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不大, 倒十分齐整,贾渠早就将主院洒扫出来,卧房外凉好了茶。
朗倾意有些口渴,薛宛麟叫她先饮了茶, 这才叫下人们退下, 缓缓关上了房门。
朗倾意嘴角还挂着水滴, 顾不得擦去, 先意外地问道:“大人, 你不回薛府?”
薛宛麟不答, 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向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她站立不稳, 便跌进他怀中去了。
“别动。”察觉到她想要挣扎,他搂紧她的背:“我只抱一会儿。”
只有她在他怀中时,他才片刻觉得心安。
他也曾自问过, 为何对她这般倾心, 起先他认为是她与亡妻有几分相似的缘故,也正是因为相似, 他才注意到她。
可时日久了, 他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寄托了对亡妻的追思, 还是他薛宛麟要的就是她这个人。
既然分不清,他也懒怠分辨, 只顾着将她紧紧地抱着,哪怕只有这一刻,她也是完全属于他的。
朗倾意心跳得很快,她艰难地将下巴搁置在薛宛麟肩上,调整了个略微舒服些的姿势, 不免闭了眼睛,静待这一刻过去。
她不愿承认,其实在他怀里,她也能体会到片刻安宁。
只是因为她过于谨慎了,一直在居安思危,无论眼下的环境多么安逸,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抑制自己的舒适感,以免沉沦。
她深知薛宛麟给她的安全尚不能抵挡方景升带来的危险,因此,除非彻底没了隐患,否则她不会轻易接纳了他。
两个人身体贴得这样近,他身上温热,带了些宴席上残留的香气,她身上残留着清洗后的香气,还多了几分外头的尘土气息。
可她却清晰感受到,隔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阻碍重重:方景升,苏佩,还有薛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她放开,可双手还是忍不住轻抚她的面颊,低声问道:“待局势稳定了,我便将你送回朗家。”
“嗯?”她睁大眼睛看向他,不知道他的意图。
“然后,待你与苏佩和离后,再光明正大地向你父母提亲。”他极快地说完这句话,竟有些红了脸。
她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不好?”他还在继续追问。
他想了几日,猜到她会不会是不愿意不清不楚地跟着他做妾,因此才想到这个主意,只不过需要她的同意。
朗倾意茫然了。
她犹豫了许久,都不知道该如何答复他的这份热情。
“大人。”她看着他真挚的眼睛,轻声询问:“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薛宛麟不禁笑了起来,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这般天真的样子,他如实答道:“没有理由。”
“你愿意吗?”他又问了一遍。
她没再回答,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大人,容我再想想。”
他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大人,你一夜未歇……”她究竟有些担心,明日怕是还要早起上朝。
“无妨。”他低声说道:“先看着你睡了,我再去。”
朗倾意无法,只得换了干净的亵衣,躺到榻上去。薛宛麟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一如以往他们共处一室那样。
经历了这一晚的折腾,朗倾意早已累得受不住,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贾渠的声音吵醒的,生怕听错了,她从榻上爬起来,听到外头贾渠一边轻声叩门,一边用焦急的声音小声叫道:“大人,须得起了,今儿还有早朝呢。”
她忙向床边的椅子上看去,却未曾看到薛宛麟的身影。
目光在地上找了一圈,还是未曾见到。
她心中焦急,以为薛宛麟回薛府路上遭遇了什么,导致现在还未找到人,贾渠这才找到她这里来。
她想要去开门,谁知才掀开被子,便被惊得倒吸一口气,随即反应过来,捂住了即将惊呼出声的口。
薛宛麟稳稳地睡在她身边,此时仍然没有醒来,他一只手还搭在她腿上,只是她的腿麻了,没有察觉到。
贾渠还在外头,她不得已,用手推了推薛宛麟的肩膀。
“大人。”她在他耳畔轻唤:“要去上朝了。”
薛宛麟含糊“嗯”了一声,舒展了腰身,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来,披了衣裳,在外屋洗漱完毕,这才回屋匆匆说道:“我先走了。”
言毕,飞快地开门出去了。
外头隐约传来贾渠焦急的声音:“哎哟大人,您好歹是醒了。”
“这宅子上没有丫鬟?”薛宛麟问道。
“给她配一个。”“是。”
待外头嘈杂声过了,朗倾意又平躺了片刻,实在睡不着了,这才爬起来洗漱收拾。
怕她一人在这里无聊,晌午时分用完午膳,贾渠又备了些零嘴、甜食和书来,朗倾意心里过意不去,建议贾渠尽快回薛府去,免得太太知道了生气。
贾渠只是笑道:“太太不会生气,姑娘只管放心。”
今夜,薛宛麟没有来,叫贾渠传话来,说是要回薛府歇。
朗倾意倒也理解,毕竟总要去安抚薛母的,免得她生气。
闭了眼睛,她无端又进入梦中,仍然是上一世的场景,她与方景升不咸不淡地一同生活在方府中,面上非常和谐。
冬日已过,她小产后的身子也恢复了许多,可一直未能怀上方景升的孩子。
每月的月事之前,于她而言都是痛苦的心理折磨。
她不想要他的孩子,生怕怀上,但又不能叫他看出来,激怒了他,便不再帮着救她的父母。
时常担惊受怕,她很快又病倒了。
明明是春日间,温度回升,可她还是又咳又发热,太医治了十几回,总是按下葫芦又起瓢。
到最后,终于不再发热了,但咳嗽的毛病一直没好。
因着这点病根,她有了正当理由拒绝与他亲近,反而从心底放松起来。
遵照医嘱,方景升甚至从屋内搬了出去,另居别处,只在每晚空闲时来看她一次。
这天,她捏着鼻子喝完了又苦又涩的汤药,从小夏端来的小食盒里拿了一颗梨糖塞进嘴里,方才病恹恹地靠在靠背上,小秋替她改好了被子,生怕她着了凉风。
才坐好了,外头便有人来通报,说老太太来了。
对这位老太太,朗倾意本无好感,但自从上次出手送她回去后,印象有了改观。
“老太太。”她想要下床行礼,早已被老太太身边眼疾手快的丫鬟雀儿制止了。
“姑娘快别这样。”雀儿替她盖好了被子:“你还病着,别动了。”
“我们老太太就是岁数大了,想的多些,听说你病了,担心到睡不着觉,想来看看你。”雀儿叽叽喳喳,同时扶了老太太坐在床边凳子上,这才退到后头去了。
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倒有些尴尬起来,艰难张口,问了几句有的没的,见朗倾意只是病恹恹的,又于心不忍起来。
雀儿悄悄在老太太肩上捏了捏,出言提醒道:“老太太,您老人家有话便讲罢,姑娘身上不好,哪有力气陪您说话儿呢。”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才要张口,早把老脸飞红了:“论理,这些话说出来,是有些对不住你。”
“可我想着,如今木已成舟,一日夫妻百日恩,景升对你也不错,我寻思着……就光明正大开了脸,放在他房里头,到底是个名分,自然也没人敢说什么。”
朗倾意自她说第一句话起便知晓了她的意图,如今心里想着父母之事,不敢明着表现出什么,只别过头去,略微咳了几声。
“老太太好心。”她面露难色,但还是勉强笑道:“这主意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如今这身子……”
她又忍不住咳起来,小夏赶忙上前来替她抚着背,她缓过气来,方才继续说道:“还是待身子好些再说吧。”
老太太当下松了口气,她并没有全然拒绝,只是说待身子好了罢了。
当下当做一件喜事告诉了自己孙儿,又盘算何时安排宴席,给她安个什么身份,忙了几日。
可惜事情在几日后戛然而止。
春日里,园子里的花儿开了不少,小夏小秋见朗倾意近几日心情好了些,便撺掇她去园子里转转。
她好不容易应下了,在外头转了一晌午,本来阳光正好,不知为何又吹了风,回来后便面色凝重,又咳又喘,不到半日就又严重了五分。
方景升赶过来时,她咳得面色发红,身子歪倒在塌边,几个丫鬟轮流拿着痰盂在一旁守着。
汤药灌了几碗,只是没有用。
她怔怔盯着床边雪白的墙面,只觉一阵疼痛自胸腔传来,说不清是咳的还是旁的什么。
转过头来,她盯着方景升看了许久,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对他关心的话语充耳不闻,也不做回复,只是平静地问道:“方景升,你如实告诉我,我父母如今在何处?”
方景升的手像被烫到一般,骤然从她肩上缩回来,她看到了,心中也是一紧。
“你别多想,先好好养伤,你父母无事。”他语气轻缓,又伸手去扶她,被她缓缓躲开了。
她早该料到的,不应该这时候才幡然悔悟。早知道眼前之人信不得,为何却故步自封,将自己彻底困死在方府?
垂下眼眸,她忽然无声笑起来。
方才在园子里逛,她分明听到有人议论,说她父母已被判了死罪,过几日便要问斩了。
她虽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可到底还撑着回来,向方景升问个究竟。
看他方才的反应,她已确信无疑了。
“你早知道的,对不对?”她胸腔内似有波涛汹涌,再也撑不住那万千怒意,劈脸向他打了一耳光。
随后,她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来。
第32章 必有蹊跷 霍贵妃娘娘有了身孕。
薛宛麟来了一会儿, 见她还未醒,便默默等了一会儿。
屋内安静如许,薛宛麟的目光掠过空空的墙壁,寻思着要准备些什么, 将这里装饰起来。不然若是哪一日朗大人来接她, 倒嫌弃薛家给的卧房环境差。
他正想着, 却不料朗倾意在榻上忽然小声啜泣起来, 随后愈演愈烈, 爆发出一声悲鸣。
他忙上前去, 见她蜷缩着身子, 额上满是冷汗, 紧皱着眉,眼睫毛拼命颤动着,脸上的湿意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
他轻轻晃动她的肩膀, 无济于事, 便又加大了力气,才勉强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 反应了许久, 方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只是梦中的情绪一时间难以收敛, 她眨了眨眼,仍有泪滴滚落出来, 一径滑到腮边。
薛宛麟见她这样,一时间有些担心,但又不敢贸然替她擦泪,只轻声问道:“怎么了?”
