注意,于是凑过去,将木生的手指咬到嘴里。
幼猫力气很小,这么咬也不疼。木生呆呆地看着它,过了会儿,兀自笑了。
谢林川上楼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木生的头发被他剪的很利索,黑发柔软,睡乱了也不会团成窝。今天的睡衣是嫩黄色的,本不那么衬肤色的颜色,却反而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些,领子口开了一颗扣,露出里头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正坐着,看着怀里的黑猫,唇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谢林川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舍得打破这宁静,抬手敲了敲门板。
木生循声抬头,猫吓了一跳,很快从他怀里跳出去,钻到枕头下面。
“什么时候醒的,”谢林川走进来,将手里的热茶递给他,看了眼猫,解释道:“……刚刚去打个电话,怕你没东西趁手,就把它抱回来了。”
木生接过茶,闻言眨了下眼:“你昨晚在这里睡的吗?”
谢林川坐到床边,把床头眼镜拿过来架在他鼻梁上,很奇怪地反问:“我还能去哪儿?”
木生没答话。他乖乖让人戴了眼镜,然后低头喝茶。
是花茶,温热的,早晨喝进去很舒服。
木生醒了些了,于是犹豫一下,问了他第二个问题:“我们现在在谈恋爱吗?”
谢林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金眸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木生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温为镜片吻上一层雾,他便把杯子拿下来,安静的等待那层雾消失。
谢林川干脆把他的杯子放到了床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然呢?”
“宝贝儿,我们都在一张床上睡了三天了。”谢林川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把这句话说出口:“现在再问这个问题……你是要对我始乱终弃吗?”
木生眨了下眼,看着男人逼近。
谢林川难以置信地摸了把额发,然后结结实实地亲上他的嘴唇。
“……没在谈恋爱的话,这要怎么算。”谢林川气笑了,自问自答:“算老子爱亲。”
木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谢林川意识到了什么,男人双手撑在他身边,额头在他肩上靠了一会儿,有些崩溃地抬起脸来问:“你不会从来都不知道这回事吧。”
“接吻了就算在一起。”谢林川接着说:“在一起睡的就是恋人。”
“……这不一定。”木生眼神正直并迷茫地看着他:“数据显示,有5%的接吻发生在陌生人之间。同床而居的现象也同样普遍发生在非情侣关系里……”
“但我说,我喜欢你。”谢林川打断他。
木生看着他的眼睛,不明白他们这忽如其来的争论到底为何而来,便笑了,承认道:“这倒……是数据之外的事情。”
“你也喜欢我。”谢林川接着说:“你亲口说的。”
“嗯。”木生坦然:“我很喜欢你。”
谢林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有很多地方并不了解木生。比如十年前,他为什么明明同样爱慕自己,却没有在当时做出回应,现在却可以将“喜欢你”说的这么自然而然。
也比如昨天在医院的半麻醉状态下,他为什么掉了那么多眼泪。
但仿佛这一切都不重要。对木生而言是这样,那么对他来说亦然。
“这算你迟到的表白么?”谢市长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引着他问:“从什么时候起的?”
“很久以前。”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木生想到什么,眼神一下子柔软起来:“……算是吧。”
谢林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们在谈恋爱。”
“……”木生:“我现在知道了。”
谢林川笑了,他又过去亲他。
分开的时候木生几乎没法喘气,谢林川揉了揉他后心,垂眼望着他,声音有些无奈:“……都三天了,现在才想起来确认也真有你的。”
木生咳了几声,谢林川去拿床头的茶水。
他有这样的疑问,其实是因为,就算不是情侣,谢林川想做什么,他也不会拒绝。
但这只是木生单方面的想法。
从咳嗽里缓过神,木生才算完全醒过来。他这熟睡后没法快速清醒的毛病实在是太麻烦,木生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谢林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权当跟情人说了些囫囵话,更何况亲耳听了木生说喜欢自己,谢市长此刻心情奇好,看到怀里的人耳尖慢吞吞地逐渐红透,还以为是刚刚咳嗽咳得喘不过气。
木生试图让自己忘掉刚刚的早间插曲,故意换掉话题问:“你刚刚说去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谢林川:“今天是九月十五。”
木生眨了眨眼睛:“……怎么了么?”
谢林川便笑了,“临川市规定——每月初一十五,我要给你上坟。只不过现在把人找回来了,今早就没去。”——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老婆亲完不认我怎么破。
木生:……- -
第45章
木生迷茫地眨了两下眼。
“守墓人以为我忘了上坟, 刚刚打电话过来痛斥我始乱终弃。”
谢林川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趁机亲他侧脸,忍着笑意道。
“我说我把你找回来了,她非不信, 偏要说什么眼见为实。你在睡觉, 见是肯定不许见的。所以她更笃定我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骂了我足足一个早上。”
印象里似乎听茴香提过这回事, 但真要接受还是有点抽象。木生感觉自己的脑子仿佛被人轰炸过一遭, 没留神, 便叫人从眼睛亲到耳垂。
“怎么傻了,”谢林川埋在他颈侧蹭了蹭, 乐不可支:“在生气?”
他生什么气?木生麻木地想:生气他死了有人给他上坟?
“……不是说要推了吗, ”
抬手捂住谢林川要接着往下亲的嘴, 木生缩了缩, 也没躲到哪儿去:“……我的坟。”
“还没来得及。”谢林川的声音闷闷的,说话间仿佛在舔他手心:“再说也想给你看看……那个地方很美。”
哪有人爱看自己的坟的?木生莫名其妙:“我看那玩意儿干什么……”
“去嘛, 郑平说你要多晒太阳。”谢林川却执着,牵他手腕从自己脸上取下来, 抬手不知从哪里扯了件外套披到怀里人的肩头:“……就呆一会儿。”
不等木生回答, 他便一手拎起床边的拖鞋,另一手环住木生的腰。
风骤起。
下一秒,山坡之上风和日丽, 谢林川的声音疏朗, 低沉的得在他耳边响起。
他说:“小阿生,欢迎来到临川。”
*
正是日头初升不久时,晨光明亮透澈,虽已至秋, 整个山体却花开遍地,野花野草茂及膝盖,林间清风不断,时有鸟鸣吟唱,声音不绝。
谢林川将拖鞋摆在地上,才将人安安稳稳地从怀里放了下来。
他抚去木生肩头落花:“等下留你吃饭。”
木生这才意识到今早似乎没有听到茴香在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侧过脸看谢林川:“……你早就打算好了?”
“嗯,”谢林川笑道:“这地方在你回来以后是打算推了,但我想,总要带你过来看看。”
“又不麻烦。”他补了一句。
瞬间移动的确是个好能力。
省了后半句没说:他自己知道这事做的荒唐,但谢林川不想瞒他。
木生没说话。
临川市四季秀美,此时清风拂耳,绿树荟萃。
地图上平关山距临川市足有千里,倒是被谢市长轻飘飘一句“不麻烦”带过去了。
不远处的山坡尽头,伫立着一座足有两层高的小屋。屋前立着位熟悉的少年,看到他们,抽出口袋里的胳膊挥了挥手。
木生愣了下:“陈默怎么在这儿?”
谢林川看了他一眼:“黑箱危险性比较高,平关山人口密集,他要进一步研究,自然带回临川。”
顿一下,接着说:“我让他在这里等你。”
木生眨眨眼:“等我?”
“嗯,”谢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说:“我要去个地方,等下会过来接你。”
木生闻言一怔,薄薄的眼皮一抬,不用说话就写满了为什么。谢林川受不了他这样,果然接着说:“我的手续走完了,等下去拿文件,后面好继续参与调查环节。”
是当时他附属医院开枪的说明资料。木生想起来这回事,这才“哦”了一声。
“不算你把我临时都在这儿?”木生反应过来:“找个托管。”
“你要晒太阳,”谢林川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态:“我要取文件,一举两得。”
木生无奈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
谢林川“嗯”了声,不知为何笑出声,低下头,抱了他一会儿。
*
墓碑立于几乎山顶,在丛林之末,也是鲜花最盛放之地。
陈默向木生跑过来,毫无生气的灰色眼瞳从上到下的在青年身上仔仔细细地扫了一圈,确认他完好无损才松口气。
然后少年伸手,将一捧新摘的鲜花递给他。
这地界儿花香扑鼻,越往墓碑所在处走越甚。山间清晨起风,本不该留这么浓郁的花香,但木生抬眼看了看那片蓝的过分的天空,意识到在临川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稀奇。
那碑很显眼,广袤的花地内只有那一抹纯白,被人做了层透明罩子保护起来避免风吹雨淋,竟是十年过去依然洁白如新。
碑上没有标清墓主姓名,却只刻写了一串数字,字体工整流畅,如图画一般翩飞交叠,十分美观。
可当木生走近些,却看到那数字旁边刻了一小串歪歪扭扭、像是用什么尖锐物镌刻的文字。
字不对齐,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字——谢林川之妻。
木生愣了愣,看向身旁少年:“这是?”
陈默沉默,有些难以启齿地对他比比划划道:「……是老大留下的。」
木生:“林川?”
