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颗酒店, 主星市区高档酒店排行榜前十的酒店。
某间最便宜的单人房里,悯希蜷缩蹲在小冰箱前面,并住的膝盖颤抖不堪, 像猫一样应激地弓着背。
他用手心用力捂住自己的脸,指缝里的皮肤堪比榨成汁水的西红柿, 红润剔透。
主星有些档次的酒店里面, 不管房型是单人房还是双人房,都会为客人提供用以储存食物的冰箱, 可以热饭的微波炉,水龙头里的也是可以直接饮用的水。
除此之外, 为方便某些有需求,但不想外出的客人,酒店会在冰箱和抽屉里摆放好多种不同类型的饮料和巧克力。
客人如果想食用,可以直接拿,不过在退房办理的时候,需要额外支付给前台相应的费用。
单人房的床是冰冰凉凉的蚕丝质地,床垫干净,没发霉的霉块,被套还有股特别清淡的皂香。
昨晚悯希躺在上面, 连后面的打算和梳理当前境况的工作都没做, 一躺即睡,睡眠质量还非常好。悯希甚至怀疑这被单上下东西了。
总之, 放松警惕的后果很糟糕, 早上七点左右自然醒的悯希,跌跌撞撞地从床上下来,饿得头晕眼花,全然已经忘记自己在哪。
他丧尸一样软绵绵走到冰箱前面, 打开柜门,从里面拿了一瓶葡萄口味的气泡水,仰头就喝。
气泡水口感酸酸甜甜的,如真有剥了皮流汁的葡萄在嘴里,悯希水分补够了,肚子还饿,于是二话不说从柜子里拆开两包巧克力放进嘴里。
一通恶补,悯希低血糖的症状才稍稍减轻,身体舒服了些。
但事故就发生在悯希要将包装袋丢进垃圾桶的刹那,悯希指腹微动,摸到包装袋的后面有点粗糙,仔细感受,那竟然是块标签,他顿时翻过来一看,标签上面的三个数字直直闯进眼底。
“178”。
悯希当场晕厥。
这个数字莫非是……莫非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悯希晕晕乎乎将刚才的另外两个包装袋重新摊开,翻到后面看,无一例外后面都贴有标签。
葡萄气泡水:38星币
牛奶夹心巧克力:178星币
焦糖夹心曲奇味巧克力:188星币
三串数字都不用做加法。
悯希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二百星币,锥心泣血,颤颤巍巍扶住墙站起来,按响墙壁上的呼叫电话。
滴滴两声:“您好,这里是荆颗酒店的前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悯希努力发出声音:“你好,是这样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个这样的人,他付了房费,但因为嘴馋吃了点东西,又没有足够的钱支付房里的食品钱,他能在酒店的后厨洗盘子抵消吗?他体力好,能洗一万个盘。”
前台总结道:“客人,您是说您吃了房间里的食物,但没有钱支付吗?”
悯希连忙摆手:“不,不是我。我只是打个比方,想问问有没有抵消的方式。”
前台声音冷肃起来:“很遗憾,客人,我们的酒店不提供餐饮,因此也没有后厨,如果酒店里有付不起款的客人,他会被直接扭送到警局,后续由警方处理。那人的个人证上信用点也会被大幅度扣除。”
悯希大惊失色:“这么严重?!会被直接押送到警局吗?”
前台宣判:“是的,客人。”
“好的,我知道了,非常感谢……呜——”在发出呜咽声前,悯希及时挂断了电话,捂住嘴。
他双目无神,蹲着缓解了许久,猛一下站起来,穿上外套拿上房卡走出房门——在十二点之前,他得想办法赚够至少二百星币。
如果不想在退房时当场锒铛入狱的话。
……
主星军区。
星历140年,第二星的军事力量逐步往主星挪移,后面各攻歼舰现世,各尖兵转区,主星军区成为全宇宙无法动摇的壁垒,威名远扬。
早上八点左右,军区操场晨练的休息间隙,两士兵发生争执,起初只是推推搡搡,后面直接升级到暴力殴打事件。
因为两人体考测试总分只差一分,而其中一人怀疑前面的人分数有水分,另一人不认,大骂他是眼红,双方各执一词,最后打得难舍难分。
草坪上,两道身影厮打成一体,逐渐有血渍飞溅出来,滴在土里。单单是打架行为还好说,见血的话,那事件等级就没那么轻了。
“喂!你们别打了,等会万一有长官来……”
“只是一次体测而已,至于吗!谁在上也升不了职啊!!”
周围的士兵上前阻拦,然而两人的拳风太狠厉,一旦靠近必定会受伤,大家只敢在口头上劝劝,没人敢上手。
“你妈的!我亲眼看见你考试前晚进那考官房里送东西,你精神力测试分值是78分,那考官给你算的79。你敢说你没作弊?”
“我给他送什么了!我给他送什么了!我进他房问点机甲要领而已,分值的事是你自己记错!你个脑残——靠!”
大骂的士兵被一拳打到脸上,拳头如雨点密集砸下来,拳拳到肉,他的脸被强硬按在地上,牙龈也因此松动。
他大喝,拼尽全力伸腿将那人横扫在地,翻身欺压上去,照着他的脸部中心暴捶。
数不清的拳头声,起起伏伏的劝架声,几乎是乱成一锅粥。
倏然——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尘埃四扬,一道身影从远方腾空跳起,锋利的爪尖在虚空握紧,金色竖瞳闪过锋芒,迅猛突进,眨眼出现在混乱中心。
将正在缠斗的两人,两爪捶飞。
原本还贴在一块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身体已经飞在半空上,然后重重落地,连翻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空气骤然死寂,再然后是沸腾的窃窃私语。
“是卡里克!!”
“那、那是不是……”
被视线包围的身影通身呈黑色,背部覆盖鳞片,体格庞大,此刻正舔舐着自己的爪尖,神情很是漠然,像分开两人的并不是他。
挂彩的两人纷纷呆愣坐在地上,朝远处看去。
空旷的场地上,一道身影背对他们在摘除手套,修长的指腹露出来,按在军区大楼的门上。
男人身形挺拔,腰身劲韧双腿颀长,穿青绿色的军裤,飒沓的军靴,上身的乳白色衬衫因浸有汗水,微微透明,映出里面的肉。
可以看见,有繁复的纹身从男人的脊背中心向四处延展,似是雏鹰,似是猎豹,又似是猛狮。
沉重大门向两边分开,男人迈步朝里去,大门检测到热量已走进门内,哗啦一声,缓慢向里合。
里面的男人似乎刚才想起什么,扭过头来,缓缓朝这边递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冰冰冷冷,又彬彬有礼,像是含笑的警告。
大门彻底合上。
许久,才有人心有余悸出声。
“上将这是外出训练了一晚吧,体力真够强悍的。”
“上将?哦,上将,我差点没认出来,威压太强,我都喘不上气,那确定是我认识的上将?”
“上将最近心情不好,丢东西了,你没听说?那两人算撞枪口上了,领罚算轻的,一个大过逃不掉的。”
“丢啥了?”
“挺重要的东西吧,据说上将放在勋章盒子里的,莎里斯蒂帝国的勋章盒子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每个男人的终极梦想,上将能放在里面的东西,你猜猜分量。”
“谁那么不长眼,敢偷那个……”
重达几吨的大门关上后,所有外界声音隔绝在外。
洛淮塔走出电梯,在两边人的注目礼中大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洛淮塔的办公室没多少人味,除椅子和桌子,还有悬浮自动添水器外,没有任何装饰的植株,他没走向办公椅,而是推开旁边的门,进到里面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装修风格一样冷清,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
洛淮塔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狼头纹章的盒子,后仰躺到床上。
男人死死盯住盒子,似是期待里面有东西会出现,就那样近乎专注地盯了半分钟,他缓慢地按上盒子。
哗一下打开。
回馈他的,是空无一物的盒子内部。
洛淮塔重重呼出一口气,闭上眼。
休息室里有空气净化器,是老式的,运作起来会呼啦呼啦响,早以前副官提出要替洛淮塔更换,被洛淮塔否决了,他精神紧绷压抑的时候,耳边要有点东西才能睡着。
于是这古董玩意儿被留在了格格不入的豪华休息室里。
洛淮塔攥紧盒子,又徒劳盯了片刻,他抬手盖住眼睛。
“哗……”
“哗……”
许久过后,一夜未眠的疲惫反噬上来。
洛淮塔放任身体下沉。
……
遥远的声音传来。
“嘟嘟嘟……”
“上将,电话!”
正在疾步往前走的洛淮塔动作一停,接过通讯器,抬起一看。
屏幕里显示——“他”。
洛淮塔深吸一口气,唇角用力绷紧。
电话那头的人是来兴师问罪的,“嘟”的一声过去后,冷淡的声音随之传来:“我有事找你,你现在在哪里?”
一旁的副官竖起耳朵,心里呜呼一声,与洛淮塔共事这么久,每次能让洛淮塔露出这副神态的人,只有那个“他”。
洛淮塔调整好表情,霎时将眼睛弯成一弦月牙,声音也无比开朗笑道:“王储殿下派我去刚收复的行星统筹军队了,你听过的,奎首星。事情进行很顺利,只是零散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恐怕还要过几天才能回第二星,你是来军区了吗?真是抱歉,你有事找我,我却不能来见你……”
副官大惊。他们哪里在奎首星,他们身在军区,脚踏的是军区的地面,什么时候跑到奎首星去了?上将怎么还睁着眼睛撒谎呢?而且还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他对准洛淮塔五官乱飞,呲牙咧嘴地挤眼睛。
洛淮塔扫过一眼,继续歉意说对不起,那边沉默半晌,语义不明道:“好,那挂了。”
通讯器屏幕忽闪一下,回到简洁无趣的主屏幕。
洛淮塔盯着一分多钟的通讯记录,舔了舔唇,准备把通讯器放回口袋里,就在这时,身旁的副官突然用肩膀用力冲撞了下他。
往常,副官不会在他心情不好的关头,这么没眼色,洛淮塔罕见地轻皱眉,本能顺副官余光瞥向的地方抬头望去——
夜晚,风凉。
上将单人豪华寝室楼里。
他用来休息的主卧阳台边上,悯希单手撑住自己的下颌,另一只洁白的手,拿住刚挂断的通讯仪,对着洛淮塔摇了摇手。
洛淮塔:“……”
副官百口莫辩:“我提醒过您的,您不听……”
死寂的几十秒时间里,洛淮塔脑子里全是杂音,什么都不能想。
副官表情愧疚,恨不得以头抢地大喊请上将责罚,那边不知何时已经下到一层从楼里出来的悯希,直直走上来,一把揪住洛淮塔的衣领,在副官眼神大变、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将洛淮塔粗暴地拖进楼里,重重关上门!
“统筹军队?奎首星?过几天才能回第二星?”
“不能来见我?”
悯希边笑边重复,而后指尖使力,将洛淮塔推到沙发上。
半年时间并没有让洛淮塔的身高凶猛超过悯希,但他是军伍出身,又常与星兽缠斗,他的身体素养足够碾压悯希数十倍。
这样轻飘飘的一推,本来根本不能撼动洛淮塔一厘米,但事实上,洛淮塔的身子就是顺着力道往后一仰,重重摔在了沙发里。
目光还微微飘闪,不敢与悯希直视。
悯希站在沙发前,用俯视的目光,在洛淮塔的脸上转了半圈,缓慢开口:“听说军区征募新兵,所以我送慕仑过来,让他集训一段时间,看是否有能进军区的资格。”
“但他现在好像不在集训?”
