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内得天独厚的结构, 让斐西诺的声音出现一点回音。
悯希的脑袋轰然一嗡,咬紧唇才没让呼吸变得仓乱。
斐西诺停了会儿,给出第三个选择, 尽管是大差不差的:“如果你是在犹豫那瓶杯子的容量太小,需要你反复收集, 让你很苦恼的话。我的骑士就在外面, 你可以向他们要一个水盆,我想, 皇宫里的水盆,至少能装下3000cc。”
越来越离谱的走向, 越来越荒唐得没边的话头。
让悯希骤然忍无可忍地出声:“我不同意、!”
斐西诺投过来目光,悯希努力让自己没错开视线,直直迎上去,抖着眼睫哆哆嗦嗦地拒绝:“我不同意这个方案!这怎么可以?也太脏了……”
“脏?”
斐西诺那张脸上,没出现一丁点的不好意思,他的眼神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凝聚着炙热的温度,一抬眼,深邃立体的五官, 组合成古怪的不解神态。
“我不太明白, 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吗?”
悯希怀疑斐西诺是故意的,他颤着抿了下唇上残留的水渍, 咬牙切齿道:“你是在装傻……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怎么能喝进嘴里?”
斐西诺一挑眉骨,似乎是恍然,反应过来悯希纠结的点:“你是指身体的排.泄物?”
“斐、西、诺!”
斐西诺不顾他将欲崩溃的阻挠,一字一句理智道:“你口中的那种东西, 是人体代谢的正常产物,是由肾脏生成,排出身体废物、调节水盐平衡的重要过程,他的成分中确实有人体不需要的代谢废物和毒素,但我想,你需要辩证看待,因为他里面还含有大量的水、葡萄糖、蛋白质。”
悯希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么迥异的环境下,和一国之主探讨这样毫不深奥的问题。
他胸口伏了两下,恼得连呼出去的气都是热的:“我不用你和我科普这些……我不想听!”
斐西诺仍没有被劈头盖脸喊的怒色:“我不是在和你科普,我只是在反驳你口中的脏。”
“不管你怎么说,那就是脏,那应该是进下水道的东西,而不是进嘴里的东西。我,我不会同意的,我宁愿抽血。”悯希重新脱下拖鞋,逃避一般跑回床上,最后几个字的字音都是闷的。
斐西诺又沉默了片刻。
他的掌心在濡汗,但他并不能清晰分辨清,这是由于和太固执的人辩论的结果,还是别的。
“特殊情况,即使是该进泔水桶的东西,我也会食用。”他眸色深黑,这样说道。
“为什么要纠结,他只会进到我的嘴里,不会入你的口。”
“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排出来。”
“斐西诺……!”
躺床上强行闭眼想昏睡过去的悯希一下子坐起来,在斐西诺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语之前,快速地颤声喊出斐西诺的名字。
他的眼中闪着碎钻一样的光芒,是真的,被逼到了极点。
他说一句,斐西诺反驳十句,咄咄逼人,有理有据,毫不给人喘息空间。
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悯希气喘吁吁,睫毛抖个不停。
但。
但不知道是被斐西诺步步紧逼的语气逼的,还是基于他的确喝了太多太多水的事实,他的小腹此刻真的……有点胀胀的,必须要很用力并住腿,才不至于漏出来、甚至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事情好像不太可控了,悯希在对面意味不明紧盯过来的视线中,借着被窝的掩盖,用手指轻轻蹭过似乎有胀裂感的肚皮。
悯希肩膀轻抖,用尽全部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一点异样来。
可在水潭里的,是城府深厚的帝王,冷水冰透他的部分大脑,属于警觉的那一部分,却仍在运作。
他眉骨轻耸,喉咙里模糊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哈”声:“看来不需要我催你,你也有这个需求。既然迟早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能,方便我?只是换一个流向渠道,这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我完全不会在意他的气味,味道,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能救命的东西,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会努力想象他是香的、美味的果……”
“够了……!”
悯希唇角抿着头发发麻地埋头喊出声。
在这快要晕死过去的声音中,斐西诺似乎终于有所收敛,若有所思地闭上嘴。
水潭和里面的天鹅绒大床相距有几米远的水面,其实并不太好视物,他微微眯起眼,只见床被里拱起来的身影,慢腾腾地抬起来。
最后,露出一张全然红透的脸:“如果……我照你说的做了,你能同意我一个要求吗?”
斐西诺挑起眉,看了悯希几秒。
“当然。”
悯希看向那边安静的大门,埋下头,小心蹭挪到床边,拿起床头上那瓶烫手的水杯:“那我需要,到里面去。先,先用这个就好。”
大门紧闭,外面偶尔会传来盔甲轻碰的碎响,在斐西诺每一次扬高声音说出那个字眼的时候,从缝隙里挤进来,都会让悯希大脑一瞬眩晕。
这件事,他并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不可能冒任何一丝风险去问骑士要一个水盆,再说了,他觉得自己……弄不出那么多。
在数分钟前,还在据理力争向悯希阐述这件事有多正常的人,在悯希端着瓶子,小心翼翼走进属于洞穴的范围内时。
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抬着眼,见悯希看也不想看他地,四处找寻最隐蔽的角落,最终,获得悯希青睐的,是右边的水潭岸边。
那一处的石壁呈倾斜状,往地面压塌,形成的夹角,让悯希有一定的安全感,不会让斐西诺轻易看见。
其实他也不想当着斐西诺的面这样做,但实在是,没有办法。
处在水潭正中央的斐西诺,能看见柜子外面,全部的地方,不管是大床,还是床边,那里那么亮堂,以悯希的脸皮,连多站一秒都手软脚软。
而斐西诺的寝宫是套房式,有大床的这一间卧室,是没有盥洗室的,想要去上厕所,还要拿着杯子经过外面守卫的两名骑士。
这就重新回到刚才的问题,他不愿意有一点让其他人知道的风险。
所以,万不得已,万般无奈,悯希只能借助洞穴里的黑暗,硬着头皮进行这一件事。
蹲下去的时候,不太放心,悯希飞快地抬起一点眼皮,嘱咐斐西诺:“你,偏过头去。”
斐西诺张了张唇,想说一句,没有必要,只是人类维持生存的正常行为,你不用因为这个害臊,世界上几十亿生物都会有这种需求。
但望向那张脸,不知怎么,斐西诺薄唇一压,最后脱出口的是一句。
“好。”
……
洞穴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光,一孔孔圆缝里,偶有掠过的月光穿进来。
斐西诺起初并不认为自己有闭上眼睛的必要,即便真有光滑到角落里的悯希身上,他也看不清究竟。
因为悯希蹲得死紧,曲折的大腿和小腿贴合在一起,全堆在怀里,脱裤子也是扭扭捏捏的,一点一点往下蹭,再让衣摆全部遮住。
没有人能真的看见什么。
直到悯希将深埋在腰上的裤子彻底往下剥去,布料弯弯绕绕堆在膝盖,一片光恰好在他没把衣摆扯好之前,袭上他的后背。
实际斐西诺还是没看见任何东西,但那一晃而过的,薄薄的白背,还有此刻缓缓荡在水面上,滴滴答答,挤一下,又羞耻停一下的声音。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瞬间僵直。
后脑是麻的,全浸在冰水里的身体,竟然有向外冒汗的感觉。
他竟然有一刻在想,如果将自己最短的尾指,比在悯希那段侧腰上,是否还要长一点。
很离奇……那竟然还是喝过水,有些胀的宽度。
也许悯希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觉醒过异能,能将身体任意一部分随心所欲变化的异能。
斐西诺想着,那边的悯希已经站起了身。
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悯希都从来没想过,和斐西诺会有这样安静的,几乎温馨的时刻,刚才那半分钟里,他们没有任何争吵和对话。
真是不可思议。
斐西诺将目光投向悯希的手里,悯希垂眼臊眉的,连扫一眼都不敢,“或许,我可以让维科斯先放进过滤器里……”
不等他说完,斐西诺就打断道:“不需要。”
“我等不了那么久。”
悯希张唇,又闭上,憋了憋,哑口无言地窘迫待了会,小声问道:“我现在需要怎么做?”
悯希没办法做到一只手举过头顶,一边一滴不漏,顺利游到斐西诺身边,他的水性也不太好,甚至说很差,呛一口水都会让他忘记游泳的动作。
斐西诺动了动手,锁链铛铛响,才想起目前他行动不便,他抬眼盯住悯希的脸,出声道:“柜子里第二层,有一艘充气船,你拿出来,打上气,再拿船桨划过来。”
悯希下意识应声,转身就要走出洞穴。
男人目光一抬,望向他手中晃荡的水面,脱口道:“不要洒了。”
他那谨慎提醒的语气,好似杯子里面装的,是能挽救人性命的圣水。
悯希轻轻蜷起手指,为这一比喻,臊得眼睛都转起白圈来,他用力低声:“我知道……!”
在斐西诺不开口之前,悯希是真的想拿着水杯走出去,到柜子那里,把船拿出来的。
但经过斐西诺这样看似合情合理的一句提醒,悯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受了影响,好像这真的是一件郑重其事的事一样,先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到了床头的桌面上,这才走过去拿柜子里的充气船。
充气船是扁扁的一层,放在塑料袋里,体积也不大。
悯希拿出柜子里配套的充气筒,夹住船边上的进气口,一下一下往进压气。
不多时,足以飘浮在水面上、能容纳一个人的船就这么成型。
悯希看了眼那边的杯子,本想边拿船边拿水走过去,余光一瞥到斐西诺的目光,他轻咬唇,还是先将船放到水面上固定住,再走回去拿起杯子和船桨。
充气船只,到底不太好稳定身形。
悯希坐上去的霎时,船只左右摇晃,他一个没及时坐稳,有水珠扬出去,滴答掉在湖面上。
一开始,悯希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是看见斐西诺轻皱的眉心,才满是窘迫地、好像做错事似的重新捧稳杯子。
悯希垂下眼睛,吸进一口气,平稳心情。
船桨开始在水面上拨划。
单手划一只木头材质的桨,对悯希而言有点困难,好在,他距离目标地只有几米远。
悯希很困难地,边稳定住杯子,边划动船桨,将身体的协调能力利用到最佳,终于赶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抵达到斐西诺的身前。
他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斐西诺的嗓音压下来,提醒他:“坐上来。”
悯希很懵,抬起头来,没听太懂似的:“坐到哪里?”
面前斐西诺看他一眼,脸又侧过去,目光定点落在肩膀上。
悯希看见了,讷讷抿了下唇,他神态纠结,有点犹豫,但又知道,这的确这是最好选择,他跪船头喂,船会不停飘动。
到最后恐怕有多半瓶都到不了斐西诺的嘴里,都要洒到水里去。
水潭暗潮涌动,浮动的波浪轻轻托着橙黄色的、圆圆小船。
船太小,悯希双膝跪在船头,另一边便会高高翘起来,在不堪重负翻过去的前一秒,悯希用胳膊抱住斐西诺的脖子,惊慌失措地爬上去,坐到了男人的肩膀上。
回荡水声的洞穴内,响起哗然的一下“噗通”,是船头太湿滑,悯希没踩住,一只脚的拖鞋掉进水里,引发的窘迫声音。
悯希高坐在斐西诺的肩头,垂下脑袋一看,微惊地蜷了蜷脚趾。
潭水太冰,太冷,他那条腿的脚踝以下,在上来时,不仅丢了鞋,还不小心没入了水面,被冰水一下刺激成粉色。
“好冷……”
悯希不自觉地小声呼着,用胳膊死死贴抱住斐西诺的头。
他看着黑到诡谲的水面,下意识蹬踹,想往上坐一点。
两条腿一高一低错位着,垂在斐西诺的怀中,泛着光滑的色泽。
他的蹬踹并不激烈,但也几乎要蹬开男人衣服上的纽扣,塞到里面微热的肌肉上。
那围在男人脖子上,层叠绑好的绅士领结,原本有变干涸迹象的地方,也在他湿冷脚趾的两下轻蹬中,重新晕开暗痕。
没有人注意到,提出这个方案的人,一寸寸变僵硬的身体。
第77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35)
顶上是遮天蔽日的洞壁, 底部是宛如黑曜石般,能噬人的水潭,一波波的水浪自斐西诺胸腔周遭漾开。
这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悯希就像在玻璃栈桥上,透过透明地板往悬崖下面看的恐高患者, 头晕眼花, 总感觉随时会从斐西诺的身上掉下去。
必须得快速解决,从这里离开。
在身下人没有动弹, 也没任何声息时,悯希抬起手。
白皙的指尖擦过下颌, 冰冰凉凉地虚贴在侧脸上,指尖触着耳垂,犹豫地凑近贴紧。
将斐西诺的脸固定在一定位置上,再轻抬起适合的角度,悯希便将那始终不敢看的杯子,轻贴在斐西诺的嘴唇边。
斐西诺下意识地,垂眸追随过去,但连一滴水渍都没尝到嘴里,那在唇上若即若离的杯子, 便被人猛一下拿开。
他一顿, 殊不知自己抬起的蓝眸中,有一霎的幽深。
悯希自然是又犯羞耻症了。
亲自弄出来, 又捧着喂给人喝的事, 他真的是怎么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悯希咬住微肉的嘴唇,蹙起的双眉,让他的神态看起来十分的苦闷,好似连呼进去的空气都是燥的。
他甚至忍不住想低下头, 朝手中抱住的脑袋,哀求,还是不要这样了。
但就在他思考好措辞,准备反悔之时,紧贴住的半张脸忽然偏过来,露出冷冽俊美的半副五官,透过他平直的唇线,悯希感觉他的心情是差劲的。
“你在我没看到的时候,偷偷把尿换成水了?”斐西诺在悯希毫无防备的时候,平静问道。
“?”悯希有一秒,表情都是空白的。
他咽了咽小巧的喉结,将茫然咽进喉咙里,又眨了下眼,那股情绪就反哺上来,变成更强烈的恼怒:“你有病!我全程在你的视线范围里走动,我哪有空、哪有空换!”