陈默点了点头。
木生「死」后,谢林川没有理由拿走他的遗物,也没有资格帮他举办葬礼。但在林青举办的葬礼结束后,他曾收到过另一封快递,快递里是一份木生的死亡报告,还有一张照片。
谢林川对着那张照片将自己关了足足三日,第四日,他出门,要为了木生立碑。
是无字碑。谢林川实在没有任何立场祭奠他,他们相识三月,谢林川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木生的朋友。
他从此成为这地方的常客,甚至在自己偶尔离开时为这里聘请了守墓人。有一夜,他不知为何醉酒,趁所有人不注意爬上树生山,第二日,碑上就多了这行文字。
木生一时失语。他怔怔地望着那几个字,抿了抿唇,拉开那层玻璃罩子,然后蹲下身,用手去触碰它。
墓碑是大理石做的,想用蛮力在这顶上刻下痕迹,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
但这歪歪扭扭的每个字看起来都很匀称,没有连笔,更没有少画。让人能想到,写这些字的人,是怎么蹲在这里,一点点把那些字刻上去的
那天木生在自己的墓碑前呆了很久。能看到自己埋骨处的经历很神奇,木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态留在这里,他只觉得很安宁。
仿佛这里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他,有一个人,对他的存在和死亡非常在意。
青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慢慢想起来墓碑上的那串数字是什么意思——那是他当年在御城的大学学号,谢林川陪他去储物柜取过情书,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谢林川就已经把这串数字背了下来。
木生觉得有些恍惚,也有些惶恐。
重逢以来,他勾着他,却以为谢林川没用真心。
可事实似乎不是如此。
他不自觉咬着下唇,手指在袖子里攥成拳,却又想到谢林川说过不许自己再把伤口弄裂后很快松开。
陈默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少年坐在玻璃罩子外面陪他,了无生气的僵尸被生机勃勃的鲜花映衬得有些可爱。
他碰了碰手边的花,有些花因为他的触碰衰败了,但在一朵花凋谢的那一刻,立刻有其他花朵重新盛开。
生命周而复始。
花香如波涛般将人裹挟。
有人朝他招手,少年抬起头,看到树荫下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陈默犹豫片刻,还是跟着去了。
少年的脚步声渐远。
木生感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搂紧。
“宝贝儿,”
不久前刚刚确认了关系的恋人轻轻蹭着他后颈,语气复杂地低声告诉他:
“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四个小时了。”.
木生身上有和煦的阳光的味道、药味、和甜品残余的香味,本在被触碰到那一刻僵硬的身体在恋人怀里慢慢融化。
他没有立刻回答谢林川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男人抱着自己的手背。
但只摸了一秒,他很快松开。
谢林川听到他声音发涩,很轻地叫了自己的名字:“……林川。”
谢林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抱紧他:“我在。”
就听木生声音平静道:“我想分手。”
过了足有十几分钟,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树生山上的一切都安静了,飞禽走兽一概退散,就连天空都比刚来时阴沉了几分。
听觉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呼吸里木生的味道依然残存。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林川搂着他的动作没动,嘴唇在他肩上轻扫。
“你说什么?”他明知故问。
却只听怀里人只沉默了半秒,便轻声重复道:
“林川,我想分手。”
“我们分手吧。”
*
平关山调查局单开了一间仓库,专门为侦破深山村庄人口贩卖案。
正是午后,历城从仓库对面的包子铺吃完午饭回来时,刚好看到谢林川正在抽烟。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禁止室内抽烟实在太残酷,更何况今天算是谢市长回归调查的第一天。
虽然说了可以明天再来上班,但毕竟绑架案时间就是生命,谢市长早上班算情理之中。
长臂一扫,从桌上拿了几份文件,历城打算把这几天整理好的调查结果拿给他,却当走到他附近时动作一顿。
“……是我疯了吗,”历城不可置信:“你在抽尼古丁?”
谢林川瞟了他一眼,咬住烟头的嘴用力一吸,火焰顿时燃到了烟嘴。
“说来话长。”谢市长嗓音喑哑。
历城把手里的咖啡和文件都丢给他:“据说你把木生带进市区了。”
“嗯,”谢林川面如死灰,空洞道:“过去三天,我们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历城:“想炫耀的话就滚。”
谢林川瞥了他一眼,金色的眼眸有种莫名的伤感:“问题就在这里。”
历城:“讲讲?”
谢林川开了咖啡灌一大口:“婉拒。跟你聊这个不尊重他。”
历城:“……”
怎么跟自己聊就算不尊重了。历城翻了个白眼,还想说什么,却听隔壁同样刚刚买了咖啡的同事突然开始尖叫。
那是刚刚去门口取外卖的同事,历城进门的时候跟他们擦肩而过,此时男生手里提的六杯咖啡纷纷坠地,褐色的液体迅速打湿地面,却并未停止,已经瘫软的饮料却仿佛在平坦的地面上上能迅速流动一般。
正说话的两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赶过去,人以地上的咖啡渍为中心退成一圈,而正中央,咖啡液游走凝聚,缓慢而优雅地立了起来。
那是一条蛇,金色的眼眸扫视了所有人,而后在谢林川身上微微停顿。
它无视掉正对自己的枪口爬上桌,找到他们放在整个仓库中心的平关山及其周围所有城镇的地形图,在其中一点停下,而后立起身子,望向谢市长。
谢林川过去看了一眼,那正好是新宁医院的位置。
蛇翻了个身,尾巴一卷,露出一只发卡来。
“是阿庆的发卡,”立刻有女调查员认出来:“阿庆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颜色稍有不同。”她将证据照片调出来,投到显示屏上:“阿庆的更粉一点,这个是红色的。”
谢林川:“……”
历城:“这不都一个颜色吗?”
女调查员:“不一样,这个明显更红。应该是同批次有色差的产品。”
蛇吐了吐信子,趾高气昂的样子,不断在原地盘旋。
谢林川思索一秒,对历城:“去看看。”
“……”历城嗔目结舌:“你刚来就要信一条蛇?”
谢林川挑了挑眉:“不是就当白搜,宁可抓错绝不放过。”
“和照顾阿庆的同事联系一下,确认这不是阿庆的发卡。”
他很快把蛇尾上盘着的发卡拿下来递给刚刚的女研究员,历城已经在联系总局申请行动许可,谢林川回头对大家:“各位准备一下,联系医疗队,我们马上去新宁。”
他怀疑母亲村剩下的受害者就在这里。
整个大厅迅速投入运转。
“谢市长,”历城道:“刚来就有活儿干,真不知道该谢谢你还是该同情。”
谢林川没答话,他看向地图上那条蛇,沉默片刻,向它伸出手。
褐蛇吐了吐信子,顺着男人手臂绕上去,蛇头贴在他侧颈,触感冰凉。
“不怕被咬?”历城把车钥匙丢给他。
“嗯,”谢林川又点了颗烟,长腿一迈走出仓库,撂下一句:“我老婆的蛇不会咬我。”
历城:“……”
历城:“……我真……”
*
谢林川用脚都能想出来这蛇是谁派来的。
他在平关山灾区见过这条蛇,当时木生用它来向自己证明他能通晓万物之情,自己还差点一枪把这玩意儿给崩了。
谢林川不知道木生是什么时候开始寻找母亲村那些被藏起来的受害者,事实上这人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谢林川不觉得自己有一刻眼神从他身上离去过。
……不对。谢林川忽然一怔,有一段时间,他跟木生分开过。
平关山踩踏时张戈被革职,他不得不临时代替张大队长入山协调,虽然每晚会回附属医院看一眼,但大部分时间里木生身边都只有丁小阳跟陈默。
他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有受害者被困的事了么?又或者这就是当时黄午哪怕暴露也要杀他的原因?
这批受害者到底有什么不同,能让他们与其他人区别开,让母亲村的人就算冒着风险也要将他们聚集到另一个地点?
谢林川眯了眯眼睛,眼神阴冷。
这些事情……木生难道早就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在一起三天老婆就要跟我分手怎么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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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新宁医院是平关山市唯一一所精神类疾病疗养医院, 建在市郊,病人并不多,每年收入和出院的病人数基本达到平衡。
除了几个月前丢了一个病人并及时按流程报了失踪以外,这里一切和平, 毛正义曾经在调查杨玉梅时走访过这家医院, 前几天也因为这件病院过分戒备的冷库蹲守过一段时间,以免在具体证据下来前有嫌疑人逃出。
不过就现在而言, 这间精神病院唯一的疑点就是那名失踪患者、也就是飞机爆炸案嫌疑人杨玉梅当年入院时留下的家属号码已是空号, 不过据医护人员所说, 这在精神病院里也不算一件稀奇事。
眼下病人与工作人员被集中到了医护大厅,重症患者留在原位, 由搜查队员在护工带领下进行工作。
一时间, 大厅内熙熙攘攘, 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病人难免发出异响与自语, 即使旁边一直有医生劝导但几乎无济于事。
传达指令的难度增加。谢林川觉得头疼,从调查队特殊的耳返里通知大家提高传讯音量, 一边不受控制地想,几乎相同的场景下, 青年在灾区铁架台上突然下压的手指。
几个小时前, 木生对他说:“我想分手。”
而他当时并没有回答他。
本该是一个短暂但美好的旅程,今天的体检下午才开始,所以他想用富余的时间带木生看看临川。
这城市钟灵毓秀, 山脚下便是大海, 有花开,万物生灵,他知道木生会喜欢。