洛淮塔隐晦吞咽:“或许是……在的。”
悯希眼神缓缓变化,浮出点冷意。
洛淮塔:“……”
他改变口风:“他是在的……不过暂且不能加入训练——后续表现良好,方可归队。”
悯希表情缓和:“他犯什么错了?”
洛淮塔当然不会说是少年之间隐晦的攀比和嫉妒心理作祟,让他小题大做,他说的是:“他对长官不敬。”
对长官冷哼了一声。
悯希似信非信:“怎么个不敬法?”
洛淮塔轻轻抚平衣襟的褶皱,小声说:“我不太清楚,我只负责依据军区法令,依法处置。”
悯希按按眉心:“所以他不训练,在军区做什么?”
洛淮塔似乎不太想说,见悯希望来,他才低头低声道:“他会负责一段时间新兵们的营养膳食……再锻炼锻炼臂力。”
哦。
炊事班颠锅勺的。
悯希眼神飘过来。
洛淮塔紧急出声:“他最近表现很好,在我计划里,他明天就可以归队……你要去看看他吗?他应该还没休息。”
悯希用复杂的目光在洛淮塔身上徘徊许久。
终于,在半分钟后,抬抬下巴:“走吧。”
洛淮塔连忙站起来,趁悯希转身走出门口时,吐出如释重负的一口气。
悯希今天的穿着比较随意。
他外出的着装永远会根据当天事态的轻重缓急走,即便他是来找洛淮塔算账的,但在他眼里,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对洛淮塔和其他几个少年的亲密度也是同等的。
于是,悯希晚上出门并没有隆重打扮,刻意穿能让气势压一头的衣服,而是穿着相较随性、甚至于说有点潦草的丝绸衬衣和长裤。
裁缝专业量过尺寸而制出的衣服,当然非常合身,不管是胯部,还是腰身,衣服的宽松度都在人体感到舒适的范畴内。
但裁缝忽略了一点,悯希的那处太圆,腰身又太细韧,绷在将爆欲爆似的布料里面,组合成了堪称曼妙的身材曲线,更是散发出有着难以言喻诱惑性的视觉冲击。
慕仑住的军营在边上,他们中途要经过五六间其他人的营帐。
这个点,不时会有上身裸露端着水盆出来的人打水,还有的人在光着膀子对抗搏击,或是在帐篷外摔跤打牌。
为了宣泄精力让晚上更好入睡,这帮半大少年总会找各式各样的方法,来撕开身体的一个缺口,挥霍旺盛的体力,而洛淮塔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都不在意,悯希更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是没走几步,一件留有余温的外套,便从后面披上来,牢牢盖住了他的后背,亦或是说,臀部。
悯希回头:“嗯?”
洛淮塔撇开眼,没和他对上视线,悯希也就没多在意,只当这是洛淮塔为表愧疚的道歉手段,心安理得受了。
在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前面的时候,洛淮塔转回头来,先用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几间军营处投来的注视,在他们都讪讪大叫着“闭灯时间到!”,接连跑回营里时。
才垂下眼,盯住悯希的鞋跟。
他在后面慢吞吞走,一个不落地踩住悯希的鞋印。
悯希对大人和小孩总是有两副面孔,每每对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说话时,悯希的发音发式总会发生变化,音量明明已经够轻了,还嫌不够,要温声细语地压在舌头底,再压一压分贝,才说出口。
洛淮塔没有说的是,悯希每次那样细声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很骚,温柔垂眸看过来的眼神也特别淫.荡。
那次餐桌上悯希说自己想要一个温柔知性的女朋友,但更适合当别人温柔知性女朋友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说出来足以让悯希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洛淮塔是不会说出来的,至死躺进棺材里也不会。
他不像慕仑和乌庚行,一天拥有数不清的时间能和悯希相处,他们半个月里见一面都很难得,所以一点错也不能犯。
如洛淮塔猜测的,这个点的慕仑的确还没睡。
悯希将人叫出来,对着仓皇又故作冷漠的少年嘱咐了几句话,让他好好训练,别犯事,诸如此类啰嗦的话说了半天,得到少年硬邦邦一句:“知道。”
悯希这才对着慕仑说晚安。
像一个来看住校孩子的家长一样,聊表一下少年的思慰,而慕仑回营帐的脚步也的确更轻快了些。
洛淮塔全程在旁边看着,两人有来有回说话,态度亲密,偶尔悯希还会上手摸一摸慕仑的脑袋,慕仑虽装作很不耐烦,还伸手推开他的手,但耳朵却是红的。
洛淮塔觉得天上似乎下起了酸酸涩涩的雨点,有人在云朵上面心眼极坏地拧柠檬汁,硬是将酸到舌头麻木的汁水淋湿了他的全身。
远处悯希走过来。
洛淮塔知道他看完慕仑就要走了,低头抿唇,准备说再见。
忽的,一只手摊了过来。洛淮塔怔然,望过去,就见悯希的掌心上面放着一块贴有卡通人物的胸章。
卡通人物很简陋,像地摊上两三块钱买的纪念品,但洛淮塔能看出来,上面有非常明显的,属于他的特征,“……这是?”
悯希反问:“明天不是你的入军纪念日吗?”
洛淮塔倏然抬头,眼神震颤:“你知道?”
这种日子,这种与他毫不相关的无聊的日子,悯希为什么会知道,悯希特意去了解过?
悯希打哈欠:“对,之前搜过。送你的,我感觉很像你,很好玩。”
他低头看时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悯希走得很快,洛淮塔都来不及说话。
那之后的事,洛淮塔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在发愣。
直到悯希离开很久以后,才想起来迈步,返回楼里。
把勋章盒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把里面的勋章扔到一边,再把胸章捧到手心,珍视地放进盒子里。
……
上午八点半。
悯希走出酒店门,准备找份小时工兼职。
他以前十几岁的时候无意间被拖去过当台球厅的迎宾员,店长说他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吞掉,给他带上了对兔耳朵,让他站在门口招揽人员,一小时给三百。
那是悯希特别记忆犹新的一次兼职经历,那三百块简直像天上飞来的钱。
虽然他现在长大了,没那么可爱,也不够好看……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店长,能放宽松一点条件。一小时三十块也行的,他让前台通融通融,站个一天就能把钱赚够。
悯希鼓足士气,正准备往前走,突然,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了一队纯白色车队。车,马,马夫的服装,都是纯白的。
身边有人叹气:“十年前我和我女儿就是被救世主救下的,没想到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这种日子别叹气,福气都被你叹跑了。好好念祈祷语,盼望悯希在天上也能过得幸福一点。”
竖着耳朵听的悯希,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回过头……如果他耳朵再次没听错的话,他们刚刚嘴里说的人是,是谁?
谁、谁在天上?
第67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5)
莎里斯蒂皇宫。
几名大臣位列红毯两边, 眉飞色舞道:“陛下,就按您说的建设矿星运输航线,未来一定大有起色, 攻歼舰的能源供给也必定会源远流长。”
“的确是好主意!同时,此举也能在一定程度震慑周边蠢蠢欲动的星盗, 一举两得。”
“陛下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实在难得, 我们莎里斯蒂拥有一个英明的陛下啊!”
从伊克大帝在位即侍奉左右的大臣们,个个嘴里不断说着好听话, 但能看出,他们每一句都是真情实感, 不是在有意恭维。
当初伊克大帝要退位给刚成年的斐西诺时,所有人都秉持热烈反对的态度,他们认为,斐西诺现在还挑不起担子,让他这么早即位,莎里斯蒂必将早早衰败。
那时,在大臣们的唱衰声中,斐西诺不但没有制止,甚至也没有发怒, 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 每晚勤勉处理公务到天亮,偶尔会亲自带兵突击到前线作战。
他用半年多的时间, 每一次, 每一次地展露出惊人的军事素养和天赋,以及丰富的储备知识,无可挑剔的皇室礼仪。
最后堵上了所有人的嘴,以亲身举动证明了伊克大帝的决定没有错。
直至现在, 所有人都对这位作风沉稳的帝王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一道反对声。
关于航线建设的议题结束,几名大臣彼此一望,说起:“啊,今天是那位的缅怀日,陛下是不是该巡游了?”
“对啊,民间的纪念车队大概早早出发了,皇宫的车队应该也差不多要走了。”
说起缅怀日,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大堂又热闹起来。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车队的准备情况,还有人当场怀念起救世主在皇宫的那段日子,怀念完,又愤愤怒骂上帝不长眼,让那么好的人溺水而亡。
这是每一年缅怀日都会发生的情况,一旦提起救世主,有些资历的大臣都会痛心疾首,唾沫星子喷个不停。
接近几十人的声音响在封闭的大堂里,吵得人头疼欲裂。
然而,高座上的男人听着,却没有出声,他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好似已经睡死过去。
又过去半分钟,男人半阖的睫毛突然在某一刻急促加快眨动,额头也流出汗水。
“陛下?”
“陛下?”
“陛下!”
眨动蓦地停止。
斐西诺掀起湛蓝的眼眸,涣散的目光却没能迅速聚拢,飘忽着,好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臣们在说什么。
良久后,斐西诺才张口,缓慢出声道:“嗯,我换身衣服就启程,大家讨论一早也累了,早早回去休息吧。”
“是。”
闻言,大臣们纷纷后退,然后鱼贯而出。
不多时,大堂内最后一名大臣也踏出门,转身前,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当最后一丝门缝彻底闭拢。
斐西诺按在座椅上的手猛然暴起,眼中一丝暴戾闪过,抬手就要掀飞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一旁的亲兵早有准备,连忙拿过备好的水杯递过去:“陛下,冷水!”
塞满冰块的杯子叮当当响。
斐西诺手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一杯水,身体霎时被刺骨的寒意一激,体内沸腾的火也稍停了一瞬。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攥紧杯子,仰头就喝下去。
亲兵见杯子里的水被全部喝完,又递过去一条毛巾,忧心问道:“陛下,好些了吗?”
“每年您精神力都要暴走一回,平时小暴动也接连不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斐西诺攥着杯子不说话,眼见杯壁逐渐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纹,亲兵大惊,伸手就要去拿过那杯子。
斐西诺却猝然一抬手,将杯子放在桌面,哑声道:“我没事了。”
亲兵狐疑,“您真的好了吗,如果身体实在不适,今天的巡游叫一名骑士去顶替也行,找一名身型与您差不多的……”
斐西诺低喝:“住嘴。”
亲兵立马闭紧嘴,退到了一边。
当前斐西诺体内的暴动的确已经平息了,但脑袋里的疼痛余韵还没有消退,眼前的景象一时是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一时是。
一时是……连他都说不清是多久远的过去。
奢靡的、连壁纸上一条枝蔓都是由金箔雕刻成的寝宫里,床单撕毁,棉絮乱飞,红丝绒地毯上洇着暴怒打翻的石榴汁,举目望去充斥着混乱颓唐的气息。
窗帘是向内紧紧闭拢的,门锁锁没锁都不重要,因为外面有重兵把守。
两名亲兵手拿电光环绕、比电蚊拍的高频振荡电路还要强效数百倍的电击棒,守在门口禁止任何活物进入和出去,能让那扇门打开的,仅有从王储殿下口中亲自说出的“我同意和赫伊大公家女儿见面”,则为唯一的释放口令。
室内乱糟糟无处下脚的地面,全是人发泄丢出去的生活用品,翻倒的沙发边上,沙发脚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有道呼吸微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着,身上披着一张被子。
被子盖过那人的额发、眉弓和眼睛,只能看见鼻尖和锋薄的唇瓣。
他已经维持这个了无声息般的姿势许久,直到门外那些只遵从伊克大帝的亲兵,发出尊敬的询问声:“悯希阁下,我们接到伊克大帝的指令,您可以自由出入这间房。请问您现在是要进去吗?”
