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认为, 这是一个相当不礼貌的初印象。
随随便便说别人爱哭,不就等同于,在对方眼里, 他是个脆弱、不堪一击的废物,一点小事都能将他推倒。
没人喜欢被如此轻视看待, 即使他的肌肉厚度的确有些薄, 悯希咕哝着用指腹戳住自己的手臂……忽然发觉过来,系统已有半分钟没吭声。
蹙眉:【你怎么不说话?】
【并非。】
【?】
莫名其妙的两个字, 让悯希意识到,系统是在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刚才那段时间里, 我在辨别你究竟是在讽刺,还是不想让场面太难堪于是假意不懂。最后我发现,你是第三种情况,真的没听懂。所以我不得不花些时间思考第三种较为委婉的回答:并非。】
他停顿一秒,继续用如在研讨会上发表观点的语气,指出他话里的漏洞:【一般评价别人是哭包,会直接说感觉你眼泪会很多,或者会说,感觉你很爱哭, 而不是模棱两可的‘水很多’。】
【排除掉这种可能性, 人的脸部会有水的地方,只有鼻子里的鼻涕和皮肤会出的汗渍, 从外观来看, 你从头到脚都是干净的,和邋遢两字碰不上边,这两种概率也非常渺茫,那么我们可以把目光放在……】
【够了!】悯希突然在脑中哆嗦地出声道。
系统一停, 如他所愿停下来。
而悯希已经受他影响,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快将手中的信封揉成一块破抹布了。
悯希并没有不谙世事到那种境地,只是很多时候,他都不愿意把一件事往性化方面想。
但系统这七拐八拐就是不说结论的一番话,一把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他几欲是恍然大悟地,对纸上的一句话产生了新的见解。
同时,还有一种被当头一棒般的幻灭感。
那徘徊在心中的一丝丝憧憬和敬慕,如水面上的梦幻泡影,一点点飞快破碎。
餐桌对面,时宴纯仍垂着一双眸,他的私人助理已将悯希对他的初印象,附在他耳边,告知给了他。
他神色看上去并无变化,仍是神态忧郁,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股消极的郁郁寡欢感。
他将纸塞回信封里,曲起的无名指中,戴着只红玛瑙戒指,抛过光的表面上,折射的吊灯融在上面,化成粼粼的波光。
无法否认,在第一次知道时宴纯在乐坛的成就时,悯希是把他当成敬佩的巨星偶像的——他从小虽然不是五音不全,但唱歌水平也就在勉强能入耳的阶段,像时宴纯这样的原创歌手,能自己写词作曲,并在国际都是超一流水准的人,他羡慕都羡慕不来。
如果将对时宴纯的好感度比作一根计数管的话,初次知道他的职业时,悯希对他的好感度是60,后面又知道时宴纯具有眼疾时,悯希好感度就直接飙升到了80.
悯希是个挺有戒心的人,第一次见面能超过六十,这都算是极高、且罕见的。
但这超高数字,就在前一刻,在读懂这张纸含义的一刻,一下降到了……0!
表面是忧郁风歌手,背地里对嘉宾作出如此下流的评价,真的、真的人面兽心。
就这名字里还取一个纯,真是玷污纯这个字!!辜负叔叔阿姨对你的期待!
后半场,悯希完全没了胃口,碗里的饭连一半都没扒去,幸运的是,工作人员很快过来催赶他们回屋,说是晚上一过九点,台风就会上岛。
悯希回到木屋,关紧门窗时,嘴都是撇着的。
这次初见面印象拍摄,他唯二庆幸的,只有双方嘉宾写下的初印象,属于隐私,不会被摄像头拍下、并给特写。
第二个,则是他在进餐厅的时候,就已经开启了跟拍球,而无意间拍到时宴纯写的初印象后,任务进度变成了6%。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都还没行动就够上“劲爆”的范畴,并无痛完成任务而开心。
悯希这晚是在浅睡眠中度过的。
和那些工作人员说的一样,台风在九点过后气势汹汹卷上岛屿,窗缝里不停传来风声吞噬东西的声音,悯希把被子全盖过头也挡不住多少巨响。
凌晨六点多左右,外面才渐渐歇停,悯希刚想眯一会补觉,结果就有人敲门。
悯希拖着快爆炸的沉重脑袋去开门,发现是灰发男生。
他能感觉出一开始灰发男生对自己的敌意,见人这么早找上门,不由攥紧木门,身子紧绷起来。
门外,灰发男生用力挠头发,深呼吸一口问:“我们要去山上抓野鸡,在晚上开机仪式时吃,你要不要也一起上山?”
他声音含混,“萨聿每天早上都会去山里跑步。”
悯希没搞懂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
灰发男生挤牙膏似的又挤出一句:“或许……你们能碰上。”
萨聿也是男团出身,粉丝过亿,是在资本中杀出来的实力派,个人练习生。
这次悯希一定是抱着蹭流量的目标来的,那么和这几个巨星产生交集,就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悯希听明白灰发男生的隐喻后,不由有些吃惊,他昨晚的确在为怎么和那几个偶像说话而苦恼,系统没给他发布第二个任务,只告诉他让他多和其他人接触,到时候任务自然就会触发。
“谢谢,稍等一下,我马上穿好衣服。”
悯希对灰发男生露出小小的微笑,怕人等急,速战速决地冲去洗好了漱,就将衣服穿好。
上山的路很湿滑,山里气温极低,悯希穿着件厚重臃肿的羽绒服,跟在机组人员的队伍中后方,极缓慢地向山间挪动。
队伍里有一个摄影大哥,正扛着摄像机到处照,节目没正式开拍前,他们需要录大量的花絮,风景也是极重要的部分。
悯希起来的时候,其他木屋里的嘉宾都没起,因为实在太早了,他走路上都在犯困。
灰发男生站在他身边,目光没在找野鸡,反而好似在找萨聿的身影,悯希很谢谢他,毕竟他连萨聿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时间一晃,过去一个小时。
机组人员这次收获颇丰,通过齐心协力,篮子里共抓到七只野鸡,晚上的大菜有着落了,可惜临到要下山,悯希都没找见萨聿。
他倒无所谓,只是身旁的灰发男生却貌似有些着急。
悯希知道他在为自己的事操心,感动之余,想安慰下他。
但没想到的是,刚朝灰发男生的后背伸出手,悯希就见视野中的萧条山景,突然哗一下,急剧往下下坠。
不是山要塌,是悯希刚刚踩中的石头上有湿草,加上石头本身也滑,他一个踩踏,人就跌倒往下滑去。
那一瞬间,悯希真觉得自己会死,无比后悔上山的时候没有做太多保护措施。
他紧闭住眼,哆哆嗦嗦在脑中喊系统,结果系统还没喊出来,滚落的速度就猛一停。
全程也就几秒钟功夫。
悯希刚站的地方,和此刻停住的地方,仅隔几个石阶,高度差有两米左右,听起来骇人,实际悯希一路滑下来的石阶全都湿滑得厉害,他基本是坐滑滑梯一样,滑到底的。
顶多屁股有点疼。
悯希擦了擦眼睛里疼出的水花,再一抬头,就愣住了——
前方的小径上,正跑来一道极高大的身影,见到他,跑步速度放缓,几步慢跑缓冲后,停下来。
与穿羽绒夹袄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球的工作人员不同,眼前这个人穿着单薄,仅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袖,具有弹性的布料紧紧包裹着夸张的肌肉,极为骇人。
“有事没。”
男人开口了。
山上雾气重,萨聿没太看清地上坐着的人长什么样,对方帽子又戴得紧紧的,脸都没露多少。
粗略打量过地上人的身形,萨聿认定这应该是某个找死上山的女嘉宾。
他心里不耐,但还是朝前伸出手去。
悯希只感觉眼中闪过大片的阴影。
那只手蒲扇般宽大,指骨粗壮,虎口和掌根结着肉眼可见的厚茧子,即便是放松状态下,也在不费吹灰之力地展示着躯体的强悍。
悯希看出他是出于礼貌,想扶自己一把,他很是感激,但或许,是前两个世界遇到的男人里面,同性恋的浓度太高。
以至于,悯希对同性多了些警惕心。
他的羽绒服没拉到顶,里面是松垮的一件白色长袖,萨聿一低头,目光就能穿透坠下的领口,直直看进里头。
萨聿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这样做,身高上的,所站位置上的。