“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朗倾意点点头,但又不愿将梦中之事讲出来, 只含糊带过,又抬起头来问:“大人,可有我父母那边的消息?”
薛宛麟低了头,他确实有送信过去,却迟迟没有下文。
“想是路途遥远,还未有书信来。”他低声劝慰道:“别担心。”
“贾渠新寻了丫鬟来,你也不必再做伺候人的活了。”薛宛麟说道:“我去叫她进来?”
朗倾意尚在沉思,只“嗯”了一声,薛宛麟便将丫鬟香禾喊了进来,伺候她洗漱。
香禾面相单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看上去也未曾伺候过人,只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对着朗倾意看,见她抬了头,忙不迭地低头,口称“夫人”。
“……”朗倾意无奈道:“不必叫我夫人。”可她也不知道让别人称呼自己什么,只好揭过去不提。
无论如何,这一世一定不能出现上一世那样的事,她在心中暗自发誓,哪怕豁出去性命,也要护得住父母兄长。
沉思间,香禾已经送上了洗漱之物来,朗倾意收拾之后,却见薛宛麟还在外头站着。
“今日天色倒好,城郊云莲湖中心的滴水亭人少清净,我带你去瞧瞧?”薛宛麟见她出来了,轻言细语问道。
薛宛麟一心带她去散心,却不知道她心中愁绪,只见她犹豫了半晌,轻声答复道:“大人今日为何不去早朝?”
薛宛麟如实回答道:“今日皇帝身体不适,便不上早朝了。”
“若你不想出去,我便在这里陪着你。”
且说刘隆旺在霍怜香的寝殿一觉睡起,发觉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便自嘲地笑了笑,才要起身,便看到霍怜香早已梳洗完毕,穿着一水的豆绿色纱裙,月牙白披肩,耳边金莲花坠子晃动着,她坐在塌边看着他。
见他笑,她也笑,过了一会子才咬牙抱怨道:“皇上又不去上朝,过后儿皇后娘娘又有话说了。”
“她说什么?”刘隆旺一边张开双臂任由温儿替他穿衣,一边问。
“皇后娘娘会说什么,皇上不知道?”她全然不信,却不由得带了点哀怨:“无非是说臣妾妖媚惑主,勾引的皇帝不去上朝罢了。”
刘隆旺禁不住又笑了,他还年轻,贪恋于温柔乡本就是常事,并不忌讳,只反问道:“皇后说的有错?”
霍怜香气得扭过头去不理他,刘隆旺也笑着,待温儿上过洗漱之物来,他缓缓洗了,回头一瞧,见她还是背对着他,托着腮看着别处。
刘隆旺显然心情极好,他极有耐心地走过来扳她的肩膀,被她站起身来躲开了。
“横竖都是臣妾的不是,皇上您没有半分不是。”她口中嘟囔着:“惹不起倒躲得起,这几日臣妾可半点都不敢沾惹皇上了。”
“那不行。”刘隆旺扯住她的右手,放在唇边深吻了一口:“爱妃昨夜才答应了朕,今夜要月下舞剑。”
“欺君之罪,爱妃可担得起?”他继续问。
霍怜香只是冷哼一声:“臣妾横竖都是有罪的,不是欺君之罪,就是妖妃之罪,躲不过去。”
说着,又轻轻在刘隆旺肩头点了点:“皇上还不快去勤政殿,多待一会子,臣妾罪名就大几分。”
刘隆旺笑着离去后,霍怜香站在门口略等了一会儿,见他的身影出了乾祥宫,才叫温儿将殿门关起来。
她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对着温儿和霜剑问道:“怎么会还是没消息?”
霜剑答道:“老爷亲自着人悄悄去查了,确实没有半点消息。”
“锦衣卫那边呢?”她问。
“锦衣卫……”霜剑为难道:“人人躲着都来不及,谁敢问呢。”
“她竟没有回苏府?”霍怜香摇头不信:“一定是在什么人那里绊住了。”
她看了温儿一眼,温儿亦是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温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神情,随即又低了头。
“按理说不应该。”她细细思忖道:“那方景升任指挥使之前,只是皇上身边一个跟着的心腹而已,与她并无半分交集。”
温儿抬起头来,细声说道:“可奴婢那日确实瞧见方大人神色有些不对。”
那便奇怪了,难道是那日方景升入宫见到朗倾意,便对她一见倾心?不对,她明明听到方景升的名字时,便惊慌失措间打翻了茶盏。
这其中必有蹊跷。
“叫你送到朗大人那儿的信,你安排了没有?”她问霜剑。
“娘娘,奴婢半月前便已经安排了。”霜剑答道:“只是毫无动静罢了。”
霍怜香苦等了月余,心中自是焦急,又担心贸然向皇帝求助会坏了事,只好暗自动用自己的力量去查。
她就不信,一个大活人会无端消失?
想了许久,她心下一沉,不由自主地拍了下自己的腿,茫然说道:“完了。”
“娘娘怎么了?”温儿正在替她捶腿,不免抬起头来问。
“莫不是被那刘瑜韫的养子捉了去?”霍怜香想要站起来,却头一次觉得双腿沉重不已,头也晕晕的。
因皇帝与自己的叔叔不睦,她也有样学样,不称呼皇叔,只直呼他的名讳。
那摄政王养子刘凤楠最是好色,全城上下谁人不知。
“应当不会。”温儿甚少见她神色这样难看,忙下意识劝道:“那刘凤楠听闻已经定了亲事了,断乎不会再做什么不三不四的事了。”
“定了亲了?”霍怜香倒是一阵茫然:“谁家的小姐那样命苦?”
“娘娘,是颜家小姐颜若月。”温儿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倒也在意料之中,颜家小姐的母家本就与摄政王有亲戚关系。”
霍怜香叹了口气,以细长的手盖住面颊,过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午后叫刘太医来瞧瞧,今日本宫身子有些不适。”
温儿忙劝道:“娘娘就是这几日太过焦心了,奴婢和霜剑姐姐定然会尽力再找,娘娘只管放心。”
皇帝休朝三日、大赦天下的喜事传来时,薛宛麟正在贾渠的小院内与朗倾意一同用膳。
“哦?”他与朗倾意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前来传信的兵部小吏,问道:“什么喜事?”
那小吏眉开眼笑地说道:“宫里霍贵妃娘娘有了身孕,皇上高兴得紧呢。”
薛宛麟还未说什么,便见朗倾意先是怔了半晌,随后唇角和眉眼都昂扬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意使她禁不住笑着说道:“那太好了。”
小吏退下后,薛宛麟见她神色骤然间又多了几分怅然若失,便问道:“方才还开心,眼下又怎么了?”
朗倾意勉强笑道:“我替她开心,只是想到终究不得相见,也无法送去贺礼,心下总是难安。”
“无需担心。”薛宛麟放下碗筷,正色道:“她位居贵妃,又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嫔,自然福泽深厚。你如今只不过是暂时落魄,来日待你父母回城后,自然也有你的缘法儿,你们二人将来有的是相见的功夫。”
朗倾意难得听他说这许多话,便点头笑道:“多谢。”
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她草草吃完饭,犹豫了许久,还是出言问道:“不知大人有无办法替我给霍贵妃报个信儿?”
皇城一连下了几日的雨,淅淅沥沥总未停过,夏末的热气被横扫一空,虽还未入秋,可到底已经有了几分寒气。
乾祥宫内,刘隆旺正穿着明黄色龙袍,显然是得知消息后从勤政殿即时赶来的,他面上带了些忧虑,打起千般柔情来对着霍怜香。
谁知霍怜香只是噘着嘴扭过头去,不予理会。
“莫要任性。”刘隆旺不禁有些愠怒道:“兹事体大,并非朕不肯去,只是你如今有了身孕,外头到底危险,此时出宫更为不妥。”
“知道。”霍怜香没好气地说道:“到底是腹中的胎儿最重要。”见刘隆旺的脸色和缓了几分,她又小声补充道:“比臣妾重要多了。”
刘隆旺没办法,只得又准备好言相劝,谁知霍怜香一心拿定了主意,怎么都劝不动,一定要刘隆旺安排微服私访,到江南出游。
“如今形势不好,朕并非有意拘着你,只是……”
霍怜香猛地回过头来,用长长的袖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只一双幽怨的双目看过来,她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哽咽:“臣妾也并非是那不讲情理的人。”
“若是皇上这般为难,就罢了。”她叹了口气,用袖子拭泪,见刘隆旺从背后贴过来,拢着她的腰,百般宽慰,她才继续说道:“只是,臣妾想要回霍府一遭,见见爹娘。皇上总不会拦着了罢?”