“悯希”两个字,如同久违的甘甜雨水,一头浇到了屋内干枯的稻草上,斐西诺那双暗沉沉的双眸,恍然清醒般,一点点迸发出死而复生似的喜悦。
门被打开。
斐西诺一把拽走肩上的被子,站起来,朝门外那纤细的身影疾速走去。
每走一步,斐西诺都好似在重新焕发光彩,连颤抖的声音都听起来是快活的。
“你,你来找我……”
悯希进到室内后,门外两名亲兵自觉为他们关上门,也没有出声嘱咐王储殿下不要动往外逃的心思。
一旦斐西诺看见悯希,斐西诺就会自动屏蔽旁人,眼里也只能锁定住悯希,旁人的话他是听不见去的,这些亲兵早已习惯。
悯希对王储殿下而言,是无论其他人与斐西诺相识多久、共患难多少次生死时刻都无法超越的存在。
“你这是在闹什么脾气呢?”
悯希看到屋内的狼藉,目光略显嫌弃,他伸出两根手指,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条裤子,“裤子也到处乱丢?”
如果是往常斐西诺看到悯希捏着自己没有洗的裤子,他一定会羞耻得跳脚,但现在,他只是咬紧牙关,特别委屈地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两天了!”
“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就这两晚没发,你都没有发现!”
说到这个,悯希有点歉意道:“我这两天在忙慕仑的事。谁说没发现,现在不是发现了?我问了人,才知道你和伊克大帝吵架了,被关在这里。”
悯希的解释没有让斐西诺满意,但暂时没再纠结,他重重哼一声。
没有外人,没有一意孤行压迫他的伊克大帝,这位年轻的王储像个小孩子似的,咬牙切齿地发起脾气来:“我不想和他吵,但他非要我去见赫伊大公家的女儿,连老鼠都能猜到他的心思。”
“我讨厌指定婚姻,我讨厌别人强迫我和谁结婚!讨厌、很讨厌!”
原来在为这个吵,悯希恍然,又顺毛道:“我赞同,如果有谁逼我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我一定会发疯。”
斐西诺大力起伏的胸口微微缓和,睫毛覆下来,遮住有点仓皇的眼眸:“你也是这么觉得的……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对不对?”
悯希认真点头:“维护合法权益,拒绝无理要求,即便你是一国王储,在自己的婚事上也拥有这种权利。”
没等斐西诺唇角松动,悯希又道:“但你这样的对抗方式也太消极了,不吃不喝,对你自己身体的损害多大。伊克大帝不仅不会理你,你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斐西诺狠咬了一口嘴里的肉:“那我能怎么办?”
在斐西诺又要咬第二口时,悯希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制止他的动作:“或许你可以改变下心态?”
“改变心态?什么意思?”还没来得及为摸上来的手指感到悸动,听到这句话,斐西诺不敢置信地拧起眉,“你让我调整自己的心态,去接受那门婚事?”
悯希沉思道:“你未来迟早要登位的,你也迟早要有多个妃子,这些根深蒂固的惯例,你很难抗衡,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早点习惯,如果习惯了自己会有多名妃子,那单单一门婚事也就……”
他迎上斐西诺喷火的目光,“好好好别生气,我懂了,你只想要和一个人结婚,不想要妻妾满堂是不是。很好,非常好,专一深情,你有这样的觉悟简直不要太好!”
听着悯希的话,斐西诺沉默一秒,忽然呼吸凌乱道:“所以,你对我的婚姻对象一点也不在乎对吗?!”
悯希困惑皱眉,不知道他的关注重点怎么会是这个。
他尽可能耐心道:“不是不在乎,是我管不着,没办法管,你要是有属意的对象,能和喜欢的人结婚,最后奔向婚姻殿堂,我当然举双手双脚赞成。这个世界上,我一定是除伊克大帝外最希望你能幸福的。”
斐西诺肩背先是一僵,再是冷笑起来:“你想让我幸福?行。”
从那声冷笑中,悯希没听出多少欣喜之色,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转换个方向哄。
斐西诺突然笃定道:“我要是和赫伊大公家那位结婚的话,绝对不可能幸福。”
悯希愣了愣,然后笑:“那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有想结婚的对象了?如果真是这样,伊克大帝肯定也不会强迫你,他只是希望看到你开枝散叶,有一份门当户对的爱情。”
他举手强调:“当然,我不提倡婚姻用金钱和身份来凑对……啊,我明白了,你这些天这么闹,是你想结婚的那个人的家境,不太符合伊克大帝的标准,他不准你结,是不是?你早说啊,我替你向伊克大帝求情。”
“我想,伊克大帝也不是顽固的老头,晓之以理的话,他肯定也能听进去的。来,你说,对方是谁?”
斐西诺眼神冰冷,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悯希用撸猫的手法,往斐西诺的脑袋上轻揉,诱哄道:“怎么不说话?你放心,不管是谁,我都会用尽全部手段帮你劝伊克大帝。”
“我保证,我一定能劝动伊克大帝。”
斐西诺顿了顿,硬邦邦道:“你确定要我说?”
悯希疑惑:“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总得知道你心里的人是谁,才能想办法和伊克大帝说。”
斐西诺转过眼眸,一眨不眨盯住悯希。
悯希笑眯眯的:“怎么啦?不好意思吗,我猜猜,是不是亚廷侯爵的二女儿,那小姑娘特别可爱,还是奥瑟特元帅的大女儿,温温柔柔的,啊还有那个……”
“我要和你结。”
悯希:“?”
“我要和你结。”
悯希:“……”
“还要我说第三遍吗,我要和你结。”
空气有一秒似乎是没有流动的。
悯希慢慢地、有点恍惚地蹲下,捡起地上残留汁水的高脚杯,“嗯……看来这杯石榴汁加了点酒精?”
“给未成年喝酒,这些亲兵骑士素养堪忧啊,我得去提醒提醒。”悯希边说边有点见鬼似的往外走。
身后斐西诺蓝眸淬冰,骤然变冰寒,他大步走过来,挡住悯希道:“我没醉,我也没开玩笑,我就是要和你结。”
悯希还有点懵,没什么反应,斐西诺见状,直接上手握住悯希的手腕。
与悯希对视了几秒,斐西诺忽然面色失控,激动道:“我一点也没撒谎,你觉得我哪里在说谎?在宫里住这么久,你想也该想明白了,我只准你碰我,只准你进我的寝宫,别人做的我会生气的事只有你做我不会发火,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够明显吗?”
悯希的脸色慢慢淡了下来:“王储殿下,开玩笑也要有个度。”
斐西诺低吼:“我没开玩笑!我喜……”
悯希打断道:“我想起来还有事情,先走了。”
话音刚落,悯希转身就走,斐西诺向前伸手捞了捞,连悯希的胳膊都没捞着。
他气急攻心,风度全无地在后面大声吼道:“你不是要帮我吗,你个骗子!你信誓旦旦说希望我幸福,无论我和谁结婚你都会劝伊克大帝,结果呢,你是全天下最大的骗子!”
悯希急着跑,口不择言道:“确实,我这个人挺混蛋的,就爱骗你们这些小孩,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说着,悯希就要开门。
斐西诺大步走过去,从后面箍住悯希的腰身,把他从咫尺之间的大门处,硬是抱离地面,走到了沙发旁。
悯希骇然,不知道斐西诺的臂力何时增长到了这么遥不可及的程度,他蹙眉:“放开我。”
斐西诺恍若未闻,抱着他坐到沙发上,不让他离开。
斐西诺牢牢抱着悯希的腰身,另一只手则在悯希想出声叫人的时候,掌心张开,精准地捂向他的嘴。
所有声音都瞬间被捂回喉咙里,变成几声细软的呜呜声,而悯希那细腻如脂的脸颊两侧,也霎时出现几道不轻不重的指痕。
这段时间斐西诺从来没对他这样粗鲁过,这样一抱,悯希一时心中也浮出几分火气,烈烈烧在心头,他在斐西诺的□□乱蹬起来,然后低下头,用那微微尖利的虎牙,一口咬上斐西诺的手臂。
斐西诺的腕骨附近,顿时出现几道锐利的牙印,深可见底,他吃痛一哼,拢在悯希腰身上的手略微一松。
趁这间隙,悯希立刻要站起来,然而斐西诺的失神仅是毫秒之间的失误,他反应得极快,当即重新拢紧悯希的腰肢。
悯希一脚踩上他的鞋面。
双方一起使力,结果就是两人双双从沙发上滚到地面。
悯希额发全乱了,凌乱地遮在漂亮的眼皮上,他气得不住喘气,用不能理解的眼神在斐西诺脸上徘徊,但又恼火得懒得问斐西诺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指尖蜷缩,在地毯上摸到一条毛巾,骤然拿过来,环在斐西诺的脖颈上。
刚开始的缠绕,看上去像是要给斐西诺系一个领结,但在领结成型的前一步,悯希却是直接向两边一拉!
斐西诺差点被这一下勒得眼前一黑。
他双手一松,悯希滑溜溜的如同一条鱼钻出去,拍拍身上的褶痕,连看斐西诺一眼都懒得,大步往门口走。
“我不准你走,”斐西诺剧烈喘息,半疯半魔,“我不准你走!”
悯希认为,现在的斐西诺神志不清,说话胡言乱语,没有一句能入耳的,悯希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伸手按向门把。
斐西诺两天没吃饭,全靠一股气撑住,这一勒把他勒得彻底没力气再站起来了,眼见悯希打开了门。
斐西诺眼中的惊惧、悔恨和绝望崩溃凝聚成一团,几乎要把他吞没,他在后面咬牙威胁:“你今天从这里离开半步,以后都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
回应他的是,悯希毫不留恋的脚步声,和眨眼消失的衣角。
逐渐远去的脚步声,踏、踏、踏……伴随着逐渐闭上的门,在那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化作噩梦,侵入斐西诺的大脑,让他痛苦难眠。
可在那天之后,悯希就将斐西诺未尽的告白忘了,还是和他像原来那样相处,会陪他吃饭,会回他信息,但不会再做进一步的举动。
而再在那之后,又是三天,悯希就消失了——
回忆到此结束。
大堂内喘息声深重。
斐西诺恍若身临当年之境,浑身大汗淋漓,他撑住桌面的指尖微微发抖,被汗渍濡湿的衣服下摆微微发透,露出暴乱充血的小腹青筋。
见状,亲兵似乎想让他分神、没那么痛苦,绞尽脑汁找话题:“陛下,今天是缅怀日,每到这天其实我都有一个疑惑。”
斐西诺声音呕哑:“说。”
亲兵马上说:“当年洛淮塔上将交出的监控中显示,悯希阁下曾去过冰原湖,并投身进湖里。”
“但那之后,我们用全帝国最先进的打捞仪器,打捞了整整半年,都没捞出半具尸体。冰原湖有大片监控死角,有没有可能,悯希阁下根本没有死?”