他实在不喜欢斐西诺张口闭口把那个字挂在嘴边。
而且,他不知道斐西诺哪里产生的怀疑。就像他说的,他从产出到来到水潭深处,每一步都是在斐西诺如影随形的监视下进行的。
无法接受被误会的悯希直直看向斐西诺的脸,然后就见,斐西诺鼻尖轻嗅的动作:“那怎么是香的?”
没拿远的杯子在他脸前面来来回回地晃动,从水面飘出来的一股莫名馨香,也淡淡浮进鼻腔里。
斐西诺的脸上是恰如其分的困惑,他当然知道悯希从始至终没离开过他的凝视,以至于这股香气就显得更古怪,他的疑问也就显得更加真实。
斐西诺无法确认是不是从小到大他对悯希哪里都香的刻板印象所致,导致他对那瓶液体产生了虚假的嗅觉,自顾自,自行脑补出的香味。
他无意识将高耸的鼻腔,往那瓶水边上凑近,想闻更清楚一点。
已将他的问题视为挑衅和阴阳怪气的悯希,猛然将杯子拿远,笨拙地推开斐西诺的脑袋,想跳回充气船只上。
斐西诺被掠过的指尖重重擦过,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但他只将脸偏过去一瞬,就重新抬起眼,对已经把一条腿踩回船头的悯希道:“你要说话不算话?”
悯希所有动作一凝。
说话不算话这种指控,对品行端正的悯希来说是项很严重的污点。
他保持住要下不下的古怪姿势,垂着头,面红耳赤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这样很不文明,再怎么掩饰那也是从很脏的地方出来的水,我们并没有到走投无路的境地,慢慢来不好吗?”
“我和你说过了,我的身份,并不能做到慢慢来。”
悯希仍是不吭声,好像在做非常艰难的心里抗争。
他双腿斜向上高举,几乎蹭着斐西诺的下巴,上半身则向左扭,与斐西诺正面面向柜子里面的大床房。
他没有用全部手指去碰手里的杯子,实际上,他只用四根手指“捏”着那个杯子,姿态扭捏。
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自尊心碾压过了所有。
悯希偷偷向下倾斜杯口,想将里面污秽的液体洒进水潭里——
如果男人没有突然偏过头,将嘴衔在杯口的话,悯希觉得自己肯定能成功的。
杯子里的水面在下降,悯希看到斐西诺侧面的喉结,在高频率滚动,好似里面有巨量的液体在滑过喉骨,以至于他在将近半分钟后,才停下吞咽动作。
悯希感受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眼尾急速染上淡红,手都抖了起来。
好半晌,他急喘一口气,将脚重新踩回船头:“既然、既然你已经,那我要走了。”
悯希踩在浸过水里的船头,一打滑,差点从斐西诺肩头上摔下去。
一条熟悉触感的“手”从后面托住他,让他稳稳当当坐在半空中,悯希抿起唇角,将快要从喉咙里跳出去的心脏,压回去,小声准备说谢谢。
腰畔忽然一凉,刚刚拯救他于水火的东西,掀开了他的衣角。
“做什么?!”
悯希惊呼道,他坐在无数条手组成的摇篮里,一回头,就看到斐西诺在阴影中毫无波澜的蓝眸,在变暗:“你刚才喝的,不止这一杯。”
“放心,维科斯给我打过抑制针,我的共生体这段时间都不会再有毒素。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可以坐在上面,慢慢制作第二杯。”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直到累积够5000cc。”
悯希:“……”
……
那天,悯希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哆哆嗦嗦、全身发软发麻地离开水潭,再离开斐西诺的寝宫的。
维科斯接到斐西诺度过兽期的通知时,差点从床上摔下来,摔断一把老骨头,但这个正经的医官,当然想不出斐西诺是用多么有伤风化的办法,逼迫悯希的。
他只觉得,用一个晚上就能转危为安的斐西诺,不愧是他们的帝王。
在他想要向斐西诺请教,并将此奇迹记录在幻想种医学史上时,他遭到了悯希的强烈反对,那抖着手脚、好像肚子都在往里瘪的男生,抖着唇求他千万别去问斐西诺。
维科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奇迹明明该记下来的。
那样足够让幻想种医学史进步一大步。
但无论他怎么软磨硬泡,悯希都不正面回答他,只跟他说,自己也不清楚那一晚具体发生的事。
维科斯是个倔强的种,悯希被斐西诺安置在了原来的寝宫里,他记下路线,每天都会坚持去悯希的寝宫,用各种方法旁敲侧击。
只没等他问到有用的,莎里斯蒂帝国便陷入了空前的热闹中——
“皇帝亲自透露的消息,那位尊敬的救世主……还活着!”
这则消息是在凌晨放出去的,都不用斐西诺派骑士大肆传播,在六点左右,原本每天空荡荡的莎里斯蒂皇宫前,就挤满了顶礼膜拜的群众。
有上一辈亲身经历的,也有这一辈当睡前故事书听到大的,都挤在鎏金大门前,想亲眼目睹一下救世主的尊容。
至于那些,救世主十年前的死讯,这十年的悄无声息,种种疑点,都被斐西诺用“无可奉告”四个字挡了回去。
其实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些,或许会有人在茶余饭后分析两波,但更多的,都陷在了救世主出现的狂喜震惊中。
有人抄起家中的仿真娃娃,当成应援物一样,在皇宫门前高举挥舞,试图让皇宫里的救世主看到自己对他的狂热;也有人手攥手帕,在角落里默默淌热泪。
千人千样。
可一周过去,没有人真的见到过救世主的身影。
开始有质疑斐西诺的声音,细细碎碎,零零散散,出现在各个行星、各个家中。
直到有宫里的侍卫,看见他们的帝王频繁出入救世主曾经待过的寝宫,那两位许久没出现的遗孤,也一天多次进宫,想推开那扇寝宫的门,却屡次被打发走。
这些曾经与救世主有瓜葛的人,堪称执着的举动,犹如一瓶干.粉,浇灭了那些质疑的火。而一早就笃信这则信息是真的的人,则更加疯狂地探讨着。
“陛下也藏太深了,他会不会早就找到了救世主,却一直瞒到现在……”
“你们说那位现在长什么样?我奶奶说,陛下还是王储的时候,她远远看过那位一眼,是直到至今奶奶都说没人能比过的样子。真的搞笑,我奶好夸张。”
“夸张?笑死,你知道那年有个贵族,只是跟那位碰了一下小手,就直接心跳过速被抬进医学院了吗?”
“十年,就是再漂亮胶原蛋白也流失不少了,这是人类可悲的、不容置疑的生长过程,不过是那位的话,或许只会更有韵味……”
数不清的对救世主的探讨进行着,最终,引发所有人关注的,是有人提起的——
“听说十年前那位还很小,可这么久过去了,是不是,也该到适婚年龄了?”
斐西诺这几天有很多事要忙,很多事要考虑,怎么让悯希合情合理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内,还有对他的头衔安排等等,都要想。
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没有去见过一次悯希,他还不准悯希走出皇宫,理由是自己身体状况还不稳定,可能还有需要用到悯希的地方。
鉴于瞒不过每日要来觐见的那些大臣,斐西诺在悯希寝宫的大门设了单线联络,大臣可以去拜见,但要提前一天在门前留言预约,让悯希自主选择,想接见谁,想不接见谁。
选择。
斐西诺怀疑悯希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这个词的正确注解。
在消息传出去的当天,寝宫大门就累积了三十二条预约,悯希从早到晚,依次都接见了,斐西诺偶尔路过寝宫楼下,还能听见上面窗口传下来的欢声笑语。
他从来没见过皇宫有这么拥挤的时候,排队的队伍头部,在寝宫的楼道里,一直蜿蜒出去,排到了一楼的庭院花园。
这之后几天,每天都有人预约。
当这天,联邦总局的局长要亲自上门,就悯希的婚姻进行一点商讨前,斐西诺先一步叫人传达给悯希,让他推掉当天所有预约,自己要过去一趟的信息。
突然接到这个通知的悯希没有生气,早早就准备上了。
当斐西诺踏入庭院花园的那一刻,悯希甚至忍不住扬起唇角,心中升起一点微妙的憧憬。
他知道斐西诺是为什么而来的,如果顺利的话,他就可以和斐西诺重归于好,那些尴尬、羞耻都能从此一笔勾销,他们能就此回到小时候的相处模式。
他不要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要什么财富,斐西诺安排他在宫里,打打杂,做个保洁,偶尔一起聊聊天,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悯希因为这个猜想,心情都愉快起来。
但他好似全然忘记了一点,长大后的斐西诺,完全不再像幼年那样,拥有浅显可见的情绪。
他变得极其善变,古怪又不好讲话。
悯希其实也没想过,他和斐西诺竟然会在见面后,对话的第三句开始吵起来。
“我欠你一个要求,今天正好有空,可以如约履行。”
“我希望你能把洛淮塔从牢狱里放出来,他只是受我逼迫的。”
在这句话后,斐西诺平静的唇角一扬,露出无比粲然的笑意。
那双湛蓝的蓝眸,像乌云密布下的深黑海面,扬起了万丈高的波涛,溅起的水汽拥有能扼人喉咙的窒息感,只要被那视线盯住的人,都会产生如若置身毫无生物迹象的无人区,惶然、惊悚,却无处可逃的绝望。
他用好像很高兴的语气,出声道:“我们伟大的救世主,明明这十年都是消失不见的状态,居然还能和帝国的好上将发展成这么伟大的革命友谊。都过去几天了,还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浪费这么珍贵的一次机会,也要把他从牢里救出来,真是让我惊奇了。”
他这语气,听得悯希不太舒服。
想着到底有求于人,悯希忍了忍,很好脾气地小声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斐西诺笑了:“为什么会这样说呢,我认为我有在好、好、说、话。”
悯希深呼一口气:“就算没有我的请求,看在他为帝国付出过这么多年的辛苦上,你也不该这么对从小和你长大、拥有无数美好回忆的童年玩伴,将他直接打进死牢。”
“美好回忆?”
男人眉骨高挑,发出短促一声笑。
“你总是有很让人无奈的一点——善于想象。即便在十年前,我也是莎里斯蒂的王储,我每天都有许多属于王储的责任要去践行,我怎么和远在第二星军区的洛淮塔,发展什么……美好的回忆?与他有美好回忆的,或许另有其人,你说呢?否则他怎么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抛弃他效命多年的帝国,这到底是喜欢你到了多难以自抑的地步?”
悯希冷下脸来:“你一定要这样说话?”
他是真觉得他们能和好的。
所以即使在冷脸,他也没有动,在给斐西诺调整对话姿态的机会。
斐西诺却困惑道:“我不明白,可以说直接一点?这样是哪样。”
悯希耐心耗尽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和这个样子的斐西诺交流,他是个喜欢避其锋芒的人,斐西诺这样,他只想冷处理一段时间,等人冷静了再去想要不要再沟通。
他抬起眼睫,蹙眉看了斐西诺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庭院,回到寝宫里去。
斐西诺笑容一霎敛起。
他半眯起怪异到有些病气的眼眸,凝视了半秒悯希的背影,陡然伸出手,从后方掐握住悯希的半边腰肢。
男人力气极大。
悯希在他的单手控制下,连动一下都是奢望,他炽热呼吸轻抖,忍不住大力挣扎起来,接着就低头朝斐西诺的虎口用力咬下去。
斐西诺尾指轻抬了半寸,又重新放回去。
如果十年前逼婚那一次,他那弱小的双臂能更有力一点,敏捷度更高一些,舍弃那些怕被讨厌的怯懦,没有任何用处的心软,他就能像现在这样,将悯希牢牢扣住,一把转过来,双眸锁紧。
“我还没和你说完话,要跑到哪里去?”