但最终,他只带他回了自己在临川的家, 甚至没办法开口请他到处看看,只是在餐厅里和他吃了一顿饭。
那顿饭是谢林川刚刚拿了文件后急忙回家煮的,谢队长常年煮泡面练出来唯一拿手的阳春面。因为木生昨天夸他做的饭好吃。
可惜真正吃到的心情与预想中大相径庭。
其实谢林川没想到木生会在树生山呆四个小时,他猜到他可能会有些介介意看到自己的墓碑——他明明知道他没死,谢林川觉得这件事说好听点算是他对木生念念不忘,说难听点这甚至可以算是他的恶趣味——虽然可能性很小,他甚至猜过也许木生会生气。
这他都可以接受,谢林川想跟他说实话,哪怕是这种事也不想瞒。
但没想到,木生居然在那儿呆了那么久。
陈默说他在那道碑前一动不动地坐了三个多小时,谢林川听说后忐忑不安。
但收了他胡萝卜报酬以日夜替他守墓的海棠婶说,木生看起来并不讨厌。
这又给了他一点希望。
所以即使时间晚了一些,谢林川想,大不了把医院体检的时间推迟到明天。
可他们仅仅是吃完饭,谢林川便带木生回了平关山。被俩人留在屋里的白猫刚醒,只一睁眼,毛正义就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但他们看上去一切如常。
谢林川说:“我下午要去队里,可能不能陪你。”
木生说“嗯”。
谢林川就又说:“今天检查项目有点多,心理测试如果太晚的话晚上可以叫毛正义回去取,吃医院的也行,反正要记得吃。”
木生也说:“好。”
谢林川没再回答。他看了木生两秒,眼神复杂。
随后他低笑,后退一步,讲:“那我走了。”
“好好吃饭,”男人顿一顿,笑了:“别让我担心。”
毛正义在这个时候终于察觉出异常。
白猫敏锐地意识到,两个人互在身边的时候,谢林川已经很久没有距离木生这么远了。
*
此时毛正义正窝在木生怀里,他们在等待体检项目的下一个检查顺序。
白猫猫毛细腻,手感很好,只是最近吃太好了所以有些重。
毛正义看青年靠在椅背上发呆,原本漆黑的瞳孔被阳光照亮一半,秀眉微蹙,竟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对这长得像一幅画一样的人说些什么。
正焦躁,却感到头顶温热,木生手指触感细腻,很温柔地轻轻摸了摸白猫最喜欢被人亲昵的头顶。
“抱歉,”木生低声道:“我和林川好像让你夹在中间很为难。”
毛正义怔愣半秒,白猫褐色的眼瞳睁到最大。
而后,他整只猫都融化了。
接受谢市长与历队长多年斯巴达教育的白猫此刻恨不得泪奔,千言万语化为十分感动地喵了一声,仿佛在对他说“没关系”。
然后白猫在这位善解猫意的人类怀里蹭了蹭,把自己最柔软的肚子露给他的同时用两只爪子握住木生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
不开玩笑,现在木生叫他去死,此猫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木生弯了弯眼睛。如画的美人似雕如琢,毛正义融化更甚,感觉到木生配合地轻轻揉了揉猫咪肚子。
但他心不在焉。很快偏头,再次开始迷茫地望着窗外发呆。
毛正义望了他许久,日暮时温暖的阳光照在这一人一猫身上。
白猫却忽然感到了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安,仿佛眼前实在的画中人下一刻便会碎成粉末。
他下意识靠近木生,感觉到青年体温依然温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
新宁医院的冷库被撬开了,那的确是太平间,比一般的精神病院太平间大只是因为它与旁边的附属医院共同使用。
搜查队员不信邪地继续在冷库墙壁里寻找暗门或者通道,却一无所获,褐蛇则更对冷库敬而远之,连靠近都不愿意,趁人不注意便从谢林川手臂上迅速爬下,然后越过人群惊呼,往一个方向爬去。
人群自动为蛇开道,谢林川跟上去,褐蛇很快停在了一个地方不再移动。
蛇头高昂,冷漠又平静地注视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搜查队员。
那是靠近新宁病院靠近后院的地方,再往前走便是医院后门,门再那边则是大山。
只不过新宁十几年前曾出过病患从后门逃跑的事,后门也因此被封死。如今新宁医院的入口就只有正门仅此一个。
褐蛇盘旋了几圈,谢林川蹲下,发现那是一个被封死的下水道口盖。
早期的山边建筑为了排水,会在建筑内部也装有排水装置,只不过在不断翻修和更新的过程中逐渐淘汰。有的地方为了美观会装备新的地板或干脆用水泥封死地面,但也有些建筑像新宁医院这样,依然保留着排水孔,只是将下水口盖封死到地上。
谢林川沉默片刻,忽然对着那口井连开数枪。
钢铁断裂的声音甚至比消音枪的枪响更为瘆人,原本被封死的井口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迅速开裂翻盖,一时间,烧焦的木材味与火药味顿时弥漫。
谢林川收起枪,将井盖移开,目光骤然一顿——
井下的空间出乎意料的大,而在井盖正下方,腥臭的污泥与苔藓之间,一只属于小女孩儿的绑带凉鞋,孤零零地躺在那儿。
搜救队员训练有素地下井救人。底下的空气十分稀薄,呕吐物、粪便与不知原状为何的食物与人生活在一起,不少受害者都有发热和晕厥的症状,隔壁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已经严阵以待。
绑架案剩余的受害者,都在这里。
*
回调查队已经是深夜,历城留在新宁进行进一步线索搜查,谢林川则回队里复命。
主动提出这事儿的时候历城跟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这本不是谢市长该干的活儿,事实上,谢林川主动申请来参与平关山案就已经算他大仁大义,但谢市长现在就是希望自己能更忙一些。
他去开了两个会,补了一些证据跟材料,分配了两个小队的证据整理和与其他部门对接。
等真的有时间喝一口水时,时针已然过了零点,谢林川从历城桌上摸了支烟抽完,才打开手机。
今天下午手机消息跳个没完,除了临川市张家长李家短的事儿跟守墓人就“树生山上木生那个碑到底推是不推”的请示短信之外,就只有毛正义给他发的木顾问行踪报告——他虽然没有和毛正义提,但白猫总是在这种没有大用的地方很有眼力见儿。
时间轴从下午一点三十七开始,木生被他送回平关山,一点五十到达人民医院,做了今天下午的第一个检查。
谢林川打开短信界面。
毛正义:两点半,第二个检查。木顾问喝了一整瓶水。
毛正义:两点四十五,木顾问又喝了半瓶。
毛正义:两点五十,检查结束。木顾问去排心理测试的队。
毛正义:三点半。人太多了,木顾问拿了号,决定去旁边坐着等。
毛正义:木顾问决定先去做今天的炎症检查。
毛正义:四点十一,心理测试到号了。
毛正义:五点,木顾问去换药了。又喝了半瓶水。
毛正义:六点零三,心理测试的成绩出来了,木顾问得了满分耶!!!
毛正义:六点三十三……心理医生说检查不合格,木顾问明天需要重新做一遍测试。为什么,他们人类不都是分越高越好的吗?
家里七点吃饭,也是在这以后白猫就没再发来消息。
后面就只有白猫今晚的口粮照片——茴香好像给他买了一套特别高级的猫粮。谢林川不是很懂。
谢市长犹豫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过去。
“老板晚上好!”白猫秒接,声音活跃:“你在做什么?忙完了吗?我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木顾问晚上吃的可少了,你要不要回家吃饭?”
谢林川:“他怎么吃的少…不是,他吃的多少和我回不回去吃有什么关系?”
毛正义:“感觉你会很在意嘛。再说他吃的少说明给你剩的多啊,我偷听到茴香说他今天的饭菜基本没动呢,估计是今天做的不太好吃。”
谢林川沉默了一会儿:“……木顾问睡了吗?”
本来以为一定会得到肯定答复,却听白猫语气有些犹豫:“好像没……我去看看。”
谢林川不自觉再次看了眼时间。猫咪肉垫触摸地板的声音时断时续。谢林川皱起眉头:“他还没睡?”
“晚上回来后就一直看书来着,看了好久。”
毛正义自然而然回答道:“……啊,木顾问睡了,不过在沙发……好像是看书看困了。”毛正义想了想,又自言自语:“和我一样耶。”
白猫似乎跳到了沙发上,谢林川几乎听见了妖猫吸口水的声音。
毛正义声音压的很低:“老大,我今天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爱上木顾问了。他像个菩萨,你知道吗?就是你们人类编的那种被洒点水就能超度那种……”
“串教了,你说的那是神父。”谢林川:“你别吵他,想死直接说。”
“……”毛正义小声蛐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话音未落,房间门便被人打开了。
男人举着手机,站在门口。
毛正义立刻嗷了一声。
忘了谢市长瞬间移动这茬儿,白猫三步并两步跳下沙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回到自己的窝里,并一爪子关上窝儿门。
正打算松口气,却听耳边听筒声音近在咫尺:“你没挂电话。”
猫这次没来得及收声,憋在窝里实打实地嗷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站在玄关门口的男人早有准备地把听筒拿离耳朵。
谢林川犹豫片刻,还是换鞋走了进来。
木生的确是看着书睡着的,今天的睡衣没换色,还是昨天的米黄,纤长的睫毛低垂,墨发长了些,勾勒着一张精致的不似真人的脸,弯折的书页别在他指缝里,仿佛随时等待着主人醒来后再次翻阅。
谢林川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手里的书放到一旁。
然后俯身,把人抱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在他手里轻的像一片纸的人。
却能一句话让谢林川魂牵梦萦。
抱着人上楼。木生的房间靠近楼梯,他不用费力便能抱着怀里的人进屋,谢林川熟稔地摸到床边,褪去他鞋袜,抬手用柔软的绒被将人裹紧。
木生总睡的熟,睡着了不爱醒,谢林川不担心自己会吵醒他。
可他却仅仅是将他放到床上。
男人站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侧脸,一时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疑惑甚至是气愤为什么他知道受害者困境后却没跟自己说,木生真的跟绑架犯有什么倒是次要的,谢林川一想到可能有个谋划了数十年人口交易的人背着自己见了木生就觉得后怕——更何况那个人已经杀过木生一次了。那次是碰巧被他救下来了,可下一次呢?