关于这一点,早之前就在莎里斯蒂皇室内部激烈探讨过两轮,斐西诺也曾怀疑过,悯希这样瞒天过海、大费周章,就是被他的告白吓住,于是想尽办法从他身边离开。
现在说不准在哪里改名换姓活着。
可斐西诺加强港口人脸识别,强制全宇宙不管大小买卖都用人脸支付,如此高强度的识别接近十年了,也没有悯希半点消息。
斐西诺沉默好半晌。
忽的,深呼一口气:“就算他真的活着——”
“他令我痛苦至今,发疯至今,即便之前对他的感激有多深,到今天,也早已磨灭得一分不剩。如果我再遇到他……人们或许并不渴望拥有一个诈尸的救世主,当一个深藏在众人心中、每年都会缅怀的白月光,会更好,不是吗?”
斐西诺笑声沉沉,眸光也十分诡谲。
亲兵听得心惊肉跳,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声道:“您的意思是,如果悯希阁下真的还活着,您就,就……”
斐西诺垂下头,望向矮他将近半头的亲兵,眼中有些失望地露出点责怪来,仿佛在埋怨亲兵怎么连这也听不懂。
“当然是。”
斐西诺挽起唇角,蓝眸里疯意尽显:“格杀勿论啊。”
第68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6)
街上人来人往, 纯白色的纪念车队逐步逼近。
缅怀日这天是法定休假日,空中悬浮车辆禁止通行,街道上也不准出现与红色有关的物体, 违者会罚款五百星币。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悯希把自己缩成一朵蘑菇, 抖着肩膀用来消化刚刚得知的一切。
首先, 逐渐行驶过来的那一队车马,是民间自发用来纪念救世主而集资租的, 他们会开到纪念花园,在救世主的墓碑前面做缅怀仪式。
后面还会有皇室的车马巡城一圈, 给人们分发救世主的吊坠。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死人,还是一个已经死透十年的死人。
认识到这一点,悯希怕被认出来,不得不把头一天的破布再戴回到脸上,而很快,他又迎来第二次噩耗。
“抱歉,今天我们不上班。”
“稽查队巡逻那么严,我们哪敢招人呀,你不如等等明天, 缅怀日不可能有店面会敢开门的。”
“不好意思啊, 我还得去纪念花园呢,我们一家昨晚刚摘的新花, 不去送就凋谢了。”
悯希每找到一家门外挂有招聘信息的店面, 都被告知今天店里闭门不迎客,也不招兼职,每一家都是如此。
没办法,悯希只能灰心丧气回到酒店。
他忐忑地拿着个人证和房卡去前台办理退房, 前台拿房卡在仪器上一划,甜美笑道:“您好,您还要再额外支付四百零四星币。”
悯希舔唇,可怜巴巴:“那个,我能不能先赊账……我手头暂时没那么多钱,我先付二百星币,剩下的204星币,等我……”
没等悯希把自己的规划说出来,前台笑意微敛,一只手放在通讯器上,警惕道:“客人,我们酒店是不允许赊账的,请您一口气支付四百零四星币。”
悯希眼泪差点飙出来。
他哆嗦着伸出手,叫前台别报警,他现在就想办法,接着,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出通讯器,手指覆盖在上面,犹豫着摩挲了两下。
……
“三,二,一,确认失去自主起身能力——获胜方,慕仑!”
“慕仑,还有其他同学的对练没开始呢,你去哪!”
训练楼里老师正在记录对练结果,一抬头,看见姿态散漫的男人扔下擦汗的毛巾,就抬步往外走。
慕仑摆摆手,语气不耐道:“其他人关我什么事,我不是比完了吗,我身上很臭,老师,我要去洗澡了。”
拉维尔军校的公共浴室有三层,寸土寸金,所有设备都采用最奢华的材料,为保障隐私,每层楼都有几十格隔间,内部有调控面板,可以调节水温、淋浴范围等等。
慕仑在校外有其他住所,于是当初敲定宿舍名单的时候,也没把他加进去,他想要洗澡,一般都会来公共浴室。
还不是洗澡的热门点,第一层仅有几间隔间显示有人正在洗,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朦胧雾气,地面潮湿湿滑。
慕仑随便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反身锁住。
将水盆放在储物架上,慕仑依次脱上衣、裤子,没了衣物遮挡,沟壑里浸着汗渍的上半身缓缓露出来。
与此同时,慕仑按下调控面板,头顶的花洒霎时浇下来热水。
军校里的对练每天都在进行,双人搏击避免不了肌肤触碰,互相的血和汗溅到对方的身上是常有的事,不见谁打完就说不能忍受,冲去洗澡的。
偏偏慕仑是个怪胎,他就不能忍。
当身体的粘腻慢慢被清水冲走,慕仑心中的郁气才没那么浓烈,但将人打趴下、打到无法再起身,只能趴倒在地仰望他的快.感还没退。
让他肌肉绷着难受。
慕仑呼出一口气,把准备放在自动淋浴感应器的手伸回。慢慢地,伸向储物架的衣服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耳机。
那是一对小巧的、透明螺状耳机,中间有流沙作以装饰,慕仑分别戴到两边耳朵上,垂下头。
下一秒,一声低哼响起。
“唔……”
慕仑脊背微微绷住。
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是一段没有命名的音频,刚开始就是一段哼声,其中夹杂着一些衣料摩挲的动静,除此之外非常安静。
那段哼声很细,很软,像是有人在睡觉的时候,不安分,发出来的无意义喃喃声。
哪怕只是哼声,都能听出音色极好,无论念什么字都是悦耳动听的。
慕仑焦虑的时候,烦躁的时候,愤怒的时候,都会拿这段音频出来听。
他不认为这声音有多好听,只是刚好能平抚他的情绪而已。
而这段音频又刚好没有说任何会破坏公序良俗的话,只是一个劲的哼,拿来做助眠和缓解过激情绪的音频最合适不过。
因为没有说话,所以没有其他缺点,但如果硬要说、硬要挑的话,也有。
这段音频听上去……有点骚。
悯希的哼哼声骚到不可思议,恐怕连他本人都想不到自己能发出如此令人骨头酸麻的声音,比起那些直白的喘息,那些放浪的尖叫,更能把人吊到悬崖最高点。
微妙的背德感在攀升,顶光灯毛茸茸的光圈在眼前晃荡,慕仑忽然重重地咬了下口腔,后背脊柱沟从上到下猛然绷紧,用尽全部力气来控制一而再再而三违背意志的翘起。
有点到极限了……
慕仑意识到不能再让耳机放下去,他单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抬起来要摘掉耳朵里的仪器。
突然——
“慕仑,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身体好热啊……好难受。”
慕仑伸到半空的手掌猛一下砸到墙壁上。
现在是第十分钟四十二秒,慕仑想。
因为听过无数次,这段从头哼到尾的乏味音频,从哪里开始会出现一句带着他名字的人声,慕仑一清二楚。
军校浴室的墙壁是大理石砖,慕仑这一砸本来不该被隔壁的人听到,但储物架上的瓶瓶罐罐全砸到地上,又从门缝下面一个刺溜滑出去,造出的噪音是猛烈的。
原本在隔壁唱着“我爱洗澡皮肤好好”的男生,忽然就收起声音,让自己变成一个鹌鹑,不吭声了。
因为他的安静,浴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但又还好,能接受。
在军校里做这些事并不罕见,甚至一月三十天每天都在高频率地上演,大家的精力总是要得到纾解的,比起那些更暴力不堪的释放方式,这种在浴室里偷偷自我安慰的,都算单纯的。
慕仑还有一年半毕业,这些年很多人都说他是精神变态,但那些小情侣撕逼吵架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提到他,话术基本是“你看看慕仑,这么多年有碰过一个异性吗,你这烂黄瓜永远比不上!”
洁身自好的精神变态,这是进军校来一直贴在慕仑身上的标签。
也不乏有人变着花样暗示慕仑要不要去约的,结果通通是被慕仑拒绝,慕仑承认自己有欲望,比别人更粗俗、更难得到满足的欲望,他不会耻于承认,只不过他宁愿用没感情的死物,也不想和那些低级的活人搞。
自从悯希逝世,慕仑的教育课一直由皇宫的专业老师接替辅导。
被世界最顶尖的知识团队包围,慕仑依旧有很多事不能理解,就像他不能理解自己怎么会招惹到那些找死贴上来问他要不要去约.炮的白痴,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在这里自给自足的源头,为什么会是那个人。
从看到悯希的第一眼起,慕仑就知道他和悯希不是一路人,他不喜欢弱里弱气的男的,不喜欢手上连肌肉都没有软不拉几的人,那个人从头到脚,不管穿上衣服、脱下衣服,都不对他的口味。
他应该对那个人的死感到无所谓,应该对那人的模样逐渐淡忘,应该到后面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记得,最后顺利从军校里毕业,以第一名的成绩去到军区任职,成为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
而不是在这里听着骚叫,把自己弄破皮。
甚至这段睡觉要听、考试前要听、播放记录已经有几百万次的音频,也是他当初在不能理解的状态下录的。
慕仑和乌庚行不同,他没那么窝囊,悯希冷一下脸就不敢对着呛声。
那晚他从外面练完拳击回来,听到悯希不在,直接跑去会客厅,当着那贵族的面,将悯希抗抱到肩上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悯希半梦半醒,醉得不停哼哼叫,难受得眼泪一直往外流淌,还往慕仑大腿上蹭。
慕仑找到一条白丝绸捂在他嘴上,捆成结,不准他叫。
悯希就哭,哭得很凶,像遭到虐待两天不给猫粮吃的小猫幼崽,把自己蜷缩起来哭个没完,慕仑只好把白丝绸摘下来,问他要干嘛,为什么要那么不老实。
悯希眨巴着雾气蒙蒙的眼睛,说要去月亮台。
月亮台,是莎里斯蒂星际号称能伸手碰到月亮的山峰,视野辽阔,风景优美,传闻有人曾在那里见到过搭云桥下来游玩的月亮之神。
这种无稽之谈,用头发丝都能想到是台里的人,故意捏造放出去的噱头,但悯希偏要闹着说要去看月亮神。
当时的慕仑脸色极臭,大晚上抱住醉醺醺的悯希,跑去月亮台上买票。
慕仑不是第一次去月亮台,这里规矩繁琐,不准外带水和食物进去,也不准在里面做任何有可能会亵渎月神的行为,例如不能吐痰,随地撒尿。
慕仑本身口欲匮乏,每次去身上口袋都空空的,无意间成了遵守规则的听话游客。
但那回,慕仑左边口袋塞满面包巧克力,右边口袋装着两瓶蜂蜜水,在月亮台检票壮汉的盯视下,抱住悯希要进去。
壮汉大半辈子没见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抬手在食物和水打上红叉的标识牌上用力一敲:“月亮台内部禁食禁饮,这条不准撼动的铁律人人皆知,你想渎神?”