悯希用牙齿咬了下唇瓣,不去接斐西诺的眼神,他努力动用身体,将被掐握在斐西诺双手中的腰肢用力一旋,想挣脱开斐西诺对他的束缚。
他灵活性很高,腰肢的宽度也能在他的需求下,再缩窄一点点。
而仅是这么一点,加上皮肤夸张的润滑度,让斐西诺在两三秒钟,竟真没抓稳他。
悯希侧身想快步走远。
但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十年前逼婚未遂的那一次了。
斐西诺在非常极限的瞬秒之间,将双掌向中间压去,重新死死握紧!
他膝盖向前一抵,悯希的双腿就软倒,在他的后掌扣扶下,瞳孔收缩地倒在地上。
“听不懂吗,我在和你说话。”
将他压在身下的男人似乎是怒极,脸上再也寻不到一分一毫的笑,他冷冷地盯住悯希的双眼,右手掌心扣住悯希的后脑,向上微微一扣,拉近距离。
过于近了,近到他们的额头都要抵在一起。
悯希柔软的鼻尖,都蹭上了斐西诺的鼻梁。
斐西诺呼吸平得像在睡眠中,但刚才那剧烈的对抗,让悯希累得眼中都闪起了水花,他呼吸很急,凌乱得,不断扑乱斐西诺的金色额发。
斐西诺眼中都要扎进碎发了,仍一动不动,像是静止,他身上在动的,好像只有那冷感的木质香,在空中飘着,挤进悯希的口鼻中。
悯希喘了半分钟。
突然平静下来,小声道。
“你总是表现得很恨我,但每次一见面,你都特别想碰我的身体,这也是因为,你喜欢我到……难以自抑的地步了吗?”
斐西诺幽深的瞳孔,因为他的这一句话,微微地一缩。
他似乎不太明白悯希在说什么。
“哈。”
“喜欢?看来我们伟大的救世主,还有自恋这一特质……的确,十年前我的确有过些好笑的错觉,但你真的会以为,这么久过去,这个错觉还会延续至今?”
他像是想讥诮地笑一下,视线一挪,便看见了身下的悯希,正冷静看着他。
斐西诺眉梢一压,微眯起眼,滑动目光。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悯希的衣服里鼓鼓囊囊地挤进了几十根“手”,他们快活地在布料下面“包饺子”,将软软的身体当成肉馅,全部毫无缝隙地缠裹住,几乎要将那件衣服都挤裂了。
像在争夺地皮,他们争先恐后地依附在悯希的皮肤上面,有一种黏糊糊的稠感,在外人眼里,他们挤得很激烈,幅度大到,如果把脆弱的脏器挤移位,都毫不稀奇。
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在白肤上的浆果,正以“啧啧”的水声,消失在那些手的口器里。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吃我那里。”斐西诺听见悯希这样说。
斐西诺几乎猛一下站了起来。
失去人压制的悯希,也随之撑起胳膊站直身,随着他这个动作,所有蠕动在他衣服里的共生体,都哗地抽身而去。
他看起来很平静,低头整理自己有些乱糟糟的衣摆。
斐西诺盯着他,呼吸终于有了起伏,他像是想解释,但再怎么辩解也是徒劳。
共生体是斐西诺的第二精神体,他寄存着斐西诺所有真实的情绪,他的所做作为,都投映着斐西诺潜意识里的真实想法。
所以,他无法驳回悯希对他的控诉。
斐西诺面色怪异,一边眉高高挑起,盯着悯希不说话,也不动弹。
直到悯希弄好衣服,抬起那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漂亮眼睛,微微张开唇,这片寂静才终于被打破。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只对你这么狠心。”
斐西诺眼眸倏然抬起。
他近乎用力地盯着悯希,那些过长的、散乱的额发扎得他眼睛猩红。
然而悯希却陡然安静了。
斐西诺下颌绷紧,忍了忍,低哑道:“……怎么不继续往下说。”
悯希抿唇。
“因为我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你喜欢我,就该说你有多喜欢我,你想我,就该说你有多想我,而不是一边喜欢我,一边做着让我讨厌的事,说着让我不喜欢听的话。”
“你可以直接说的。”
“说你多喜欢我。”
斐西诺听见自己后牙轻碰摩擦的声音,他眼中裂开更多的红纹,沉默不语地盯着悯希。
“你明明已经有很久没见过我了……”
“为什么要对我态度这么坏呢?”
悯希垂眼,语气很轻,音量也很低,嘴唇只张开一点的缝隙,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白色。
悯希沉默了会,轻轻抬起眼睑,在准备将目光挪到斐西诺脸上的时候——
高大到有些异于常人的身躯陡然俯下来,双臂穿过他的腰肢,紧紧抱上了他。
悯希被这冲力,撞得微微后退一步,诧异抬起脑袋,却除满眼的金发外,什么也看不见。
斐西诺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很锋利,戳得他的肉很疼,悯希眨了眨眼,没有动,斐西诺却和他一样没有动,也一言不发。
只是垂在后腰上的手,紧得发白。
宽大的肩膀罩住悯希的一半视线,以至于那颗悬而未滴的水珠,不为人知地砸在后面的草坪上。
成了一个秘密。
悯希不知道让斐西诺抱了有多久,久到腰肢都酸了,一道娇滴滴的“哞”声从悯希的脚后跟边上,传上来。
斐西诺还像个雕塑似的长在悯希的身上,悯希眼睛却一亮,半拖着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个温软的小东西来:“你要和我一起养这个小奶牛吗?”
斐西诺抬了下胀痛的眼,看见悯希手中,突然出现的,一只黑白相间的憨态奶牛。
他眼睛还是红到恐怖,下颌无意识依赖性地蹭了下悯希脖颈上的软肤,仍没说话。
悯希却已自顾自高兴起来,都没想起从他怀里钻出去,就道:“这是昨天晚上我出来散步,在后面的花坪里看见的。”
莎里斯蒂皇宫毗邻的是大大小小的牧场,一个很大的草原,偶尔晚上会听到牛羊哞叫的声音。
“我去问过后面的牧民了,这只小奶牛刚生下不久,贪玩,已经走丢过三四回了,我想把他送回去,但牧民非说要送给我。所以,他现在是我的了,我想和你一起养他,好吗?”
雀跃的询问。
还有,“一起”。
斐西诺轻眯起眼,悯希看来时,他偏过头去,让酸热鼻梁冷却了会。
“……好。”
他嗓音太哑,悯希没有听清,又问一遍:“什么?”
斐西诺沉默半秒,在悯希拽住他衣摆摇了两下后,他扭过头来,淡淡道:“我说——我不想。”
“你养的奶牛肯定和你一样娇气,这不吃,那不吃,喂再多块头也就那么点,水不爱喝,只爱喝牛奶,还只要三十七摄氏度的,力气小,还不愿意锻炼,走两步就喊累,我养他不如去养一窝猪,每天往棚里撒一桶饲料,大了还长得比你胖。”
悯希:“……”
……
最后这头小奶牛的归属权还是给了悯希,但斐西诺没有正面回应到底要不要一起养,只在傍晚遣人来,给他在庭院里打了一圈小栅栏。
悯希心情很好,一直在晚上拿起衣服进到盥洗室,一个声音响起之前——
【准备一下,近期我会送你到下一个世界。】
脚步猛顿在盥洗室门口,悯希一点一点地眨了下眼,然后不可思议道。
【?我以为你死了。】
系统:【出现点意外,你本来该在成功阻止公爵的计划后被传送走的,但主系统线路障碍,我被强制下线了,冰蓝湖里正好出现时空乱流,我修复好程序,才能登上这个世界。】
悯希将衣服放在储物架上,深吸一口气:【近期是什么时候?】
【应该不会久,会在事变之前,不过这之后都和你无关了。】
悯希注意到事变两个字,然而系统显然没有深入解释的打算,程序也还存在问题,系统久留不了,“滋滋”一声,悯希再叫他已经没有回应了。
没得到解答,悯希只能强迫自己暂时抛在脑后,别去想。
第二天一早,他给准备去议事厅的斐西诺打了几十个骚扰讯息,最后得到斐西诺的允许,可以出宫溜溜。
虽然斐西诺让骑士知而不报,但悯希还是在一个漏嘴的小侍官中,听到了这几天乌庚行和慕仑一直有来找他。他打听到,两人如今都在拉维尔军校。
拉维尔。
S班,训练楼。
穿好训练服的慕仑,将一个用透明罐密封的游乐场放进柜子里。
游乐场是由一种从矿星挖取的发光机械小零件拼成的,有点像古地球的拼图、积木,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和反复的试错。
慕仑耗时七天,正好在上一节文化课拼好,来训练楼的时候顺便带上了。
一节课结束,他随手往后拨开湿发,拉开柜子,正准备拿出里面的常服。目光本能往上一瞥。
教训楼内响起剧烈的“砰”声。
慕仑目光一冽,精神力渗进整个三米多高的柜子,将所有正在被打开的柜门,轰然关上!
这一声音引起全部不管在擦汗、换衣服的人,都一个激灵,惊恐地停下动作看过来。
只见柜子前的慕仑一点一点转过身,微笑道:“我的东西丢了。谁拿的,主动交出来好不好?”
有人怯怯:“慕仑同学,你丢什么了……”
“一个放在透明罐里的机块。你们这些人,不是每天嘴上喊着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那可是我脚踏实地一块一块拼的,什么时候找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再下课怎么样?”
他歪头:“老师,你应该也会支持我?”
“为了让大家尽早下课,我非常鼓励大家互相检查。但是像这种,想要麻烦别人,给我的寻找工作增添难度的——”
慕仑抬起手,猛扣住一个偷偷拿出通讯器,想混入人群中编辑讯息的男生的脑袋,将其用力砸到墙壁上!
高阶幻想种的身体素养,超乎常人想象的强悍,只见墙壁有轻微震颤,男生额头流血的地方,窸窸窣窣裂开蜘蛛丝网一般的裂痕。
两人站直时,男生都仅到慕仑的胸口处,更别提他此刻被扣住头、半躬身的高度,慕仑抬起腿,就轻而易举踩上他的后背。
红面鞋尖戏谑地左右一碾,男生抵住墙面的脑袋,发出咯嘣、咯嘣,骨裂的恐怖声响。
拉维尔军校只收幻想种,幻想种的自愈能力,让男生在这一刻,摆脱了当场身亡的结局。
慕仑笑着,在众人悚然视线下,伸手一把抓住男生的后脑,提起来,放到眼前:“……会让我非常伤脑筋。”
他一弯唇角,唇边露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那修长手指绷起的抽搐筋络,大力到,似乎掐紧软皮里的组织,直直掐住了里面的头骨。
训练楼里的气氛在男生的血滴答答在地面汇成湖泊的时候,紧绷到了极点,像拉紧的弓弦,再给一丁点助力就要绷断。
恐惧下,不知是谁大喊出声:“慕、慕仑——你别再发疯了!”
慕仑一顿,望过去,没太认出那人是谁。
“你要找东西,所有人都会配合你,但你却一言不合就堵住大家不让走,这也就算了,你还伤害同学,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缩在墙角和抱头躲在长椅后面的人,渐渐蠕动了起来。
人群里逐渐响起怯怯的附和。
“对啊对啊,谁会偷你的东西……万一是你自己记错,压根没带来。”
“而且打通讯怎么了,这是人家的自由。”
到后面攻击方向改变。
“慕仑!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以为你独立特行,游走于所有人之外的样子,真的很清高吗?并不,我每次看见你,都只觉得你是一个没人敢接近的可怜虫。其实你也明白吧,根本不是你抛弃了大家,是大家抛弃了你!你好像总是搞不清楚这一点!”