所以悯希在头嗡嗡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本能抬起手心,按压在胸口上面,重新把领口压平。
悯希自己都觉得有点扭捏了。
而跑完步还有点气喘的萨聿,看到他这个举动后,更是高挑眉梢,发出一声嗤笑。
萨聿根本没想去看,如果不是悯希自己压,他连目光移去那的打算都没有,于是他十分好笑道:“放一百个心,我对你这样的电线杆没兴趣。”
平常行程太忙,萨聿也没对谁的身材动心过,但他认为自己应该是从众的,喜欢的至少会是,前有凶后有皮鼓的。
所以他根本不理解,眼前这个矮萝卜,哪来的自信,以为他会看。
其实萨聿口中的电线杆,是很打击人的一句话,基本是对一个人的身材做出了全面否定,悯希却毫不难过。
没兴趣三个字,如同赦免,让他有了一种能从水面浮出头大口呼吸氧气的重生感,他垂着眼睫,慢吞吞说了声谢谢,便扶住萨聿的掌心,借力站起来。
悯希是真没想找事。
可山中的石头淋过一晚雨,水分都没蒸发,他刚站直身子,动了下右脚,鞋子就擦着石面一滑,整个人向萨聿的身上扑过去。
萨聿拧眉,第一时间发现悯希的躯体走向,手掌一翻,猛地拎住悯希的后颈,攥住,往后拉去。
因为他的敏捷制止,悯希没有碰到萨聿的一根毫毛,而萨聿的手却因捉得后颈太紧,两根过长的指腹,穿过帽子,覆在了悯希的脖子皮肤上。
刹那间,萨聿没来得及为和矮萝卜成功拉开距离,而感到松一口气,瞳孔便狠狠收缩。
萨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受。
软得令人发指。
像干瘪的海绵被扔进了海水里,在疯狂吸收周围的一切水分,来填充自己。
萨聿有一种手指要被吞了的可怖念头。
再一垂眸,便看见矮萝卜的帽檐往后掉落,露出了里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矮萝卜正在大口喘气。
萨聿怔忡地愣在原地,直至悯希将帽子重新戴好,再次说了声谢谢,萨聿才恍然回神,皱着眉头,别过眼。
半分钟过后,悯希拍干净了身上的泥巴,准备沿山路返回。
余光一瞥,见萨聿站在原地不动,半晌,他唇角压着,莫名其妙地出声道。
“放几个就够了,也别放太多了。”
第82章 过气偶像(4)
萨聿从明事理的年龄起, 就从没在一件事上判断失误过,没想到一进节目,立刻马失前蹄。
将一根矮萝卜认成了女嘉宾。
但萨聿感觉也不能全怪他。
谁叫这个人把自己裹成一根粽子似的, 帽子系死紧,只露出一条手指粗细的宽度, 眼睛都看不清, 鼻尖倒是挺翘的,圆圆粉粉的。
在这鼻子和白皙皮肤的诱导下, 他不错认才有鬼。
脱落帽子下面,更令萨聿意想不到的, 是那张脸并不像他认为的会显得娘气,那面部轮廓和五官眉眼的确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可男性特性也很明显。
所以这就让萨聿更不理解,自己身上怎么火烧火燎的。
肌肉偾张的手臂上,一条黑金长蛇盘旋其中,蛇尾一路环绕至肩头,蛇头则在手肘部。
面向观众的节目不允许出现任何会带坏青少年三观和价值观的元素,萨聿每次上节目都会在手臂上套好冰袖,以免纹身被摄像头拍到。
此时, 平滑的黑色冰袖在刚才的混乱中, 已往上捋去一点,阴冷的蛇头从布料下面探出来, 张开的口部, 有一根筋络在抽搐跳跃,如若他的蛇信子。
那条蛇在那根青管的映衬下,像萨聿此刻身上沸腾发麻的四肢一样,也在发出尖啸的嘶鸣。
萨聿回想,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
只是捉住了那人的脖子而已。
“刚才谢谢你的帮忙,如果不是你,我又要摔一跤。”
悯希没听清萨聿一个人在那边嘀咕什么,想到自己上节目的目的,他没放过这个机会,绞尽脑汁找话题,想和萨聿多说几句话。
萨聿恍然,他瞥看悯希两眼,含糊道:“啊,嗯。”
就丢来两个音节。
悯希窘迫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感觉晕头转向的,他本来就不太会谄媚别人,而萨聿又刚巧是悯希最不擅长应对的类型。
偏偏这时余光又看到有摄像机摆来他们这边,似是要拍嘉宾们之间的互动。
悯希硬生生忍住想要退缩的双腿,脸上扯出一个笑来:“你每天都会坚持锻炼吗?你的身材看起来很好,是标准的……倒三角。我以前也想练成你这样,很帅。”
从小受到的礼仪教育,让悯希在夸赞别人的时候,眼睛会一直盯住相应的部位,他盯住萨聿走动间热气洋溢的胸肌,眼中流露出的赞叹和羡慕很是真挚和诚恳。
萨聿:“……”
很荒谬,他竟然有点想像这家伙刚才一样,伸手挡住。
而在听清悯希说的话后,那滑稽的念头生生止住,他目光缓慢地,挪过去,发出一声短促的:“你?”
悯希脚步停住一瞬。
眼睫仓促垂下去,受到极大侮辱般。
盯住那慢吞吞扇动的睫毛,萨聿皱眉,语调生硬地变了下:“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在质疑悯希的身板练不成,虽然的确挺白斩鸡的,但,很夸张——他向来看不上的柴瘦身材放在这人身上,竟让他觉得,就这样就行了,别折腾,维持现状就是他唯一该做的,任何加练都是过犹不及。
好像。
也不是柴瘦,是那种。
很有肉感的纤细。
被羽绒服包裹,也能看出的微肉,和凹凸有致。
和正常意义上不同的凹凸。
指腰两侧的。
萨聿瞳孔微微一缩,被凛冽的冷风一吹,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在给一个男生的身材找合适的形容词。
神经了吧……
简直怪诞。
而更让萨聿感到神经一抽的,是他逐渐认出了那张脸,虽然没有过交集,但在圈子里声名赫赫谁见谁都认识的糊咖,悯希。
萨聿有想过自己会在节目上和这位糊咖对上,可无论是现在的情景和对话,都和他预想中的不同,他预想中的,他们的初次见面,会更激烈、更争锋相对一点。
毕竟他向来是,看不惯没本事还爱在大众面前晃动,极爱占用公用资源的花瓶的。
如果他一开始知道矮萝卜是这位糊咖,他连手都不会伸。
一步错,步步都往预设方向飞速驶离,他不仅把人扶起来了,还和人在这里堪称平和地,探讨着身体的锻炼问题。
他还听见自己在说:“加油。”
憋了憋,萨聿又面无表情补充了一句:“有志者事竟成。”
悯希很容易被哄好。
萨聿叫他别误会,那一定就是单纯的疑问而已,不是在嘲讽他,他扬起一双亮闪闪的眼:“谢谢,我会努力的。”
他口吻和语气完全是面对前辈一般的,小心翼翼:“我们要不要一起下山呀,你还跑吗?”
萨聿顿了顿,手臂下意识上抬。
晨光下,手腕上的一只运动手表闪着冷冽的光,屏幕上面,右下角的数字显示着:8/15km。
他表情如初地伸手关灭屏幕:“走吧,刚好跑完了。”
……
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到居住区。
云雾方才往两边拨开一点,露出熹微的半轮太阳,天气依旧还是很阴沉,森森树林被风吹得簌簌响。
因为天太暗,工作人员还要点燃几根蜡烛放在桌面上,确保人走路的时候能看见光,不会踩到东西绊倒。
生活助理在忙食材准备时,又有一名嘉宾起床了。
是名女嘉宾。
悯希听见别人叫她郑姐,猜测她应该就是当红小花郑椰雪。
女人皮肤是全素状态,脸上不加粉黛,仅裹了一层外套就走出来,一起帮工作人员摆桌上的食材。
悯希在帮忙擦桌子,往盆里扔木材生火,郑椰雪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就是悯希?”
没料到女人会和他搭话,悯希一时怔住,他在娱乐圈里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以为郑椰雪是来嘲讽他的。
结果郑椰雪只是说道:“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悯希没敢问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只是垂眼道:“您和我想的一样漂亮。”
郑椰雪笑了一声。
她正好在收拾甜点的摆盘,她伸手,拿起一盘蓝莓奶油慕斯,余光看见悯希往过瞥了一眼,就问:“喜欢吃?”