慕仑被挡住,眼神阴鸷:“这个人醉得难受,没看到?再废话,我不仅渎神,我连你、连神一起杀,我倒想看看这条铁律是不是真那么难以撼动。”
慕仑那时个头一米七五左右,体型也没壮汉宽,偏偏眼神晦沉疯癫,大有壮汉再啰嗦一句,会抽出电能枪让纤尘不染的月亮台血流成河的疯态。
壮汉咬牙让慕仑进去了。
慕仑以为,悯希看到月亮就会回去,没想到喝醉的悯希一堆无理要求,说要在这里睡觉。
后来,慕仑傻坐在月亮台一晚上,脸色难看地给悯希当着睡枕……录下了这段未来会被他当作性.爱催化剂的音频。
咔哒。
哗哗往下流水的花洒,被慕仑一只手按下,他转过眸,用指腹在墙壁的调节面板上操作,将隔间内的空气清洁力度调到最高。
当排风口扇叶启动后,慕仑将堆满脏衣服的水盆单手拿到左边,拨开脸上没擦干净的水珠,摘掉耳机向外走。
身体的过量疏泄和对往事的回想,让慕仑反应速度比之前略微降低了点,直到撞上一个人,才停下脚步。
他抬眸,看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男人的脚步轻缓优雅、慢条斯理,眼眸平静淡漠,宛如对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此时也掀起眼皮朝慕仑望过来。
慕仑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笑,似乎是被惊讶到了。
半晌,他弯起唇角讥讽道:“瞧瞧这是谁?”
乌庚行没说话。
“我们救世主的乖乖宝贝,竟然在缅怀日里悠哉悠哉来学校洗澡,而不是去纪念花园里,奉上一束鲜花,慰念一下救世主的在天之灵,真是让我意外。如果那个人知道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人,在他面前一副懂事装乖的嘴脸,背后却比一个路人都要漠视他的悼念日,我实在好奇,他会不会气活过来?”
因为慕仑在隔间里磨蹭太久,浴室里的人早已走得七七八八,因此慕仑说话也没太顾忌。
应该说他从来就没怕过,被人知道他和救世主的关系。
到处萦绕的雾气,让乌庚行的衬衫洇湿,露出了点嶙峋的小腹。
他没被激怒,只是在想往左边走,却被慕仑懒洋洋伸出一条腿拦住后,停下来平静道:“纪念花园里的墓碑下面,是一副空棺材,我想这一点作为遗孤的你也很清楚。”
遗孤二字,让慕仑笑容微微一收,目光变得略有些阴森。
让他冷脸的话却没还结束,“我不相信他死了,去悼念一副空棺材没意义,所以没去,而你,你从十年前到现在不间断地搜查他的踪迹,嘴上却逢人就把悼念挂在嘴边;我不会否认,我常待在他身边,是因为很想他、很喜欢他,想操他,你呢。”
乌庚行目光在慕仑手中的耳机扫过,“怀着不耻念头,三番两次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下触碰,情难自抑,露出丑态,临到头,却说不在乎他的死亡。”
乌庚行歪头,淡漠地望着慕仑道:“你从之前、到现在,永远——都在自欺欺人。他曾经说过你永远长不大,你的确是。”
慕仑一双绿眸不知何时暴戾地缩紧了:“你再说一遍。”
乌庚行颔首:“说什么?”
慕仑大步走上前,用力攥住他的衣领,神情几乎怒不可遏:“说你想操他!”
乌庚行如今和慕仑身高相当,慕仑的拉扯并不能让他踉跄。
他只是抬手把衣领上的那只手,像拂灰尘,拂沙子一样拂开:“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如果说这句话能因此而证明什么,我愿意配合你在他的墓碑前当面说,但我也有些好奇,这些话,你敢承认并说出口吗?”
慕仑胸腔鼓动了几下,忽然诡异地平和下来:“我不喜欢他,我承认什么。”
乌庚行顿了下,又停了下,最后,他缓慢点点头:“恭喜你,又一次骗了自己。你将永远保持年少。”
在慕仑愣神间,乌庚行拿稳水盆,抬步往前走,路过慕仑时,语调平平补充道:“真羡慕。”
慕仑盯着乌庚行的侧脸在自己前面经过,他的手指咯嘣咯嘣响,但没有动。
他知道,现在任何一点冲动,都是在证实乌庚行嘴里的话,最好的反驳是不为所动。
不、为、所、动。
慕仑耗尽所有力气将脚黏在地面,冷笑着道:“你这臆想所有人都喜欢他的毛病,有空去治治吧。”
前面的乌庚行连步速都没变,平静走进隔间里,转身关上了门。
慕仑狠狠咬住牙,大步走出公共浴室,把绑在手腕上的钥匙拿下来打开柜子,重重把水盆扔进去,拿出通讯器,再“砰”一声关上门。
整个柜子都被震得一颤。
慕仑连头发都没吹,任它湿着,阴沉着脸往楼外走。
不断有水珠从额发上滴落,掉在他掌心中的通讯器上,屏幕亮了暗,暗了灭,直到最后一次灭掉前,一条讯息忽的跳了出来——
【小慕仑,小庚行的号码不知道是不是换了,打不通,你的能打通,但一直忙音。如果号主本人没换的话,可以来荆颗酒店找我吗?我欠了点钱,他们不让我走……我有点,害怕。】
第69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7)
“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忙碌中, 请稍后再拨。”
悯希站在荆颗酒店的大厅里,听着通讯器不停发出的忙音,唇角下撇, 神情完全是想努力忍住,但还是控制不住生闷气的模样。
慕仑的电话明明开着机, 但就是不接。
是正在忙, 还是不相信他是悯希呢?可他的号码一直没有变过,慕仑的通讯器里应该存的也是他这个号码也对……
如果以上理由通通都不是, 那么,就是慕仑早已不在意他, 也不想摊上他这个麻烦,哪怕他诈尸也不愿意来处理他的事。
光是想到最后一种可能性,悯希的眉心就忍不住蹙起来。
但的确,十年是个太长的数字,他当时也没养慕仑太久,慕仑没建立起对他的感情也是正常的。
说不定慕仑现在是光鲜亮丽的长官,生活一帆风顺,没太大的烦恼,所以都懒得证实他的身份, 从一开始就不回, 以此杜绝接管麻烦的可能?
悯希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但不管理由是什么, 没回就是既定结果。
而现在, 前台正在虎视眈眈望着他,随时准备拨打警局的电话,悯希进退两难,仿佛走进了死胡同, 前后都是死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前台朝大门处的迎宾使眼色,让他们悄悄靠近悯希,趁悯希不备,立刻将他送去警局。
悯希正垂眸,目光盯着地面的吊灯倒影,忽然听见逼近的脚步,他惶然回过头,手里一打滑,没拿住,让通讯器掉到地上了。
悯希赶忙弯腰去捡。
他太手忙脚乱,又在想怎么向前台求饶,整个人手脚都是僵的,刚捡起通讯器,想抬手擦一下脸颊上的汗。
衣角擦过耳垂,将脸上的破布蹭开,等悯希发现想要按住的时候,那块轻飘飘的布,已经从半空中扬走,落到了地上。
悯希愣住,马上捞起那块布,重新往脸上裹,但显而易见,已经迟了。
面前,半分钟前还在将他看成要吃霸王餐的逃单者的前台,此刻目瞪口呆望着他,一动不动,恍若石化。
悯希往后退半步,心呼糟糕……
按外面那大操大办的程度,恐怕有不少人认识他的脸,这前台明显是被他吓到了的样子。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碰见已经死去十年的人忽然诈尸,他也会心脏骤停,甚至会吓得一口气背过去,那可是十年,十年下来,棺材周边都杂草遍布,就是骨灰都该发霉了。
悯希头晕晕的,生怕前台因为他晕倒在地,努力出声解释道:“那个……其实。”
悯希正绞尽脑汁想解释的理由,一双伸在半空的手,猝然被前台用力攥住!
前台激动道:“天呐,你是在哪里做的整容手术!请给我推一下医生的联系方式,实在是太逼真了,你的脸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整得最像的!!”
“整……整容?”
“对啊,你的脸不是整的吗?简直和救世主一模一样!”
悯希:“……”
前台用力往前探出身子靠近悯希,试图在他那张脸上找出一点瑕疵,结果经过他一番严密的搜查,他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找出来。
甚至,当他凑近那张脸时,还会因为几乎百分百的相像,忍不住小鹿乱撞起来。
这几年一直有人把救世主的脸当作模板,跑去整容医院整形。
前台隔三岔五就看到长得差不多的人来订房,早已经习惯了,他见过的这么多人里,十个里有十个,都整得相当失败,没一个像的。
但眼前这个……简直像真的救世主一样,鼻子里不像有假体,双眼皮痕迹也约等于无,处处都自然得仿佛天生的。
他毫不怀疑,他现在拍一张照片发布出去,绝对能举世轰动!
悯希在他炽热的眼神中,垂头道:“嗯……稍等片刻,那医生也是别人推我的,我看看能不能找到。”
悯希硬着头皮,假模假样翻通讯器,翻到最后面,他又假装歉意道:“对不起,我没找见,我换过一次通讯器,聊天记录没导过来,当时也没备注。”
前台显然有点失望,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又被他手里的通讯器转移。
他像捏一块浸满油污的脏抹布似的,捏起悯希的通讯器,表情震撼道:“我的上帝,你的通讯器都是十年前的老款了,居然用到现在还没报废。”
悯希神情羞窘,接不上话,然后又被前台深深一击:“怪不得你连两块巧克力的钱都付不起。”
前台沉痛地望着悯希那张脸:“你顶着这张脸过这么清贫的日子,让莎里斯蒂帝国的公民看见,该多痛心疾首啊。”
他长吸一口气,宛若做下重大决定一般,握紧悯希的手道:“你的费用我可以先给你垫着,等你赚到钱再回来补也不迟。荆颗酒店附近有很多店都招兼职,时薪五十星币起步,四百星币很容易赚到的。”
“如果你今晚不知道住哪里,你可以去纪念花园附近。”
“缅怀日当天会有大量从外星过来的人,皇室为提供便利,会在周边设立一些廉价的旅馆,价格非常实惠,大约五十就能住上一天,你在那里过渡一晚,第二天再去兼职。”
不知道事态怎么突然转变到这个境地上的悯希,表情有点呆呆的,过了两秒才作出反应:“……非常感谢!我会尽快赚到钱回来补交的。”
前台摆摆手表示不是啥大事,而后又嘀咕着掏出通讯器:“实在太像了,啧,不过,我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悯希有些寒毛倒竖,讪笑两声,再次做出自己会回来交钱的承诺后,连忙转身,急匆匆走出酒店。
街上仍然是人山人海,那纯白车队已经驶出去很远,连一小点踪迹都看不到了,悯希确保脸上的布系牢后,掏出通讯器导航纪念花园。
悯希神情一松,定位上显示,纪念花园离这边不算太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他原以为还要花上一两百星币,付打车的钱才能过去的,现在看来能省下来了。
悯希抑制住心中的喜色,调整方向,往导航上指的路走去。
二十分钟过后。
“怎么这么不对呢?”
悯希停在一处幽谧的林子里,蹙紧眉望向手里的通讯器屏幕。
导航里说该往左边走。
但左边……悯希抬起头看,这不是一堵石墙吗?这是要他跳过去还是翻过去?