“听他说了吗,丢的是机块,是要拼来送人的吧。”
“我想不通,他要送给谁,像他这种人,应该没有人会喜欢他啊……模样再怎么能看,成绩再怎么好,性格阴晴不定,和他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发神经……”
“实话说,我之前不敢说的,我小时候和他在同一农牧星的,他那时就总和人打架,我妈都让我离他远一点。不管男孩女孩,都没喜欢他的,我们那时候都觉得他会孤独终老。”
“笑死人了。他还拼机块,没女孩敢收吧,谁敢喜欢他?男生都不敢跟他搞基!他的手除了拼机块,这辈子也就只能鹿了。”
“我们本来就不该怕他,我们所有人都集结在一块,能打不过他?我们早就该团结起来,共同抵抗这种害群之马了。”
半封闭的空间里,男男女女都在张嘴,这堪称围剿的现场,在拉维尔,几乎从没发生过。
慕仑冷冷地盯住面前人。他记起来了,第一个出声的人,是那时在校门口造谣的男生,这些附和他谩骂的人,他刚刚在稀薄的记忆里,确认了有多半都不是S班的学生。
在怒极的时候,慕仑蜿蜒在皮肤下面的青管在一跳一跳地抽动,恍惚中,他猩红的眼底,似乎出现了面前几个人四分五裂、变成血雾的幻觉。
慕仑其实是真的想动手了。
在两只手从后方拥上来,紧紧抱住他腰肢的前一秒。
慕仑瞳孔一瞬收缩,怔忡地垂下眼。
看到扣住他腰的手,是一双让他神经酥麻、闭着眼都能描摹出弧度的熟悉线条。
那几根手指微微下扣,牢牢抱稳他,直到他的腰部恍然地全部松解了下来,才往下滑走,从他的双臂中退回去。
慕仑用余光看见一道身影从旁边走来,站定在他的面前。
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慕仑其实都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上一秒还在怒不可遏地想手撕杂碎,转眼一瞬,一个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就站在他咫尺之间——
一只手伸过来,带动着他,擦过衣角,直穿过极窄的侧腰,最后停于后腰上。
直至此,慕仑的脑子都尚且能转动。
当另一只手同样被那几根指腹攥住,向上挪去,托住半张侧脸后,他动了下发麻的指尖,看见悯希浓密的睫毛一抬,用小两码的掌心压着他的手背,轻声问他。
“慕仑。”
“你想亲我吗?”
慕仑瞬时睁大了双眼。
“……………………………………”
“,,,,,”
“///”
“……”
“?”
这一瞬,一点不过分地说。
慕仑像是被扔去太空,砰一声在超大压强下爆成了碎石浮灰,甚至怀疑了两秒自己是不是身处现实。
他瞳孔又扩又缩,后脊霎时濡湿了汗,接着就看到悯希眼睛里,自己唇角微抖,送去医院能立刻盖章是白痴低能儿的模样。
“不想的话就算了。”时间过去太久,悯希似是有点窘迫,手指一曲想收回去。
一句你怎么在这咽回喉咙里。
慕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激烈、迫切地吻上去的。
“要托住我的腰,别让我撞到墙上,弄疼我。”
仓促脱出口的提醒被严密贴上来的嘴唇,重重塞回了湿热的口腔,悯希脸颊被掐起一抬,被迫分开的嘴里,唇舌被黏腻缠上。
慕仑连一个人的嘴都没仔细看过,真不知道吮住人的这里,原来会产生“咚”的一下,灵魂从身体里抽离的震麻感。
男生的腰可以生得这么窄。
还没有他的小臂宽。他放上去,手掌还有余,弯折过侧腰,掐住与他正面相对的一点肚皮。
原来天上真的会无缘无故撒钱的。
慕仑呼吸急促着,托住悯希的脸,微肉的一点点,冰滑如丝绸,掐紧稳固住的时候,手指会深深陷进去,轻到哪怕肌无力的人摸上去,都会嫌力气重了。
蹭磨的唇没几下变得红肿,慕仑抵开那嘬干的舌尖,在里面搅两下,吮两下,口水从粘连的唇缝中滑下来。
慕仑向下一错位,追着上去将水痕舔净,又停在下巴处,含住弯弯的一点,舔了会儿。
……
训练楼里正在发生的史无前例的热吻,吸引了无数在校或不在校的人跑来围观,只是因为,对象是慕仑。
那个性冷淡的,用毒舌骂哭过拉维尔军校近半数人的,学校首席。
在和一个不知名的、漂亮得宛如虚构的男生接吻。
“我靠,慕仑亲人是这么个狂热劲?真的不会把人的舌头嘬断?”
“他人都要钻进里面了。”
“好夸张……我觉得我今晚做梦都他妈会是‘啧啧’的水声。”
训练楼的大门被挤塌的时候,学校的在校人数达到日高峰,引发这种疯狂效应的人,却仍陷在与悯希嘴唇相黏的颤栗感中。
慕仑一只手托着悯希的脸,另一只垫在悯希的腰后,全程木到不会换姿势。
是在悯希忍不住错过脸去呼吸,舌头“啵”地一声从他口中拔出时,变的。
左手下移,右手上移,按在后背上,指尖相触着,将怀里温热颤抖的身体用力往胸口压去。
悯希呼吸中断,配合着他上踮脚尖,来到胯部差不多同一水平线时,有烫意突如其来地涌上内侧裤缝。
慕仑头脑眩晕。
他很难形容这种,如困在黑暗水牢里,周围全是该死的长舌男女,嘴里念着每一个都让他想捏碎石头的字,这个人的出现,有多让他恍如重生。
慕仑感觉到鼻腔里有腥气,待他缓过那股劲儿,他低下头旁若无人地沙哑问道。
“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宫里……”
话没说完,慕仑看见怀里的人抬起了一双漂亮又圆的眼睛,红肿的嘴唇几乎贴着他的下颌,似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抬起了一点眼皮。
不知怎么,慕仑在这一瞬,脊椎猛地一抽,重重敲了下头骨,在肾上腺素飙升之间,他重新用指腹掐住那张脸,不管不顾要再低下头去。
身侧却在这时,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抬起腿,将他直接踹飞到了墙壁上——
第78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完)
如果有人能摸慕仑一下, 恐怕就会发现,那件防水的训练服内全然湿透了。
慕仑以前甚至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碰到人的这里,以至于他是真的不知道, 那种神经爆炸的感觉会维持这么久。
好像有人在拿动物身上的毛编织成的一小排刷子,在往他的每一个不耐痒的地方, 轻刷慢扫, 明明身上的衣服是亲肤材质,却感觉磨得他每一处都火烧火燎。
尤其是在抱住、那个的时候, 慕仑脊椎都麻得,像变成了一条饱经蹂躏的面条, 再也撑不住人的躯壳。
他差点抱着悯希跪倒在地。
还好……他唯一庆幸的是,也是需要叩首感恩的是,这件训练服防水。外面的水渗不进去,里面的水渗不出来,悯希只能感觉到烫,但不会被弄脏。
也是这一刻,慕仑才在这种史无前例的恐怖喜悦中,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好像,并不讨厌悯希。甚至, 也谈不上是那种感恩的喜欢。
事到如今, 慕仑不得不承认。他对悯希有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复杂感情。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明明是恨的,对失约的失望, 对十年来找不到人的愤恨, 但此时此刻,只是碰到了这个人,想触碰他皮肤的渴望,想连他灵魂都占有的欲望, 就在一瞬间全部一一复苏。
慕仑再次抱紧怀里人的一霎,就再也无法抑制住,被如大.麻一样的情绪支配大脑,俯身想嘬干那红肿嘴唇里的水。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一声,身体砸在墙壁上,墙壁疯狂蔓延开裂纹、和身体里咯嘣咯嘣骨头碎裂的声音,让慕仑彻底愣了一秒。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突然从悯希身前分离,曲腿坐在墙壁的凹陷处,血流不止。
直到他抬起眸。
对上一双可怕的、饱含冰霜的眼睛。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慕仑甚至想调侃一下,他从来没在乌庚行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简直是精彩绝伦。
他手背上的青管在抽搐,跳动,暴露着主人想捏爆人心脏的疯劲。
也许是身体内的蛋白质流失太多,让慕仑的思维有点迟滞,他后背上的血疯狂在流,心情却古怪的平和。
直至乌庚行用精神体调动起身边的整个柜子,庞大的机械柜轰隆隆地,像被一只手从地上缓慢拔起,往慕仑身上移动过去。
慕仑抬起眼,青绿眸瞳被渐渐蒙上一层阴影,又过了三秒,他才从地上站起来,后牙磨着咯咯响:“乌庚行,你是想死吗?”
这么多年,他和乌庚行从来都是只在口头上交火,偶尔有几次在悯希的问题上,控制不住火候,动的几次手,也是点到为止,没有见血。
这次却不一样,乌庚行像是要奔着让他死去的。那么大一个柜子砸人身上,就是神仙也活不成。
慕仑几步走上前,一拳砸在乌庚行的脸上。乌庚行轻哼一声,精神力稍微滞了一下,整个柜子猛然掉在地上,如惊雷一般,炸开让头皮发麻的巨响。
拉维尔这几年,慕仑一直是在对战方面的第一,乌庚行则是学术方面的第一,但论对战,乌庚行一直不比慕仑差,他只是每次在考试上留有余力,不想把自己弄得汗渍渍,难受。
所以乌庚行在转瞬便侧过头,躲过慕仑又一个往死打的拳头,训练楼里彻底乱糟糟起来,不作为的老师在惊慌过后,总算想起自己身为人师的职责,扯住嗓子大喊,让楼里的人有序撤离。
两个顶级高阶幻想种的对打,足以拥有让方圆几里内房子夷为平地的威力。
慕仑侧目看见那跟白豆腐似的人,还杵在原地傻愣着,轻啧一声,青筋跳动地忍怒挨上乌庚行一拳,借机握住悯希的肩头,推着那发滑的软肩,把他往门外送。
“别——碰——他——”
乌庚行一脚踹在慕仑的胸口,从齿间挤出阴森森的字句,他两步走过来,将军靴一脚踩在慕仑的肩膀,死死碾磨,在骨骼发出岌岌可危的碎响中,乌庚行如同地狱里的罗刹,眼睛通红地将鞋跟嵌在慕仑的皮肤里。
慕仑吐出嘴里爆出的血浆,难得爆出粗口:“妈的,你他妈真是……”
胸腔气体被压迫,慕仑不太能顺利流畅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他怀疑自己喉骨都被乌庚行这神经突然失常的疯子打歪了,一直在漏气。
实力不相上下的幻想种,往往打架,看的就是谁先成功占据先机。
慕仑被牢牢踩在地上,曲起的脚跟在地板无力蹬滑,他眼睛发狠地瞪住居高临下看住他的乌庚行,一股火从心头烈烈燎升,脖颈猛地绷出几根管子,慕仑驱使精神力,硬生生折断一根保温铁管,将尖锐、参差不齐的管头,对准乌庚行的脑后,直直划过去。
那几乎是光速一样的速度,眨眼尖头便来到乌庚行脑后的咫尺之间。
训练楼走廊外,挤在窗口观看战况的学生,都骇然睁大双眼,走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以及,悯希终于从惊愕中回过神,颤声喊出的一句。
“慕仑,乌庚行,你们别打了!!”
正在对峙的两个人,刺眼白炽灯下。
地上的慕仑瞳孔一缩,在无数道嘈乱的声音中,精准捕捉到这一句,深刻基因中的服从性,让他猛一下撤出了钢管上的精神力。
失去支撑的钢管,重新变成死物,咔嗒,掉在地上。
金属掉在瓷砖上的回音不断外扩、外扩,被风托住,流到走廊外面。与此同时,乌庚行没收住最后一脚,猛一下踢到慕仑的侧脸上。
这没有克制住力气的一脚,带着能踩碎石头的威慑力,让慕仑颧骨附近的皮肤,迅速高鼓了起来。
慕仑眯起眼,捋起被血渗透的头发,声音嘶哑道:“……妈的,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一顿。
仿佛覆有一层血膜的余光里,两条白皙的长腿一前一后,从门里进来,快步走到了身前,站定。
然后响起一句后怕的,微怒的。
“你们跟我到外面来。”
……
训练楼里有很多间空场地,两个身体不同程度负伤的男人,各自垂着头跟在悯希身后,走进一个无人的教室里。
军靴踩踏声停下的一瞬间,乌庚行淡淡出声:“你总有把一件事闹大的本事。”
慕仑用冰袋贴着脸颊伤处,火气本来已经随冰气往下消散了一点,一听乌庚行这就差没指名道姓的指责,顿时冷笑出声。
他挑眉,反唇相讥:“乌庚行,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到底是谁像个疯子似的,突然打上来?刚才训练楼的破损程度,有你一半的功劳,我很好奇你们情报局有没有按时发工资,让你有能力支付赔偿款。”
乌庚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男人一双眼睛像无风无澜的汪洋大海,他目光在悯希脸上扫过,喉结微微往下一压,就重新看向慕仑:“今天训练楼里一共有三个班正在进行课程,一个班有三十个人,全部加起来有一百人左右。这一百个人里,如果不是我开了屏蔽仪,禁止所有通讯设备的摄像功能,你认为莎里斯蒂帝国还能否像现在这样平静?”