刘隆旺见她委屈娇柔的样子,禁不住满心疼爱,哪里顾得上辨别什么,当下便满口答应了。
第33章 北镇抚司 她并未受伤,只是熟睡而已。……
薛宛麟近几日忙了些, 时常不在小院内陪朗倾意了。
她起初觉得心下稍安,可过了一两天,莫名的不安又逐渐占据心头。
这几日,她几乎已经习惯了有薛宛麟陪在自己身边, 看到他冷峻的表情在见到她的瞬间变得温情, 再冷心肠的人也不免在心中暗暗发笑。
她自然也不例外。
最重要的是, 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给予她想要的安全感, 别说遇到大事, 便是任意一件小事, 他都能不动声色地解决到位。
她这几日睡的都不太好, 几乎已经到了每晚醒十几次的地步, 于是他便睡在她不远处的侧榻,以求她心安。
这样一来,他们两人的位置倒像是颠倒了, 她成了女主人, 他倒成了男仆。她极力推辞过后,他却一意孤行, 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一日, 薛宛麟为她带来了久违的好消息:霍怜香最近两日便要归家省亲,她特意托人捎了口信来, 要在霍家见她一面。
霍府那边,霍怜香已经打点好了。
朗倾意听了, 自然欢喜,但又担心被人瞧见,因此同薛宛麟细细商议了许久,方才定出一条路来。
待薛宛麟下朝后,到霍府上拜访, 届时她扮做小厮,只混在霍府中留下来,待见完了霍怜香,再从霍府悄悄溜走。
薛宛麟不放心,又派了赵源等人暗中协助。
两人殚精竭虑,直到排除心中疑虑,再无错漏之处,方才沉沉睡去。
霍怜香省亲一事并不十分隆重,因着她向皇帝说明自己不喜那些排场,只是一心为了见父母,便也未多做准备,因此,三五日后便到了省亲之日。
朗倾意起了个大早,将一切打点就绪,男装也准备好了,只待薛宛麟下朝。
香禾替她将头发拢成一个简单的发包,不带任何装饰,仅用绢布扎起来,从后头看去,倒真有几分像一个瘦弱书生。
她正要换上男子衣物,门外有人拍门,听声音像是很急,可毕竟不敢拍得狠了,怕吓到她。
“什么事?”香禾过去开门,片刻过后,只见一脸冷汗的贾渠冲了进来。
“姑娘恕罪。”他来不及多解释,忙忙地说道:“外头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匡大人,看样子来者不善呢。”
北镇抚司?朗倾意茫然地站起身来,片刻之后又明白过来——想必是方景升的下属来闹事了。
“贾大人可有问匡大人来所为何事?”朗倾意问。
贾渠摇了摇头,暗自咬了牙,直言道:“他们一来便带着人把住了门,说是来抓人的。”
话音未落,外头便适时地响起一阵跋扈的声音,先是指挥手下将外头团团围住,随后又大声说道:“书青姑娘,出来吧。”
朗倾意扭头看向贾渠:“可去禀报大人了?”
贾渠点头:“赵源已经快马加鞭地去了,可到底没那么快。”
朗倾意对贾渠耳语几句,贾渠依言出去了,从怀中掏出银子来,讪笑着送到匡万里跟前去:“匡大人一早便执行公务,委实辛苦了,这点子银子……”
谁知那匡万里连眼神都不愿多给,径直绕过贾渠,便要推开门进去。
“匡大人。”贾渠好说歹说拦住了他:“到底是薛大人身边的通房丫鬟,虽未上族谱,可到底……”
他笑容又盛了几分:“匡大人权当看在薛大人面子上,好歹等薛大人回来罢。”
那匡万里冷笑一声,脸上的肥肉都震了一震:“事关兵部机密,一刻都耽搁不得。”说罢,推开贾渠,一脚便踹开了屋门。
见屋内只有两个女子,一个面色还算镇定,一个惊疑不定,他悠然问道:“你们谁是书青姑娘?”
朗倾意站出来,行礼道:“回大人,是奴婢。”
匡万里摆了摆手,便来了几个兵卒,顷刻间将她扣押起来。
朗倾意虽神色狼狈,到底还有几分底气,她不愿在大庭广众下当众质问锦衣卫,以免泄露身份后坏了自己名声,只低下头,被几个人连推带搡地押了出去。
恍惚又像是回到前一世苏府抄家那一日,她神色戚惶,半晌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原来有些事务是注定要经历两遍的,只能在心下暗叹一句,命运轮回,终究是躲不过。
连日来的雨水好不容易止住了,可外头还是潮湿的,武尽知顾不上清理脚下踩的烂泥,疾步进了方景升卧房,却得知他一早便去花园练剑了。
快步赶到花园,见方景升并未起兴,只是拿着剑比划,想来是因为前几日箭伤初愈的缘故,无法做太剧烈的动作。
“大人。”武尽知失了冷静,隔着老远便喊道:“属下有要事禀报。”
方景升回过头来,见武尽知面上一层薄汗,便收了剑,问:“何事这样慌张?”
“大人,北镇抚司匡万里将薛大人外宅的一个丫鬟抓走了。”武尽知不好说的太明白:“说她曾在薛府书房做过洒扫,且曾无故失踪一夜,有细作的嫌疑。”
“此事可有大人授意?”他试探道。
若是方景升授意的,一定会寻个由头悄悄将人拿了来,而不是叫北镇抚司大张旗鼓地抓人,这于理不通。
方景升皱了眉,脚下已经快步走起来,一边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之前。”武尽知平息了下呼吸,即刻答道。
他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片刻没耽搁。
“备马。”方景升吩咐。
朗倾意这次并不太慌,她心里笃定了是方景升的主意。
她这一次身后并非空无一人了,即便薛宛麟救不了她,到底还有霍怜香。
因此,她存了底气,即便已经被匡万里带到北镇抚司大牢内,坐到了刑椅上,还是面不改色,只等着方景升出现。
谁知,等了半个时辰,方景升一直不出现不说,就连匡万里口中问的事,也不是她以为的方向。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问到伪装身份一事,谁知,那匡万里给她安了个更大的罪名。
“泄露兵部机密。”她在口中喃喃念了两遍,不知道这个罪名与她有何干系。
“匡大人。”她满面疑惑地抬起头来:“不知道您为何这样说?”
黑暗的牢狱内,只有不远处的炭火盆闪着光亮,带来的闷热将匡万里的头脸映得发红,他轻笑一声:“若你不肯承认,只说出那日因何从薛大人府上失踪一夜,也可。”
朗倾意沉默了半晌。
匡万里这个人她不甚了解,但以他言谈举止来看,不像是好人。
那日她失踪一事,知道底细的无非也只有薛宛麟、方景升和几个他们信得过的手下,那么,合理推测出,匡万里并非方景升信得过的手下。
她并不懂锦衣卫内里的关系,但她知道,话多的人一定活不长久。
那日方景升悄悄进薛府,明显是怀有目的,这个目的要么是锦衣卫的机密,要么便是皇帝的机密。
而眼下,薛宛麟和方景升显然都刻意不再提起此事之时,这个匡万里又出来横插一脚,虽很难猜测他的意图,但一定不是好意。
若她无端将方景升说出来,对他倒不一定有什么影响,但对她这种平民而言,却容易惹祸上身,她不敢赌。
见她沉默,匡万里却并不急着催问,只作出索然无味的样子说道:“待你想清楚了再说吧。”随后,打着哈欠出去了。
朗倾意还以为会有其他小卒来审问,谁知匡万里一去又是半个时辰,期间再无一人来过。
朗倾意眼瞧着离霍怜香省亲之时越来越近,不免心中着急,可身陷囹圄,又无可奈何,只盼着尽早脱身。
昨夜本就睡得不好,眼下又等得昏昏沉沉,她实在遏制不住睡意,索性将头向后靠在刑椅靠背上,闻着四周淡淡的血腥气和霉味,竟缓缓睡了过去。
匡万里在北镇抚司衙门悠然喝了一会儿茶,便见他手下心腹邢晓走上前来,对他耳语几句。
“果然来了。”匡万里不觉微笑:“走,咱们须得去迎一迎才是。”
北镇抚司中,凡是有官职品阶的人都到门口迎接方景升,只见他一人骑了马飞驰而来,见了众人,话也不多说,但到底慢下脚步来。
“大人。”匡万里上前行礼:“大人来得匆忙,属下怠慢了。”
方景升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话,匡万里继续笑道:“衙门里备了上好的茶,大人您……”
方景升打断他,毫不客气地问道:“北镇抚司大牢里可有新进来什么人?”
匡万里先是装糊涂,随口扯了几个不相干的人,见方景升面色更阴沉了几分,这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大人您是指今日才抓进来的一个丫鬟?”
方景升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可知道,兵部薛大人一早便到我府上去了?”
匡万里作出一副又悔又怕的样子来,解释道:“属下知道她与薛大人有些关系在,可事关重大……”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做?”方景升抬手指着监牢的方向,斩钉截铁地问道:“人在哪里?”
匡万里和邢晓将方景升带到监牢中,恭敬地请他进去,被他用眼神警告过后,才讪讪退下了。
方景升心跳如鼓,却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出来,亦不能多问朗倾意如今状况,如今好不容易只剩了他一个人,自然不再掩饰。
他大步走进去,顺手将门口的油灯拿下来,尽力将黑暗驱散。
寂静的牢狱内,他几乎可以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及至到了刑椅前,看到那上面的身影,他将油灯缓缓凑上前去,见她微皱着眉头躺在上头,呼吸平稳。
连续看了三遍,他才确信她并未受伤,只是熟睡而已。
第34章 剑拔弩张 既无杀父之仇,那便是夺妻之……
所有焦心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 可才放松了一瞬,又觉得她此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对不起他方才的焦灼。
无端起了些促狭的心思,他随手将油灯摆在地下,将摆在一旁的鞭子抽了出来, 不小心连带着牵动了一堆器具。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不少刀具从桌上掉到地上, 瞬间将朗倾意吵醒了。
她迷茫地睁开眼,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及至回想起来, 才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高大黑影拿着鞭子走上前来。
“醒了?”方景升一开口, 便看到朗倾意紧绷的身体居然放松下来,他无形中顿时感到一阵挫败感——他就这么没有威严?