悯希正要摇头,郑椰雪已经先一步用勺子挖起一口,放到了蹲着扔木柴的悯希嘴边。
“来,试一试。”
悯希只感觉上面覆下来一片阴影,郑椰雪是圈中公认的御姐,名字听着俏皮可爱,身高却直逼一米七五,再踩双有跟的鞋,与悯希都差不了多少。
她居高临下站着,微微俯身,脸上没看出有轻佻和恶意。
悯希眨巴两下眼睛,鼻尖慢慢凑过去嗅了嗅,又张开嘴巴,小口舔舐勺子上的奶油,那层层叠叠的奶油在他舔.弄中,很快被削去了一个头。
郑椰雪看见他这小猫舔水似的吃法,轻笑一声:“给你吃吧。”
郑椰雪将整个盘子都递到悯希的手中。
悯希连忙道谢,双手捧好盘子。
郑椰雪摇头说没事,又去收拾桌子。
悯希想去帮忙,但手里的蓝莓慕斯还没解决,他只能拿勺子快点挖着吃完。
萨聿换好衣服从木屋里出来的时候。
就看见,悯希一个人站在桌子旁边,安静捧着个餐盘,像橱柜里仅做展示而不外售的精致人偶一动不动。
萨聿的目光从他半垂的眼睑,沿路滑落,定在他抿成一条线,因为依附得太紧而变得有些苍白的嘴唇上。
然后看出来了。
这个人已经吃撑了,但碍于是别人给他的东西,不好意思扔掉,也不想浪费别人的心意,还在勉强自己吞咽,一口口继续舀来吃。
悯希的胃口很小,哪怕是再喜欢吃的东西,吃太多也会腻。
胃里已经在火烧。
他眉间轻轻一蹙,正想用力吞下口中融化掉的蓝莓浆,手中的盘子就被人极其顺手地拿了过去。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萨聿一张凌厉不羁的脸,他眉梢一挑,当着悯希的面,嘴里蹦出两个字:“饿死。”
然后就在悯希发愣的时候,用勺子挖起差不多悯希五勺的量,一口放进嘴里。
奶油顶端,因为舔舐,凹下去一个小三角的,就这么全部消失在萨聿的口中。
悯希眨着眼睛,脸色愕然中,带着几分恐慌,他试图提醒:“那是我吃过的……”
站在一边目睹完全程的郑椰雪也有点愣,因为萨聿做得那么流畅自然,就好像他天生就是爱捡别人吃剩下的。
砰一声,萨聿将餐盘放在桌上,皱眉道:“我知道,都是男的,你在意什么。”
悯希摇摇头:“我没有在意,只是对你来说,不太卫生。”
萨聿没想过在一个糊咖的嘴中,能听见这些话,他垂下眼,紧盯住悯希的眼睛道:“那吃都吃了,还能怎么样。”
悯希看着萨聿逼视的一双眼,觉得他有点不讲道理,他只是在为萨聿考虑而已,萨聿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做什么?
气氛有点僵滞。
郑椰雪走出来打圆场:“悯希,你去餐厅冷藏室里拿点肉出来吧,记得多拿一点,这是开拍之前我们最后能痛痛快快吃饱的一顿。”
悯希看了萨聿一眼,转过头去,点点头:“好。”
……
悯希从一个工作人员的口中,问到冷藏室的所在地,推门走进去。
一进门就看到角落里的冰柜。
冰柜一层透明的推拉玻璃后面,柜壁四周都是厚厚的白色冰渣,有序放着几天前上岛时,机组人员拉上来的食材以及各种海鲜。
肉都是从餐馆里购入,切成片,整齐放在保鲜盒里的原切肉片,羊肉牛肉鸡肉都有。
悯希在心里默默数着嘉宾们的人员,依次从柜子里拿出肉材,他的手臂里很快摆上了好几盒不同口味的原切肉片。
眼看差不多,悯希准备从这冷飕飕的地方离开。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离开大部队的这么一会功夫,也能出现意外。
冷藏室对面是廊道,廊道的墙壁上有一扇窗户。
在悯希走出来准备转身关上门的时候,那扇窗户里,如同舞台聚光灯,“啪”一下,投进来一束银白的月光——
仅是在两秒内,窗外原本的白天就全然黯淡下来,变成彻彻底底的黑夜,一轮圆月高高悬挂在天际。
悯希的心脏高高吊起来。
像被一根绳子从口中穿进去,射穿心脏,再牢牢捆住,吊在了天花板上。
全身都僵得无法动弹。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窗外随处可见的大海里,哗啦掀起一层浪涛,浪花拍回海面之时,有东西从中蛄蛹了出来。
距离远,悯希只能大概看见是个黑色的东西,像是爬行动物,黏黏糊糊地飞速往出爬着。
那是什么?!鳄鱼吗?
悯希盯着骤变的天色,和飞速窜爬的不明生物,心脏乱跳,第一反应是看走廊里有没有别人。
当看到空荡无人,且几里内都好似没有活人气息的廊道时,悯希手中的保鲜盒哗啦啦掉在地上。
目光再转回窗外。
悯希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
这是一个无人管制、正处在台风中心随时会丧命的危险岛屿,街上没有随处可见的路人。
扭曲汹涌的深黑海面下,逐渐又爬上来几只滑腻腻的黑蓝怪物,他们的头骨很小,四肢手骨很短,与胸腔粘连在一块,尾部由粗变细,末端细细的一条。
月光下,这些怪物头部有大片白色的毛发,除此之外,手和脚都覆盖着银白的鳞片。
爬出水岸后,海水在他们表面的鳞片缝隙中,缓慢滑落,淅沥沥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哒”一声。
一双双金色的眼睛盯着悯希。
人在遭遇突发状况的时候,很难保持头脑清醒。
悯希双腿僵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天色会突变,他只隐约察觉这一切不太正常,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目光只知道盯着窗外。
那四方窗口里,是寂静阴凉的岛屿,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而就在下一刻,这片风景被打破。
那里骤然窜出一只黑蓝怪物!
以扭曲姿势跳上来,趴在窗舷的怪物,身上的鳞片如会呼吸的活物,阴滑恶心地翕动着,从嘴唇里伸出来的舌尖,像蜥蜴一样分叉。
它一眨不眨盯住悯希,舌尖不停伸出、缩回。
当他身上的古怪湛蓝色黏液,宛如鼻涕一样砸在地面时。
悯希脸色惨白着,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叫声:“啊!”
怪物伸舌头的速度更加快速。
悯希知道,他应该立刻跑上去,关掉那扇窗户,或者不该去赌怪物的破坏能力,直接掉头就跑,向外面的工作人员求助。
但他做不到。
双脚抖着,小腿肚软得瑟瑟发抖,又一声舌尖在空气中吸溜游窜的声音,让他膝盖一软,腿根曲折,软倒在地面上,双眼惊惧地眨动。
趴在窗户上的怪物还尤嫌制作出来的惊慌还不够多一般,再次伸出来的舌头猛然变几米长,带着阴嗖嗖的凉气,哗一下从悯希耳边经过,将冷藏室桌子上的锅碗瓢盆扇得满地都是。
铁器接连砸地上的声音,让悯希头皮发麻,他哆哆嗦嗦地出声道:“不、不要。”
没理会他快崩溃的求饶,怪物从窗上跳到地面,砸出“砰”的一声。
怪物逼近悯希,悯希这才看到,月光下怪物的手掌长有蹼,上面流着黏答答的蓝色液体——下一刻,这只手穿过悯希的衣摆,拍到了悯希的背上。
悯希再也忍不了了,呼吸都生生中断了半秒。
牙齿颤栗着咬住微肉的嘴唇,将其咬得千疮百孔,在怪物还在往过爬动,要整个都趴在他身上的时候。
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悯希惶然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跑去。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你看到了吗,天色突然就变了,然后海里面冒出来这些怪东西!!】
悯希惊慌失措地向系统求助。
但不知道是系统没有回,还是他太过惊慌,没有听见。
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混杂着身后追逐的爬行声。
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下这斑斓怪异的声音。
悯希听不见其他的,一个劲往前跑。
直到,一头撞上什么。
悯希胸腔里混乱的噪音像失去呼吸的病人的心电图,猛然停止。
然后就在下一秒,他听到熟悉的嗓音对他道。
“停,别跑了。”
悯希瞳孔扩张,屏住的呼吸,一下呼了出来。
萨聿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握住悯希的肩头,压住了悯希还在抖动的幅度,他掠过悯希的脸蛋,皱眉问道:“这么着急忙慌干什么,冷藏室里有老鼠?”
悯希注意到,除萨聿之外,还有人与他并排站立,他望过去,才发现是时宴纯。
对方身上是件简洁的衬衣,头发蓬松,没有打理,应该也是刚起不久。
萨聿和时宴纯的赛道有一定重合,之前一起上过别的节目,也共创过歌曲,还算熟,是碰上面能一起走两步聊聊的关系。
悯希没有纠结这个,他惶然地揪着萨聿的衣服,有点魂不附体地抿唇道:“不是老鼠,是更可怕的……”
顿了顿,悯希发现不知该怎么描述那些怪物,只能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喃喃着,一只手从萨聿的胸口往下滑动,牵住萨聿的手腕,求助一般求他:“萨聿,你跟我去看。”
从撞上萨聿开始,悯希整具软趴趴的身体就靠在萨聿的胸膛前,萨聿一直没察觉,直至此刻悯希撑住他离开,大脑才恍然接收到那触感一样,脸色一变。
然而没有时间让他消化,悯希那只手在摇晃他,充满恳切。
所以萨聿连事情都没了解清楚,脚步就已经迈出去,随身边的时宴纯一起,跟在悯希身后,到了冷藏室的门外。
悯希推开门,迫不及待地出声道:“你看——”
没说完,霎时停住。
悯希想要解释的话,在眼神扫进去的一刹那,全堵在嘴里。
因为屋子里面,全然不是刚才离开前的样子了。
没有桌上被怪物尾巴横扫掉地上的锅碗瓢盆,也没有地上扭曲的、随爬行而蜿蜒的蓝色拖动痕迹,这里一切完好静谧。
地板是干净的,锅碗瓢盆是摆放整齐的。
窗外的岛屿也仍是如早晨一样安宁,天空昏暗,但云层中有穿下来的光线。
就像刚才的圆月和深夜,只是悯希的幻觉。
时宴纯看不到,他只是站在原地,而萨聿双眼却是健全的,他扫过屋内的情景,挑眉看向一边的悯希。
悯希脑子乱成一团麻,慌乱间有种眼眶泛酸的感觉,连忙摇头道:“我是真的看到了,相信我。”
苍白说了两句,悯希睁大眼,想起极为关键的一件事:“对、对了,那只怪物还在我身上留下了奇怪的东西,就在这里。”
急于向两人证明,这里真的发生过恐怖事件,悯希不管不顾伸出手,拢住不算长的发尾,向一边拨开,露出一段藏在后面的白芯子。
当萨聿把目光扫过去后,他又有点吃力,将衣服拽到一定部位就不能再动弹,于是不得不出声道:“萨聿,你把我的衣服往下拽,能看到的……”
萨聿有点愣神。
在悯希的催促下,他鬼使神差想要伸出手去,接替悯希的一只手。
指腹碰到后领口的一瞬间,旁边骤然有道不冷不热的嗓音,打断道。
“我有些不懂。”
是时宴纯。
他站在悯希的左边,萨聿的右边,刚才悯希就是绕过了他,站在了萨聿的面前。
“我离你更近,你怎么要舍近求远,叫别人帮你?”