“在当天晚上——莎里斯蒂就会传出,救世主被你轻薄的消息。”
轻薄两个字一出,身边的悯希脸先一红,只没等他说话,沉默片刻的慕仑烦躁道:“即便如此,我也有办法解决,我不懂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乌庚行嘴唇轻启,正欲说话,悯希受不了地喊出声:“别、吵、了!”
空气寂静下来。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拧着眉移开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一致看向悯希。
直至现在,慕仑的手指还在酥麻,脏东西黏在里面,早已干涸,变成触感分明的一滩,和乌庚行对战的时候没空去在意,现在看到悯希,他眼神微妙地闪了一下。
乌庚行从刚才起,余光都没从悯希身上挪开过,目光深幽的、好似能把悯希吸进去。
“你们怎么……过去这么久,关系还是这么差。”
悯希垂着头,声音微颤。
话说到最后两个字,发酸的鼻尖就驱使着音调一个猛降。
也许是这一路上被人围观太丢脸,也许是第一次养人,却养出两个魔丸的经历,太让他挫败,也或许是后怕,总之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他是真不想这么丢人的,但器官总是不好掌控。
慕仑懒散的身子站直了起来,瞳孔微缩地看向悯希。
好像悯希眼睫上濡湿的那一点,让他措手不及。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步走到悯希身前,一只手像个白痴似的晃了一下,最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又垂回腿边:“不是,你怎么……这跟你没关系。”
顿了顿。
“你别这样。”
贫瘠的语句,没起到任何作用,悯希抬起头,轻咬嘴唇,还抬起手在乌庚行头上比划了一下。
“我明明一直告诫过你们,别打架的。”
“你们还是打,你刚刚,还把钢管对准他的头……你不听我的,还下死手。”
悯希语无伦次说着,一张脸表情真的可怜到不行。
慕仑轻啧一声:“那是他先——算了,是我下手太重,我以后不打了,行不行?我站着让他打。”
得到保证,悯希仍然情绪没有好转,他抿起嘴唇,眼睛微红地把目光垂到地面。
他这样子,慕仑真不知道怎么对付,正紧紧皱眉要握不握地扶住悯希的肩膀,准备说些什么,身边传来低微的人声:“你想不想……去玩?”
听见这一句,悯希抬起头,露出微红的鼻尖:“去哪玩?”
乌庚行凝望着他:“就在拉维尔,这几天是圣会。”
拉维尔的圣会,与古地球的跳蚤市场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不过圣会摆摊的筛选要更为严格,贩卖的东西也更加千奇百怪。在第一天晚上,甚至能在这里看见,用笼子装着的雪白灵宠,这些如拇指般迷你的小花仙,是普通人也能养的无主精神体。
平常只有贵族皇室才能看见,但在这几天,有些门路的,则会以高价摆出来售卖。拉维尔不缺富可敌国的有钱人,这些灵宠,在放出来的第一秒,就会被抢空,卖光。
圣会会开七天七夜,只要在校方获取到资质,就能在校内任何一个地方摆摊,所以每当这段时间,都会有大量校外的人过来玩。
乌庚行目光在悯希通红的唇肉上一扫,后齿用力咬了一下,闭眼,开口问:“要去逛吗。”
悯希犹豫了几秒:“要……”
悯希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轻易地哄好。
这是他第一件没想到的事。
也没想过拉维尔军校场地会那么大,走出去,每隔几步都有小摊,有卖其他星的手工品的,也有卖微缩城堡的,价格三千万星币,拿出来放在地上,拎包就能入住。
甚至还有一个湖上小岛,用一条栈桥连接着,走过去就能观光到拉维尔的全景。
这是他第二件没想到的事。
第三件没想到的事,是悯希被带着走出去,没几分钟心情就转好,结果下一刻,就在拥挤的人潮中,和慕仑走散了。
在乌庚行的劝解下,悯希带上了口罩和帽子,将那副招惹人的脸和唇都遮住了,还穿上了臃肿的看不出身型的衣服。
带悯希去玩的人是慕仑,乌庚行要去处理那几个班的目睹者,包括不限于用威逼利诱。所以悯希在人群中慢慢挪动,嘴上只轻轻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慕仑……”
悯希找了几个摊位都没找到慕仑。
腿走得很累。
悯希只能先坐在一个长椅,边敲着腿,边在人群中寻找。
很快,他被一个诡谲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这个摊位只用几根木头交叉竖在一起,再用一张比塑料劣质的黑布盖在上面,简易的小摊便由此成型。
里面的摊主不像其他人那样,热情吆喝,无所不用其极揽客,会进去的,基本都是知道里面在售卖什么的熟客。
悯希注意到,有零星两三个人,在进到里面后,会用苍蝇似的声音与摊主低声密谋一阵,不到半分钟再往兜里揣进去个东西,左右环视,警惕走出来。
又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去了。
黑布的高度极限点,比他矮出一截,他必须要微弓下身,以脊背轻驼的姿势,挑起一角门帘位置的黑布,才能进到灯光昏暗的里面。
黑布掀开落下的瞬秒,有暧昧的爵士乐从缝里流淌出来,以及隐约间,悯希看见蒙得严严实实的摊主,起身往桌前推一个机械盒的动作。
黑布完全闭拢,彻底阻隔了外面的一切。
原本悯希是想走的。
他不是一个好奇心过剩的人,拉维尔制度严明,还有巡逻队在反复检查,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售卖非法物品。所以他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担心。
他认为现在更重要的事是快点找到慕仑,而不是去探究一个神秘小摊里,到底在卖什么——
“我不是想找茬,但你觉得这个尺寸真的够大吗?”
冷冽的,不客气的,熟悉语调,从黑色小摊里传出来,让悯希顿住脚步。
他转过脸望过去,就看见有下一个人撩起帘子,在往进走。
因此,悯希看见了一瞬里面的情形。
地上有一个开封过的四方形袋子。
男人眉骨高挑,他食指轻轻抬起,将胶圈挂在指尖,一层油膜因重量下坠,缠裹住他的一小截指腹,顶部透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色泽。
在摊主抬眼看过来后,男人用无名指一勾,勾住胶圈,戏谑往下拉扯到指节根部。超高弹性的膜上,颗粒在畸形地扭曲,却在快要被扯到手背时,堪堪停住,再也动弹不得,“还没我手指长?”
就是他正在找的慕仑。
悯希睁大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找到人的高兴,反之是不明白慕仑正在做什么的惊悚。
慕仑正对摊主,他的腿比摆商品的桌子要高很多,于是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因为悯希的刺激下博起,现在还没消,近肤感的黑色长裤,隆着夸张的剪影,让在他面前的摊主面目怪异,眼中露出类似男性受挫的微妙嫉妒。
“同学,你手里的就是这里最大的尺码了,我们目前都是在与原厂合作,当前推出的码,都是原厂做过市场调研,从最大码依次做到最小码的,怕有特例,原厂还特意预留出了空间,做了极限小的,和巨大型的。”
慕仑晃动指尖:“这就是你们的巨大型。”
摊主忍气吞声:“是的,我们售卖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卖出过这一款,这一款几乎是在凝滞的状态,如果你连这个都用不了……外面也不会有你的款型。直白地说,你想要的话,必须要在这里做一下记录,我们会递交给原厂,专门制定出属于你的尺码。”
慕仑笑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我要无限期地等你们制作。”
“放心,我们会加急处理,绝对会在圣会结束之前给你做出来。”
摊主转身在一个箱子里摸索:“你考虑一下,要不要付二百的加急费,然后再在这里做一下尺寸记录……”
这句话没有问完,正准备拿出记录本的摊主也没有机会记下男人的逆天尺围,因为眼前的男人,被从外面冒着热气跑进来,比他包裹还要隐蔽的人,攥住手臂,猛一下拉了出去。
慕仑现在都不用抬眼看,光凭触感就能分辨出悯希,所以在悯希攥住他的一瞬,他便微挑眉梢,顺从地跟着走了出去。
他那冷冰冰的脸色中,有股被抓现行的,轻微恼意:“……我本来想买完再去找你的。”
悯希站定,转过身来,结结巴巴问。
“你干嘛、干嘛要买那种东西?斐西诺说你一直都没有交往,你买来是要?虽然疏解是有必要的,但我觉得,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没说完,慕仑就打断他:“别乱说。我没要约.炮。”
悯希脑袋轰一声,抖手抖脚地看了一眼,身边有没有人经过。
虽然他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但听慕仑太直白表达出来,他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扭捏得攥住一只手的尾指,犹犹豫豫地问:“那你买来是要干嘛?”
悯希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感觉自己有责任管教慕仑,让他不要学坏。
但在这句话后,慕仑就一下噤声了,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对上的目光,古怪、诡谲、欲言又止。
悯希与那眼神对望了几秒,手指一抖,生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因为太荒谬,从一开始就被压在最下面的猜测,在慕仑的逼视下卷土重来。
面色怪异的,变成了悯希。
慕仑抬眸,绿眸微燥地冷下一点:“你那什么表情?我买来跟你用,有那么见不得人吗?这明明就是顺其自然的发展,你都和我那个了……”
“下一步不就该、、、”
他停住,不再说。
悯希呼吸骤停。慕仑口中说的那个,应该是指在训练楼里接吻的事,但在悯希看来,那只是他看不惯有人骂慕仑没人爱,脑子一热下做出的过激行为。并不能赋予过多的意义。
所以,他呼吸抖着,崩溃地出声:“就该什么啊!我受不了你了,你能不能大大方方地说,不要这样!”
“上床。”
悯希霎时安静。
慕仑紧盯着他:“我说上床。亲嘴的下一步不就该上床吗?”
悯希:“…………”
不知道过去多久。
悯希嗫嚅出声:“我真的,我真的是受不了你了。”
……
圣会的当晚,悯希和慕仑不欢而散。
悯希这次出宫是出来找乐子,但也不能久待,因为斐西诺为他安排的在莎里斯蒂皇宫百姓面前,真正意义现身亮相的,典礼,就在第二天。
他需要早点回去,配合准备一些事宜。
典礼规模盛大,皇宫内所有地方都缠上了绸带,摆上了桌子和香槟塔,典礼当天,全部公爵大臣都会来觐见,一同用餐,游玩,再在晚上共舞。
皇宫内典礼的全程都会有机械眼珠实时转播,同时,皇宫外所有星系在当天会被强制放假,共同庆祝,在某种意义上,此次典礼做到了与民同庆。
悯希其实不太想张扬,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但他拗不过斐西诺,斐西诺总是一意孤行,对他的很多事都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悯希不得不配合斐西诺,包括背演讲词,看典礼当天流程,等等。
半天下来,悯希认为自己已经了如指掌,典礼一定会成功举办。
但在典礼开始前,悯希就先一步,被繁缛的衣服绊住了。
与宫廷礼服配套的两只袜子,不是最寻常的那种,而是配有袜圈,还有四条和腿差不多长的黑色细皮带,需要一路绕圈,绕到大腿上,接在裤子上。
悯希捏着那几根带子,自己先反复试了几次,没有一次成功。
他率先想到要向外人求助,而斐西诺也早已经遣派过来两名经验丰富的骑士,为了在悯希有任何不便之需的时候,提供帮助。
只是比起让完全陌生的人来帮助自己,悯希其实心里更偏向找熟悉的人,恰好这时,有骑士汇报,乌庚行和慕仑来找他了。
他一喜,连忙请骑士叫他们进来,谁知,骑士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悯希敏锐察觉到,并询问道:“怎么了?”
银色头盔内部,传来骑士微有些不解的闷声:“那两位阁下并不在门外。”
起初,悯希都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一句还在说来找他了,后一句就说不在门外,那到底是在哪里?
悯希在骑士的各种微动作的提示下,蹙眉,大步走到窗口,一垂眼,就看见楼下分着楚河汉界,分别站在花坪两边的两个男人。
他们都穿着整齐肃然、完全托显高挑身材的礼服,却各自互不对视,站得能有多远有多远,慕仑在漫不经心拔花坪的花,乌庚行则一动不动垂眼站着。
……悯希很无语,寝宫也就两层楼,既然是来找他的,为什么不直接上来。
他叫骑士下去传话,不多时,骑士单独上来,向他转述其中一人的话:“我和慕仑定下协议,如果不是你亲自叫过去,我们不会擅自接近你。”
悯希觉得自己气得心脏病要犯:“……叫他们上来!”