另一方面,则是谢林川真的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分手。
但此刻看到人,谢林川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熟睡的人呼吸清浅,谢林川蹲到他身旁,想到手机里郑平给自己发过来的今天木生心理测试的题面。
一份完美的答卷,字迹清晰漂亮,就连主观题甚至画图都与示例答案做的一模一样,所以,主治医生直截了当地得出结论:“他背过题目了。”
背过答案的测试当然需要作废。
而谢林川不知道木生为什么会背过这些题目,甚至到了让他写都能写到一字不差的地步。
第47章
木生醒来时感到枕边一边冰凉, 他花了一会儿时间慢慢醒神,麻木的手脚暂时无法挪动,便安静地在原地侧躺着,听耳边心脏跳动的声音重如鼓槌。
他迟钝地意识到, 除了自己以外, 昨晚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间房间。
重新获得失去知觉的手脚的控制权时,木生慢慢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带有一定厚度的棉被即便被他这样动作也只突起了很小的一块儿, 他低下头抱紧膝盖, 白皙后颈突出的骨头仿佛下一秒便可以戳破皮肤。
昨日在临川, 他坐在谢林川面前,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吞掉那碗面的。
木生忽然觉得很难受, 心脏起搏的速度越来越快, 仅仅是身体的蜷缩已经无法缓解, 忍不住将脸也埋了进去, 喘/息越来越急促,胸腔内的脏器仿佛被谁捏紧, 手指几乎将胸口的布料抓破,瘦削的小臂不断痉挛。
他很快在这样的折磨里晕了过去, 又马上醒来。卧室内十分安静, 过分的痛苦压抑着木生,让他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求生的渴望慢慢消散,窒息的感觉占据主导地位。他卑微地意识到, 如果不是天罚, 自己也许真的会这样安静地死在这里。
但不够。
不够痛苦,不够悲惨,不足以让他死亡。这惩罚要的不是他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它要的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木生咬了咬唇, 他很快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来自喉咙口还是仅仅因为他咬破了嘴唇,呛到的呼吸声沉闷得像包在鼓里的雷,他很快尝到了舌尖上的一片腥甜。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
错过早饭直接晕到中午,毛正义都只以为他是睡了懒觉,等午饭不得不叫醒他时,白猫才跑上楼来溜进他的卧室。木顾问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毛正义蹭了好久才从厚重的棉被里钻进去,木生体温微凉,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身旁拱来拱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胸口的钝痛感已经好了许多。木生把被子掀开,便被一黑一白两只猫扑了个满怀。
木生迟钝地眨眨眼,想到,黑猫是前天晚上才跑来的那只。
“快起床了,”毛正义对自己的体重非常心里有数,便只在人身旁走来走去,一边念叨:“下午要去重新做心理测试不能迟到。再说茴香中午包了馄饨,闻起来可香了。你没吃早饭,等下一定要多吃点。”
木生感到下巴被年幼的黑猫轻柔地舔舐着,眼睛不自觉弯了弯,“嗯”一声。
“我这就下去。”他声音虚哑,在白猫的唠叨声中不得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毛正义立刻摆爪子:“之前跟老大或者历老板出去做任务,都比你这累多了,陪你去个医院而已,对我们猫咪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木生犹豫片刻:“林川……昨晚回来了吗?”
“回了啊,”毛正义:“哦对,他回的时候你已经睡了……他没在这儿过夜,洗了个澡就又走了,好像绑架案那边有了新的进展。”
木生想到什么,没接着开口,一人一猫的对话被一阵巨大的雷声打断。
窗外,平关山开始下起雨了。
*
来平关山半月,这还是第一次碰到雷雨天。木生吃过午饭便抱着猫出门,茴香来送他们,少女将头发盘在脑后,提醒他们带伞,毛正义十分得意地在木生胳膊里对女鬼耀武扬威,结果乐极生悲,差点儿从木生怀里摔下来。
又要撑伞又要抱猫,对现在的木顾问来说的确有些困难。毛正义最终还是在茴香鄙视的目光下变成人形,老老实实的拿着伞跟在木生身边。
今天只是去精神科做心理测试的补考,此刻距离约定时间还远,一人一猫并不着急。少年将白发藏进卫衣兜帽,一路上跟在木神身旁不断问东问西。
今天医院里的人格外多,急诊大厅里的显示器正在报道半小时前市中心发生的一场交通事故,有不少伤者被救援队就近送来就医,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混乱不已。
木生靠到一边为伤患让路,一回头的工夫,就发现,毛正义不见了。
可能是刚刚被人群挤散,但眼下约定好的诊疗时间快到了,木生被人群推搡着进了电梯,撑了下胳膊避免前面的人挤到身旁个头稍矮的小女孩儿,另一只手则掏手机,给毛正义发了条消息。
信号不好。木生看着加载条不断旋转,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屏幕。
电梯门开。
消息发送。木生走在最后,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电梯门口,脸色阴沉地望向他。
木生下意识后退半步。
精神科位于顶层,电梯里的人都离开了。裴峰走进来,电梯门在他背后关闭,将仅有的亮光全部吞在后面。
“不是能跑么?你还真以为他能藏你一辈子。”裴总管看起来休息得不太好,眼下一片乌青,电梯仓是空的,他一步一步逼近他:“……现在怎么不跑了?是觉得就这样我就找不到你?”
木生皱眉,后背贴墙避无可避,不答反问道:“裴凤城知道你来这里么?”
裴峰没有回答他。
木生心下了然,一时觉得荒谬。他回神隔着镜片注视着眼前的男人,默默叹口气,继续道:“裴峰,你还年轻,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激怒了面前的人,裴峰忽然发难,皮靴重重地踹向青年的膝盖,却不想被青年敏捷地躲开。
裴峰从来没有想过木生的身手有这么好,青年熟练地侧头避开他挥起的手臂,然后抬起手,重新按下电梯的开门键。
只不过没想到,下一秒剧痛袭来,他禁不住重重跪到了地上。
蝴蝶骨的伤口他其实一直没有很在意。痛了太久的地方冷不丁疼的不那么明显他就觉得好多了,再加上这些天谢林川其实一直很照顾他身上这些外伤,每日消毒换药从不马虎,甚至他都快忘了当年在这里穿环的滋味。
如今伤处被人一拳击中,他晃了晃身形,同样的位置又被打了好几拳。
裴总管的靴子最终还是踹上了他的膝盖。
电梯再次开门时木生脸上血色全褪,藏在袖子里的手腕被人隐秘地重新套上锁链,裴峰握着另一端,把他从电梯仓里扯出来。
青年踉踉跄跄,执意把地上已经被男人一脚踹碎的手机残骸捡了起来。裴峰看着木生皱眉检查碎成蛛网的屏幕的样子怒极反笑,手上一用力,木生便被他拽了个趔趄。
“都不能用了还要捡,真以为他还能过来找你?”裴峰咬牙切齿:“谢林川现在在郊区,离这里几十公里。我劝你还是尽早死了这条心。”
木生懒得搭理他,他低头摸了摸屏幕,心里想刚刚应该让裴峰踹自己——大不了他也可以把电话卡或者主板拆下来给他啊,反正他不就是不想要他跟任何人通风报信。
他碰了碰开机键,可惜手里这个作为礼物送给他还没用几天的小方块毫无反应,木生眨了眨眼,少见的有些慌张。
裴峰的车停在桥的另一边,不远处就是他和谢林川的家。不知道毛正义看没看到他的那条消息,木生现在有点后悔给毛正义发消息了,他告诉毛正义自己先去做心理测试,现在恐怕白猫还傻傻的在精神科门外等自己出来。
不过就这么几步路他们走的也不顺利,裴峰一直在打电话。木生听了个大概,大约是保护局那边依然不同意他现在就将木生带回来。裴峰一开始还能边走边说,后来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他烦躁地停了下来,将木生拉到桥边。
那是整座观光桥的最高点。木生看着他将自己绑到桥柱上,然后恶狠狠地盯了自己一会儿。
“看来裴总管今天来这儿捉拿逃犯并不名正言顺。”木生善解人意地弯了弯眼睛,唇边苍白如纸。
“你在这儿等着。”裴峰几乎咬牙切齿,他又打了一个电话,一边对木生:“……老子就算写检讨也绝对会把你抓回去。”
说完,裴总管就离开了。
观光桥也算是平关山的一大特色,一条自山顶融化下来的过城河穿透城市中央蜿蜒而过,水清而蓝,渗入平关山市每个市民的生活。
当年做城市规划时就美观性与实用性两个方面在全城建了许多河桥,人民医院附近这座石桥也是同样——前可观江河流转,后可看城入山林——算是其中最大也最用心的一座。
木生放下些袖口,试图挡住手腕上的锁链——虽然他也说不出「大雨天出来看风景的疯子」和「暴雨天被捆在桥中间的怪人」到底哪个要更好一些。
身体越来越冷,头脑昏沉,早晨曾经历过一遍的疼痛仿佛又在胸口复苏。暴力击打下重新破掉的蝴蝶骨像有火在烧,伞丢了,他抬起手撑着桥柱,不让自己就这么倒下去。
入秋风凉,将青年单薄的身形勾勒成水墨画里的一个剪影。
*
郑平来电话的时候谢林川刚把新宁医院的地下室翻了个底朝天,这其实是案件的收尾工作了,他花了一阵子把里面能取到的所有证据都找出来交给同事,并提醒他们记得在搜查完把这坑填了——不然人家医院楼下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迟早要塌——刚想松口气,就有电话打了过来。
“林川,”郑医生依然是那个公事公办的严肃语气:“木顾问在你身边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林川眯着眼看了下表:“不在。怎么了?他现在应该正在你们医院做心理测试的复查。”
“现在?”郑平愣了下,声音一下子远了些,似乎在与谁确认,又很快返回来:“……他还没来。”
“还没来?”谢林川皱了下眉。
郑平“嗯”了声,言归正传:“我昨天给你发了他的测试答卷,你看了吗?”
“我看了。”谢林川回去重看了一遍聊天记录,确定毛正义在十五分钟前就给自己发了“木顾问已经在考试了喵”的信息,一边回答:“据说是背了答案?他们单位在这方面有过前车之鉴也是情理之中。”
“不,他不是背的。”郑平打断他:“我让沈怀真问了保护局负责人,他们对木生没有过任何这方面的培训。”
“保护局负责人?”谢林川愣了愣,已经在往距离自己最近的门走了:“裴峰?”
“……应该是?”这倒是把郑平问住了:“灾区的时候没什么合作,我不太认识。”
谢林川推开门:“你继续说。”
郑平:“昨晚负责木生的同事给我打过电话,他觉得木生的状态有些奇怪,加上那份异常的测试结果,我们怀疑,他极有可能有严重的抑郁倾向……”
谢林川推开精神科走廊紧急出口的门,便看到白发少年蹲在某处呆呆的仰头望着时间,毛正义见到他吓了一跳,立马站了起来。
谢林川来不及解释,推门而入,诊疗室果然是空的。
听筒里郑平的声音不断:“……林川,他有没有什么亲近的家人或者朋友?最近最好不要让人离开他身边,我担心他很有可能会有求死心理……”
谢林川又推一次门,这次门的背后是他们在石寨桥路的家,家里只有茴香在厨房里哼着歌做菜的声音,餐桌边上放着一份中午没吃完的剩饭,看起来孤零零的,根本没有动过几口的样子。
“老郑,”谢林川咬了下后槽牙,再次推门,语气麻木道:“这个电话下次能早点打过来么?”