“原来是方大人。”朗倾意冷笑一声:“许久未见了。”
“许久?”方景升疑惑道:“你这几日是失忆了么?”
见她不答,他双手抚上刑椅扶手, 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影下, 眼中的冰冷显而易见:“你是不是忘了,我后腰上的伤, 还是拜你所赐。”
奇怪, 她的面色为何在黑暗中仍能保持如月色般皎洁,眼神更是光洁如玉, 他当真是心生疑惑。
只被她魅惑了一瞬,他又从她脸上挪开眼神, 继续盯着她的双眸看。
可她眸中并无半分慌乱,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眼神,她严肃提醒道:“大人,奴婢可不会射箭。”
见他不为所动,她继续说道:“奴婢今日上午被带到这儿来, 不也是拜您所赐。”
“方大人您的属下不知您的动向,以此为借口将奴婢压入牢中,若说这不是方大人您的手笔,谁会信呢?”
方景升不置可否,只是离她愈发近了些,嗅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他颇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是我的手笔又如何?”
她身上起了一阵恶寒,但气势还是不能输的,她冷着脸盯着他,见他继续轻描淡写地问道:“你那夜撞见了我的秘密,又不管不顾地伤了我,如今你落到我手上,可曾后悔?”
她毫不在意地别过头去,口中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将手中粗粝的鞭子团成一个环,有些轻佻地将她的下巴圈住,又拉回来,见她神色瞬间带了些惊惶,不免心中得意。
“你是女子,自然不知道锦衣卫大牢中都有什么手段。”他唇边不再有笑意,眼神也冰冷一片,警告道:“你可要一一尝试一番?”
她没有急着回答,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暗中分析他是骗她,还是真的恼了。
看着他与上一世毫无差异的样貌,她闭上眼睛,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无意与他争个高下,她只想完好无损地从这里走出去。
再睁开眼,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楚楚可怜,像是方才一瞬间害怕了,失去了所有伪装。
“方大人。”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奴婢向您道歉。”
她认真地说道:“那夜坏了大人的事,实属无意。更何况奴婢贪生怕死,怕落到指挥使大人手上会丢了命,因此才不顾一切地伤了大人,都是奴婢的错。”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在牢里应当讲的话。”
“既然你已认错,我也无意为难你,只是,我属下想要弄清之事,我也想要弄清。”说到这里,他禁不住上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道:“那夜你到底为何从薛府失踪?”
她闻言,睁大双眼,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随即又有些生气。
“大人若不肯放过我,直说便是。”她摆头挣脱了他的手掌,不满地说道:“为何这般戏弄于我?”
方景升又将她的下巴捉住,看着她不得不仰起头来,无畏地对上他的目光。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如何向旁人回答这一问题。”
她细细思索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反问道:“大人想叫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方景升见她识趣,不禁笑了笑,手上的力气却没松,仍捉着她的下巴,直看到她眼睛里去,他的腿也几乎蹭到她腿上,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他轻声回答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愿意按照我说的做?”
两人在暗夜中暗暗相斗,哑谜听得久了,朗倾意觉得烦闷,不免直言道:“大人谦卑了。”
“锦衣卫权势滔天,大人您贵为指挥使,我一介奴婢,如何敢不听您的话?”她自嘲地笑了笑,小声哀求道:“奴婢只是想要活命呢。”
他也笑了,缓缓凑上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么,你过会儿便招供说,是薛大人在府上书房内藏了兵部城防图,因刚刚放到府上,还未及交给别人,听到风声说有人要来查,便派你去将城防图烧了。”
他从她侧脸望过去,盯住她的眼睛:“如何?”
她忽然微微挣了挣身子,随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无法脱身,这才恢复了镇定。
“大人。”她实言相告:“奴婢虽贪生怕死,但也不是那种丧尽天良之人,不会做出无端诬赖他人之事。”
“哦?听你的意思是,我才是那丧尽天良、无端诬赖他人之人?”方景升收了笑意,装作疑惑的样子问道。
朗倾意看着他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但到底不敢真的得罪了他,只好直截了当地问道:“大人与薛大人之间有何仇怨,为何非要如此?”
方景升站直了身子,离得稍远了些,垂下眼皮,看似不经意,却说出惊天的话来:“既无杀父之仇,那须得是夺妻之恨了。”
朗倾意早有预料,但见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挺直了脊背,一阵凉意袭来,她强撑着开口道:“原来薛大人早逝的妻子,是大人您的心上人。”
方景升没有否认,只是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逐渐加重了力气。
“我不信你这般愚钝。”
她仍平静地目视前方,并不与他对视,仿佛能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后头的景象。她不答话,可到底乱了呼吸,听到他在她面前继续说道:“我也不信,他薛宛麟能比我强到十分去。”
说到这里,他不免带了些幽怨,手轻抚上她的面颊,问道:“他到底比我强在何处,引得你这般不管不顾地追随?”
“连你那原配夫君苏佩都不要,硬生生跟着他薛宛麟?”他炽热的身躯缓缓靠近,颇有些怨夫的滋味:“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眼见着话题愈发不堪起来,朗倾意情急之下,直起身子来喊道:“你胡说!我何时抛弃苏佩是为了追随薛大人了?”
她想尽一切办法,欲将话题从薛宛麟身上转移到别处去,便开口道:“苏佩是我原配夫君不假,但他行事荒唐,才出公差回来便去妓院春风一夜,我已决意与他和离。”
方景升有些错愕,反应了一瞬,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他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她毅然决然地离开苏佩,并非是因为苏家落难,而是因为这个。
这样看来,他方景升早期埋下的线,也并非毫无作用。
此时的她面色凝重,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日挑唆苏佩与她争吵之人,正是他方景升。
可惜,或许是她太过耀眼,想尽办法除了一个,便又多出来一个。
想到这里,他将笑意隐去,穷追不舍:“你还未曾答复我,他薛宛麟到底有何了不得的好处?”
见她不答,他便真的一一分析起来:“论官职,论样貌,他哪里比得过?”
“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个鳏夫。”
朗倾意本不欲与他多言,怕他因此迁怒薛宛麟,一直忍着不说话,但他话语中的轻蔑实在太过刺耳,她不经意间,忍不住回怼道:“那又如何,我不也是和离之后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自悔失言,忙住了口,抬眼看去,见他神色是从未见过的落寞与不甘,见她看他,他神色瞬间变成了嘲讽与不屑。
“你还不知道,他为何对你这般好吧?”他索性淡然地将前几日查到的消息讲出:“你与他先夫人样貌十分相像。”
他十分乐意于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俯下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过是他已逝夫人的替代而已。”
她知道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可他确实有扰乱心神的魔力,短短一句话看似不痛不痒,实则伤害是后滞的。
她越是仔细琢磨他这句话,越是觉得有细碎的疼痛从心底里缓缓分裂开来,倒也不至于撕心裂肺,只是冥冥中从灵魂深处生出来的一股失落与无措。
就像去外头淘玉石,本以为淘到了极好的,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看了几日,指望着靠这块玉石发家致富,谁知切开的时候,才发现那玉石中心多了一道骇人的裂缝。
不能用么?倒也不是,原本可以打磨成一整尊玉佛的石头,如今只能打磨一些细小的挂件了。
朗倾意不断地在心中提醒自己,本来便是她欠了薛府的,她不该要求甚高,讲究什么至高无上的纯洁和独一无二,可她还是有些彷徨。
她本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打破薛宛麟冰冷面具之人,谁知她只不过是附庸,怎么想都觉得可笑。
方景升的声音适时响起来:“如何?”
第35章 受宠若惊 我愿意与大人培养感情。
朗倾意神色迷离, 看眼前的东西仿佛多了重影,她张了张口,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心跳得极快,她脖子无法承受头颅的重量, 软软地垂下来, 歪在胸前。
方景升见不对劲, 忙扶起她的头, 连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她集结胸腔的力量, 勉强说道:“我饿了。”
早膳未及用, 昨儿夜里晚膳也没动几口, 这会儿怕是要饿晕了。
眼瞧着方景升快步出去, 拿了一堆膳食进来,她双手颤抖,几乎抬不起来, 还是他先递了一块糕点到她嘴里, 她快速吞了下去。
风卷残云般吃了玫瑰糕点、绿豆酥、又喝了一杯红枣茶,这才好起来, 她用手背将额上的汗珠擦去, 仰面躺在刑椅上,闭目养神。
待到心慌的感觉褪去后, 她才无力地睁开眼睛,望向他的方向, 虚弱地笑了笑:“大人,可以继续审问了。”
他无端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方才的话题,本想就此放过她,可到底害怕后面轻易不再有单独相见的机会。
因此, 他想也没想,极快地说道:“如今你已经到了这里,许多事便由不得你,要么你同意指认薛宛麟,要么便随我回方府去。”
朗倾意抬起头来,只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
果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如今也是懒怠掩饰,竟然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
她不想回答,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细想他前一世和这一世,手法如出一辙,但仍有些细微的差异。
想必是这一世她没有被他直接骗到方府去,因此他的手段必须收敛些,所以才显出比上一世柔和些的样子,实则不然。
他内里还是那个方景升,从未变过。
既然她躲不过与他正面交锋,那便换些婉转迂回的法子,她虽心计不深,到底还有些手段。
想到这里,她打定了主意,镇定地看向他,口中说道:“大人,我哪一个都不选。”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免皱起眉头:“这是何意?”
“我不会诬陷薛大人,也不会随大人到方府去。”她神色平静,在他看来却莫名多了几分挑衅。
她暗含的神色仿佛在问他:“你能奈我何?”
他徐徐走上前来,好奇地问:“你如何有这般底气?”
方才她也说了,锦衣卫权势滔天,她凭什么就会以为薛宛麟能护得住她?