半分钟过后。
门外传来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守在门外的骑士为两人打开门,两人停在门外,不再往前了。
因为悯希的口令只是上来,没有进去。
悯希盯着外面站住不动的两人,轻微磨牙:“小庚行,你进来。”
门外,慕仑脸色一冷,眉骨下,绿眸阴黑。悯希没去看他,他还是记着昨天在圣会,慕仑说的那些话,不想见慕仑。
乌庚行垂眸走进,目光规矩,好像一名侍官。
悯希看着他这样子,想说点什么,最后只道:“帮我系一下这个。”
乌庚行这才抬起头,顿了下。
由于宫廷礼服的外套有些重量,并且很粗糙,悯希里面必须要穿一件衣服,但也不能太厚,会闷出病来。
作为内饰的,是一件薄薄的,若即若离盖在身上如同流动丝绸的白色长袖。
悯希给他递来两只袜子。
然后又伸来一只腿,满怀期待想让乌庚行,替他解决这让他颇为头疼的东西。
“庚行?”
乌庚行回过神,向前一步,单膝蹲在床前。
清晨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但在攥住那两只袜子的瞬时,乌庚行呼吸紧了一下。
他仓促垂下眼。
整个躯壳如同从中硬生生分成了两半:一半站在上亿人围住的中间,聆听百姓斥责他一个遗孤心里竟多年揣着亵渎神明的恶念,对他千夫所指,痛骂不休。
另一半,则脱离意志,毫不迟疑伸过去,托住了那一条腿。
如同嫩笋一样,白皙的、柔软的腿肉,在掌心上面,顿时挤扁了,再然后,传来的是馥郁的香。
乌庚行手指僵着,将袜子套上那只小腿,下一秒,他捏着两根细皮带顿了下。
乌庚行垂下眸,掩盖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困惑。很显然,他也没有系过这种繁复的玩意。
但他无法说出,自己不会,他知道一旦自己表现出对这个东西的生疏,悯希就会叫慕仑进来,顶替他的工作。
乌庚行面色不改,捏着皮带在悯希腿上绕。
当皮带尾端扣好,悯希蹙起眉问:“真的是这样系?”
悯希盯着自己腿上乱七八糟的绑带,觉得还没自己系的好看,但乌庚行却说:“一直是这样系。”
悯希不疑有他:“好吧。”
他站起来,套好外面的裤子,一转身,发现乌庚行还僵杵不动,“你有其他话想说吗?”
屋内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沉暗的眼睛,悯希注意到他眼下有一点异于正常皮肤的颜色,好像昨晚没有充足的睡眠。
于是,悯希自顾自认定了乌庚行有想让他帮忙的事,耐心问:“可以直接说。”
然后他就听到了。
“在很小的时候,不管什么事上,你对待我和慕仑都是一视同仁,他有的,我也会有。你说,我们在你眼里一样重要。”
悯希蹙眉:“我是这样说过……”
“所以。”
乌庚行抬眸,语气平淡道。
“是不是,也该和我接吻?”
……
如果不是斐西诺突然敲门而入,悯希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门外的斐西诺手里似乎提着一个用布遮盖住的笼子,里面不时发出奇怪的动静,他站在门口顿了下,扫过慕仑和乌庚行,就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悯希掩住眸中如看救星似的神采,几步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斐西诺险些被撞上来的悯希,一头撞在怀里,从未见过悯希这么急迫见他,他眯了下眼,没说什么。
那头凌乱的金发中,有些许杂碎的青草,当悯希注意到时,斐西诺若无其事道:“我叫人向牧民买来了奶牛吃的青草,已经放在仓库里了。”
悯希眼睛一亮:“真的吗?”
他又低头,“你手里的是?”
斐西诺伸出手,将笼子上的布掀开,没了布的遮盖,日光渗透进去,小小的红色站板上,赫然出现几只小型的精神体。
几只精神体扒在笼子上面,情绪激动地抓着竿子吱哇乱叫,哐哐哐掰着竿子,恨不得把头伸出竿子的缝隙中间。
悯希看了一眼,就怔住了,眼睛呆愣地睁大。
笼子里,正在冲他嘤嘤乱叫,试图用各种方法挤出笼子的精神体,映在眼中,一下穿透十年时间,与记忆里的对上身影……
正屏住呼吸、努力缩着肚子,往缝隙里挤,又被斐西诺一根手指怼回去的北极熊;触手狂乱飞舞,激动将自己从头到脚缠住的黑色水母;握着竿子,哼唧着往外伸出爪子的赤狐;面无表情舔着自己爪子,脚下却已淌出一片眼泪湖泊的龙……
带着比十年前更锋利的气质,缩在笼子里。
悯希抬起眼向斐西诺看去。
斐西诺蹲下,将笼子放在地上,平静道:“精神体储藏空间里的模拟环境不比真实环境,精神体长到一定岁数,都会被送到相应的真实环境里历练,现在刚好到他们回来的时候了,前几天就是陈斯屹去接的他们。”
这个规定,悯希之前就在莎里斯蒂皇宫听说过。
他没有怀疑,但门外守候的骑士却在听见后古怪皱起眉。精神体的确长大后就要被送走,但历练时常要十五年,现在还远没有到时间。
想起陛下在路上不太明显的急促脚步。
与这些天忙完政务,夜再深也要远程通讯,询问陈斯屹进程的身影。
放在里面这位身上,又都不足为奇了。
包括门口站的两个遗孤。
莎里斯蒂皇宫里的每一个骑士,都见过他们十年间不间断找人的身影,主星外有许多活人没踏足过的行星,当时有学者提出过什么劳什子时空乱流的学说,这些人信以为真,隔三差五就会踏上星舰,孤身前往无人行星寻找。
那种极端环境,连再强大的幻想种都无法保证脏器会不会受损,维科斯医官拼出老命,制止他们每天都去一趟,老泪横流、又跪又求,才劝动他们一个月去一个行星。
这几个人就挑着临界点,一到时间就去,然后修养,然后再去……反反复复。
笼子被斐西诺开了锁。
金锁落地的一瞬间,缩小的精神体全部变大。
悯希的脑袋从一开始的垂在地面,到一直往上、一直往上,最后仰到最高,怔愣间,这些成长到远超出他想象的精神体,一个猛扑,全部冲上来。
悯希细弱的身体,哪经得住这种冲击,在毛绒绒的包裹下,痒得轻笑着,被扑在床上。
长大后的精神体一点没随年龄增长,而变得稳重,北极熊还是一样任性,抬起爪子,一把扇飞其他精神体,大脑袋拱在悯希身上,独占温香软玉。
被他弄飞的精神体哭唧唧地重新扑上来,他亮出尖牙,又威胁地晃晃爪子。
悯希哭笑不得,只好抱住北极熊,摸他的脑袋,轻声劝哄。
北极熊在他的劝阻下,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同意共享,其他精神体顿时扑上来,将悯希从头到脚扑住。
悯希被他们拱得头都晕了。
寝室里,一时只剩下被逗得轻笑的声音,以及精神体们能震破天的哭嚎声。
在软绵绵的天堂里,度过了十来分钟。
悯希在凌乱的被窝里,抬起一张红扑扑的脸,望向斐西诺,眨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声道。
“斐西诺,谢谢你。”
他偏头,望向斐西诺身后。
“还有你们。”
门前,三人齐齐一顿,都抿紧唇线,没吭声。眼神却一直紧盯住被窝里与精神体嬉闹的人,宽大的寝室内,笑声在耳膜上轻跳。
与胸腔里快速跳动的心脏,重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莎里斯蒂皇宫所有警示灯在同一瞬全部亮起,斐西诺霎时抬起头,望向窗外。
他听出来,这是最高级别的、警示有敌人入侵的警报。
当悯希也从被窝里坐起来,与门前几人一起看向窗户时,灿烂无云的天边,猛然撕出一道黑线,庞大的星舰缓缓从中间,现出身形。
数十艘星舰共同出现在空中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当那些星舰打开舱门,投放下一个个“古怪物体”后,悯希瞳孔骤然震颤了一下。
“物体”以超高速降落在地表,砸出数十个几十米深的巨坑,再然后,那些金属外壳的“物体”,慢慢展开四肢,站了起来——
其中最早站直身体的,第一个足以毁天灭地的巨型机甲,摇摇晃晃地,抬起脚。
以一种温缓的速度。
慢慢地。
踩塌了一栋楼。
……
那是莎里斯蒂帝国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天。
灾难级别的。
莎里斯蒂没有面对过那样的敌人。
是雄狮和家猫。
鹰隼与幼鸟,的区别。
一个个巨型机甲在皇宫里行走,那些高耸的建筑、巍峨的宫殿,全在机甲冷硬的脚下,变成了扁扁的一层灰。
悯希在惊异到失声的境地下,想,这恐怕就是系统口中说的“事变”,他没想到会来这么快。
莎里斯蒂坚守岗位上的骑士们,都是受过魔鬼训练的,他们最清楚,当危难来临之际,他们要以多敏捷的速度,第一时间反应。
在身体肌肉的本能下,骑士们掰动战舰里的操纵杆,不遗余力地朝那些怪物,发射出最无情的炮火。
密集的轰隆声持续不休,莎里斯蒂皇宫里浓烟四起。
很快他们就绝望地发现。
他们现有的炮火,对那些机甲巨人是没用的。
犹如灰尘弹到了身上,他们甚至不屑于投来眼神,庞大到有一栋楼宽的手掌,不断在空中拍打。
数栋高楼在坍塌,变成废墟。
皇宫里最普通的侍官是没有精神体的,身体素质也是常人的水准,当这些庞然大物在肆无忌惮地踩踏时,他们感觉到了有史以来的、直逼灵魂的巨大恐惧——
“救命!救命!谁能来救救我……”
“陛下,陛下,求您救救我啊——”
侍官们眼神惊恐,眼球如失去了扩缩的能力,盯在唯一还没倒塌的宫殿,试图向他们唯一的君主求救。
从高处俯视而下,只见主星表面上有数不胜数的黑点在没有目的地奔逃,只可惜,他们跑再快,大腿根部肌肉都迈撕裂,也与逐渐逼近的巨型机甲拉不开距离。
在其中一个侍官亲眼目睹,跑在他身后的侍官,被踩成肉沫后。
他惊恐地,发出了这辈子最虔诚的祈求。
“您不是说子民是莎里斯蒂的基石,是帝国存在的意义,危机降临之时,您会不顾一切救下您的子民,求求您看看我啊,我在这里,我不想死啊……救救——”
戛然而止的尖叫,血管和骨头被一瞬踩踏,化成一捧肉泥的“噗嗤”声。
在接下来的这半小时里,成了莎里斯蒂皇宫唯一的交响曲。
……
悯希被推着,攘着,被送进一艘星舰内部。
他张着无措的眼睛望向窗外,看见手执光能枪、踩在星舰门口的斐西诺,眼睛猩红地用力看了他一眼,就决然朝向其他两部,将悯希夹在中间的星舰,沉声道。
“你们发誓,一定会保护好他。”
“发誓——绝对不能让他出现一点伤。”
通讯频道里,不知传来怎样庄重的誓言,斐西诺闭了下眼,转身就走进星舰里。
当专属于帝王的星舰极速飞去战场时,悯希的星舰门也随之关闭。
在星舰缓缓升空之际,悯希听见了无机质的一声。
【走。】
……
“驻军1部向您汇报,已集结所有小队,将在半分钟内全部打开炮口。”
“驻军2部向您汇报,已集结所有小队,将在半分钟内全部打开炮口。”
“驻军3部,……”
斐西诺听着通讯频道里依次传来的坚毅声音,深呼一口气,在探测屏幕里,又看了一眼逐渐飞远的星舰。
猛向前推动操纵杆。
金色战舰以光速疾驰,扑向正缓慢往莎里斯蒂皇宫走的巨型机甲,斐西诺眼神一凛,调动精神力在发射口凝出一把近乎十米长的光刃。
战舰升空,又以超高速,如鱼跃回水面,砍向地上的巨型怪物。
正要抬手的巨型机甲,坚硬无比的头部,触上滚烫的光刃。光刃与机甲互相磋磨,接连之处发出灼眼的光芒,有金属在高温下卷动起来、被熔化。
咔——
缓慢地被分成两半。
“陛下,陛下威武……!!”