“……”郑平:“什么?”
木生的手机打不通,消息也不回,跟在他身边的毛正义一分钟前才发现木生并不在做测试。谢林川的头一下子炸了。他离开家,沿着他跟木生每次去医院走的那条路一路找过去。
雨越下越大,他希望是因为下雨所以影响了木生出门的时间,或者是木生临时有什么事需要回家一趟,现在只不过是还没走到,但他没法说服自己。
木生是一个非常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当年就算是死都会单独给自己发个死亡证明,他不可能不告诉毛正义一声便离开,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不回消息或者漏接电话。
雨幕下,谢林川看到桥中央最高点有什么人站在那里。超于常人的视力让他能看清那人毫无血色的脸和青年细白手腕上缠得死紧的锁链。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木生抬起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时间在此刻停滞。
下一秒,整座石桥如礼花一般猛然炸开!——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昨天和老婆吵架,今天干脆天塌了……
第48章
耳边只有雨声, 爆炸声仿佛自动被耳膜隔绝在外,木生的脸很快消失在溅起的火花与碎石之间。谢林川闪身到他刚刚的位置,可还是晚了一步,木生已经随倒塌的桥梁坠下去。
男人没有迟疑, 长臂一挥, 将人揽到怀里。
整座大桥崩塌,木生感觉到周身被暖意包围。
他们瞬间被冷水吞没。
胸腔被压的发疼, 不断有碎石从四周坠落, 撞在他的后背和四肢。
可很快, 这撞击感也消失了。谢林川完全将他裹在怀里,手臂箍得很紧, 用自己身体包住他。
木生眨了眨眼, 眼镜丢了, 水中的金眸就算距离再近也看不真切。
下一秒, 周身湿润的冷意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着雨水的风。
重力一下子沉的难以承受, 他膝盖一软,差点就地跪下去, 马上被眼前的人扶住。
谢林川摆弄他活像摆弄一只人偶。木生还没反应过来, 便被人整个翻了过来,以头朝下的姿势趴在谢林川膝盖上。
男人扶着他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后背压紧, 膝盖向上轻轻一顶, 同时将手用力按下去——
木生几乎立刻将刚刚吞的那些脏污河水吐了出来。
吐了大约五分钟,直到胃里肺里都挤不出来一丁点泥水,谢林川才把他重新抱到怀里。木生难受得说不出话,胃里不断痉挛, 他缩了缩,听谢林川叹口气,干脆盘腿坐下来,把他抱在腿上。
两个人湿漉漉的,都挂了彩,狼狈不堪。木生的额头靠着谢林川的下巴,他哆嗦着,不知是因为吓傻了还是心虚,一直低着头,即使被这么个热源抱着也止不住发抖。
却听到,男人的笑声从耳边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还知道冷。”男人自言自语:“……好事,能救,还不晚。”
木生:“……”
谢林川从口袋里掏了支打火机按了按,没按出火星,便丢了又掏出另一支。
这一支倒是能用,谢队长便拿没抱人的那只手碰地面,潮湿的泥土地立刻谄媚地附近的枯枝烂叶搜集到他面前堆成一堆,只不过也被雨水浇湿得差不多了,谢林川点了四次,才勉强把那团木料点燃。
木生靠着他缓了一会儿,他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四周都是树林,视线尽头只能看到那座塌了的江桥。
一时没人说话,谢林川没问木生怎么被绑到桥上,木生也没问谢林川是怎么找到了自己。
直到过快的心跳恢复正常值,痛感终于打败了肾上腺素,毫不留情地将人烧起来。
木生动了动,缠在他左手腕的锁链不知道怎么消失了,大拇指却完全翻折,此时已经肿了一大块,坠落时浸过水,又冷又疼。
可谢林川偏偏在这个时候把他从怀里剥出去,刚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木生的左手时倒吸了口凉气,毫不犹豫地将青年正默默藏在身后的胳膊拎了过来。
“你真是……”伶牙俐齿的谢市长说不明白话了:“……你可真是……”
“没有断,”木生连忙说,语气有些急,推销商品一般:“……修一修还能用的。”
谢林川被气笑了:“那是能不能用的问题吗?”
木生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河水落了几颗下来。
“我才没看见你一天!不到一天!上次是坠楼,这次是坠河,下次呢?”
谢林川简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木生,你就这么恨我,死一次还嫌不够,非要死在我眼前?!”
木生吃痛地眯起眼睛,左手实在疼的要命,他忍不住迎合谢林川的力气凑上去,一条腿跪下去,膝盖不知不觉被磨破了一层皮。
他不说话。两个人僵持着,雨声渐弱,远处已经有救援队赶到过江桥附近展开救援,警铃声若隐若现。
细白手臂不断发抖,这只手是他刚刚为了挣脱锁链活活掰断的,胳膊上手上残余的血迹几乎被河水洗了个干净。
木生觉得身上很难受,又湿又冷,疼的地方却像着火一样的疼。
畸形的手指不断在谢林川面前晃,木生试图把它藏起来,可谢林川的力气太大了,他拗不过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生小声道:“……好疼。”
手腕上的力气顿时轻了许多。
眼前人的视线像是能把他盯穿,被雨打湿的刘海黏在额头上,木生后知后觉自己的样子很糟,低下头去。过了会儿,才又说:“……不会死的。”
谢林川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木生跪不稳,火堆只烤热了他的一边身子,另一边依然冷得难以忍受。他忍着哆嗦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好一点。
“……今天医院人很多,”
木生顿了顿,喘了一口气,才接着道:
“我跟正义走散了,在那里遇到了裴峰,他是来找我的,想趁乱把我带回保护局,不过局里似乎还没同意,我听到他们说最近因为平关山的事儿,保护局很有可能要被九十三部督察局彻查,人体实验本来就要搁置一段时间,至少把我带回去也不该是现在……
“那边电话来的很急,裴峰应付不来,他在平关山除了保护局以外根本没处可去,既没法把我带走,也没法就这么放弃,我猜他把我临时锁在桥上,也是为了等他找到地方安置我再回来处置……”
谢林川安静地听着他,木生跪着的膝盖下不知不觉垫上男人的手,只隔着层皮的膝盖骨蹭到男人手心,像一把刀插在那里。
青年的语速越来越快:“……发现炸药的时候已经晚了,我只来得及解开锁链,本来解开后可以立刻离开,但当时桥上还有人,我只能先转移他们。我现在的状态,做不到一边快速移动一边控制那些人下桥……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伤亡最小的办法了……”
谢林川心都碎了:“木生……”
“我……”木生打断他。青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咬咬唇,还是说了。他看着男人的金眸,嗓音发涩,却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我说了要分手……就算你一直回避,我们现在也不算恋人关系了,那我的死活也自然跟你没有关系……谢林川,你没必要救……”
“木生,”谢林川却打断他,金眸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爱我吗?”
青年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他愣了好一会儿,方冷静下来的身体再次抖如筛糠。
“是,”他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力气很小地挣脱谢林川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爱你。”
谢林川闻言却笑,男人呼出了一口气,金眸在火光的闪烁下像一颗晶莹的宝石,望着木生轻轻眯起。
“……就像在平关山时你说的那样,我看了保护局有关你记录的所有视频。”
他忽然说:“那些记录很难找,有关你异能部分的已经被保护局销毁,但药理实验的记录基本都有留存。”
木生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保护局给你用的药一开始的确只是普通的治疗感染症的特效药,他们确实救了你的命,但后续你不断生病又痊愈也是他们的杰作。”
谢林川告诉他:“在发现你异能之后,他们给你用了一种名为「AMO」的精神控制类药物。”
木生从不知道这些药物的来源或名称,当时他的生命状态被研究人员有意压到了最低,连基本的活命都很勉强,他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自己都在经历什么,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怔。
他知道谢林川在说什么。
谢林川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详细地说道:“这种药类似吐真剂,但作用效果并不好,因为无论问题是什么,你对它的反应都只有一个。”
他声音低如蛊惑:“……木生,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木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下意识后退,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男人用石壁堵死。
谢林川饶有兴趣地将他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原来并不是。”
木生止不住微微颤抖,眨眼频率很高,纤长的睫毛扑簌如蝶翅。眼前人温柔的将他耳畔的发丝顺到耳后,他望着他,眼神像是要将他吞没,或与自己一同入深渊。
“说不爱我?”谢林川笑着凑近他,声音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会相信?”
不等木生回答,他便低下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嘴唇。
*
受伤的手臂被男人捏住了举到头顶,谢林川简直是对眼前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为所欲为。木生冷的像一块冰,谢林川将他抵在自己创造的墙壁上做尽他想做的事,他让那座墙壁温热便热,他让那墙壁柔软便软,木生很快就什么也想不了了,他像是被吞进了这个吻,整个人恍似被火灼烧——可这火不让他疼,这火是温暖的。
他不自觉失神,眼尾被刺激的泛着粉,不知道时间如何流逝,意识模糊间只感觉这热源忽然消失,便下意识扑上去搂住他。
谢林川立刻将他接到怀里。
本是怕举那只受伤的胳膊太久会让他不舒服,况且该说的话都说完,他也怕木生冷太久生病。如今轻轻拍了拍青年后心,使了个法术将石壁与火堆全部消散了,便将人整个抱了起来。
“活下来吧,就当是为了我。”谢林川吻他眉心,轻叹道:“……祖宗,我真受不了你再这么一次。”
木生还没缓神,脑袋靠在谢林川颈窝,额上微微发烫。
其实从刚刚桥上就有点烧,这副纸糊的身体真的一天不如一天。
谢林川将人搂的紧了紧:“等下再睡,要换套干净衣服。”
体温烧起来了,木生皱着眉不肯睁眼。
“……”谢林川笑了,故意逗他:“还分手么?”