悯希愣住。
实在是非常不合时宜的问题。
不合时宜到,让悯希心跳加快的仓皇感都有一瞬的凝固。
他望着时宴纯没有焦距的一双眼,花了很长时间,才回过神来。
微蹙眉,即是对时宴纯打断的不满,也是存在报复心理一般,他小声回答道:“因为萨聿不会对我有那种印象……”
时宴纯几乎咬着他的字尾,话赶话地问:“你怎么确定不会。他亲口告诉你的?”
悯希有点恼,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和自己作对,音量分贝也随之放大一点:“这还要怎么确定、!他说过对我不感兴趣。”
空荡荡的廊道里,步步紧逼的声音,没有任何防备地突然一停。
半晌过后,才似是觉得荒唐至极,时宴纯微微分开的唇中,发出一声极淡的、轻慢嗤笑。
说什么信什么,说对你不感兴趣,就认为别人真的清心寡欲,还让人扒你的衣服,帮你看后背。
在娱乐圈混过的人,为什么还会这么天真。
那如果他说他写的那张纸是开玩笑的,再撒谎自己有一个结婚多年的伴侣,完全不存在看上你的可能性。
这样,是不是还能看你的b?
但这句,时宴纯没有说出口。
他莫名觉得,只要将这句话说出口,比反驳更快来的,或许是对面人的一个巴掌。
而他还没有被当众打巴掌过。
第83章 过气偶像(5)
萨聿有点燥。
两人你来我往, 当着他的面打谜语,他完全插不进去一句话。
体内有一团火横冲直撞,恨不得从心脏腔壁里穿出去, 攀援到窗外那棵树的最顶部透透气,将那股燥火从身上晾走。
这很容易理解。
无论在哪种奇数组合中, 被忽视的那一方, 心里总是不舒坦的,而萨聿从来都是众星捧月的话题中心, 哪傻站着听别人聊天过?
萨聿认为这就是他不爽的核心点所在。
两人在他之前有过不为人知的交谈,而现在他们突然就将他一个人踢出去, 让他变成了个好像特别碍事的电灯泡。
静悄悄的廊道里,悯希盯着安静下来的时宴纯,认为对方不说话是因为认输,那声冷笑也是因为底气不足,想要强行挽尊。
但没等他感到一丝一缕吵赢的喜悦,余光就骤然捕捉到窗外海平面上,一个正在蠕动的黑色物体。
刹那间,悯希掌心里重新濡满冷汗,两条小腿, 膝盖被抽走了一样, 猛趴回萨聿的胸膛前面,他两手抖着攥住萨聿的衣襟, 嘴唇抿紧, 呼吸也随着封住的缝而一下屏住。
悯希有一秒甚至还想掀开萨聿的衣摆,钻进去,让布料将自己隔住,好把脸藏起来。
电影中的怪种总是这样演, 鼻腔里有着能使嗅觉加倍强化的犁鼻器,能够敏锐汲取到空气中属于人类的气味,必须要用湿水的布料盖住自己,才能掩盖住味道。
有的能力更强悍的,还能通过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寻觅到人类的藏身地。
被那些电影所引导,悯希只恨不能整个人变小,藏进萨聿的手掌心里,可惜他不能,只能尽可能黏着外表凶悍的同类身边寻求庇佑,再屏好呼吸。
刚才独自面对那些怪种的场景,真的把悯希吓坏了。
所以他抖得头也不敢抬。
但只要他再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他看到的那块会动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块礁石而已,表面圆钝,宽度扁平,浪潮起伏下很像一只正在爬行的两栖动物。
他一句话不说地直接往萨聿身上趴,让萨聿眉梢高挑,瞳孔猛缩不止。
他注意到悯希由于氧气上不来,而变得发白的一张脸,手指抬起来,想捏开悯希的脸,让空气进去。
然而根本不需要外力帮助,悯希在学校时,测试的肺活量成绩就是倒数第一,他自己憋了会,没过半分钟就张开唇,哆嗦着吸进氧气。
他这一张唇,吸氧之前,先有气从口中抖出来。
两件依附在一起的布料好像变成了最好的气味传播剂,充盈而发闷的香气,暖洋洋地,从千百个透气口中,密密匝匝地传进萨聿的鼻腔里。
烘了萨聿一脸。
那一声实在有点响,让一旁的时宴纯稍稍侧头,将耳朵朝向这边。
悯希根本没有理他,也没有在意萨聿有点放空的神情,只是在看清那一处地方没有怪种后,仰起那一双黑圆的眼睛,稍显急迫地问道。
“萨聿,你会相信我吗,我是真的有看见那些黑蓝色的爬行怪物,长着会分叉的舌头,身上有很恶心的蓝色黏液……”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见了,但我敢肯定,我没有出幻觉。”
“你会相信我吗?”
他再一次重复这个问题,好似非常在意。
萨聿低头,望向那双剔透的、倒映出自己脸部的眼睛,沉默片刻。
“你不信我?”悯希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连一两秒都等不及,就表情崩溃地询问。
萨聿这回在他话音刚落就回答:“没说不信。这座岛被导演组发现之前,一直是无人管制的状态,会有一帮离群索居的原始人都不离奇。”
他猜测:“你看到的,可能是人类没发现过的生物。”
悯希紧蹙的眉一松,小声道:“我也觉得,应该会是水生的……”
没等他说完,时宴纯那张俊美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怪兮兮的笑:“梦话你也信。”
时宴纯左手拿导盲杖,右手抬起来,抓起手工裁制的衣领口,扇了扇,像在扇动身上的燥风。
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我想我们与其在这里探讨些不切实际的梦话,不如早点出去,办完开机仪式就回去睡觉。”
“因为该死的台风,我们都没有睡够,不是吗?”
悯希在他这句话的提醒下,终于想起那些被他遗忘在地上的保鲜盒。
盒子保鲜膜周围的冷气,因为遇热,已经开始凝出大量的水汽,再闷一会就不新鲜了。
悯希连忙蹲在地上,把那些保鲜盒一个个捡起来,放回手臂里。
知道外面的郑椰雪可能还在等他,悯希没有和时宴纯继续吵,只不过在出去之前,他忍不住在和时宴纯擦肩而过时,小声地说出一句:“讨厌你。”
作为报复。
时宴纯身形有一瞬的停顿,再转眼,便不以为意地用导盲杖撑着地面,往人声最聚集的地方走去。
此时的桌子旁边,又多出了好些人,有几个脸型和五官非常出色,应该是其他的嘉宾。
不过悯希还陷在刚才的怪象里回不过神,没有心思去辨别谁是谁,只心不在焉地站在萨聿身边,低头看着脚底下的草。
桌上的食材全部准备就绪,作为开机仪式需要用到的鞭炮和彩带,也在一边放着,只等导演一句话,就急速点燃。
很显然,导演也在无比期待这一刻。
在上岛之前,他在这档节目上付诸的无数心血,投进的大量成本,不该因为一场台风就终结或者延迟。
眼圈青黑的导演,站在包围圈里吃吃地笑了声,他按捺住激动,大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脸色突然一变:“檀举星呢?”
人群寂静,工作人员们都在互相看。
直到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怯怯举起手道:“导演,我刚路过举星哥的房间,他窗帘还拉着,应该是还在睡觉。”
导演脸色阴沉:“什么时候了!快去把他叫起来!”