或许,她还以为她母家能帮得了她?
想到这里,方景升有些失了耐心,他无意再与她这般侃侃而谈了。
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节外生枝。
他想起前几日祖母的话来,给他的期限最多到今年年底,他带她回府去后,还要想尽法子培养她的心意。
“薛宛麟斗不过我,而你的母家。”他口中像喊了滚热的油,逼着他将后头的话全数说出来:“你母家自身难保,更是护不住你。”
“自身难保?”她没有急于反驳,而是仔细辨别他的神色,缓缓说道:“我父亲只是赴南城任职而已,如何就是自身难保了?”
“此为锦衣卫机密,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告诉你。”方景升面不改色:“你若一意孤行,也可,只是日后不要哭着来求我。”
涉及母家,她不能不谨慎。
前一世朗府被抄家是确实发生过的,那时候朗府被安的罪名是与摄政王过从亲密。
难道说,这一世从此时便已经有了端倪?她低下头,不敢细想。
见提到朗家,她瞬间失了神,他也有些无措,只是他隐藏的很好,完全看不出来,一眼望去只让人看得到他的胜券在握。
她低着头,细细想着,前一世他只是刑部右侍郎,或许官职不够,所以导致无法救她的父母。这一世他已官居锦衣卫指挥使,许多事情应当没那么吃力。
可她也一直觉得,前一世对她母家出手之人就是他,只有他有这个目的,将她身后的羽翼一一剪除,她毫无退路,才能安心一辈子缩在他掌心里。
他不值得相信,可她究竟也无法绕过他。
纠结许久,她打定了主意,抬起头来看着他,恳求道:“大人,能不能给我些时间?”
看他不说话,她继续解释道:“大人对我有情意,我一时间只觉得受宠若惊,并非要直接拒绝大人。”
“我如今身份尴尬,还是想着先回到父母处去,待堂堂正正与苏佩签好了和离书,再议婚事。”
“更何况,我若是再嫁人,必得寻个两情相悦、知根知底的郎君,不能像第一次一样仓促。”她说到这里,脸红了些,但还是说道:“我愿意与大人培养感情,但,还请大人不要此时逼迫于我。”
她说的诚恳,他将她话中的意思反复琢磨了几分,究竟也未拿定主意。
冥冥中,他觉得她话中有欺瞒他的成分,可又觉得她不至于这样做。
她的话又响起来,带了谦卑委婉:“大人贵为指挥使,我只是一介女子,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大人的手掌心去,大人尽可以安心。”
“既然如此。”他接话道:“以后你便从薛府搬出来。”
“不住在方府,到底也不能同薛宛麟住在一处。”他说:“我替你另寻一处宅院。”
她还未及张口拒绝,便见他摆手,示意她无需讲话。
外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武尽知出现在监牢门外,叫了声大人,显然有事。
方景升走出去,见武尽知面上带了些焦躁不安:“大人,外头来了一个小侍卫,说是霍贵妃宫里的人,他来传贵妃口信,说贵妃请大人您尽快放人,以免……”
武尽知向来知道方景升不喜欢说话迟疑,便很快地说道:“以免迟了,打搅了贵妃情绪,进而影响到腹中龙胎。”
方景升慢条斯理地卷了自己衣袖,点头道:“将这个消息告知匡万里。”
随后,他转身便回监牢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神色轻快:“贵妃娘娘还在霍府等你。”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完全没有机会。
一旦他察觉到她想说话,便沉下脸来,使得她不敢轻易吭声,以免他改了主意。
因此,两人在安静诡异的氛围下,一前一后走出北镇抚司衙门,匡万里忙迎出来,换了一副殷切的嘴脸,百般道歉。
“没想到姑娘竟然与贵妃娘娘有交情,下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他殷勤地摆动双臂,亲自指引她出门去,口中说道:“这边请。”
方景升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了挡匡万里,向外瞥了一眼,正见到来给霍怜香传话之人的样貌,虽是男子打扮,但很明显是女扮男装。
他亲眼看着朗倾意上轿去,随即回头看了一眼匡万里,并未再进北镇抚司,上马而去。
出了这档子事,霍怜香吓了一跳,她性子急躁,容不得朗倾意有半点差池,如今竟也不要她混进霍府了,竟直接安排小轿载了她,直奔霍府而来。
朗倾意此刻仍如在云中,恍惚之间,周围环境变了一遭又一遭,她只茫然地跟随身边人的指引,接受各项搜身等关卡,逐渐进入到最里间来。
直到身边小宫女推开屋门,有人自里头出来拉她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霍怜香正在她面前,面露忧色。
“倾意,你怎么了?怎得这样憔悴?”霍怜香双手拉住她,忍不住嘴上骂道:“瞎了他的狗眼,锦衣卫便能随便抓人了?”
骂了几句,可终究还是要守着宫里规矩,霍怜香先携了朗倾意的手坐下来,忍不住将心中疑惑一一问出。
朗倾意才回过神来,虽然身体疲累,可骤然见到霍怜香,自然是忍不住将上次未及秉明的情况一一说清,从缠绕已久的噩梦,到这一世的离奇经历。
初始只是一个引子,从一个微小的细节展开,随后,朗倾意说得忘了时间,只恨不得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冥冥之中恨不得多长两张嘴。
她担心霍怜香不多时便要回宫去,便不停歇地说下去,直到说完,霍怜香见她口干舌燥,一边怔怔地听着,一边将自己手中的茶盏递过来,她一口便喝干了。
霍怜香愣了许久,仿佛很难相信此事这般巧合,心直口快的她第一次犹豫起来:“既然如此,你是担心这一世重蹈覆辙?”
朗倾意点点头,随即补充道:“不是担心,现如今怕是已经开始重蹈覆辙了。”
她将方才在北镇抚司大牢里发生的事一一讲清楚,又认命似的说道:“他只手遮天,如今随意用些巧法儿便能将我拘了去,我有何办法。”
霍怜香听了,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右手“啪”地拍在桌上,凤目圆睁,口中冷笑道:“天下竟有这样没理的事?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便能只手遮天?便是别人不管,还有皇上呢。”
说到这里,霍怜香眸色亮了几分,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一把抓住朗倾意的手,轻声说道:“你不必跟了他去,我自有法子同皇上说,叫你到宫里来同我作伴。”
朗倾意虽感动,但还是有些担忧,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罢了。”
“你虽贵为贵妃,可到底不该与外头朝廷有诸多牵扯,更何况这算是与指挥使结怨,你可想过,万一皇帝不向着你?”
朗倾意到底想得细些,霍怜香虽是急性子,可到底凡事顾念着皇帝的想法,听朗倾意这样一说,她也冷静了些。
且不说朗倾意在苏府抄家时逃跑,便是与指挥使有纠葛这个理由,就足以使皇帝心存芥蒂了。
若是她一意孤行将人带回宫里,万一惹怒了皇上,怕不是直接八抬大轿将人送到方景升府上去?
不能直接进宫去,须得先说服了皇帝,以求稳妥——
作者有话说:下集预告:男一男二对上了,修罗场继续。[猫头]
第36章 二人相斗 她是薛某的人。
想到这里, 霍怜香沉默片刻,轻声说道:“眼下也没法子,想要彻底将他治服了,除了皇帝, 没人有这个能力。”
因此, 她急促地说道:“这几日你就说要替我腹中龙胎祈福, 去寺庙里住上一段时日, 待我回宫说服了皇帝, 再将你接到宫里去, 咱们姐妹作伴。”
她见朗倾意欲言又止, 便劝道:“不必担心皇帝不允, 我先不同他说方景升之事,只着重说你花容月貌,哄得他见你一面, 你生得美, 一见面必是水到渠成。”
“到时候,管他什么方景升李景升的, 谁来了都无用, 只要皇帝心里有了你便罢了。”
朗倾意听她说的这般大胆冒险,一时间听得心跳加快, 手心渗出冷汗来,她凑上前去, 轻轻摇头道:“这主意,未免太过大胆了。”
“不怕皇上生气?”
“况且……”她止住了后半句话,低下头揉了揉衣角,一时间没有说出口。
她性子虽柔和安静,可打小儿也是个喜爱自由的, 从未有入宫的想法。
即便她心里知道霍怜香的主意是最有望成功的,可到底还是觉得心里飘飘荡荡的,不是滋味。
这个法子也是要她闭着眼睛将自己交给一个陌生男人,以此来逃避方景升。
可是,其他男人就一定靠得住?
她想的是,若是此生遇不到合适的,那便自己养活自己就罢了。
“娘娘。”难堪的沉默中,外头响起了温儿轻轻扣门的声音:“吉时快到了,要回宫了。”
霍怜香第一次露出失落的神情,可现下来不及款款叙旧、道别。
她站起身来,对着朗倾意说道:“我回宫后,自会使人与你联络。你若不愿入宫,便先在外头试试你的法子,如若实在无法脱身,再与我说。”说完,在她耳边约定了几个密语。
热闹已经散去,只短短一会儿功夫,霍府上下喜庆氛围仍在,只是角落中多了朗倾意一个郁郁寡欢的人。
霍府派了轿子送她,她站在一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到往何处去。
已是入夜时分,朗倾意将头靠在马车侧壁上,沉沉睡了过去,她宁可希望这马车一直不停,她只身躲在这小小天地,仿佛就能全身而退。
最终轿子还是停在贾渠的别院外,朗倾意怔怔地下了轿,不妨骤然见到门前薛宛麟和方景升都在门口站着,一时间脚步趔趄,浑身像被施了咒术,半点也动弹不得。
唯恐是梦,她紧紧闭上眼睛又睁开,两人的身影仍在,如同鬼魅一般,安静却叫人心里发慌。
薛宛麟身着白袍,方景升身披黑衣,两人又像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朗倾意有些后悔回到此处来,回身一瞧,见霍府的轿子已经走远了,她徒然转动脖颈,不知是还是骨骼心里,发出酸哑的声音。
薛宛麟的身影已经动起来,上前来扶她,柔声问道:“可是哪里受了伤?”