刚刚也有很多次,明明没有岔路口,却偏要他往左边走的错误指令。
这导航也太不靠谱了!悯希气得想摔通讯器,又想起这是他身上唯一的财产,只能咬咬牙把火重新吞进肚子里。
冷静没两秒,又看到左边堵得严严实实的墙,走到脚都酸了的悯希表情再次变黑。
就在剩余的一丝理智,要被涌上来的怒火冲个精光时,悯希突然一顿,恍悟过来。
他的导航系统录入的是十年前的路况,如今的路早就不知道变革多少轮,高楼大厦铲平又重建多少次了,他用十年前的导航,走十年后的路,能找到旅馆才怪!
悯希:or2
悯希反复深呼吸,用了半分钟调整好心态,他把通讯器放回身上,决定往前走走,问一下路人。
但让悯希失望的是,他连走五分钟,连一个活人都没看见,反倒是在穿过一片林子后,冷不丁看到一栋高楼。
不,说是高楼大概不准确,确切说,那是一座高大到令人眩目的殿堂,庞大而恢弘,森森立在空地上,闪着不容侵犯的光。
悯希望着那殿堂,很是犹豫和迟疑,他的脚走得很痛,很需要休息,周围又没有一个能问路的人,目前唯一选择,就是进那殿堂里,看看有没有人。
悯希最终还是往殿堂那边走了。
即便有点担忧殿堂里的人,是某些贵族留在那里看门的,古板、不近人情的卫兵,没有其他办法的悯希,也只能走去那边碰碰运气。
殿堂的门是闭着的,但没有锁,悯希一推,门就往里陷进去。
同外表的宏大一样,殿堂内部也大到令人咂舌,闪烁着迷幻光芒的窗户高达几十米,墙壁上的金色壁画神秘古老。
和悯希刻板印象中的殿堂毫无差别,只不过这里没有座椅,也没有红毯,只有一池难以描述具体有多大的清澈泉水。
水面无风微动,是活水。
殿堂内很暗,唯一的光源,是斜斜从窗口照下来的自然光,打在泉水上,微微反光。
悯希一边四处望,一边慢慢往里面走,刚想问一句“有人在吗?”。
他目光一顿,猛然捕捉到前面泉水有一块在移动的阴影。
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男人正缓慢从泉水里走出来,大片的水珠从他身上往下滴,哗啦哗啦,让潮湿的殿堂内一时间只剩下水珠翻涌的声音。
悯希知道自己进来就是要找人问路的,看到人反而是件好事。
但不知怎么,看见那男人的身形那么高大,气势那么迫人,悯希就在一瞬间萌生了退缩之意。
看到男人快要走出泉水后,悯希第一反应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他腿边有罐坛子,体积挺大,刚好方便藏身。
悯希赶忙蹲下来,悄无声息躲到了坛子后,还揪住衣角,警惕掖了起来,免得露出马脚。
等他藏好,男人也已经从石阶走到了地面。
他貌似是要去前面的桌子上拿东西,正好要经过这边的坛子。
悯希下意识屏住呼吸,仰起头往前看——
骤然看见一张深邃立体的侧脸,一双湛蓝瞳孔冷淡无情,犹如海面上零度以下的冰层,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向石桌的模样,几乎能让人联想到一头嗜血的野狼。
那的确是一个看起来不适合问路的人选。
但悯希仔细看着,却没有了刚才的逃跑念头。
他貌似有点惊喜,又有点高兴,唇角也往上扬了起来。
虽然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对悯希来说,仅仅只是刚过去几天而已,他对对方的熟悉程度,让他一下认出了那个男人是谁。
因为和十年前长得不太一样,身高也高得恐怖,大概已经到了和自己一个半头往上的差距。
因此,悯希刚刚才没能认出他来,不过仔细看,是能看出五官是同一个人的。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碰见一个熟人,悯希是真的很高兴,他一双眼睛灿灿得发亮,唇瓣张合,刚要喜悦地做出口型:“斐——”
眼前的情景,就让他骤然闭上了嘴。
……
两小时前。
举国关注的缅怀仪式,在数百个机械眼珠的实时转播下,轰轰烈烈掀开了帷幕。
所有人都在看,不管是在吃饭,洗澡,还是忙得像个高速旋转陀螺的大忙人,挤也会挤出时间看一眼光脑。
有些人是因为距离太远,不能亲自到达现场纪念救世主,只能通过看转播来弥补遗憾,有些人则是凑其他热闹的。
毕竟每次缅怀仪式,拥有战神称号的金发帝王,都会亲临现场。
“欢迎各位的到来,愿莎里斯蒂之灵庇佑在场所有人,那么,我宣布,缅怀仪式现在开始——”
当斐西诺说完这句话后,有几个机械眼珠,及时转过镜头,对准了另一边的方向。
那里是一把镌刻着繁复花纹的王座。
为方便其他人的仰望,刻意放在了高于地面一米的石阶上。
而这次缅怀仪式的中心人物,就在那王座之上。
已经有人望过去,目光露出震撼了。
端坐在王座上的救世主雕像,是帝国最顶尖的一批人偶师共同制作,他们与工厂对接,用的是最昂贵的完美模拟人体皮肤温度和触感的特殊软胶,一比一复刻悯希的五官细节。
如此,当在远处端详时,就能看到一个活灵活现的美人,当凑近去触摸后,又能摸到柔如软膏的皮肤。
这时再低头去瞧那张脸,就能赫然与一双美貌得宛如荆棘利刺的双眸对上,被那温柔的注视所包裹。
缅怀仪式的流程向来都很简单,先是由皇亲国戚、一些伯爵贵族,挨个上前拥抱救世主的雕像,做莎里斯蒂的最高礼节“拥抱礼”。
之后再开放民众通道,让公民们一个个献上鲜花和祝福语。
而仪式的全程,帝王都需要在一旁亲自注视,以防有人对救世主的雕像做出不敬举动。
最后的最后,当所有公民全部离去,帝王需要到花园附近的殿堂里,浸泡三小时净身,达到全然的洁净后,再最后一个对救世主雕像做出拥抱礼。
至此,就是一套完整的缅怀仪式流程。
仪式开始,率先走上前拥抱悯希的是一些在皇室内资历较老的勋爵,这些老一辈经历过那一世的炼狱,对救世主的尊崇是完全发自肺腑、无暇无垢的。
连双手停留在悯希身上久一点,他们都倍感愧疚,于是老公爵们进展都比较快。
拥抱一下,再后退,换另一个人。
全程没超过十分钟。
可当轮到一些年轻的子爵时,速度就明显稍降下来了。
头个上来的勋爵是弗埃缇子爵,他身着庄重的爵袍,头顶的贵族冠仅有四个狼头,没有鸢尾花和叶子作坠饰,昭显着他的涉世不深和地位青涩。
弗埃缇是新被封的勋爵,还是他爹死了世袭上来的,本人没有任何功勋荣誉。
而子爵本身就仅有尊荣没多少实权,守在偏远星的封地上,可能连救世主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弗埃缇的确是头一回见传说中的救世主雕像,刚才人潮拥挤,他也没能看清,这时亲自走上前,近距离仰望雕像后。
弗埃缇思绪如断电,猛一下凝滞了。
年轻的爵士人生认知短浅,在他的构想里,最艳丽的长相都比不过面前这副雕像,甚至是相差甚远……仅仅只是雕像而已,如果是真人,弗埃缇无法想象。
那双眼睛里如有小小的钩子,或是温柔的漩涡一样,望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移不开眼,下颌线不尖不圆,眼型、鼻型、脸型,所有的一切都艳丽到噬人心脏的地步。
弗埃缇几乎要以为,自己见到了神祇。
他心脏怦怦地狂乱跳动,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前,又是怎么伸出双手,去拥住那白皙的肩膀的。
头晕目眩。
手指发软。
弗埃缇握着那肩头,将脸都快埋在了救世主的雪白脖颈里,姿态无比虔诚。
“拥抱一下就够了。”
耳边突然传来冷感又有些古怪的声音。
弗埃缇猛一下回神,回过头去,发现是一边的金发帝王在冷飕飕望着这边,额角青筋起伏。
弗埃缇一时没能理解过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拥抱礼是莎里斯蒂的传统,由几十名皇室礼官联合制定而成。
礼节当中没有具体说拥抱的时长要多久,但显然是拥抱的时间越长,代表尊敬的程度更深。
他只是格外尊敬救世主而已,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制止他?
“弗埃缇子爵,拥抱、一下、就够了。”
金发帝王莞尔笑着,从齿间挤出一个个森然的音节。
那声音阴冷得不像话,弗埃缇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哪敢挑战帝王的威严,几乎是瞬间就将手从雕像上面挪走了。
不敢在王座周围久留,弗埃缇转身就踉跄着从石阶上走下去,连走出几米远,都仍然感觉斐西诺的视线停留在他后背上。
陛下真是奇怪,抱久点都不允许……这到底是要人尊敬救世主呢,还是不尊敬呢。
弗埃缇的疑惑没能得到解答,仪式在继续进行。
后面走上来的是一些和弗埃缇同年龄段的贵族,他们反应也和弗埃缇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碍于弗埃缇被训斥的鲜活例子,他们都不敢再在雕像身上停留太久,羽毛掠过水面似的,一抱即分。
于是速度快了很多。
民众只需要送鲜花,不用做拥抱礼,耗时更是极短。
接下来,帝王需要去殿堂内净身,救世主的雕像也会被转移到殿堂内。
“陛下,这次也是等到明天天亮,再来叫您?”
候在门外的亲兵恭敬询问,下一秒,得到一声低沉的:“嗯。”
亲兵得令远去。
斐西诺将厚重的王袍褪下,一步步走下石阶,趟进清澈的水池里面。
水波荡漾,男人路过的地方涌起一圈圈波涛,随着走近水池中心,他的里袍也慢慢飘浮在水面上。
泉水里面有供人靠坐的石面,斐西诺坐进里面闭上眼睛,慢慢等待三小时过去。
三小时并不是一个漫长的数字,斐西诺在心中默算着时间,最后一秒时,他起身,往外面走,朝坐在石桌旁边的雕像走去。
很快,斐西诺来到“悯希”面前,将手伸向了“悯希”。
现在斐西诺应该做的是拥抱雕像,但他此刻所做的,显然不是普通的拥抱礼那么简单。
斐西诺用手握住“悯希”薄薄的腰肢,让他向前俯身弯折成直角放在桌子上。
当人偶的胸脯密实地抵住桌面后,斐西诺又握住他右边的一条腿向侧方抬起,压到桌子上,以此露出更多的■。
斐西诺已经想不起第一次做这种事是在什么时候了。
似乎在第一次的缅怀仪式上,他的大脑就混乱不堪地发起了疯,待到神殿内所有亲兵被屏退,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他就直接扑了上去。
那时的斐西诺还非常年幼,对很多事都一知半解,让他去触摸悯希的腰,比让他在星舰内运筹帷幄,思考怎么在最短时间内取下敌人的首级还要困难。
他那时甚至握不稳悯希的身体,手指屡次打滑掉下来。
但后面就熟练了。
有了第一回的亵渎,后面的斐西诺完全不会再有任何的迟疑,他会在这个日子里,将悯希抱到水池里,桌子上,任何垫着柔软垫子的地方。
在■上蹭和磨。
即便头脑紊乱到神志不清,斐西诺依旧能分辨得出,怀里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所以只会蹭,不会再有其他举动。
静谧的殿堂内,斐西诺面无表情站在桌子前面,勾住“悯希”另一条长腿的膝窝,用力向左边分,直到摆成扭曲的大字型。
在这样的姿势下,那两条软韧紧实的长腿几乎都要开裂了,让此时蹲在坛子后面的悯希,光是看一眼脸都害臊得发红,他这辈子都没有当着一个人的面将腿岔这么开过。
而由于那个人偶和他过于相像的长相,悯希恍恍惚惚的,竟有一种他本人真在人偶躯壳里面的发毛感。
他用指节抵住自己的唇瓣,压抑住急促的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动静。
想出去找斐西诺的念头早已消失,他现在根本不知道斐西诺在做什么!