于是人群中又开始响起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所有工作人员在对视过后,最终目光落点全都定在一处——离窗帘紧闭的木屋最近的悯希身上。
悯希猝不及防成为视线焦点,愣了一秒。
站在他一边的萨聿皱眉道:“他不舒服,让我……”
一只软趴趴的手,按压上他的手背,制止地往下压了压,悯希抬头对上导演的眼睛,小声道:“我这就去叫。”
叫人并不是多困难的事,悯希也不想因为这个和人吵,如果去把人叫起来,能让大家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很乐意这么做。
女生说的檀举星的木屋在第二间,距离桌子,又隔了一间挡住众人视线的木屋。
但不算远。
悯希很快来到那间木屋前,抬手敲门。
只是在他屈指碰上木门的一瞬。
吱呀。
没锁的木门在他的手指发力下,朝里面打开。
悯希愣住,他没想开门的,这实在太冒犯了。
怕看到里面人的隐私,悯希第一时间想闭上眼睛,再将门重新拉回来关上。
然而。
这一想法,就在他碰上木门的前一刻消失。
节目组为所有嘉宾准备的初始床具都是一模一样的木板床,后期嘉宾们成功配对,再在任务中获得第一名,才能作为奖励,坐直升飞机到岛屿的另一边,住一晚豪华五星级的套房。
这之前,嘉宾们都只能艰苦地在坚硬的木板床上度过。
这间木屋的家具摆设,和悯希那间差别不大,悯希将眼睛半眯起来的间隙,视线本能往角落靠着的木板床上看去。
这一看,悯希就看见,那里分明是空的。
床上没人。
难道已经起来了,在公共浴室里洗漱?
悯希刚想退出来走去稍远一点的公共男浴室里,看看有没有人,目光又一转,看到了什么。
由于另一边的窗户上,窗帘没有全然闭住,中间露着一点小缝,有些微的光芒投了进来。
晨光投映的墙面上,有一块畸形的形状,这是悯希停下来的原因。
看模样,那应该是有人睡在地上睡袋里的影子,有手、有脚、有人类的脸……
分明是很正常的情景,如果那人的手脚上没有尖锐的凸起,脸部没有层层叠叠、好似鳞片的形状的话。
悯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目光挪到地上的。
床脚边上,鼓鼓囊囊的睡袋里面。
男人肌肉虬结的身躯被包裹在其中,但由于指尖太锋利,那一层牛津布,在睡眠中就不知不觉被划破了,一双有蹼粘连的手脚从中隐隐露出一点。
青黑色指甲,湿润的蹼,脸部皮肤密布的鳞片。
悯希瞳孔颤着,疯狂憋着嘴里想要冒出来的叫声。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短短一个早上会接连看到这么多怪东西??
悯希抬手摁在自己的嘴巴上,防止有声音从嘴里发出来,由于按得太用力,甚至有微肉的白晕从指缝中溢出来。
实际悯希已经捂得很及时了。
但就像他想的一样,这些怪种,拥有发达的犁鼻器。
在他捂住嘴巴的下一秒,睡袋里沉睡的怪种鼻腔忽然耸了耸,好似有陌生气味闯入屋中,唤醒了他高挺鼻梁里的器具。
随后,又将他的眼皮猛一下勾起来,里面的眼珠,毫无活人气息地转过来,望向门口已经完全吓得脸色惨白的悯希身上。
这一回,悯希没有再傻站在原地不动,他咬了一下唇,转身就仓皇地想跑。
可就在他脚想往前迈的一瞬间,有一股很奇怪的力量,突然定住了他身上所有的动作,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从事实层面,就是悯希完全不能动了。
手和脚像僵化的石膏,能驱动肢体的神经在消失。
与此同时。
风声消失。
空气中的尘埃物质也停止了流动。
身后的怪种。
好像把时间停止了。
第84章 过气偶像(6)
这种感觉悯希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
这种被全然操控, 分明前面没有钢铁巨墙阻拦,他却无法前进,身体近乎失.禁的感觉。
天气很阴冷, 悯希从山上下来后,就换下了那件很厚的羽绒服, 套了件稍微薄一点的外套。
来叫檀举星之前, 他的身体是干爽的,因为气温低, 甚至有点过干,而此时此刻, 他身上不管是裸.露的、还是被衣服覆盖住的皮肤,全都淌出了热乎乎的汗。
他没法动自己的身体,回不了头,只能听见此时后面,传来有人拉动锁链,从睡袋里缓慢站起来的声音。
看不到的恐惧感充斥在他的心头。
尤其是当他想到那覆满鳞片的恶心怪物,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嘴唇都不由变得发白。
悯希甚至想如果能立刻昏过去,都好过要忍受怪物触碰他。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逼近。
悯希手指僵着, 隐约感觉到探嗅的呼吸出现在自己脖颈周围, 他牙齿一颤,紧张到几乎要休克。
悯希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在一抹覆着黑蓝色鳞片的鼻尖戳在他脖子上, 一张脸探头从后面看向他的时候, 那副惊悚的画面,让悯希舌尖一抖,脑袋尖锐地疼痛。
脑袋一瞬空白,就要就此晕过去。
“怎么去这么久?叫个人也慢吞吞的。”
前方突然响起萨聿的声音。
那一秒, 悯希只感觉脖子上的呼吸一霎消失,身后压上来的压力也消失不见,他的四肢重新安上了关节和骨头,嘎吱一下,动了动。
当看见萨聿那张脸出现在视野前方的时候,悯希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感觉到手脚能动了,就立刻抬起头。
像笨拙的小天鹅看见值得信赖的鸭妈妈似的,磕磕绊绊地奔过去,一头栽在萨聿的身上。
萨聿一僵,抬手就捉住他的后脖子:“又来?你怎么老爱往人身上扑,没断奶似的。我身上可没奶,你找错人了。”
不过,萨聿常年健身,坚持跑步,胸肌的确比同身高的人还要大,且大出不少,他曾被调侃过许多次,奶大得有种让人想往上扑的感觉。
难道这家伙也被这个吸引了?萨聿看了眼悯希,又啧一声看向自己被紧身短袖束缚的胸肌,喃喃道:“也没那么大吧……”
“萨聿……”悯希突然叫他。
萨聿顿住,因为他从悯希的声音中听到了哭腔。
怀里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巴巴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在他把目光放到自己脸上的时候,紧挨着他的身体转过身,像急于想告诉他什么,连声音都来不及发,抬手就匆忙地指向一个地方——木屋里。
萨聿第一时间顺着看过去,嘴上问:“怎么?”
结果,悯希却在指过去后,就嘴巴一抿,眼睛震颤地不肯说话了。
和在冷藏室一模一样的情况。
仅是一个转身而已,木屋就变得天翻地覆,没有鳞片嶙峋的怪物,也没有黏液,没有任何不符合生物学的东西。
木屋里,一个穿着保暖睡衣的男人从睡袋里扫着头发睡眼惺忪地站起来,不顾外面有人,拿起一边的裤子就往腿上套。
萨聿在那人脸上扫了一圈,皱紧眉敌意地问道:“怎么回事?檀举星,你欺负他了?”
里面人一顿,“哈?”一声,表情怪异地望过来:“欺负谁?”
檀举星看了眼悯希,又看向萨聿:“你大早上犯病别来我这犯,我认都不认识他,一起床就看到他在我门口呆愣愣站着,像只笨企鹅似的。”
“笨企鹅”被他说的,动都不动,杵在萨聿的怀中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萨聿没搭理檀举星充满火药味的呛声,他只是低下头,捉了下悯希的脖子,问:“你指他干什么?”
但悯希已经不打算说了。
经过冷藏室那一回,他深知,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徒劳的,无非就是两种结果,一种是萨聿这样哄着他说自己信,一种就是时宴纯那样,全当做他在说梦话。
没用的。
在拍到证据之前。
……
悯希跟随萨聿和檀举星一起回到桌子旁边。
导演凝视过檀举星后,没多说什么,直接宣布开机仪式开始。
开机仪式就是简单的放过鞭炮后,大家凑在一起吃个饭,没特别的。
而导演也压根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没用的地方上。
饱餐过后,他就叫人领所有嘉宾到节目组设定的二层公寓客厅里,宣布接下来是嘉宾们互相认识的时间。
节目正式开拍了,互相认识的环节就是嘉宾们只能在客厅内活动,这期间,可以和任何一位其他的嘉宾互动聊天。
当然,全程都是有摄像机拍摄的,而更劲爆、更有话题的人,会得到更多镜头。
悯希在进公寓前,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拉到了一边。
是经纪人。
对方貌似对他从昨晚到现在的表现不太满意,拉着他在厕所里语重心长地说了半天,悯希出来后,脸色是僵的。
但很快,他就埋下了头,跟在了萨聿的身后。
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想檀举星的事,脸蛋都没从碗里抬起来过,也没心思去看别的嘉宾,所以别的嘉宾聊天时,他也没去理谁是谁。
所以现在这个场子里,他只跟萨聿比较熟。
“都活动起来啊,别不动,大家都认识认识,介绍介绍自己是干什么的,在哪毕业,年龄多大,能说的都说一说。”
导演在摄像机后用喇叭提了一嘴,就退到屋外,任嘉宾们彼此接近。
这档节目的嘉宾,男比女多,而且男方大多都是流量大的艺人,而女方除郑椰雪一个稍微有点名气外,其他都是高材生,完完全全的素人。
很快就有素人走上前,和时宴纯、檀举星,以及另外一个搭话了。
萨聿本来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的,目光触到前面有女嘉宾走来,他深呼一口气,准备营业。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侧后方的尾巴。
……
萨聿上这档节目之前,经纪人特意嘱咐过,并且规定了属于他的硬性指标,即,不管有多么排斥,在镜头面前,该交流交流,该微笑微笑。
遵从节目组的一切安排和流程,绝不准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敷衍和颓废,经纪人严令喝道,记住你是去干什么的。
而当前的互相认识环节,萨聿本该做做样子,和每一个人都过去打声招呼,再“真诚”地顺兴趣爱好之类的话题,假意深入了解一下。
好让节目组能制造噱头,恶意剪辑波他和谁谁谁的cp,再推波助澜地顺势营造一波氛围感,以此来博取流量。
这是这些无聊综艺的惯用套路,没的也能剪成有的。
萨聿来的时候就了解过,并耗时半年给自己做过无数次心理疏导,说服自己,就当这是场戏,照剧本过去演完一场,直接拿钱走人就行。
本来是该这么做的。
但萨聿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悯希这么一个变故。
从进屋开始,这家伙就好像在畏惧什么东西,一直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他走远两步,对方脸上都会出现一种很可怜的惊惶。
一定要走过来,和他形影不离地黏着,还要时不时抓一下他的衣摆,确保他不会走才行。
分明自己也是个男嘉宾,不去想办法展示魅力,让其他的女嘉宾对他产生兴趣,非要黏在敌人的身边,脸上还一副、谁欺负了他的模样。
这叫什么事?