当地表在奔逃的侍官,看到这一幕,不禁停在原地,高举双手无畏地呼喊,只为给帝王助威。
那不惧炮火的玩意儿,有可以与他对抗的力量,无疑是能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但遗憾的是,帝国没有那么多精神力强悍的幻想种,帝国也只有一个斐西诺。
而那些怪物,他们好像——是取之不尽的。
空中又有大量的星舰浮现,成群结队,密布在整个星球地表上方,与此同时,整个莎里斯蒂星际,都在遭受此类的攻击。
全星系防御系统全面开启。
斐西诺在凝出一道又一道光刃的时候,恍惚地想,很多时候,人是不能在突发状况下,留下妥善的遗言的。
就像当初悯希突然消失,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刚刚应该说的。
说很喜欢你,很爱你。
从十年前到现在,没有一天停止过。
皇宫转瞬又降下数百头庞然大物,两只手在空中乱舞,一把拍中空中的银色战舰。
斐西诺闷哼一声,心脏重重一跳,与战舰化成一身,陡然撞在身后的莎里斯蒂皇宫上。
“咳咳,能听到吗?”
数万艘战舰上方,冷不丁响起狂妄的,含笑的,挑衅的笑声。
战舰里喘息的斐西诺,眉头一皱,抬起眸来。
“亲爱的斐西诺陛下,当年你清剿星盗团伙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吧——”
“‘永远不屈地死而复生’,这是我们刻在背上的、对生命的诺言。为此,我们耗费多年时间,研制出了这些珍贵的宝贝,他们是为毁灭莎里斯蒂而生的杀戮机器……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数万艘战舰,在庞然大物里穿梭,骑士们凝出一道道短型光刃,与敌人搏斗。
到处是铿然声。
在这样的背景音下,那道声音再一次响起。
“接下来,让我们期待一下,这场战争,谁会是胜利的一方吧。”
那一天,在这道声音后面,堪称血狱的灾难开始了。
起初,从太空上看,数万行星地表上有数不清的,代表战舰在运作的黄色光点,以及代表庞然大物的黑点,在交织。
还能听见汇成洪流的,泣血的口号。
“不顾一切保护莎里斯蒂!”
“为莎里斯蒂献上炙热的心脏!”
没有星舰的民众,是最先被踩踏成泥的,来势汹汹的星盗团伙好似抱着毁灭一个文明的目的,惨无人道地进行着屠戮。
无论他们躲到哪里,房子里,天上,地下,或是哪里,体积庞大的巨人,只是摇晃着走着路,就能一脚踩死几十人。
帮不上任何忙的史官,在星舰上,笔杆子磨得闪光,嘴里念叨着:“星历147年,阿里特英勇殉职,将永享帝国最高级别的瞻仰;星历147年,蒙克欧遗憾牺牲,将永远载入史册;星历147年,撒德……”
然后,先是黄色光点灭了一大半。
再是黑色光点成双成对消失。
地表被大量的血河覆盖。
接着,这场没有预热,毫无征兆开始的战争,就像他的开端一样。
最后。
悄无声息地。
全部覆灭。
……
万籁俱静的星球。
放眼望去,举目疮痍,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洞,与横陈在里面的尸体。
这里像被屠过的城市,没有哭喊,没有惨叫,没有打斗,只有尘埃落定的惨烈。
在无声的硝烟中。
一片被钢板压住的土壤下面,猛伸出来一只如同被火熔过,看不出五指形状的手。
与血肉模糊的手臂相连的,是一张同样血红的脸,那被血裹住的青绿眸瞳眨了眨,死死盯住虚空中的一点。
然后,缓慢地拿出通讯器。手指在上面颤抖拨滑。
点击,语音留言。
“去……那里……”
“坐标……主星(87,19)……”
每说一句,嘴角溢出星点血沫。
“我亲眼看见了……他被卷进了时空乱流里。”
第79章 过气偶像(1) Day1
恶.魔岛四面环海, 因岛屿头部裸露在海面上的两道尖棱形似犄角,故被称为恶.魔岛。
机组人员提前勘探过这里的生态和水文地质条件,认为此处适宜作为节目的开拍地, 于是兴高采烈完善好一切,只等嘉宾到齐, 举办过开机仪式, 便顺利开始录制。
然而,就在登岛三天后的一个晚上, 恶.魔岛天气骤阴,匍匐的台风袭入岛上, 肆虐狂卷,所有信号发射台全面摧毁。
至此,全机组人员与节目嘉宾,在这一晚与陆地彻底失联。
这个消息没有传到远在对面,节目组在陆地海岸边包下的希尔顿酒店内部。
天空下着绵绵的小雨,水汽很重,也很潮湿,有两人一前一后从酒店里走出来,各自拖着两个用防水布包裹的行李箱, 走进水雾里。
“我真是受够了!早知道当初用上完厕所没洗过的手去抽牌, 会抽中当这个娇贵糊比的工作人员,我宁可一天一夜不喝水不吃饭, 那样手气也不会臭成这样!”
“你见过他这种吗?见过吗?我可听说了, 那位好多头衔,什么‘当下最热’‘被称全球最具商业价值的乐坛巨星’,也早在两天前到达岛屿准备随时开拍了,他倒好, 偏偏拖到最后一刻才愿意走,他是在幻想自己最后登场,能亮瞎全场?”
伞檐下面,戴鸭舌帽的灰发男生情绪异常激动,他的声音在白噪音的衬托下,仍然火气四射。
他旁边的同伴脸色同样不好,却比他不外露一些:“好了,说一说,发泄发泄,这事就过去了,等下到船上有跟拍摄像头,你注意点,别让人抓着把柄。”
“就算被听到又能怎样?他还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闪闪发光的偶像吗,能一句话调动无数粉丝替他冲锋陷阵,扒了我这个无辜工作人员的家庭住址,再给我寄一只死耗子、和一张血布过来?”
灰发男生冷笑,满脸不屑,后槽牙咯嘣磨着火:“我没见过他这种事精,没本事,架子拿得倒挺足,他什么资历就敢耍上大——”
话音中止。
行走之间,他们已经来到海边停靠的船只上。
这艘船缆绳是收着的,没系在系缆桩上,原因也很简单,数十分钟前这艘船已经驶离停泊口,飘出几里远了。
如果船上那位矜贵的糊比没有说“哎呀,我行李箱落在酒店里忘记拿!”,恐怕这会都早已见到了岛屿的影子。
在灰发男生的视角下,只见船舱外,非要拿一个遮阳椅坐在外面的可恶偶像,就在他们回去酒店一趟的功夫,突然一改那副享受的嘴脸。
此时,上半身折叠在大腿上面,双手抖着收拢在胸口,肩膀以微颤的幅度在左右摇晃……听见箱子四轮卡在木板上的声音,他停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灰发男生瞳孔惊愕震动一瞬。
柔软的头发乱蓬蓬,眼睛里泪滴横流,视线失焦,一张脸晕满绮丽的玫瑰色,好似正处在某种剧烈的变故中回不过神来。
两名工作人员对视半晌,互相推搡了一把。
“他怎么了,晕船?你去给他拿点晕船药和吃的。”
“我才不拿,你看他刚刚有一丁点晕的迹象?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就差哼歌了,肯定是又要耍其他把戏……”
“要耍我们也没办法,谁叫他是嘉宾,我们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到时候他想找茬也没处找。”
“要去你去,你说那么多,怎么脚都不动一下。”
头好痛。
悯希蜷缩在自己腿上,一个字都没听清,他眼前,一时是波澜壮阔的海面,一时是星舰进入系统开的漩涡前一刻。
互相厮杀的喊声,耳边慕仑叫他飞他身后的嘶吼,乌庚行迎上去对战的闷哼,地表人类绝望的尖叫,最后所有声音归于一线。
悯希急喘一声,用尽所有力气抬起头来:“两位先生,可以给我拿点吃的吗?我肚子有点绞痛……”
正在争执的两人听见这似有若无的声音,突然全部停了下来,目光在悯希脸上一定,又一起扭头往后看去。
两位先生?
谁是两位先生?那只海鸥叫两位先生?船长叫两位先生?还是地上那只虫子,叫两位先生?
灰发男生将所有物体都猜测了一遍,然后心中升起诡异的猜测,他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遮阳椅上的悯希,脸上的不知是迷惑还是见鬼。
毕竟,在这位糊咖的嘴里,他们一般都叫喂,或者那个灰毛,那个耳背的。
在那双满是氤氲清雾的眼中,灰发男生后脊莫名麻了一下,但很快,这些天被奴役的事情,一桩桩被这让人烦躁的雨,带回了心头。
他一个上头,忍不住说:“你又想干嘛,吃的不就在你口袋里?这有什么拿的必要。你不如直接坦白了说,我们哪里得罪了你吧,你可以直接申请把我们调走,好过一直要费脑筋怎么折磨我们。”
有些事不说还好,一说完全不受控了。
灰发男生不顾身边同伴挤眉弄眼的制止,盯着前面人略显茫然的神情,冷笑一声,心想真会装。
节目组是很有钱,但他们这些底层也就一月几千的工资,这数字并不能让他做到像孙子似的忍下去,他连珠炮般怒声道。
“我们是工作人员,又不是你的专职保姆,一次两次可以,多了你自己不嫌烦吗,有时喝水的杯子就在你胳膊边上,都要叫我们给你拿起来,面膜也要我们撕开给你贴,理由是你要看台本,手要拿着本子,眼睛也挪不开。”
“你有台本可以看吗,你的工作室一年到头只能发你的照片,官宣不了任何工作上的内容,这不都是人尽皆知的。说到底,你能当上偶像不就是靠脸吗?”
他说太过火了,身旁同伴绞紧眉头,戳了他一下,他不耐烦地甩开。
说完这些话,灰发男生也有一秒后悔,不是怕被辞被骂,只是这次,这个糊咖装得好像真的有点难受……他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精进了?
不过他马上移开眼睛,镇静下来,不想让自己陷进狼来了的陷阱里,而且,本来就是。
当年那档选秀节目,最后成团出道的五个人里,只有悯希是实打实的花瓶,作为一个偶像,唱歌居然能跑调,在镜头面前不说媚粉、做好表情管理和wink,居然还能紧张到同手同脚。
团本来就是限定团,时间一到,彼此分道扬镳。
其他成员单飞后更加闪耀,在各自擅长的领域里步步高升,有人在世界巡演,有人YouTube单首歌曲播放量过百亿,有人拿演艺界金鹰奖。
每逢特殊节日,四人超话里的富婆富公,能连发几十个价值过万的红包,聊表庆祝。
只有悯希,糊得安心,糊得安静。
当初靠五人共处的镜头,蹭到的一点粉丝和热度,只是昙花一现地辉煌,之后靠他不懈努力的懒惰、不好好营业下,粉丝变黑丝,评论里全是嘲他唱跳演没一样拿得出手的。
他唯一的专长恐怕就是一张脸了。
所以在为公司带来长达一年半低营收效益里,经纪人还是没放弃他,最近还决定押上职业生涯拼一把,把他送进节目。
悯希会同意来也是正常,毕竟《doki doki》这档恋爱综艺里,有几位粉丝过亿的明星常驻,当然,这几位嘉宾全是在新人期被经纪公司坑蒙拐骗,不慎签下的合同,是不得不、被迫来这里。
悯希却是甘之如饴,主动赔钱也要来,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有这么多大咖,他就是在里面搅搅混水,也能引来热度。
据小道消息,他的经纪人给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不停作妖,靠黑粉重新翻红。
灰发男生是相信这则传闻的,因此他心里一开始就对悯希很鄙夷,他不愿意受这种人驱使,于是说出那番话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包括且不限于,糊咖大喊大叫,扯头发发疯,一把扫光桌子上的东西,再拿出手机恐吓他要找人封死他的职业生涯。
就像眼前人现在这样——
抿唇说了声抱歉,抬起手背擦干净脸颊上的一点汗渍,又安安静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绿豆饼,抽出一张纸放在膝盖上叠着,撕开包装,拿出饼来咬下一口。
灰发男生:“……”
他似乎真的很不舒服,嚼也是很轻地在嚼,腰下堆积脂肪的地方用力坐在椅面上,好似在靠这点微动作压下不适。
同时,他那双眼还在左右看,观察状况一样。
灰发男生窜到头上的气焰突然全部偃旗息鼓,诡异安静了。
驶向恶.魔岛的路程要一小时左右,接下来的时间里,灰发男生和同伴都坐在和悯希咫尺之隔的船舱内部。
透过窗户能看见遮阳椅上,那偶像的一举一动,方便他一叫,他们就能像训练过的公犬一样立刻跑出去领任务。
当天傍晚七点左右,船停靠在恶.魔岛边上。
岛屿已经被机组人员布置过,遥遥一看有十个木屋子矗立在地面,每间屋门前都有用彩绳绕住边框,写有中英姓名的木牌。
通往木屋的幽径,挂满了浪漫的气球和彩环,再往前走,是为嘉宾布置的心动小屋,用来为配对的嘉宾敞开胸怀谈心所设,然后是厨房、高级餐厅……到处都是代表怦然心动的粉色。
但不知为何,按理来说即便在下雨,也应该有不少摄影大哥在外游动,方便抓拍到炸眼球的嘉宾暧昧互动,好用来做宣传片的。
可此时望出去,屋外空无一人,只有屋子里有灯光亮着。
节目组在搞什么?灰发男生直嘀咕。
他眼睛一斜,恰好看到悯希在拉行李杆,下意识伸出手,想帮悯希拖行李箱,悯希却已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才看到见扑空的一只手。
悯希眨了下眼:“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我是住那间吗?”