发烧的人脑子里是一团浆糊,却对这句话有了反应。男人感到怀里的人把脸埋到自己颈窝里蹭蹭,然后很轻地摇了下头。
*
人民医院此刻已经没有下午时那么混乱了,夜幕低垂,下午事故的患者都已做了处理或安排手术。急诊大厅恢复平静,以至于谢林川抱着人从门口走进来时收获一众注目礼。
男人却不以为意,挂了个号便抱着木生走进外伤急诊。
木生一直有点发烧,拍完片子后很快意识昏沉。谢林川把帘子一拉便开始动手给他换衣服,身上湿透的那件剥下来直接扔了,青年在他眼皮子底下这几天总算长了些肉,皮细如绸缎,身材也极好,腰细腿长,尤其小腿匀称细长。谢林川满意地扫了一圈,扶着腰把人抱起来,却注意到到后背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丝。
将人翻过来才看到蝴蝶骨处的一大片青紫,可能没人碰便不觉得疼也就没开口提。谢林川骂了句,小心翼翼地把之前粘的纱布撕了,看到里面的伤处果然又开始渗血。
这下谢市长是真的想要杀人。
吃了两粒医生给的退烧和消炎药,结果一点作用都不起。木生的呼吸越来越费劲,从三十八度飚到四十度五,躺床上不像睡着,反而像干脆晕过去了,骨折半麻处理都没反应。
郑平刚好值班,下楼看了一眼,然后找护士干脆给木生扎了点滴。
那只手还能救,养好的话正常生活没问题,但持重物就有些费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谢林川的脸色还是黑的吓人,郑平正在旁边从头到尾翻木生体检报告,见状试图转移话题,便说“前面过江桥塌了你们看见没,还好没有人员伤亡,也真是奇迹”,却见谢市长的脸色更黑了。
郑医生立刻闭嘴,专心研究体检数据去了。
木生醒了一次,左手动不了,右手连点滴。谢林川正处理手机消息——那只手机跟他一起下了河,没想到居然还能用——历城在汇报绑架案结案起诉的事儿,还有关于那批在新宁医院地下找到的小孩儿的具体信息,就感到袖口被人轻轻牵了牵。
木生侧着头看他,嗓音虚哑:“……我想喝水。”
是真的很渴,谢林川扶着他喝了了一瓶半,木生才表示自己不喝了。
谢林川盯着他看了会儿,平时注意不到,每次发烧,他左眼下那颗小痣红的格外明显。
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青年下意识抬眼,纤长睫毛微扬,眼皮薄得像是一片纸。
木生:“怎么了……?”
谢林川回神,笑笑,摇头,低头啄他脸颊。
这次醒就没让接着睡。打完点滴回家,木生便靠着床头醒了会神。帘子被人拉开,是依然戴着兜帽的毛正义。
白猫见到木生就差点哭,看到青年的左手干脆哭了,把手里餐盒丢谢林川怀里便变回猫形搂住木生的脖子。木生差点被他压吐血,谢林川眼疾手快地将猫拎起来,看猫爪子在空中无助地挥舞着,眼泪汪汪道:
“呜呜呜呜木顾问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都怪我呜呜呜呜手呜呜呜呜呜呜我真该死呜呜呜呜呜呜呜。”
木生莞尔,苍白病容终于有了点人气。谢林川见状也松口气,将猫随手丢地上,白猫又化作少年,只是眼圈依然红红的。
“别憋你那马尿,”谢林川不耐烦:“查到哪了?将功不能折罪老子让茴香炖了你吃全猫宴。”
毛正义哆嗦了一下,立马进入状态:“查到了查到了,桥体遗体有火药残余,我拿了些请白法医比对过,就是当时飞机爆炸案的炸药没错,只不过剂量要比当时飞机上大些。”
他把检测报告拿出来摊在病床上,接着说:“这次的爆炸比上次有含金量多了,过江桥本就是石桥,想做到全部炸毁并不容易,桥上的炸药十分密集,都是在受力点放置的,炸桥人要么很了解平关山市区规划,要么很了解桥。”
一旁靠着床钭等点滴落完的木生开口:“我看过林川的文件,杨玉梅是建筑系毕业的。”
谢林川严肃道:“都说了你先休息,以后体温37度以上的人不许发言。”
木生:“……”
毛正义没理谢市长,接着木生道:“没错,因此我怀疑,这次的爆炸,很可能也是她设计的。”——
作者有话说:谢林川:发现养的好好老婆差点被炸死天都塌了
木生:……
谢林川:好吧都是我的错
第49章
“窝藏母亲村受害者的地点被找到了, 他们穷途末路,想要报复也情有可原。”
木生道:“大庭广众之下安装炸药是个细致活儿,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想必当时意识到我知道了他们的藏匿地点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他偏过头咳嗽了几声, 看向谢林川:“林川, 和你们住在一起,你们也会变成他们的报仇对象, 我看我还是……”
“这有什么的, ”
不等谢林川答话, 毛正义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一样打断他:“我们几个妖魔鬼怪,就算被炸也顶多再死个第二次。老大虽然是人类, 但他是不死之身, 倒是木顾问你更危险。”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木生张了张嘴, 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其他理由。
谢林川挑了下眉, 见他讲不出反驳,便清清嗓子转移话题道:“……所以, 蛇果然是你叫过来的?”
“蛇?!”毛正义果然将之前讨论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白发顺脑袋炸了一圈:“什么蛇?!”
谢林川:“跟你没关系。”
“……”木生靠在枕头上歪了歪头, 承认道:“嗯。昨天听正义说你们调查有了新进展, 就猜到你们已经找到了。”
谢林川:“黄午是为了这个才要杀你?”
木生点点头:“是。”
“但他是怎么知道,你知道藏匿地点的?”谢林川眯了眯眼:“他知道你会读心?这不可能。你的能力就算在保护局也是机密。”
毛正义也反应过来了:“对哦。木顾问读心的事情就连沈副局长跟郑医生都不知道,黄午是怎么知道的?”
一人一猫的眼神顿时全部集中在病人身上。木生垂了垂眼, 轻轻攥了一下手下的被单。
“……坠楼时, 阿庆的病房里不止有两个人。”木生说:“我在那里还见到了邵祁。”
谢林川:“……”
木生抬起头望着男人:“那具烧焦的尸体只是一个幌子,邵祁并没有死。平关山人造地震,很有可能也跟他有关。”
“……”谢林川:“他知道你的能力。”
木生不可置否。
“我没那么神。人平时的想法浮于表面,身体习惯了以后久而久之就能大概猜出对方在想什么。真正的读心却很费心力……保护局一直故意压低我的身体状态也是因为这个。”
“平关山……遇到你之后, 我的身体好了些……”
木生顿了顿:“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了。”
这就是黄午宁愿冒险也一定要木生死的原因。
“为什么没和我说?”谢林川问。
“没来得及。”木生轻声答。
“不对。”
谢林川深吸一口气:“你之所以没有告诉我,是因为你知道你去了之后,很有可能就出不来了。”.
郑平回到急诊室时,病床附近只有木生一个人,他的点滴刚刚打完,护士正在为他拔针。
见到郑医生,苍白的病人坐起来。
等护士离开,郑平坐到病床旁边的座位上。
“谢市长没在?”郑平把他的病历放到床头:“我以为他死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呆着了。”
“去打电话,”木生笑了:“这里不许大声喧哗。您找他?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
“不,”郑平摇头:“我是来找你的。”
郑平说:“我希望你能定期接受我们的体质检查和心理疏导,最好是一月一次。”
木生愣了下,看起来并不对他的话感到惊讶。
“其实如果不是谢市长觉得把你困在医院实在太辛苦,我更倾向于长期住院。他说你们住的离医院不远,这样也勉强可以。”
“……很糟吗?”木生垂了垂眼,看向郑平:“您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如果不做疗养,继续以这个状态勉强下去,很有可能活不到三年。”
郑平眼神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病人:“这都是保守估算的结果了,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差。外伤都是次要的——你最近有没有心脏疼痛的症状?喘不过气乃至窒息、食欲下降、睡眠过度或者缺失……这些看似很小的事情一天天累积起来,都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木生摇了摇头,却说:“我没时间了。”
“……也没有那么夸张。”郑平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数字吓到,很快解释道:“我说的三年只是不做疗养的结果,你还年轻,好好治疗的话,好转的几率是很高的,就算……”
木生看了他一眼,郑平话音不自觉一断。
医生猛然意识到,短短几日不见,病色居然已经将他完全包裹了。
不知道为什么,情况恶化的速度比想象中快,木生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竭。
尽管他平静的样子根本不像生病的人。
木生没有逼迫他的意思,很快移开视线,问道:“如果我持续服用过剂量的止痛药物的话,我能活几天?”
“什么?”医生回过神,严肃起来:“木生,麻醉具有成瘾性,就算痛症强烈也不可以滥用。”
木生笑了:“我就是问问。”
“……七天。”见郑平不说话,木生吐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就算成瘾也没有关系。”
“……我会为你开一些抗抑郁的药物。”
郑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抿了抿唇,才继续道:“我还是那句话——定期体检与心理测试,包括定期地去看心理医生。你是个聪明人,我不相信你会求死,平关山的时候如果不是你,阿庆的命没那么容易被我们救回来。”
病人闻言对他笑了笑,没有答话。
郑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青年的病例,木生的身体的确是一团乱麻,但并没有不治之症。
但他却清晰地意识到,木生并没有开玩笑。
医生停顿片刻,他重新把目光放回到检测报告上,试图用数据说服自己的直觉。
“七天太短了。”他忍不住回答他:“你至少能坚持一个月。”
病人没有回答。他在想:一个月够了。
木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向医生道谢,最后补一句:“还请不要把我们今天的对话告诉林川。”
“我不会,”郑平道:“这你可以放心。”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谈及谢林川,年轻的医生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觉得你可以思考一下,假如谢队长知道你命不久矣,他会希望你做些什么。”
说完这句,郑平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回到木生熟悉的样子:“当然,作为医生,我的建议仍然不会变。”
木生愣了半晌,他仰起眼看他,真诚道:“谢谢。”
“这是你第几次对我说谢谢了?”郑平:“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他把手机点开递给木生:“要谢你也该谢他,他很担心你。我见过许多关心则乱的病患家属,可像他这么让人头疼的也很少见。”
木生疑惑地划了划。
屏幕上不见底的通话记录,是从接到木生当天开始的,就算是他跟谢林川说分手的那天也没有间断。
这倒是让苍白的美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能回神。
*
谢林川打完电话回来时只有木生坐在那里,衣服是他亲手换的,家里随手拿的衬衫长裤,被木生挂在身上反而像被设计师精心搭配过的杂志套装。
只是模特脸色有些差,嘴唇苍白,更衬睫浓而墨,微微抬眼,仿佛画里面一般。
袖口有些大,被木生放下来挡住骨折的左手。见到谢林川,木生便仰起头,对他弯了弯眼睛。
“还生气么?”