萨聿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这个人,他的生命中不是没出现过类似黏黏糊糊的人,但对待他们,萨聿自有一套成熟又残忍的方法驱赶他们。
就像从头到尾削掉一条甘蔗的皮,将卡车上的货一箱箱全部搬下来,顶多费点事,但并不困难,反而傻瓜式的简单。
明明照着做就行。
萨聿确定,只要他拿出以前那种劲的百分之一的恶劣,这个难缠的家伙,肯定就会哭唧唧地跑开,再也不敢和他说一句话。
然后他就能去做自己的事,完成经纪人给他的指标,顺利交差。
萨聿低头,用那双深幽的眼睛,凝视了会儿身边的人。
尾巴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家伙,好像自己也知道有点妨碍到别人,眼睫颤着、抖着,萨聿看过去,他就别过头去假装看天花板。
看天看地看墙壁,悯希装傻、装看不懂,强行赖在这。
但那道不咸不淡的视线,着实炽热,悯希放空了会,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直面现实,他看了眼萨聿,又垂头道:“我不打扰你,你可以去和别人说话的。”
萨聿眯起眼,一言不发,也不动。
萨聿是一副攻击性很强的长相,眉骨很深,鼻梁高挺,他本人实际也是不屑于隐藏情绪,是讨厌还是喜欢,会直接摆脸上的类型。
偏偏他此时此刻,脸上如水一般平静,淡的,无味的,无形的。
悯希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排斥,或是其他,他只能自顾自揣测,萨聿是有点不爽,觉得他在身边太麻烦。
试想,有人在身边不远不近跟着,就算他想和心仪的女嘉宾进一步发展,再聊些近距离的话题,没说出口之前就会觉得臊得慌。
悯希只好道:“好吧,我再站远一点。”
他挪动脚步,退让一步似的,往后挪去一点。
萨聿还是在看他。
悯希又挪。这会他和萨聿的距离已经有三四步了,把手伸出去都碰不到萨聿一根手指头。
男人依旧不移开视线。
悯希揪紧衣摆,鼻尖皱着,已有些委屈。
不过他将那股情绪深深压回了心头,隐忍地大步往后又撤去两步。
到这里,他和萨聿完全是互不干扰,根本算不得“附近”的距离了。
悯希悄悄抬头看,发现萨聿依旧用那种阴森森看不出深浅的眼神在望他,到底还在看什么?不是已经走远了吗?没打扰到他了呀?
在那种注视中,悯希浑身发热,劲头冒上来,一气之下,他转过身,想跑到与萨聿隔着对角线的最远角落里。
结果没跑几步,身后阴影逼近,轻松擒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沙发上,撩起他的衣摆。
悯希一时不防,衣摆就被撩着卷起到肋骨的最底部。
没有骨头,全是肉的部分,是一截凹陷很深的曲线,白莲一样晃眼,豆腐一样软,像用力晃两下都会被摇成碎块。
悯希一开始以为萨聿走过来是要揍他,两只手都放去眼部,把半张脸都尽力地挡住了。
他还心想,就算萨聿揍再重,有他的手护着,他的眼睛也不会肿,顶多下半张脸会破一点相,除此之外,他能把自己的脸蛋保护得好好的。
这份苦中作乐的对比,还没让悯希尝到一丝甜头,小腹就感到骤然一凉,悯希简直是悚然了,他低头:“萨聿,你要做什么!!”
修长的指腹二话不说,压在他的腰椎附近的一点淤青处。
悯希倒吸一口凉气:“好痛……”
萨聿冷笑:“你也知道痛,我还以为你是无痛星人呢,撞这么青都不知道处理,是想把伤口留着过年吗?”
露出的皮肤上,有一块普通橘子大小的青痕,在白肤的映衬下,那份恐怖感被不断放大。
伤口是当时悯希逃跑跑太急,在檀举星木屋的门上撞的,那一下撞得不轻,但后来时间一停止,再和这个人那个人说几句话,悯希就不记得了。
悯希嘟嘟囔囔地埋怨萨聿太突然,一边把自己的衣摆用力往下拽,一边没当回事地小声道:“我忘了……这种伤放一放,他自己就会好的。你不碰我,我都不觉得疼。”
萨聿盯着底下的人。
说话间,悯希语气轻轻松松的,萨聿总觉得,颇有一种记吃不记打的可恨劲,他忍不住抬起指腹,在那块范围上,不轻不重地一戳。
从刚才开始,萨聿的每一步都出现在悯希预想不到的地方上,他被戳得一抖,眼泪花都要冒出来,痛呼:“萨聿!”
萨聿这才舒坦:“这是不痛?”
悯希一顿,眼睛闪烁着往旁边看。
“在这等着。”
留下这句,萨聿站起身来。
悯希眼泪汪汪地抬起头看,只见萨聿那半张都藏在阴影里的脸俯视着他,那无色无味的表情淡了,变得有了形状,让悯希心里咯噔一下,察觉出萨聿不是在跟他打商量,是单方面通知。
悯希不敢惹他,没出息地硬声道:“噢,等着就等着。”
萨聿大步走回自己的木屋。
推开门蹲下,他在行李里翻着夹层,不断往外扔新的袜子、一次性内裤、口罩,最终耗时五分钟,他翻箱倒柜地找到了经纪人给他准备的跌打创伤膏。
萨聿回到小公寓的时候,悯希正局促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应着郑椰雪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题。
和男的说话紧张,和女的说话也紧张,萨聿轻哼一声,几步走过去将人从沙发上捞起来,言简意赅地说了句:“借用。”
就把人像翻葱花饼似的,翻过来,摊到另一面。
悯希一不留神就换了姿势。
上半身被压在沙发上,双膝则跪在地毯处,后背被萨聿一只大掌扣押着,简直像犯人似的跪趴在那里。
他忍不住在萨聿的掌心下不满扭动,“萨聿,你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这里有很多摄像头的,你不要乱来……呜。好冰!”
被撩起的衣摆下,萨聿挤出一点药膏,用指腹揉在悯希的伤口处。
又酸又麻又凉又怪的感觉,猛然逼到头顶。
悯希呜咽了一声,又冷不丁安静下来。
看出萨聿没想做别的,只是在给他擦药膏而已。
而且很意外,萨聿揉弄药膏的手法让悯希感觉到很舒服,指腹推开他的淤血,又在他紧绷的肉上点揉,速度舒缓,让悯希有一种在浴缸里呼噜噜吐泡泡的舒适。
要不是在镜头底下,悯希都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萨聿挑眉,在他粉粉的鼻尖上扫过一眼,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手下不停。
远处,摄影大哥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异色。
其实在上节目之前,放出海报时,有一对呼声最高的cp,就是萨聿的。
萨聿曾和其中一位女嘉宾蒲缇,合作拍过一条广告,那条广告从上映开始就不同凡响,两人吸睛的体型差,和一冷一热,小太阳和酷哥的组合,都引起众人的强烈喜欢。
除去两人的唯粉,他们俩出现的时候,各大平台评论区都是冒着粉红泡泡的嗑cp宣言。
导演为这对cp熬夜写了无数脚本,就等着萨聿和女嘉宾一脚踏进他专门设定的陷阱里,上演一出让人脸红心跳的二男争一女的修罗场戏码。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萨聿从开始到现在没和蒲缇说过一句话,甚至也没任何一个其他的女嘉宾交流,反而和一个糊咖在那里,如胶似漆,还给那个糊咖擦药膏?