前面十个木屋里,只有一间没有开灯,那门前的木牌在雨中灰沉沉的,有一股阴翳感,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灰发男生不自在地挠挠后脑的头发,闷声道:“对,那是你的房间,里面应该是有呼叫手环的,正式开拍前节目组会没收你们的手机,到时你有事叫我,可以直接按手环上的按键。我就住在工作人员宿舍里。”
他转身,“我去对接一下,今天你没事情可做,可以吃过饭就休息。”
灰发男生离开的脚步略微有点匆忙,羞窘。
似是在船上不管不顾爆发了一通,最后大家却都像没事人一样,让他现在有点没办法面对面前的糊咖,说完该说的,就直接走了。
悯希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缓过神,走进屋里开灯,又转身关上门。
他坐在床边,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窗外是连连不断的雨声,他走去拉上窗帘,准备梳理下当前状况,并尽快适应这里。
突然,门铃响起。
开门后。
外面是去而复返的灰发男生,对方伸着一只手掌,递过来一个白色的球状物体。
“这是投资方为节目组提供的viwu飞行跟拍球,你有一个需要自行录制三分钟视频的任务,就拍你和其中一位嘉宾的交流,可以是普通的对话,也可以是任何,到时候直接交给节目组或者我就好。”
悯希点点头,接过来。
在双手交叠的一刹,悯希忽然在灰发男生穿着橙色工作服的肩膀上,看见一间正对着的木屋。
屋里只拉了一层奶油色遮光帘,悯希会注意到那里,是因为帘子后面有一道高大的剪影,刚刚无声无息站在了窗前。
木牌彩声诡谲闪动的灯光下,悯希听到一声突兀响起的。
【对面是乐坛巨星时宴纯的房间。】
【这次来参加节目,你抱有决绝的目的——一定要翻红。】
【于是你决定要好好把握第一次面向观众的vlog。你选定的嘉宾是时宴纯,你想找机会溜进他的房间,灌醉他,把他拖去你的房间,营造他早上在你床上醒来,一晚上睡在你那里的假象。】
【除此之外,灌醉后能做的事还有很多,时宴纯酒后乱事,你“被迫”和他接吻、在他嘴里口.爆、被他扣。】
【记住在最恰当的时机拿出跟拍球,节目组不会剪你的隐私,而他们,也远比你想象的更会剪辑。】
【以上,是你的经纪人给你出的招……当然,你也可以选择。】
【用更劲爆的。】
第80章 过气偶像(2)
掌心价格昂贵的跟拍球, 在霎时被吓出的汗渍中,骤然跌回到灰发男生的手中。
灰发男生看见悯希脸色不佳,耳尖轻抖, 情不自禁想问他出什么事了,结果与他后背正对的木屋, 这时突然传来有重物砰一下直直坠地的声音。
死城一般的恶.魔岛在这一刻, 宛如焕发新生。
灰蒙蒙、笼罩在一层雾霭下的岛屿,接连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嘉宾们的屋子还是静悄悄的, 前方的工作人员宿舍却被人用力打开,几人手中拿着手电筒、正燃烧的蜡烛, 急急忙忙朝这边赶过来。
互相交织的灯光汇聚在一起,照出了他们疲惫感深重的脸,打在最前头的导演眼中满是忧虑和着急,连裤脚溅上泥巴也顾不上,撒开大步就直奔木屋里去,一看便知,里面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金疙瘩。
灰发男生也扭头看了过去。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悯希站在半昏暗的门口,像应激的猫咪一样抖了抖, 试图抖走身上的悚然感。
其实刚才说的那三个词汇, 就是,什么爆什么扣的, 悯希只能听懂第一个, 后面两个他都一知半解,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但悯希并不想深究。他知道肯定不是好词,一定是上不得台面的那种。
尽管连听都没听太懂,身上升起的恶寒却不是假的, 悯希认为自己有必要严肃警告一下系统:“你以后说那些不好的词汇的时候记得打码。”
他又犹豫了一秒:“没有绿色保护模式吗?”
脑中沉默半晌:“只有未成年保护模式。”
悯希还能感受到被吓坏的心脏轻微撞击胸口的起伏弧度,他义正言辞:“那你开一下。”
“……”
悯希很不喜欢这寂静无声的沉默,总感觉有些略略的阴阳怪气,他眉稍稍蹙起,想要据理力争几句,前方一排涌过来的人潮中,有人眼尖地看过来。
那是位穿着考究,头抹发胶的精致男人,举手投足都是浸润在骨子里的文艺范。
他欸一声,迈步走到灰发男生身边:“你们今晚刚到的?”
灰发男生认出这是节目组的副导演,刚一点头,副导演咬紧牙根重重叹出口气:“又栽一个!”
又栽一个?这是什么意思?灰发男生张开唇,毫不掩饰脸上的疑惑。
他并不是没发现,从上岛开始,处处都是违和的诡异感,但副导演的一句话,俨然将这感觉拉至了巅峰,还往上添了桶助燃的石油。
灰发男生心里惴惴不安,他只能想到是节目方面有波折,不能顺利播出,或初审出现问题,或舆论有压力。但这又和“栽”谈不上关系。
有好些人都进到对面的木屋,其他几个进不去站在门外的,听见这边的动静,都默默看过来。
他们脸上无一不是藏得极深的鄙夷。
副导演说刚到的,还能是谁?无非就是那个花瓶,糊比,粉丝都没几个还要拿架子迟到的过气偶像。对这种人,能有多少好脸?
几道堪称不善的视线集中在木屋门口。
朦胧灯光下,一张透亮的脸微微抬起来,像从没在太阳底下晒过,毫无色素沉淀,白中有轻微的透粉,铺在眼中下面的脸颊两边。睫毛又长又浓密。
也许是在船上的不适感还没消,脸色也有几分疲惫,这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显得有点迷离。
有好几人目光都闪了闪。
再一不知不觉,他们就都围了过去,站在副导演身后。
应该让他一直这样累下去的,这样,他的脸部就没有力气做那些讨人厌,又趾高气昂的表情了。也不会抢话。像现在温温和和的,认真听人说话的模样……竟然,竟然还挺适合这个糊咖的。
几人挪动脚步的时候,心中都有同一个想法。
悯希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被包围了,还好岛屿潮湿,温度寒冷,他也不至于热,但刚才系统猛一下出声把他吓得不轻,他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身上有阵阵燃烧般的热意。
“喂!你们!”
身后有人突然喊出声。
“都过来扶一把手——”
对面木屋里,导演搀扶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踉踉跄跄走了出来。他一言发出,好几个工作人员都立刻上前伸出手,这让比导演高出一个半的男人转瞬便被严严实实地扶住了。
悯希抬起眸,因他的站位,和两个木屋的对立位置,他很轻易地,眼皮一掀,就与男人对上了目光。
然而,就在目光交汇的刹那,悯希怔了下。
他注意到,被众星捧月围住的男人,一双眼睛眸心黯黯,双眉的形状分明凌厉冷冽,却被眉间的几缕忧郁之色,冲垮了不少。
这是……悯希愣住。
本来心里因为清楚有个vlog要和时宴纯拍,还有点赧意的,看到这一幕,悯希心里不免升起些复杂。时宴纯是有眼疾吗?
眼睛,看不见?
正猜测,副导演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提醒他:“你也跟着走吧,正好你晚上应该也没吃饭,我和你说说岛上现在的情况,和一些你应该注意的事项。”
悯希连忙跟上:“噢。噢。”
节目没正式开拍之前,嘉宾和工作人员都是在公共餐厅里一起吃。
餐厅是高档五星级别,灯光璀璨,如流水柔和的光洒在每一个进去的人身上。餐桌两边放着两排盖着透明盖的大锅,自助式,菜谱挺丰富,有蛤蜊、辣椒炒田螺、小炒黄牛肉等等,都是些能增添饱腹感的家常菜。
悯希拿起碗给自己打菜时,系统在脑中给他缓慢念本世界的人设,还有一些节目的相关信息。
他刚了解到节目里分别有五位男嘉宾和四位女嘉宾,就陡然听见身后,导演情绪激烈的一声:“当然要拍!我们万事准备齐全,人员也是齐的,区区一个台风休想让我停拍!”
悯希怔愣,转过头去。
餐桌有十几米长,刚发出怒吼的导演就坐在主座上,眼睛猩红,来来回回掰自己的手指,又不时去按压自己的肚子。
悯希曾在医院精神科的病人身上,见过这类动作,这是焦虑症患发时人体不得已做出的躯体化症状。
导演两道眉紧紧拧成一条“川”字,嘴里念念叨叨地自语着:“信号发射台摧毁。摄像机电量有限。天气昏朦朦,拍出来呈现在屏幕上的效果也不好。我们这次损失惨重啊。不,不,我们能活着走出恶.魔岛吗?全机组上下有几百号人,联系不上外界……”
一句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不仔细听很难听懂在说什么。
然而他这疯态,却更让悯希冒汗了。
忽的,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悯希扭过头去,发现是副导演,对方朝他无奈笑道:“导演又魔怔了,别在意,他为这节目付出太多心血了,这场台风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身边捧起饭经过的摄像组和其他助理人员,都一副习以为常的麻木模样,显然已经习惯。
悯希摇摇头,又小声地问:“他说的台风……”
副导演神色带上几分怅惘:“三天前来的,密布在岛屿每个区域,每天都会来一下,人只能躲在屋子里,不然一定会吹走。”
说着,有两人交头接耳地在附近快步走过,悯希听到他们在说:“宴纯的导盲杖有没有看见?应该就在餐厅的,但哪都找不见。”
悯希脸蛋湿滑,被副导演有几丝阴森森的语调,刺激得身体又在烧,听见这一声后,他脑子陡然冷却,想起自己在进餐厅门时,看见门边窗户上的长棍。
他连忙跟副导演吱声,又快步走去看见长棍的地方,将导盲杖拿起来,但一扭头,那两人已经走远了。
没办法,悯希只能握着导盲杖,走去前面,亲自交给站在那里的本人。
“你的导盲杖。”
悯希抬起脑袋道。
他必须要把脸抬很高,因为时宴纯身高逆天,胯部的最低点都在他的小腹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和谁都有着悬殊的高度差,悯希说完话,男人隔了会,才俯下头来,但显然他的视线是错位的,没停在悯希的脸上,而是停在往下的胸口。
悯希见状,直接上手握住时宴纯的手腕,再将导盲杖顶端的圆头,小心翼翼塞进男人的手掌心里。
见时宴纯扶稳,抓紧,悯希这才回去餐桌上吃刚才打下的饭。
通过副导演所说,悯希已经差不多认识到恶.魔岛目前的情况,很恶劣,充斥着各种危险,手机也根本没信号,屋子是人类唯一的安全地带。
在这种境地下,导演还要选择继续拍节目,怎么想都不太明智。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话语权的嘉宾,他并不能干预导演的决定。
所以在吃完饭两分钟左右,灰发男生过来找他,说导演要拍他和时宴纯互相写第一印象的花絮,悯希也恪守本职,老老实实答应了。
花絮的拍摄没有正片那么正式,很随意,只有一个摄影大哥站在桌子旁边录,而悯希则坐在时宴纯的对面,接过节目组递来的纸和笔。
盯着那有玫瑰花纹的信纸,悯希默默垂下眼,两排纤密的眼睫,像孔雀收尾一般慢慢阖拢。
想了下,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字:个子很高。
他写字慢吞吞的,等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工作人员就将时宴纯早已写完塞进去的信封拿给他,再把他的拿给时宴纯互相交换。
悯希握着信封,看了眼对面垂着眼睑、神态恹恹的时宴纯。
然后低头拨开扣子,将里面的纸拿出来,抖开,紧接着,悯希就看到一句。
【感觉会是水很多的类型。】
男人的字体是潇洒倜傥的草书,龙飞凤舞,但并不难认。
悯希读完之后,脸色有些不虞,他在脑中问系统:“他这是觉得我眼泪很多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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