说话声音都是虚的,还有心情逗他:“这里没人,气不过关了帘子打两拳,我保证一声不吭。”
谢林川无奈:“身上着二两肉,捅一下一个窟窿,还作。”
男人到他面前蹲下,将裤腿挽起,看了看他被护士贴了一溜创口贴的膝盖。
“……以后不要跪。骨头这么利,地上碰一下就能把皮戳破了。”
谢林川吸了一口冷气,仰头问他:“你说怎么办?把你膝盖骨也磨圆了行不行?”
“好,”木生却呵了声,居然真的应道:“你想磨,那就磨圆。”
谢林川只觉心脏漏了几拍,自下而上盯着他,金眸亮的惊人。
“你这人怎么回事。要抱是你,要一起睡是你,问亲给亲是你,说分手是你,磨膝盖也是你。”
他舔舔唇:“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你,你也能给?”
说着,谢林川捏着他小腿让他踩在自己膝上,小腿肚没什么肉,谢市长捏了半天,能直接捏到骨头一般。
木生叹口气,任他捏着,不答反问:“不是说不生气了么?”
“不生气说的是今天坠桥的事儿,老子赏罚分明。”谢林川挑眉:“分手的事我记一辈子,记到小阿生老了要人抱着走,也要拿出来说说让人评理。”
木生显然很难见到这么无赖的人,一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谢林川笑着看他,越凑越近,手上却依然捏小腿,拎过来放腰上,另一只手捏着木生下巴轻轻一抬。
“我要亲你。”谢林川说。
“……”木生:“这也要问?”
“嗯,”谢林川笑道:“说好了要问,以后都会问。”
木生垂着睫看他,眼下红痣颜色淡了些,耳尖却红透了,默默移开视线,嘴唇轻动,小声道:“……不问也行。”
谢林川眸色一暗,要名分:“你说的?”
木生的“嗯”字尾音没落,便被谢市长吞了个彻底。
*
离开医院时雨过天晴,傍晚空气清新湿润,不远处大桥崩断,救援队与搜查队都围在那里。原来回家的路走不通便要绕路,木生走了几步,感到脚腕上一阵冰凉。
是褐蛇,跟着谢林川从新宁医院到平关山市区,此时顺着青年小腿爬到耳侧,趁谢市长没看到很快地在木生耳边亲了亲。
像一个道别,小蛇很快离开,顺着湿润的地面游入它喜爱的黑暗。
木生尚未从这告别中回神,便觉肩上一暖。
谢林川刚刚回家带了不少东西,外套就带了三件、此时全部堆到木生身上。
伤员现在依然低烧,虽不用如此如临大敌,却也没拦,站原地被谢市长裹里三层外三层,衣服领子太高了,小脸被埋进去大半,一双漂亮眼睛迷茫地露在外面,被谢林川发现后忍着笑才解救出来。
“真看不出三十岁。”谢林川叹了句:“你真的是人类么,我们人类不含科技的三十岁绝对不长你这个样子。”
“也可能有科技呢?”木生道:“说不定保护局的药剂也有美容部分。”
“天呐,小阿生,你会开玩笑了。”谢林川故作大惊小怪,捏了把青年手指,触感冰凉,立刻握入手心,眉头顿时拧起来:“冷不冷?。”
木生刚想答什么,余光瞟到什么人,话头便这么一顿。
见自己被发现,那人慢吞吞地从暗处站起来。
路灯的光洒亮她,木生看到那人身上衣服似乎被缝补多次,却十分干净,手边乌泱泱七八只暗影,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蹦跳。
有几个活泼的先跑出来,四周顿时响起了一阵“嗒嗒”的轻快声音。
木生感到脚边一阵柔软,小狗仰起头,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尾巴摇的让人目眩。
人站定,牵了牵绳,小狗自觉回到了主人身边。
走近了才看清,来人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眼睛总是睁不开的样子,皱纹生长得像是年轮上恰到好处的圆圈。
个子不高,脊柱已经经历过不可挽回的弯曲,所以总是佝偻着背,一身布裙被洗的干干净净,透着股清新的肥皂香味。
可这个看起来十分拮据的老人,手里却牵着八条漂亮的小狗,品种不一,但都毛色油亮,个个长得丰满可爱。
小狗见了生人并不乱叫,一副受了很好家教的样子,在老奶奶身边蹦蹦跳跳,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人。
“听小城说,你在找我。”
老奶奶开口了,她笑呵呵地看了眼了木生,又仰头对谢林川:
“这么久不见,你都结婚了。”
老人慢悠悠地问:“这媳妇俊俏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木生迷茫地看了眼谢队长。
“……”谢林川无奈,俯他耳侧耳语道:“这是食尸鬼柳婆婆。东大陆唯一一只,市局不是丢了具尸体么,我们之前怀疑过是她干的。”
又对眼前人朗声道:“是要结婚了,不过这是个儿郎——算来我该是他媳妇才对。”
柳婆婆闻言眼睛睁大些,走近仔细地看了看木生,看了会儿,又抬起手,隔着袖口,轻轻捏了捏木生的胳膊。
“这孩子瘦。”柳婆婆自言自语。又问木生:“吃饭没呀?”
木生看了眼谢林川,摇了摇头。
“那先吃饭,家做了好吃的呢。”
柳婆婆隔着袖口又捏了一下,食尸鬼的眼睛很亮,似乎欲言又止,然后很可惜地对谢林川又说了一遍:“……这孩子真瘦啊。”
木生:“……”——
作者有话说:木生:(分析案子)
谢林川:(亲一口)
木生:(……)0-0?
第50章
食尸鬼住在巷子深处居民楼的半地下室, 居民楼大多空了,说要拆迁也几年都没拆,被她圈出个院子,院子门旁边立了块牌匾, 写着回收废品。
平关山整肃市容多年, 未报备的废品回收站越来越少,这家有鬼神相助, 才成了漏网之鱼。
门口挂牌写了空瓶与纸壳的计价方法, 称已老旧, 这院子却很干净,堆得整整齐齐的破旧纸壳, 和小山一样的空瓶码好了放在院子里的一侧, 每天清早柳如是起床, 都会用水把地面扫一遍, 再靠初阳将水汽蒸干。
老人将两人引过来。小狗先行给人踩灯,声控灯光不亮, 颜色是暖的。
一进屋,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
食尸鬼生活拮据, 家里虽干净, 东西却都是旧的。越是靠近房间,陈旧堆积的味道就越浓厚。
陈年木材独有的清香吸纳了本该有的味道腐臭,像只是少见阳光养起来的潮, 而不是腐烂物堆积起来的异味。
木生后知后觉, 这也是柳婆婆身上的味道。
越过一条帘子,里面才是生活区,只有七八平米的地方只放了一张床,衣柜没有门, 几件由春到冬的衣服整齐地摞在那里。
窗子破了,有用胶布补上的痕迹,窗下却摆了一排狗狗吃饭的小碟。
碟内仍有剩余,丝毫没有饿过它们的样子。
视野中央,餐桌已然摆好,只等客人落座便预备开饭。
谢林川皱了下眉,下意识要说什么。
没等出口,木生轻轻地握了下他的手,阻止他。
这显然是柳婆婆精心准备过的一顿饭,折叠圆桌支开摆满了各色菜肴,食材都被炖的软烂,冒着热气,丰盛无比。
只不过家主人是食尸鬼,只能以尸体为食,桌上餐具一看就不常用,无半点磕碰掉色,闻起来还有刚刚被开水烫过消毒的水汽味道。
老人果然也只准备饭菜,并不吃,趁二人入座,便抱着小狗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等着他们动作。
两个年轻人只得依着老人的意思坐下,主人亲自给盛了饭,木生轻声道谢,端起碗筷,埋头吃起来。
狭小的地下室添了这么两个个高腿长的男人,一下子拥挤许多,却也更暖和。
室内温馨,小狗蹭蹭客人的腿。
病人吃得依然不多,但把老人偶尔给他夹的那几筷子全都吃了。
“我没去过市局,你们要找的那个孩子,不是我做的。”
老人慢悠悠地说,后面的话是对谢林川:“……上次殡仪馆的事儿我给你添了麻烦,我答应了你不会再乱吃东西,当然会信守诺言,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活着都要靠临川市,没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
“没不信,”谢林川应道:“如果真的怀疑,历城早来找你了。”
“你哪是没怀疑,”柳婆婆不领情:“不过是怕找不到证据便打草惊蛇罢了。”
“哎,这话就生分了,”谢林川笑了笑:“我还没说谢谢呢,这么一大桌吃的,想必很费功夫。”
“哪是给你的?”柳婆婆道:“都是给你媳妇准备的,你小子不许吃。”
“他吃的少,我不吃,该浪费了。”谢林川看着一桌子鸡鸭鱼肉,顿了顿:“这一桌子得花费不少……怎么不早说,要吃什么要做什么,我应该先买了送过来。”
柳婆婆摸摸怀里黄狗:“我有钱。”
谢林川无奈:“我知道——那您也得给我们个机会献爱心不是。”
“我有钱,”柳婆婆重复了一遍,这次咬了重音,接着说:“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老人略过他,看向木生:“阿婆好久没做饭了。饭菜还合口味吗?”