“真是见了鬼。”
这是所有摄影大哥心中的共同所想。
但碍于萨聿本身的热度,他们还不得不接着拍,在他们意识到,互动环节属于萨聿的部分,全都是在给糊咖抹药膏后,短暂的环节结束了。
导演在外面用喇叭喊他们集合。
……
挂着彩色小灯笼、气氛渲染得暧昧胶黏的人工檐下面,是一个青绿色的柜子,一共有九格,每格都有嘉宾的名字。
在导演的安排下,所有嘉宾都在另一个露天小屋子里,隔着一排桌子,坐在高脚椅上与信箱正面以对。
导演组坐在摄像机录像范围之外的小板凳上面,手里拿着喇叭和反光板。
每个人的脸都浸泡在晕黄的灯光里,在凄冷的天色下,面部的棱角被模糊,是很容易对别人产生情愫和异样感觉的氛围。
导演审视所有机位,没问题了之后,他将一根烟踩在脚下,拿起喇叭,在没散的烟雾里出声说道:“现在,每个人拿起手边的笔,写下今天让你比较心动的嘉宾,并对他写两句想说的话。”
导演有些失真的声音,传进屋子里每一个挂在脖子上的收音器中。
在他的指示下,屋子里的嘉宾们都低头在纸上哗哗写起来,因为是第一天,接触还比较少,没太多东西可写,还有几位由于没心动嘉宾,而选择放弃。
所以这一步进行得比较顺利和快速。
当最后一个人也举手示意写完,导演点头道:“所有人转过身,背对信箱。”
接着,导演低头翻出名录:“我开始叫名字,被叫到的人依次走出屋子,把信放到对应的心动嘉宾信箱里。”
这一步也比较简单。
被叫到的人有序从屋子里出来,走到信箱前面,不管有信没信都要停留片刻。
时间缓慢流逝,等待的时候未免有些枯燥,萨聿等得都快要控制不住表情管理了。
直到角落里响起一道吱呀声,悯希从高脚凳上下来,捏着什么东西低头快步从嘉宾们身后走过。
萨聿没有说的是,这个环节真的很蠢,而且漏洞百出,导演只让人背过身去,别的防偷窥措施一概没有。
他一抬头,在玻璃反光上,就能看到每一个走过去的嘉宾身影。
当悯希进去后,屋子里响起两道错落的声音,好似有人在用笔敲击桌面。
萨聿看到,那家伙的袖口里明显塞着粉色的玩意儿……是节目组提供的信封。他今天有心动嘉宾,并且还写了信。
是写给谁的?
萨聿无法否认,他的确有些好奇,这个一整天都在黏着他的家伙,能有什么心动嘉宾?
他目光追溯出去,忍不住继续看。
遗憾的是,导演这时突然发现了会反光的玻璃,连忙中止节目,让副导演送几个眼罩进去,将所有人的眼睛都蒙住。
“啧。”萨聿烦躁敲笔。
也许是心理作用,眼罩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萨聿总感觉悯希停留的时间好像比其他嘉宾的要久。
这是在纠结什么,写好了信,最后又反悔,发现对这个人也没那么心动?所以在那里思考要不要继续投?
哪来的坏毛病,这么优柔寡断?
赶紧投进去拉倒。
萨聿敲笔的速度更加快,在他敲击的第三十下左右,身后传来推门声,悯希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
之后,导演又挨个叫完剩下的两名嘉宾。
投信环节结束,所有人可以摘下眼罩并转回身。
“接下来,各位可以依次走上前,查看信箱里有没有信——”
导演话音刚落,萨聿已经走到信箱面前,一把拉开了自己的柜子。
当看到里面有一封安安静静的粉色信封时。
萨聿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抖了下。
他克制住有些诡异发烫的呼吸,面色平静地将那封信拿出来,拆开。
然后就看见。
四方纸上,写着一行字迹秀气的话。
【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MX】
哗一声。粉色信封被用力攥成皱巴巴的一团纸,萨聿将纸团捏在手心里,手背青筋抽搐地捏了会,几秒过后,他将纸摊开,折起来,表情冷漠地放进口袋。
另一旁,时宴纯也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来到了属于他的柜子前面,他打开柜门,放手进去摸索,很快就摸到一封信。
他将信拿出来,愣在原地。
萨聿朝他走过去:“你眼睛看不见,用不用我帮你念?”
时宴纯怔了怔。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从萨聿的语气中听出莫名的轻快,好似有一种事情如预期一般美满,他没什么遗憾了,心情很好,可以举手之劳帮他一把的错觉。
由于眼睛的条件,时宴纯没有拒绝,萨聿不帮他念,也会是工作人员帮他念,没差别。
于是他站在一边,用沉默代替回答。
萨聿看他一眼,挑一下眉头,把信封拆开,将里面薄薄的一张纸拿出来:“我念了?事先说好,我是帮你,到时候别说我偷看。”
时宴纯表情恹恹:“随意。”
“行。”萨聿将信翻过来,“上面就一句话。”
萨聿照着念:“今天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来自M……”
“。”
见萨聿话音骤停,时宴纯皱紧眉,催促问:“来自谁?”
“……”
时宴纯不耐烦:“说啊。”
回应他的是猛拍到他胸口的一张纸!
萨聿一句话没回,脸色阴寒地从时宴纯身边大步走过去,脚步快得似有厉风。
……
萨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燃烧,从出道以来,他从未有过这种好像被愚弄了的愤怒,他在人群中寻找那道纤细的身影,试图把人抓过来问个清楚。
结果人还没找到,在嘉宾中转了一圈,萨聿就发现。
不仅他和时宴纯有,应该说。
所、有、男、嘉、宾,都有一封一模一样的告白信。
第85章 过气偶像(7)
投信环节结束, 天色又阴暗了些,导演怕待会台风上岛,宣布今天不会再拍摄, 让嘉宾们没事都回自己屋子里待着。
悯希刚做完亏心事,导演赦令一出, 他转身就想跑回屋。
却在一脚快迈进门槛的一霎, 后面伸来一只手,攥住他的手腕子, 将他肩膀一转、一压,凶神恶煞地按在旁边放置杂物的铁皮棚子前。
悯希听见耳边传来剧烈的“砰”声, 浑身冒汗地闭上眼睛,再一睁开,余光望去,视线中就是遒劲的手掌下,赫然凹陷下去的坑。
悯希不敢想这巴掌要是拍在自己身上,他会怎么样,恐怕脏器都会从中间裂开。
他胆颤心惊,悄悄翘起眼往上看,还没看清萨聿那张凌厉的脸, 就被对方身上的熊熊怒火冲了一脸。
悯希从早上认识萨聿到现在, 从没见对方有过如此负面的情绪,他对自己一直都是不耐烦, 但又纵容的, 不像此刻,就差把他拎起来骂。
周边还有工作人员在拎着器材经过。
“萨聿,你干嘛呀……”悯希小声唤,试图唤回萨聿的理智, 至少在镜头前别这么对他。
萨聿紧盯住他,看了片刻,直接冷笑出声:“干嘛?我干嘛?我还想问问你干嘛,给节目所有男嘉宾都写告白信,真够有你的!”
悯希一听,连去捂萨聿的嘴都顾不上,失声问:“你怎么知道。”
他那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老大,好像十足震惊,悯希以为嘉宾之间收到的信是不会互相看的,为什么萨聿会知道他给所有人都写了?
萨聿一拧眉,声音比悯希还大:“悯、希!”