她抬头对上他温润的眼眸和镇定的神情,无端有了些力气,才摇摇头要说话,便听到方景升笑着开口道:“这一遭是方某属下不知事,惊着二位了。”
薛宛麟见朗倾意脚下分明有些发软,便扶住她,低声说道:“莫慌,方大人是来赔罪的。”
方景升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含笑向朗倾意望过来。
朗倾意无端起了一阵战栗,悄悄与薛宛麟的手臂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害怕。
三人经过大门口,方景升敏锐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盯在他脸上,只一瞬又低下头去。
他微微顿足瞥了一眼,满不在意地笑道:“许久未见了,不知这几日柳侍卫功夫可有见长?”
见柳延青抬起头来,脸色微变,他竟也没有等答复,径直远去了。
薛宛麟和朗倾意分明听到了他的话,薛宛麟神情自若,但朗倾意白了脸色。
他刻意对着柳延青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还是震慑?
上一次柳延青在薛宛麟授意下,从他手中抢回她,他此时上门讲这句话,莫不是存了秋后算账之心?
朗倾意忽然悔恨万分,她打一开始就不应该到薛家来。
这一世虽凶险,但她无意牵连这么多人对抗方景升。
若是任意一个无辜之人因她而死,她怕是此生都彻夜难眠。
别院到底简陋些,只在会客堂大堂内空出来一方天地,摆了一张八仙桌并一些酒菜。旁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无,只余他们三人。
朗倾意忽然想逃,她仿佛受不了这方寸之地,三个人挤在一张桌上吃饭,无端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向后退了几步,薛宛麟顿住脚步,向她看过来,她冲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还没等薛宛麟做出回应,方景升已在一旁温言笑道:“此番方某前来,本就是为了给姑娘赔罪,若是姑娘不在,方某今日来也便没了意义。”
言下之意,今日来得无意义,往后怕是还要来。
朗倾意硬着头皮走到八仙桌旁,只见薛宛麟和方景升各拉出一张椅子,却都未落座,眼神分明向她看过来。
是要她坐?可这两把椅子,要她如何选?
朗倾意愣了一瞬,后背起了一层寒意,她瞬间做好了决定,自己走上前去拉了剩下的一把椅子出来,即刻坐了上去。
随后,她对着二人露出疑惑的神情,轻声问道:“两位大人为何还不落座?”
方景升淡然一笑,薛宛麟有片刻的落寞,但他们二人没有再纠缠,利落地坐了下去。
气氛安静到有几分诡异,方景升忽然站起身来,将椅子向靠近朗倾意的方向挪了几步,直到觉得满意了,这才又坐下去。
朗倾意如坐针毡,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假装没看到,只死死盯着眼前的这道盐水鸭子。
薛宛麟没想到方景升会这般厚脸皮,一时间拉下脸来,暗自咬了牙。
方景升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看向朗倾意:“此番惊扰了姑娘,是方某管教属下不力,先罚一杯。”
他才要喝酒,耳边传来薛宛麟冷冷的声音:“方大人怕是弄错了吧?”
薛宛麟伸出右手,放在朗倾意的肩上,对着方景升说道:“她是薛某的人,并非薛某刻意为难,只是方大人此番屈尊降贵来赔礼,也该一同才是。”
说罢,他也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向方景升的方向递去:“方大人无需挂怀,她与薛某都不怪方大人。”
方景升温言,长眉一挑,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面上似笑非笑。
“哦?她是薛大人的人?”他仿佛颇为意外,继续说道:“忘了告知薛大人,今日在北镇抚司大牢,她可是亲口说……”
“方大人。”她忽然开口打断了方景升,声音滞涩。
方景升没有继续往下说,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自己说,也可。”
两道目光瞬间全盯到她面上,她张了张口,说出口的却是:“两位大人,我有些饿了。”
他们还不动筷子,她要先开始吃了。
她努力维持面上的从容,夹了一筷子青菜,尝不出味道,只放在嘴里咀嚼,这样仿佛就能逃避所有的追问与为难。
“既是饿了,为何只挑着青菜吃?”方景升笑了笑,夹了一块炖的很嫩的火腿肉在她碗中。
她顿时哽住了,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薛宛麟虽气恼,但神色如常,也夹了一筷子盐水鸭放入她碗中:“方才看你盯着这道菜,想是许久没吃了,尝尝可不可口。”
又安静下来,两人都盯着她看,仿佛在看她究竟先吃哪个。
她勉强将口中的青菜咽下去,只装作对碗里的食物都不感兴趣,略站起身来,将酒壶拿了过来。
才要给自己斟上,却被薛宛麟按住了:“你要饮酒?”
“薛大人何必这般谨慎。”方景升已经笑道:“她想饮酒又如何,既是在薛大人的地盘,还怕有什么危险不成。”
薛宛麟闻言便放了手,由着她给自己斟了一杯。
朗倾意端起酒杯才要饮,便见方景升将自己的酒杯递过来,轻轻在她杯沿一碰,轻声说道:“方某就当是姑娘愿意接受赔罪了。”
朗倾意垂下头,余光瞥见薛宛麟左手紧紧握成拳,右手也将酒杯举了起来,朗倾意只好也同他碰了杯,三人一同一饮而尽。
这桌酒菜想来是贾渠准备的,压根没想到她会饮酒,因此这酒有些烈,她一杯下去,便觉喉咙到肠胃都火辣辣的烧起来,她忙又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口中压一压。
“只吃菜,倒不下酒。”薛宛麟柔声提醒:“碗里的鸭肉要凉了,你尝尝可不可口。”
“薛大人怕是喝多了。”方景升忍俊不禁:“那盐水鸭本就是半凉不凉的,倒是这火腿肉炖得正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次没等他们两人,便一饮而尽。
辛辣在口腔中绽开,她蹙眉掩了口鼻,硬生生将酒意压下去,这才回应道:“多谢两位大人,可是我今日只想吃青菜。”
她又吃了两口青菜,再抬头时,只见方景升和薛宛麟两人喝酒的频率明显加快了。
“既然她不愿说,想是姑娘家羞涩。”方景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今日在北镇抚司大牢,她亲口说,待与苏佩和离后,便要与方某培养感情。”
朗倾意猝不及防,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忍不住轻咳起来。
薛宛麟向她望过来,想要伸手替她抚背,却被方景升抢了先。
薛宛麟神色愈发冷下来,撇了一眼方景升,语气不耐:“方大人贵为指挥使,应当知道,用锦衣卫手段在牢里逼迫人说出来的话,做不得数。”
第37章 不醉不归 我要去禀报皇上。
“薛大人这话好笑。”方景升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作不作数, 须得是当事人亲口说,似乎还轮不到薛大人做主。”
“方大人也好笑。”薛宛麟气得红了脸,冷声回道:“她本就是我薛某的人,如何轮不到我做主?”
“若是薛大人可以做主, 为何她会被薛府赶出来, 屈居在这四方小院里?”方景升唇角带着讥讽, 毫不留情地笑道。
薛宛麟一瞬间哑了声,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薛某府中之事, 似乎还轮不到方大人插手。方大人只需知道, 她是薛某的人就好。”
“不知这话, 薛府太太可认同?”方景升追着这点不放, 逼得薛宛麟不再与他讲话,而是转过头来看向朗倾意。
“倾意。”他忍不住直呼其名:“你说罢。”
薛宛麟定了定心神,向她看去。
明明那日她没有拒绝他, 只说考虑一下, 还未来得及有回应,便被锦衣卫捉了去。
她为了求生, 一定说了许多违心的话, 他不怪她。
若是此时她开口拒绝了方景升,她不必怕报复, 他薛宛麟一样可以做她的后盾。他希望她可以明白他的心。
方景升也向她看过来,等着她说话。
她在牢里的那番话, 他相信,一定不全是假话。
即便是为了脱身而讲出来的话,到底掺了些真心,哪怕是真心害怕他都没关系。
不管她是惧怕他的权势也好,还是真心想要与他接触也罢, 只要她愿意与他接触,他有的是办法赢得她的心,他有这个自信。
朗倾意心里知道,这次一定是躲不过去了,她也不欲再拿旁的话来搪塞,没甚意思。
只是酒意上涌,她双手堪堪撑在桌上,实木八仙桌上的纹路都模糊起来,眼前晃动着方景升和薛宛麟的脸,似远似近。
她索性又将手边的酒盅拿起来,一饮而尽,灼热的酒气仿佛是从心里喷出来,她借着这股热辣,大胆地将心里话讲了出来:“我……要去禀报皇上。”
见盯着她的两人神色诧异,她继续说道:“叫皇上下旨,把我劈成两半给你们二人,你们就满意了。”
薛宛麟先反应过来,觉得她是醉了,沉下脸色说道:“胡说。”
朗倾意红着脸又去够酒壶,却拿不动。
这次按住酒壶的是方景升,她正好撞上他漆黑的眸色,一瞬间倒清醒了许多。
“姑娘想必是喝醉了。”方景升面上没了笑意:“话却不能乱说。”
真要去禀报皇帝的话,没准还真是她口中这个结局,并非玩笑。
方景升知道她与霍贵妃交好,此时忽然心里一凉,害怕霍贵妃会同皇帝说这件事。随之而来的还有后悔——昨日只顾着为她讲的话高兴,其实不应该叫她见霍贵妃的。
朗倾意见拿不动酒壶,刚要缩手回来,不妨被方景升抓住了右手手腕。
她心下一惊,要挣开,却完全扯不动,耳边传来方景升有些冰冷的审问:“昨日你同霍贵妃说了什么?”