悯希只觉得现在看到的一切都很恐怖,很荒诞,不敢相信。
那边,陷入某种疯狂状态的斐西诺,已经开始准备下一步动作。
虽然不是第一次做,但看到那张脸,斐西诺呼吸还是加快了,逐渐有深红色,从他的衣领口往上延伸,一路染到脸颊。
过了几秒钟,斐西诺仿佛打破了某种心理屏障。
他轻咬牙,将侧脸轻抖着埋在“悯希”的脖颈上,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好……想你……”
悯希霍然起身!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悯希苍白着脸,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就是,立刻离开这。
立刻。
悯希进来的时候没有把殿堂的门关上,现在那里还开着一条缝,只要他能安静从缝里出去,就能顺利跑走,不会被疯魔的斐西诺发现。
悯希一口气跑到门口,没发出声音,没被斐西诺察觉,一切都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他要从门缝里悄悄走出去的刹那。
一颗机械眼珠从外面飞了进来,与他正面撞上。
机械眼珠有一秒的停滞,紧接着,飞快亮起红灯,照向他,发出疯狂的警报声。
“擅闯者!发现一名擅闯者!”
“启动录像模式!”
昏暗的殿堂内,斐西诺几乎是瞬间抬起头来,涣散的眸光倏然变冷戾,一字一句道。
“——谁在那?”
第70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8)
斐西诺十八岁那年, 举国欢庆他的成人礼,全帝国的人都在街上、家里,为他诚心诚意地送上祝贺歌。
那时, 他坐在无人能企及的王位上,一声令下便能让全宇宙的驻军为他呐喊卖命, 他什么都不缺的, 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无忧的人。
应该是这样的,也必须要这样。
没人拥有的东西能比他更多, 他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但斐西诺清楚记得,成人礼那晚, 他没去山巅上看全人民为他精心准备的烟花盛典,也没出席任何一场或大或小的宴会。
他蜗居在那禁止别人出入的寝宫里,愤怒地亵渎着教会他爱欲的人。
那个在他幼时屡次对他做出让他心潮荡漾的举动,摸他的头,温柔地叫他西诺,纵容他,保护他的人,那个人从来没有对他做过成人的诱导,却让他就此痴迷, 变成满脑子只会围绕他转动的疯子。
然后, 他就消失了,不负责任地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留余地, 却仍然不放过他,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与他肌肤相贴。
斐西诺到至今已经无法辨明,他对那个人的感情究竟是极端的爱意, 还是浓烈的恨意了。
如果让斐西诺现在挑一个,他希望是恨。
他恨悯希,恨这个让他爱欲定型,对其他人都无法产生欲望的人。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他伏在人偶的后背,本该陷在喜怒哀乐都被冲没影只剩原始野性的昏头情绪里,却在听到异动的刹那间,就飞快回过了神,毫无半点留恋。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没有任何人是。
机械眼珠还在尖锐地发出着警报,并且全方位地给门口的人拍着照:“擅闯者!擅闯者!杀!”
“杀!”
“杀!”
斐西诺不喜欢有人在他丑陋的时刻,打扰到他,无论那人在皇室有多重要的地位,机械眼珠噪杂的声音,也让他非常烦躁。
斐西诺拾起石桌上的一台灯就朝门边扔去。
正燃着火的灯在半空就熄灭,外表的铁器精准砸向机械眼珠的动力能源装置,咔嚓一声火花飘过,机械眼珠便停止了运作。
斐西诺抬手按压了下后脖颈,微微仰头深呼一口气,似乎在忍耐情绪。
从侧面看,他稍稍上抬的眼白里,有些交错的红血丝,那是他极端忍耐的后果。
斐西诺用半分钟时间让自己按下杀欲,随后将手中的人偶随意放到一边,慢慢将头转过去,转到门边。
门缝因为机械眼珠,而打得更开了。
有大片光逆着涌进来,让斐西诺没太看真切,只看到门边有个人,看不清是谁,他不得不眯起眼睛,让自己的眼睑稍微闭合。
在这个动作下,光线散射减少,也让斐西诺在下一刻,看清了焦点处所在的人的模样。
然后……
斐西诺就那么停在了那里。
有那么几刻秒钟,斐西诺连鼻息都没出。
直到门边的人准备后撤,他才恍然从梦里醒过来了一般,眨了下眼睛。
斐西诺听到了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冻结的声音。
接着,他又听到了笑声,从他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自嘲讽刺,又愤怒的笑声:“哈……”
斐西诺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以为自己会在第二十个年头才会神智彻底报废,原来他高估了自己,根本用不到二十年。十年就够了。
十年他就疯了。
不然怎么会看到……
斐西诺笑声停止,拧起眉,像个童真的孩子那样,疑惑地望着门口的人。
他逐渐变深沉的眸光,像刮鱼片似的,一点点在门口人的脸上刮过。
一个人的幻觉里会拥有如此逼真的实体吗,斐西诺问自己,逼真到音容相貌都毫无瑕疵,还有完全符合常理的影子。
但不是幻觉还能是什么,你在妄想这一天,消失十年的人忽然回光返照,还那么恰巧地,重新出现在你眼前?
斐西诺,天真是你第一堂课里就需要学会摒除的东西。
不要让你的脑子,塞进这么可笑的臆想。
斐西诺在心里讥嘲地笑着,脑子却仿若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反驳他,一半在不停肯定那荒唐的臆想。
他眯着眼,在门口人的脸上专注地看着,当目光转到不知道哪处地方的时候,一样东西直接冲进了斐西诺的眼底。
那一瞬,斐西诺的脸色是相当可怕的,他那幽蓝的犹如冰洋的眸瞳,似乎变成了火,变成了岩浆,堆叠在山口,一浪掀起一浪。
然后。
然后……
在半分钟后,倏然爆出惊心动魄的火势浪潮!
“你——”
斐西诺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唇缝里挤了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情绪:“悯、希?”
男人的胸口律动突然变得特别大,呼吸沙哑,一步一步朝门口走了过去。
缩近的距离,让门口的悯希更直观地感受到,二十多岁的斐西诺,拥有多么高大的一具身体。
悯希一截下巴都仰得有点发酸,他伸出手,按在半空,做出让对方别再靠近的恳求手势,同时脚后跟止不住地一点点往后退。
他惊讶地出声:“悯希?谁,你说我吗?”
接着,悯希又连连摇头:“不不不,怎么可能,我不是,我这张脸是整容整的。我迷路路过这里,想进来看有没有人能问路,打扰到你很抱歉,我这就走!”
悯希说完,转身就把手按在门上。
“站住。”
后面传来极嘶哑、恐怖的声音。
“站、住。”
悯希心脏跳得特别快,快到发疼,再听到那两个字后,他脑子瞬间就空了,浑身所有力气都凝聚在了双腿上。
他推开门,拔腿就跑。
当一个人竭尽全力,脑子里只有一个目标的时候,他身上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超乎想象的。
悯希现在就是如此,加上殿堂内的男人一时半会儿,思维迟滞,居然没能捞住他,真让他跑了出去。
悯希一路跑,一路跑,有弯就转,有岔路口就向左跑,远离斐西诺,远离那个状态的斐西诺,这是当前的他唯一能想到的东西。
悯希一直在埋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环境都变了,心脏都快爆炸了,悯希才终于筋疲力尽,停下来,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
他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他刚才就像只发疯的兔子似的只顾着跑,完全没有目的地,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跑去了哪,悯希大口喘完气,抬起头来。
然后就看到了一间,宛若上个世纪贵族遗留的公馆。
……
“轰隆隆——”
缅怀日的这一天,处在纪念花园附近的居民,都听见了罕见的战舰嗡鸣声,一艘艘只能在虚拟屏幕里看见的冷硬战舰,从空中掠过,驶离皇室的秘密港口发射地。
莎里斯蒂的人民们,已经在帝王的狠戾手段下,和平了太久,有些人一开始甚至没反应出这是战舰的声音。
它们盘旋在低空中,一艘接着一艘,降下绳索,无数身着骑士服的亲兵从上方落下,密密麻麻拿着生命探测仪往地面上的不同路口走去。
有人发现。
那是——纪念花园毗邻的森林方向。
殿堂内。
斐西诺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面色淡淡地听着身边人的汇报,他一双蓝眸,在癫疯过后,只留下了极致的冷静。
但若细细挖掘,还能看出里面的惊人血丝,癫狂,怨恨……不可置信,以及,死死压抑的爱恋。
头戴铁盔的首席骑士正高声道:“迷林(18,89),玄林(11,32),港口(27,21)……陛下,您指定的地点,已经全部设好监测舰。”
斐西诺唇瓣微动:“开启静音屏障。”
骑士躬身行礼,又立刻转身对着通讯室里发布命令。
不多时,他回过头来:“陛下,按钮开启了,屏障外的人将不会听到、也不会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任何事。”
斐西诺唇角淡淡扬起来:“做得好。”
骑士将扩音耳仪器递给斐西诺,斐西诺接过来随意塞到耳里。
他在耳仪器外轮廓的某处滑动了下,一点红光便在上面闪烁起来。
斐西诺目光盯住森林深处,沉思良久后,他慢慢地,张开唇:“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不见。”
斐西诺眸色阴鸷了些,一字一句从齿间挤出森冷的语句。但转瞬,他又灿然笑起来:“这么久不见,不和我好好寒暄寒暄,叙叙旧,却是一见面就跑,实在是,让人很伤心呐。”
“不过没关系,我很喜欢这个捉迷藏的游戏,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藏好了。”
猩红的视线牢牢注视着林里的风吹草动,面上,斐西诺神态平静:“为了让这个游戏更刺激一点,我们定个倒计时怎么样?”
“就……就两个小时吧。真可惜,你不在,只能由我来定惩罚。”
“惩罚我也想好了,一定会非常刺激。”
“还记得那年你救济的孤儿院吗,院里一共三十名幼童,如今各有建树,都变成很优秀的大人了。”
“我每次去见他们,他们嘴里念叨的都是你,好像他们与我之间的话题只有你,他们真的很喜欢你啊,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们?”
“抱歉,说多了。他们是莎里斯蒂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是我亲爱的子民,如果两小时后,我还找不到你,那么每过十分钟,我就绑走一个他们中的一个人,送进牢里施以鞭刑,如何?这可是对我非常残忍的惩罚了。”
“为了我亲爱的子民们免受虐待,我一定——会发自真心地努力找到你的。”
斐西诺在耳仪器上轻点,似笑非笑道:“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九分。重复,三点十九分。”
最后一个“分”字的话音落下,斐西诺抬手就拔出了耳仪器。
他拿过骑士手中干净的衣服,准备转身走进殿堂内更换,一旁一名胡须花白的老人两步追上来,痛声道:
“陛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您贵为一方皇帝,却拿自己的子民生命作威胁,这简直是非常、非常,丧心病狂的做法……!如果莎里斯蒂有专门针对皇帝的法律,那么我想,您这做法必定会被定下重罪,我希望您能立刻停止!”