悯希脖子一缩,忙道:“我也不想的。”
“你别这么凶好不好。”
他肩膀耸起来,声音被一压,听起来就闷闷的。
萨聿磨着牙,神色堪称狰狞地紧盯着他,见他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过来,萨聿一怔,捉住他的力道便不由松了松,但神色还是恼的。
悯希很能藏肉,细细的一条胳膊,卡上去丈量才发现,攥上去感觉到更多的是脂肪,先是软软的肉,再是骨头,完全不硌手。
而他想推不敢推的两只手掌,在胸口上要用力不用力的,不低头用眼看都不知道身上有手在碰他,跟长了肉垫似的。
这人从头到脚,从眼到嘴,都长着一副弱势的模样,萨聿看着他,将眯起的眼睛一垂,以达到“稍微不凶”的标准。
嘴上道:“你也不想,但你还是做了,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我视情况再看看要不要收拾你。”
“经纪人让你做的这种鬼话我是不会信的。”
悯希:“……”
他垂着脑袋,敢怒不敢大怒地快速道:“可就是经纪人让我做的。”
经纪人把他送上这个节目,原本就不是抱着让他好好拍摄与人炒cp的目的,经纪人要的是话题度,要的是震惊眼球。
他想翻红,普通一家的热度根本不够,经济人要他到处洒水,要让每一家粉丝都盯上他,这样他的字条才会在几亿粉丝的谩骂中,不断被送上热点。
女嘉宾都是素人,经纪人认为没有接触的必要,只告诉他,黏着男嘉宾就好,不仅要黏,还要四手一起抓,一起黏。
至于节目没有男嘉宾给男嘉宾投信,还多投的先例,那根本不重要,节目组更喜欢不走寻常路能给他节目带来关注的人,不会制止的。
悯希弱弱看萨聿一眼,不知是不是灯光恰到好处的原因,萨聿总觉得他眼里水汪汪的,声音也弱:“你也知道的,我很糊,所以就只能……”
“所以就只能四处招惹?”萨聿硬邦邦接他话。
娱乐圈里捆绑别人给自己带来热度的事屡见不见,根本不足为奇,但萨聿清楚归清楚,悯希真照着做,他心里还是很不爽。
耍滑头耍到他头上来。
想揍,这人又细皮嫩肉,想骂,这人又一直用那种眼神看他……
在萨聿俯视着悯希,思考到底怎么处置这个人时,他就听到。
“如果是我自己选的话,我只想给你一个人写。”如果非要选的话。
……
很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萨聿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被一句话就哄好了。
悯希让他回去,他就真的呆愣愣地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的木屋。
也许是他的样子实在太蠢,在他抬步的时候,天边猛下起大雨,一秒就将他淋了个透。
萨聿脸色猛阴下来,像是如梦初醒。
而悯希早在他松开自己的时候,就悄咪咪溜回了屋里,锁上门,也恰好地没淋到那场雨。
雨是阵雨,只下了几分钟。
但淋到那场雨的人不止萨聿,悯希从窗户边上,听到有好几个人在埋怨着说身上都湿透了,得洗澡,然后边往浴室里走去。
其中就有檀举星。
嘉宾们的木屋都没有配单独浴室,想洗澡只能去公共浴室洗,而这公共浴室还有一个特别鸡肋的地方,那就是里面没有储物架,能放衣服的衣柜还不在浴室里,在外面。
人进去洗澡前,得先在里面换好浴袍,再出来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到柜子里。
悯希心思一动,透过门缝看见萨聿已经离开,马上溜出去,悄悄跑到公共浴室。
他到的时机很巧,刚好看见换好浴袍的檀举星,把穿过的衣服放进柜子。
悯希在他关上柜门回到浴室里后,立刻走过去,打开刚才檀举星碰过的柜门。
之前说过,想证明这岛上有怪种,必须先拍到证据。
而现在就是他找证据的最好时机。
衣柜一整天被晾在外面,壁面上结了星星点点的水露,很凉,触上去和冰霜差不多。
悯希脸颊被冰得煞白,很想打喷嚏,又怕会引起浴室里面人的注意,于是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将那点痒努力咽回嗓子里。
他伸出手,轻轻打开柜门,在看到里面逐渐露出来的衣物后,忍不住做贼心虚地一转头——
看见门口没有人影,才放下心来,继续把缝隙敞得更开。
方格柜子里,只有随意塞进去的一件衬衣和长裤,衬衣在下面,长裤在上面,鼻尖一嗅能闻到淡淡的男士香。
悯希总觉得这男士香不太像檀举星的风格,檀举星给他的感觉会更张扬不羁一点,这种香却更内敛,而且,他貌似在哪里闻过。
蹙着眉头,想了想,悯希没能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当下情况也容不得他细想,他只能暂时不去在意这点细节,蜷着手指,慢吞吞揪住长裤的一点裤脚。
悯希原本是更想看衬衣的,衬衣对他来说更不那么私密一点,但如果把衬衣抽出来,他不太好还原,如果檀举星记性好,恐怕会看出有人动过他的衣物。
他不敢冒险。
只能皱着脸,将一条裤脚从柜子里面扯出来,放在手里凑近观察。
大明星上节目穿的行头,当然不会太随意,悯希看到裤脚边上有一个很知名的logo,手感整体也特别顺滑,刚拿进手心,就像泡发过的面条,软无筋骨,弯弯叠叠地从指缝中垂了下去。
悯希赶紧攥紧一些。
他手指滑到裤脚边上,往上卷起来,仔细眯眼看。
照檀举星在木屋里的表现看,他应该是在脑子放松时,会不自觉露出原形,他身上的那些鳞片那么坚硬锋利,只要是穿过的裤子,贴皮肤的里面一定会被勾出线。
说不定,还会有黏液,湛蓝色的,凝固在裤子里。
只要他找出这些东西,再拍下来,到时候就不会再像冷藏室那回一样百口莫辩了。
悯希吞咽一下,又把裤角抬高,边看边往里卷。
卷的次数越多,悯希的表情越是掩不住失望。
裤子乍一看是纯黑色,在灯光下,却能看出些许暗纹,上面是绣有图案的,这说明裤子的线会有很多,但他卷了那么多层,一处开线的地方都没看到。
从头到尾丝滑至极,是条高档到拿手里都会觉得烫手的裤子。
而上面渗透进布料的香,又说明这条裤子一定被穿过很多次。
找不到端倪。
难道还是要找机会,趁檀举星睡着的时候拍?
悯希神色失落,想到那天看见的人形怪种,他下巴微微一紧,雪白漂亮的脸上又露出些微的惶恐。
而这时,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然响起,加剧了他的惶然。
“我的裤子好看吗。”
悯希手一抖,一下没拿住,让裤脚从自己手里滑下去,坠到地上,沾满了泥巴。
他慌慌张张伸手去捞,却只来得及捞住裤腰,两条裤脚则完全变成了黑泥巴腿,悯希心脏咚咚咚跳,无措地攥住手里的布料,转头往后看。
公共浴室门口,有道高挑的人影从后面撩起帘子走了出来,由于身上皮肤刚被热水烫过,迈出室外时,身上还卷着大片乳白的雾气。
对方穿着一件宽大的浴袍,两条长腿走动间露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是条光看胫骨都能看出身高不俗的腿。
悯希的目光从对方的胸口,一路往上滑,最后定在时宴纯那张忧郁冷感、又隐匿着微微疑惑的脸上。
瞳孔扩缩,悯希表情僵着,就这么维持了数十秒。
而时宴纯则站定在他面前,眼皮半垂,不冷不热地继续问他:“它哪里吸引到你,要让你花尽心思,趁我洗澡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
不知道是男人身上的热气太熏人,还是时宴纯从上往下的眼睛太有压迫感,总之悯希头晕眼花的,本来想先道歉,话一脱出口,却是问的一句:“这,这不是檀举星的衣服吗?”
头顶上方平稳的呼吸,好似停滞了半秒,继而气息变短促,发出了一声轻嗤:“谁告诉你的,我只是临时有事,让他先帮忙放进柜子里而已。”
“闻不到吗,我的味道。”
“我倒是很想问,如果这是檀举星的衣服,你想做什么?”
怪不得那股味道闻着那么熟悉。
悯希又窘又悔,拿着那截裤腰,犹如被抓包的小偷进退不得,他将嘴唇咬了又咬,突然眼睛一亮,感觉自己找到了能逃脱的突破口:“你怎么看见我在拿你裤子的?”
他都要紧跟着一句,我根本只是路过这里。
没想到时宴纯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好像听见了一句让人发笑的话,竟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话的无奈:“看来你真的看得很入迷,连浴室门口,是有人看守的都不知道。”
悯希一僵,目光飞速向浴室门口挪去。
只见布帘轻晃的浴室内,只在视角盲区露出半边身子的保洁大叔,在迎上他的目光后,拿着拖把心虚地背过身去。
所以,是有人告密。
悯希不慎用力地咬了一下唇肉,轻嘶一声,眼里的水花就微微地泛了起来,他眨去那些水,不敢停顿太久,立刻编出下一个说辞。
“其实是我录节目的时候,不小心踹到檀举星的裤子了,我不敢告诉他,想趁他进浴室的时候再拿出来帮他擦掉,因为他的裤子也是黑色的,所以我才认错了。”
悯希说谎没打草稿,但说着说着,就流利起来:“我刚刚本来拿起来发现没有脚印后,就想走的,结果发现上面有根头发,就想帮忙摘掉再走。”
悯希将裤腰上一根斜扎进去的头发拿出来,轻声道:“你看……”
这根头发是悯希刚刚忽然看见的,他拿在手里,想适当向时宴纯示好一小下。
悯希算盘打得很好,他捏造出这一出,就是想等会告诉时宴纯他裤子脏掉了的时候,能让时宴纯的火气没那么旺。
毕竟我也不是故意的,本意是想帮你摘头发而已。
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怕时宴纯认为自己是说谎,悯希还诚挚地轻轻掰开时宴纯的手指,想把头发放进他手里,告诉他自己没有在瞎编,是真的有。
强行被两根白皙指腹挤着,往过塞的头发,粗细不一,短短的,头部有点弯曲,弯的部位还在反光。
时宴纯没有接,他让悯希塞了两下,就抽回手。
紧接着,他略有点奇怪地一顿,出声道。
“不是头发。”
悯希呆呆愣愣,万万没想到时宴纯的反应和他想的会这样天差地别,他向上仰起脸,下意识问:“不是头发?”
“那是什么?”
“你说呢。”
时宴纯走近半步,抬手虚虚覆在他的手背上,把他的两根手指往中间又扣去一些,好像是要让他捏紧那根黑丝,细细地触摸感受。
他还刻意半俯身,让自己的一头黑发凑近悯希的面前,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然后,在悯希猝然一僵的目光中,时宴纯语调怪异地反问道。
“出现在裤子里的。”
“不是头发,你觉得还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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