木生吞掉嘴里的食物,连忙答:“饭菜合口味,谢谢阿婆。”
“几岁啦?”柳婆婆接着问。
木生答:“三十了。”
“三十了?”老人一愣:“……不像啊,这长相,说是二八我也信。”
谢林川插了句:“他本来就长得显年轻。”
柳婆婆点点头,来回仔细看了一圈,只觉眼前这孩子漂亮是漂亮,可太瘦弱了,便又道:“要好好吃饭啊。”
谢林川扒了口饭,头也没抬地也跟着答:“他不好好吃——您说说他,他不喜欢吃饭,他只喜欢喝水。”
柳婆婆啧道:“我问人家呢?怎么老有你。”
又对木生:“多喝水也是好的,你们年轻人,爱喝水对身体好,去火,不容易生病。就是太瘦了,爱瘦可不好啊,回头我炖点猪脚给你们送过去。”
“您可别,”谢林川连忙道:“……他不爱吃肉。您不是会做芋泥红薯吗?那个他喜欢吃,他喜欢甜的。”
柳婆婆愣了愣:“是吗?”
木生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嗯”一声。
“那我回头做——吃甜的好,爱吃甜的人有福气。”
柳婆婆说完,起身去厨房翻了一圈,找到一瓶没有开过封的可乐,倒了一杯给木生。
可乐是甜的。
老人瞧见青年白的几乎没有人色的手背,不经意隔着袖口再次轻轻触了下。
木生察觉了什么,没有开口。
老太太神色微微一顿,瞟了一旁埋头吃饭的谢林川一眼。
她忽然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这倒是让木生错愕一秒,很快地眨了下眼。
谢林川差点一口饭喷出来。
柳婆婆没理男人,眼神多少带着些怜惜地望着木生,又问:“你们两个大男人,孩子又打算怎么要?”
这回木生是真没明白了。
谢林川则是真的呛到了,拿过老人给木生倒的那杯可乐来喝了两口。
“小川是个能结婚的人,虽然活得有点长,但你可以放心,”
柳婆婆盯着木生,语重心长地说:“从阿婆认识他开始,他从没有结过婚,也没搞过什么不三不四的男女关系。”
“小谢是个好人,你和他过,是会越过越美的。”
“干嘛啊,你别逼他,”谢林川打断她,莫名其妙地笑着道:“生催也不是这么生催的办法。”
“催怎么了?”柳婆婆呲了他一句:“你欢喜人家,不趁人家年轻的时候连忙把事办了,还要等着迟了后悔去不成。”
木生一震,望着老人混浊的眼珠。
柳如是同样望着他。
青年身上的病色难掩。她停顿片刻,接着道:“我老婆子过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过晚辈成亲,我说这样:今日你们在我这里当过家家,吃了饭拜个天地,权当给我老婆子过个眼瘾。小朋友,你可愿意?”
这么突然?谢林川愣了愣,下意识看木生。
结婚自是愿意的。谢林川心道:本就是要等木生身体好些了就结。
可这么胡来,别给他刚和好的媳妇吓跑了。
想着,便想要开口阻拦,道:“哪这么急……”
不等说完,却听木生居然应了句:“好。”.
一餐饭吃到尾声,便见柳婆婆从里屋又寻了两支红烛来,用火柴点上。
屋正当供着神位,却没有塑像,只是空空的一个神座。
木生想要问什么,谢林川将他耳边发抚到耳后,摇了摇头。
柳如是端着一块红布走出来。
那是一块缝制精美的盖头,价值不菲的苏锦,红的发亮,每个角里外都绣了一对鸳鸯,正当中暗纹涌动,倒衬得着卖废品的破屋子也贵气了些。
木生多看了两眼,柳婆婆便拿过来,解释道:“……这是当年给我孙女缝的盖头。”
“当年家里穷,她要出嫁,我知道家里没法儿给她买套好嫁衣,我就想,嫁衣做不起,盖头总能做个顶好的。”
柳婆婆将那盖头张开,端到两个晚辈面前:“……当年九冈山之战,我朝有一个很厉害的藏巳将军,人们都说,这藏巳将军很厉害,所到之处鬼神退散,连身上的衣服都是金线做的,拿到的人会得将军庇佑。”
“我便侥幸去他行军的官道捡,”柳如是道:“竟果真有金线落在路上。”
柳婆婆将那暗纹放入光下,红布之上,古老的神兽跃入眼前。
木生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他摸着那料子,指腹下金丝线如隐隐发烫。
谢林川敏锐地察觉到:“怎么了?”
木生喃喃的,声音很小:“……不吉利的。”
“……藏巳将军最后身死,”木生望着老人:“尸身献祭给九冈山以镇亡魂,被切断四肢连续曝晒三日才断了气。留这个,他怕是没法保佑您。”
柳如是闻言笑了笑,依然将红布给了他,却道:“但九冈山谁不知道,他是英雄;九冈山一战亡魂千千万,这些年来却平安顺遂,鬼神莫近,吉利不吉利自在人心。”
木生没答。谢林川在一旁瞧着他,眼神暗了暗,也没有搭话。
几百年前的藏巳将军,木生谈起他,语气却像是旧相识。
“藏巳我见过,当年最后一程,是我送他走的。”谢林川思索片刻,轻轻搂住青年肩头:“……不过你若不喜欢,不戴便是。这里没有别人。”
木生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仰头看他:“你……记得藏巳?”
“当然。”谢林川莫名其妙,以为他还不清楚自己不老不死这事,便解释道:“我这人不生不灭,只是记忆断断续续,连不成模样。九冈山大战时我刚好旅居于此,见过藏巳,也是在这里遇见的婆婆。”
“也有几百年?”柳婆婆道,又看了眼木生,对谢林川疑惑道:“怎么连这些你都没告诉人家,还说什么连理夫妻,我看是你小子没安好心。”
“我哪有,”谢林川冤枉:“前几天他身体不好,一直没来得及……况且他早知道了,只是没说过我来过平关,没人问,我干嘛老放在嘴边提?”
“你记得多少?”木生却很紧张地忽然问:“他样貌几何声音高低……都有印象吗?”
谢林川微微一怔。
木生在发抖,不明显,只有袖口微微颤动。
谢林川不知道他怎么了,皱起眉,实话道:“……我记得很少。”
“什么样子、什么声音,都不记得了。”
木生看上去很慌张,谢林川去摸他的手,摸到一片冰凉。
“我只记得最后是我一剑给了他解脱。”他握住了::“怎么,你很在意这个人?”
当时出山时,青年仿佛对九冈山一役颇有了解,虽然当时木生解释说是因为当年帮自己翻译过卷宗,但那只是一面之辞。
卷宗里不会写藏巳,藏巳的死被所有人掩盖着,当年驰骋疆场的大将军,献祭给他付出一切的战场,记在史书,却只有未曾提及姓名的寥寥数语。
这结局当然很不吉利。
只是对被他守护的百姓来说恰恰相反。
“不,我……”木生仰起头,他的手心浮了一层汗,谢林川摸着打滑,更捏得紧了些。
木生咬了咬唇,只道:“……没什么。”
谢林川更摸不着头脑了。
木生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食尸鬼说的对,他没时间了,这的确是他最好的机会。
柳婆婆帮他拿了那只盖头。
“没用过的东西,干净的。”柳如是一直观察着二人神色。怕新娘子心里介意,又解释道:“拜堂要盖盖头,不喜欢这个,婆婆还有别的。”
“要戴。”木生连忙道:“劳烦了。”
柳婆婆将那盖头轻轻覆到木生的头上,注意没有碰到木生身上任何一寸皮肤。
满院的狗忽然都不叫了。屋里只点着蜡烛,暖色的光从门内洒出去。
木生这才发现,今天的月亮同样很亮,暖与冷在门口//交界,肃杀的月光仿佛也被红烛安静的香气挡在门外。
纵然仍有许多疑问,但这屋子里是暖的。
“不要我戴盖头?”谢林川的声音距离他极近,笑着问:“小阿生,戴盖头的人要被娶,这可是你选的。”
木生为这句话弯了下唇。谢林川垂眼望去,红布下,一直浮着病色的嘴唇也显得有了些血色。
木生问:“我不能戴吗?”
“木生,”谢林川却道:“我爱你。”.
一拜天地。
——神堂里没有佛像。
二拜高堂。
——座上是空的。
夫妻对拜——
木生弯下腰。
他没能来得及起身,便感觉到被人紧紧地拉到了怀里。
新娘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谢林川的心跳声似是要穿破胸膛。
“作数吗?”他听见男人低声问:“没戒指,也没见证人……你不喜欢,我就去换更好的补给你。”
木生触目一片深红,闻言微怔。
他听到门外在下雨。
天神娶亲,众生不会答应。
但此刻,食尸鬼的巢穴温暖可爱。他们点上红烛,盖着盖头,没人找得到他。
木生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什么亏心事,趁命数耗尽之前贪一点欢,拜喜堂,成喜亲,任由窗外电闪雷鸣不能停止。
他去抱谢林川,暗暗希望自己能够把他藏起来。
“作数的。”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听自己说:“……我不要那些。我喜欢。”
话音落下,他感觉到脸上的绣布被人轻柔地掀起,谢林川的额头贴着他的。
他看到天神温柔的眼神。
*
柳如是不知何时离开了里屋,房子内是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木生怔了怔,有些慌乱地避开他。
只是还不等他退缩,谢林川便覆了下来。
是一个缱绻的吻,舌尖交缠,吞咽的动作显然暧昧不清。
谢林川刻意没有亲得太凶。
新娘子的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握拳,他摸到了,分开他的指缝,牵住他。
木生动作顿了顿,从这个吻中脱离片刻,并不清晰地说:“……你手心好多汗。”
“我知道。”
他被暖烘烘地牵着。谢林川的眼神亮的胜过喜烛,声音很低,实话实说:
“……我太紧张了。”
木生心脏一震,不等回神,又接受他的吻。
铺天盖地之间,木生只剩下一个想法。
——我在和谢林川拜堂。
他快要因为这个认知疯掉了——
作者有话说: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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