薛宛麟也站起身来,情急之下拉了她左手,用了些力气,想要将她从方景升那边拽出来。
“方大人,劳烦松手。”薛宛麟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你吓到她了。”
方景升不答,手上力气丝毫未松开,他失了耐心,神色中半点轻松也无,只是一味地问道:“说了什么?”
朗倾意虽有些醉了,但神志还算清醒,她清楚,同霍怜香说的话半句都不能落入方景升耳中,强撑着镇定,她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要你管。”
“方大人没听见?”薛宛麟怒极反笑:“她都说了不要你管。”
“薛大人。”方景升放大了音量:“你可知,若此事真被皇帝知道了,会有何等后果?”
他不再理会薛宛麟,而是继续看向朗倾意,甚至向前走了一步,继续审问道:“到底说了什么?”
朗倾意苦苦挣扎几次都抽不开手,右手手腕处已经传来阵阵钝痛,她禁不住弯了弯腰,口中说道:“我不过是同霍贵妃说了入牢的委屈而已。”
这是寻常谈话,想必没有问题,可方景升那边的力气还未松懈,他冷声问道:“真的只是这些?”
见她点头,他又问道:“贵妃如何说?”
“贵妃气恼,原本想回皇上的,被我劝住了。”她手腕疼,声音中难免带了讨饶的成分:“我说事关指挥使,担心皇帝迁怒于她,叫她莫要掺和。”
方景升略微松了手,朗倾意才挣扎出来,便被薛宛麟拽进怀中。
“你喝醉了。”薛宛麟皱着眉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先送你下去歇息。”
“慢着。”方景升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方才还未说完,何必急着走。”
薛宛麟刚带着朗倾意走了几步,听到方景升的话,又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还有何可说的?”
朗倾意也随着脚步顿止,步伐踉跄。方景升看在眼里,也就未再做阻拦,只说道:“那方某便在这里等着薛大人回来。”
薛宛麟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回来之后,面色稍霁,对着方景升说道:“方大人,天色已晚,莫不如?”
方景升却又坐下来,神情慵懒,声音却毫不客气:“方某醉了酒,还望薛大人莫要嫌弃,将就收留方某一晚?”
薛宛麟神情中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方大人不必再装了,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好?”
方景升顿时睁开眼睛,神情中再无半分醉意,他朗声笑道:“方某也正在等薛大人这句话。”
“既如此。”薛宛麟直言道:“方大人如何才能放过她?”
条件尽管开,他可以配合锦衣卫。
“没有条件。”方景升随即答道:“方某不会放过她。”
薛宛麟咬了牙,眼神中有了一瞬间的怨毒,但又被他掩饰了去。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他恨不得当即就送客。
“那薛某也告知大人,薛某也不会放过她。”咬着牙说完这句话,薛宛麟不再看方景升,兀自坐下来,倒了一杯酒。
方景升坐直了身子,话语中充满了疑惑:“薛大人向来不是霸道的性子,这次如何将人圈在府上,不肯放手?”
“她可有明确同薛大人说明心意?”
薛宛麟只沉默了一瞬,方景升已经看出了结果,忍不住笑起来,向椅子靠背上一躺。
“既然没有,那我方某愿意退一步。”方景升说道:“我们各凭本事。”
薛宛麟还未琢磨出他这句话的意图,便听到他继续说道:“可是薛大人无端将人圈在自己别院,颇有些不讲道理了。”
“方某愿意出资,在外另寻一座府邸,朗姑娘就住进去,她想要见谁,由她说了算,你说可好?”方景升凑上来,紧盯着薛宛麟的眼睛问。
薛宛麟虽喝了酒,倒也不至于醉,他将方景升的话在腹中盘了几遍,便将他的真实意图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今日来,先是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闹得鸡犬不宁,最后再出乎意料地退一步说各凭本事,只是要她出去住,薛宛麟若是心思简单之人,很容易便会同意这个提议。
若是薛宛麟没猜错,他今日来最大的目的便是此事。
若是同意,真就着了他的道儿了。
薛宛麟论权势本就比不过方景升,若是再将她的居住场地让出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成了方景升的人了。
想到这里,薛宛麟禁不住冷笑一声,一口回绝了。
“她的卖身契还在薛府上,方大人别忘了。”薛宛麟说完这句话,也不看方景升的脸色如何,径直拉开门:“夜深风露重,小门小院怕是委屈了方大人,还请自便罢。”
“好。”方景升点点头,仿佛并未因为薛宛麟拒绝而生气:“薛大人莫要后悔。”
薛宛麟亲自将人送至院门外,沉着脸关上门,见伺候朗倾意的香禾站在他身后,怯生生地说道:“夫人方才喝了醒酒汤,可还是醉着,方才哭得很伤心,不知是怎么了,大人可要去瞧瞧?”
薛宛麟回身到后院,才进了门,便看到朗倾意颓然坐在堂屋地面上,想来是从椅子上滑到地上的。
香禾“呀”的一声,声音里带了颤抖,生怕薛宛麟生气,忙上前去双手扶住朗倾意臂膀,想要将她扶起来。
可是扶不动。
香禾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身后传来薛宛麟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香禾走后,薛宛麟一手扶住朗倾意背部,一手从她腿下伸过去,略一用力,将她从地面抱起来,进了里屋,放到榻上去。
朗倾意此时略微有些清醒过来,她醉眼朦胧地盯着面前的人,只觉陌生又熟悉,恍然记起上一次离别前,两人在这里密谋如何女扮男装见霍贵妃。
想到此处,不知为何又想起白天方景升说的话来。
“你与他先夫人样貌十分相像。”
说实话,若非方景升刻意提醒这么一句,她都没发觉自己心里似乎对薛宛麟是在意的。
“大人。”她忽然张口问道:“能不能让我看一看,您先夫人的画像?”
第38章 不合规矩 你本就与我的妻没有什么分别……
薛宛麟忽然从她身上抽出手来, 任由她一人缓缓陷入床榻中,他皱了眉:“你要这个作什么?”
朗倾意借着酒意,直言道:“听闻我与大人先夫人有几分相像,我想看看到底有几分相像。”
她第一次见薛宛麟露出这样的神情, 隐忍和落寞, 似乎又带了些局促不安, 他替她掩了被子:“你醉了, 先睡吧。”
她却一把将被子掀开:“我没醉, 我就要看。”
薛宛麟无法, 只得如实说道:“画像都在薛府, 如今夜已深, 大张旗鼓去拿到底不好,明日再看吧。”
她没再闹了,只是转身朝向里侧, 才下去的情绪又返了上来。
近些日子担惊受怕的一切, 包括上一世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像数不清的乌云压境, 不断摧毁着她脆弱的精神。
她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到枕上, 不一会儿便觉眼下冰凉一片,她极力压抑着, 不知道薛宛麟走了没有,因此并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肩上多了一重温暖的触感, 薛宛麟伸出手来在她肩上安抚式地拍了拍。
她却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哽咽声来。
薛宛麟有些乱了手脚,忙低下头,轻声安慰道:“别怕,往后不会有这种事了。这次是我不好, 叫他抓了你去……”
话音未落,朗倾意便骤然坐起身来,她张开手臂,架在薛宛麟肩上,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双腿也蛮横地搭上他的腿。
直到他温暖干净的气息充满四周,她才觉得安全了些。
薛宛麟愣了一瞬,心头狂跳,随后用手臂揽住她的腰,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怕。”
她似乎又清醒了些,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才要挣扎,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大人。”她含糊问道:“若是……您先夫人有在天之灵,会不会不开心?”
薛宛麟浑身一凛,只是莫名将她搂得更紧,并不回答。
“大人。”见他不答,她更放肆地问道:“我与先夫人到底有几分相似?”
“大人。”她疑问不休:“是不是因为我像您先夫人,才没被赶出薛府?”
薛宛麟呼吸一滞,犹豫着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道:“你醉了。”
她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兀自说道:“那我还真是感谢她。如果不是像她,我只怕早就被方景升掳到他府上了。”
薛宛麟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心中一半酸疼,一半又是隐隐的狂喜。
既怕她吃心于此,又恨不得多听几句她对那方景升豪无情谊的暗示。
“大人,大人?”她趴在他肩头,见他不怎么吭声,便只管一声又一声地喊。
“嗯,我在。”他轻声回应。
她又喊了几声,到底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到底有几分……相像?”
这次等他回应确实有些太久了,他张口想要回答时,她却已呼吸均匀,想必是睡着了。
他维持这样的姿势久了,肩背略有些酸痛,可还是舍不得放手,直到后来,他察觉到脸上也有些疼——是不自觉地笑了太久所致。
想是这个姿势睡着不舒服,她逐渐从他肩上滑落到他怀里,又从怀里逐渐滚落到他腿上枕着。到后来他也睡着了。
是无比混乱的一夜,两个人都睡得乱七八糟,及至朗倾意醒来,还留有宿醉后的头疼和浑身酸软。
薛宛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朗倾意隐约记得,昨晚她似乎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她记不得了。
有一幕仿佛是她趴在薛宛麟肩头,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面上发烫,身子也不由得缩了缩,身后替她梳妆的香禾察觉到不对,柔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她定了心神:“醉酒之后有些不适罢了。”
熟悉过后,在院中略转了几遭,强压心中隐隐的不安,她转头问香禾:“大人去哪里了?”