劳森史官,是当年伊克大帝亲自带到斐西诺身边的人。
他的任务就是记载莎里斯蒂的历史,再在必要的时刻,用最犀利、最无情的话语,唤醒做出荒谬行径的帝王。
斐西诺笑得残忍:“劳森史官,多谢您的点评,我还生怕不够‘丧心病狂’,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去做,劳森阁下,就回宫里享受下午茶吧,贵安。”
劳森史官满目震惊:“陛下,陛下!”
他想追在斐西诺的身后,继续游说,斐西诺脸上的笑意却在转身后,顷刻间被擦了个干净,只剩下沉得滴水的阴冷。
斐西诺关上门,重重将劳森史官关到门外。
斐西诺换了一身全黑的衬衣长裤,他慢慢从殿堂里走出来,往森林里踱步而去,步伐缓慢,像要去密谋罪案的杀人狂。
三点四十五分,他到达林里的一间公用盥洗室里。
在里面搜寻一圈后,他走出门外,却在开门把的一瞬间,笑盈盈地蹲下,猛一下掀开墙角用红布盖住的拖地仪。
望向角落,唇角塌下。
“啊,这里没有。”
四点二十一分,斐西诺又到达一处房子里,里面的住民已经被驱散了出去,里面空无一人。
“或许会藏在这里?”
他掀起二楼卧室的床单,探向底下,仍然一无所获。
四点五十分,斐西诺走到一个儿童游乐场里,挤进充气城堡最隐秘的通道里,探头。
“这——里呢?”
在斐西诺自顾自的寻人中,另一边。
公馆被废弃多年,肉眼能看到的角落里,都结有大片的蛛网。
地板传来的一丁点震动,都能让这片空间荡起尘埃。
悯希走进这里的时候,几乎是从一片迷雾里穿过,而他此时此刻藏身的地窖,早年应当是用来储存美酒的,现在仍能看见许多酒坛、酒瓶。
他躲在木制台阶下面的狭角里,尽力让自己缩成特别小的一团。
黑暗容易让人丧失时间观念,悯希根本不知道他躲了大概有多久,只不停在濒临极限想要离开这里的前一秒,心中劝说自己。
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
只有时间过去足够久,他能逃生的概率才能翻倍,他必须得忍耐当前的饥渴、恐惧和孤独,这些情绪虽然噬人,却总比落在那名阴晴不定的帝王手里更仁慈一点。
悯希就这样劝,这样催眠,这样比较,逐渐让时间消磨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就在他忍不住想动一动酸麻的脚时,一阵奇异的震动,蓦然在地窖的木板入口上,“滋滋”响起!
悯希骇然睁大双眼,抬头望去,就望见木板四周缝隙里的光在消退,有东西在往里面渗透,缓缓地,缓缓地。
是一种类似史莱姆质地的紫色液体,半凝固态,这一块软烂的怪东西在垂坠,以龟速蠕动的速度往地板上掉。
悯希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尖叫!
和大部分人类一样,悯希最害怕阴湿的,缓慢移动模样还恶心的不明物体,当前这突然出现的玩意,在悯希眼里,就是特别、特别的恶心!!
显然,“史莱姆”的恶心程度还在挑战着悯希的阈值,一部分还在雨帘似的流淌,而另一部分流速最快的,已然躺到地面。
这些液体在触碰到木板的第一瞬间,最尖端立马内陷,陷成花苞似的小窝,那窝里,正在以细胞分裂般的速度,分化出数百个肉芽似的末梢尖尖。
下一秒,这些像手一样的尖尖霎时拉长,朝向不同的方向,分工合作地往前伸展,眨眼密布在整个酒窖里。
那一刹,悯希连恶心都顾不上犯了。
他眼睫微微地颤抖,捂在唇上的手,也一下无力滑落,绝望掉在膝盖上。
这些东西地毯似的,在每处缝隙里搜寻,空气中满是恶心的“滋滋”声,有几根已经缠绕上了悯希的手腕,要往悯希的身上伸。
悯希闭上眼睛,呼吸战栗……躲这么久,还是没能躲过,连这种小地方,斐西诺都能找到。
也是,整个帝国现在都是斐西诺的,他想跑,能跑到哪里去?他只是个没有精神体,没有特殊能力,完完全全的普通人类。
斐西诺想找到他,只不过是喝水那样容易。
但究竟是为什么,悯希不能理解,他回顾十年前与斐西诺相处的最后几天,没找出一丝一毫得罪斐西诺的地方,甚至他收到斐西诺的最后一条短信,还是斐西诺说没他在、吃不下饭的,直白内容。
仅是那次他扬言要和自己结婚,他没当回事、还扬长而去的事,能让斐西诺记恨他十年?
斐西诺看起来那样恨他,连他死了都不能安息,要做出一具与他相似的躯体羞辱他……
斐西诺,是不是疯了。
他完全搞不懂斐西诺当前所想,也完全猜不到,被抓回去后,他的命运会怎样。
但悯希知道,如果被抓回斐西诺的寝宫,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或许,斐西诺会将对那人偶的所作所为,施展在他身上。那样,他绝对无法忍受。
思及此,悯希身体抖得如若稻谷壳粉碎机里的稻子,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或许要从眼尾溢出来了,手脚也僵得没法动。
转机发生在下一秒。
悯希闭着眼睛接受现实,已经做好会被残暴拖出去的准备,但,五分钟过去,悯希微微蹙眉睁开眼。
随后发现,那些侵入的怪物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将他火速捆绑起来,上交给那疯癫的帝王。
那裹住他胳膊的两条“手”,正探在他的手腕和身体处嗅来嗅去,犹犹豫豫的,貌似……在分辨他究竟是不是人类。
分辨?
悯希一怔,望向那些手,果然没看到有眼睛,或许连嗅觉感官也没有,它们的嗅闻动作非常古怪,似乎只是在模拟人类而已。
电光火石中无数猜测涌上悯希的脑海,他紧盯住那些物体,边观察边猜测,每一条猜测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他排除。
最终,留下来的结论是。
这些“手”是低智生物,它们被主人放出来搜寻他,但却远远比不上生命探测仪的性能,只能愚蠢地摸索一样东西有没有脚、有没有手,以及有没有呼吸和心跳。
悯希的动弹不会引起他们的重视。
半封闭的空间,难以流通的空气,让悯希身上逐渐冒出很多汗,洇湿了衣服,半干半湿地贴在姣好的身躯上。
此时,那些“手”的嗅闻告一段落,它们准备继续往上延伸,探查有没有关键的信息。
见状,悯希没有再犹豫,他迅速抬起手臂,将一条胳膊压在胸脯上面,另一只手则抬起来,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用力过猛,那平平的胸脯,都在他的推动下,往上一挤,露出点什么不太好言喻的肉感来。
与此同时,其他“手”察觉到异常,逐渐都聚集了过来,在悯希周围游动。
数百条“手”呈食人花状,团团包围在悯希的身上,每一根的尖端都几乎探到了悯希的皮肤。
如果现在有人从后面路过,只能看到肉紫色的墙体,要非常事无巨细地看,才能看到这些由无数蠕动肉根组成的庞然大物下面,有两条洁白的小腿,躺在地面上。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人类的皮肤,它们全被挡住了。
悯希屏住呼吸,竭力不让一点呼吸从指缝中间渗透出去,手臂也死死地挡住自己胸口后面的心脏。
那些“手”,缓缓盖到了悯希的脸颊,腰肢,大腿上,有几根试图挤进悯希胸口的手臂里,被悯希死死压住不让进,遂放弃,转向其他的方向。
所有“手”都在忙碌,有些将两只脚全面包裹住,在他的脚趾里移动,从第一处缝隙游到第二处缝隙,似乎在辨认是否是脚的形状;有的探入衣角下方,围绕小腹转圈,寻找这上方有没有肚脐眼的存在。
悯希试图扭动身体把他们甩出去,但没有用,太长时间没有呼吸,让他体内汲取不到空气,脸颊憋得通红,那双漂亮的眼眸里,也缓缓凝聚出破碎的水珠。
还好,这些笨东西追求高效率,数量也多,转瞬便完成了对悯希的全面检查。
这具拥有高嫌疑的躯体,拥有属于人类的脸颊,拥有属于人类的脖子,拥有属于人类的四肢,拥有肚子,拥有皮肤温度,拥有指甲,拥有头发,拥有鼻子……
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这至关重要的两点。
综上所述,这不是一个人类,这是一个高度拟人的玩具。
“史莱姆”作为主脑位置的那根手,在思索后,笃定作出该结论。
他调转方向,发出嗡嗡的不明声音:“……”
那声音游窜出去,迅速让所有手飞速收回,融回成了原先小小的一滩,往地窖木板入口上钻。
这些恶心得能让人将肚子里两天的饭都吐出来的东西,又发出那滋滋的怪声,全挤在缝隙里,原先怎么进来的,此刻就怎么回档似的,缓慢渗了出去。
没有挨挤在一块的奇怪肉根,地窖瞬间重新亮堂起来,甚至连空气都明朗了。
而那些手,走得没有任何留恋,没有一根回过头,去回探一下台阶下面的位置,它们还有要事在身,还要去其他地方探索。
这条铁令,作为高强度驱动力,让这些没有感情的怪物,飞速消失在公馆。
单单只留下了地窖里那个,腿部宛如滴答流着口水,不断伸手往下拽着自己裤摆的可怜人类。
“滴答……”
“滴答……”
空气中无形的时钟在悄然转动。
悯希瘫坐在地上许久,一张雪白的脸上,全是热出来的汗珠,和缺氧憋出来的红润。
他现在的模样看上去十足狼狈,也可怜至极,似乎随时会休克晕倒过去,但他不敢,也不能在那些怪物刚离开不久的时候,走出这里。
所以他刻意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腿上的液渍都凝固了,才动了动麻木的小腿。
踉踉跄跄站起来,晕乎乎地往楼梯上走。
他已经到极限了,不能再在这接近密封的地方再待下去了。
悯希一步一步踩到台阶上,用尽全部力气推开地窖的木板,当木板掀开,新鲜的空气全部灌进来的时候,悯希那副唇蓦地张开,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了起来。
他的唇齿间,有令人微微目眩的银线断开。
悯希一连喘了半分多钟,才感觉活过来。
不能在这久留。
悯希咬牙忍过眩晕,准备站起来转移地方,然而,当他刚曲起一条腿的瞬间,发抖的脚腕,蓦地被一只手腕扣住了。
“为了躲我,要把自己搞成这样吗?”
淡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响起。
悯希呼吸骤停,在心脏七上八下跳动间,那只手上移,扣住他的下巴,将他转过去,指腹一滑,拨掉了他脸上的汗珠,面无表情盯着他。
这一瞬,悯希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低头就朝男人的虎口咬去。
猛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大门口奔去。
悯希拿出这辈子没用过的速度跑走。
但这一次,他显然没有上一回的好运气了。没跑几步,就蓦然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身躯。
悯希一僵,抬起头来,只见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脸,低头朝他看过来。对方头发凌乱,衣服全湿,手里攥着的通讯器上,有一条在来的路上,看过数百遍的短信。
而男人的脸上,赫然是触目惊心的微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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