“想是上朝去了。”香禾回答道。
一晃到了晚间,朗倾意正欲歇下,只听外头门响了一声,薛宛麟回来了。
他忙了一日,兵部近日有几位新任官员到任,他去迎接,又彼此熟悉后,晌午过后便在兵部查阅如今各地粮草布置,及至天黑了,方才去了一趟薛府,又急匆匆地赶到别院。
虽忙,但精神极好。
朗倾意看他自外头进来,手中握了一束画卷,看到她,本来一鼓作气却又有些退缩,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又走上前来。
两人都有些羞赧,还是朗倾意先开口道:“大人回来了。”
薛宛麟“唔”了一声,随即又发觉她看向手中画卷,索性不再藏着,而是直接送到她面前来,低声说道:“这是你昨夜要看的。”
“什么?”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犹豫间将画卷接过来,仍疑惑地看向他。
“你昨夜说,要看我先夫人的画像。”薛宛麟换了一副略有些严肃的神情,轻声提醒。
“我?”朗倾意心里暗道一句糟了,她不会喝多了之后说了关于他先夫人的胡话吧?
“我……”她迟疑了半晌,还是将画卷递了回去:“我不要看。”
“昨夜我喝醉了,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若是冒犯了大人,大人权当没听见。”她说完了,见薛宛麟接过画卷,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薛宛麟竟将画卷缓缓展开了给她看,口中说道:“是你昨夜说要看的,还说要比一比有几分相似……”
朗倾意不经意间,正撞见那一副美人图,生得十分好颜色,衣着淡雅,手上拿着一只桃花,眉眼与她是否相似,她没顾上看。
急急低下头,她口中说道:“是我昨夜唐突了,也不知道胡说了什么,大人何必当真。”
心中后悔起来,她喝多了怎么会乱讲话,逼着他将自己心上的疤痕展露出来给她瞧。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低沉却有分量:“是有几分相像。”
她抬起头来看向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只轻声说道:“大人才回来,累了吧?”
想催促他快些回去歇息,却又被他后面的话堵住了口:“可你我之间的情谊并非是因为与她相像。”
他有许多话想要说出口,包括之前放不下的心结,见到她之后心中事务的变化,这几日想出来对付方景升的对策。
可她只是一味地低了头,仿佛不愿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笑意淡了些,这才察觉到她与昨日醉酒时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清醒的她太容易压抑和伪装自己,叫他无从接触,让所有人都淡化了她的存在,仿佛这样便能偏安一隅,保持安全。
他不知道她此前经历了什么,这样想起来,还是有些心疼。
“罢了。”他忽然极快地将手中画卷收起来,放在一边,犹豫了一瞬,又轻声说道:“宫里过几日办中秋宴,可以带家眷去。”
他话语中邀请的意味不言自明,朗倾意没有回答。
现在这个时间,还是不要过多在外抛头露面比较好。
更何况,宫中宴会她又不是没去过,次次去都要遇到方景升,她受不起。
思来想去,她为难地开口道:“大人从未对外宣布过我的存在,忽然带我去怕是不合规矩吧。”
“有何不合规矩的。”薛宛麟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本就与我的妻没有什么分别。”
朗倾意不料他会这样直白,脸像被火灼了一样红起来,半天才慢慢反驳道:“还是有区别的。”
和离书还没拿到,她父母也未曾见到,如何能那样仓促。
想到她父母,她忽然觉出些不对来,便问道:“大人,你有替我送书信给我父母吗?”
薛宛麟没料到她骤然问这件事,愣了一瞬,又点头道:“有吩咐底下人去做,可还未收到回信。想来是路途遥远,还未寄过来罢。”
上次她问他,也是这样的答复,可眼瞧着,这时间怕是有些不对了,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朗府那样大,无论哪个人寄封信,也该有回音了。
她不信没人给她父母报信,更不信她父母会接到消息后不急着来救她。
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曲折。
薛宛麟也觉出不对来,他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待我去镖行,找个靠得住的人亲自走一遭。”
朗倾意茫然半晌,还是轻声说道:“多谢大人。”
这番委实是叫他破费了,镖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些,这么远的路径,又是需要亲自将书信带到的活,更需要花费许多银两。
她总不能一边心安理得地占着他的好处,一边半点甜头都不给他。
因此,她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可若是我去了,被人认出是之前苏府夫人,该如何是好?”
“无妨。”薛宛麟笃定地说道:“宴会还有些时日,苏佩那边的和离书,我近几日便拿来。”
“即便有人认出你来,也无甚好说的。”他说。
这样想着,她也没有再推辞,便点头应允了。
薛宛麟本打算要走,想了想还是回头说道:“太太那厢,你无需担心。她向来嘴硬心软,若是有朝一日你怀了身孕,她只怕欣喜还来不及。”
朗倾意又红了脸,喃喃道:“大人何必说那许久之后的事。”
第39章 和离纷争 往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方景升整日在锦衣卫衙门处, 偶尔会悠闲地从门外溜达一遭,叫外人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忙。
实际上,武尽知已经查出, 北镇抚司匡万里似乎与摄政王有些关系。
虽无实证, 但匡万里手下一个人经常与摄政王党羽来往密切。
“嗯。”方景升早就有预料, 头都没抬:“继续查, 不要惊动了。”
至于礼部偷换宫中礼品之事, 查来查去只查到了礼部的一个五品郎中, 再往下倒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了。
方景升也无意赶尽杀绝, 只将此事禀报皇帝, 预备草草结案了。
至于兵部,排除了薛宛麟的背叛,嫌疑最大的还是兵部尚书孙启。只是此人祖上都是在先帝面前德高望重的老臣, 暂时还做不得大张旗鼓查办之事。
“环皇城附近的火药厂如今都有锦衣卫和兵部中人监察, 皇城各入口处也都安排了人手,以防有人想要将火药悄悄带进皇城中来。”
武尽知说完安排, 方景升将地图取了来, 将摄政王残留势力所在的几座城池用毛笔一一圈了起来。
这是他经常会做的事,每次圈完, 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一个警醒。
这几座城池,距离皇城如此近, 若是摄政王试图组织什么,根本就不难。
不得不感叹先帝英明神武,硬生生拔除了摄政王的几个大的军事力量,如今虽有残余,但已经不算是威胁了。
“属下一直有个疑问。”武尽知挠头道:“皇上为何还不对摄政王动手?”
方景升瞥了他一眼, 耐心解释道:“自古出征,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可如今罪证已经够多了,从咱们锦衣卫处递交上去的罪状,只怕就不少了。”武尽知掰着手指想了想:“杨门冤案、礼部挪用贡品、私藏火药,还有大大小小的与官员勾结受贿之事,更何况,他的养子刘凤楠也是作风不端……”
方景升打断了他的话:“杨门冤案,主犯已死,苏佩再招供此事与摄政王有关,到底有些牵强。礼部挪用贡品一事压根算不到他头上。”
“至于私藏火药。”他拿起毛笔,将皇城边几座不起眼的小城圈了下来,口中继续说道:“每年年节,那几个亲王不是在自己府上放烟花炮竹?这件事传出去,算不算私藏火药?”
“摄政王在民间乃是最有口皆碑的老亲王了,他府上过年节多囤些炮竹,也构不成什么大罪。”
“至于受贿,这满朝官员,真正清白的有几个?”方景升丢了笔,指着方才圈起来的几座城池,吩咐道:“你还是将这几座城着重查一查吧。”
武尽知应了一声,抬脚向外走,口中说道:“属下即刻就去。”
方景升叫住他,手悬在空中半晌,这才出言提醒道:“记住,不要在外头过多议论摄政王之事。”
至少,不能在皇帝明确表示态度之前流露出半分厌恶来。
武尽知愣了一瞬,忙辩解道:“大人,属下绝无……”
“知道你没有。”方景升说道:“只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武尽知去了,陶金飞走进来,也不卖关子,直接禀报道:“大人,近几日,苏府那边总是有个名叫贾渠的人前来探望。”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方景升有些感兴趣,只听陶金飞继续汇报道:“属下暗中查探了,贾渠是兵部左侍郎薛大人家中管家,寻苏佩也不知为了何事,属下还在套话。”
“不必了。”方景升几乎要笑出声来,他早就知道了薛宛麟的意图。
“此事你无需再查,若是那贾渠再来,就让他去。”
陶金飞虽一头雾水,到底还是应下了。
方景升从身上拿出钥匙,将抽屉开了锁,拿出三张很新的和离书来,那上头早就有了苏佩的签名,还有官府的鲜章。
拿是拿到了,只不过费了点力气。
那苏佩比他想象中要硬气,多撑了几日。
所以,和离书在他方景升这里,薛宛麟晚了一步。
一步晚了,想必步步都是晚。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他说各凭本事,薛宛麟就真信了?真是天真到可笑。
即便薛宛麟使出通天的本事,也斗不过他。
他静等着薛宛麟找上门来,过了几日,果然见有人递了一封请柬来,是薛宛麟邀请他去别院小聚。
方景升摇了摇头,自己笑了笑,在心里回绝了。
想来也好笑,他那日去宫里面见皇帝,只随口说了一句薛宛麟英年丧妻,如今早已过了三年,白放着那样好的人才倒可惜了。
“皇上何不挑了好人家的小姐与他做媒?”方景升笑道:“虽说他是忠臣不假,不至于怀疑他会叛变,但好歹也不能叫外人看着皇上您不关心群臣。”
皇帝年轻,到底耳根子软,当下就悔之不迭,马上就开始物色适龄女子了。
中秋佳宴时,正是促成新人的大好时机。
皇帝也调侃了方景升几句,他只笑着说道:“微臣早就说过了,皇上无需操心微臣婚事,况且好事将近,皇上只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薛宛麟也不是全无心机,他从别处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心急如焚,这才想要公然将朗倾意带到中秋佳宴上去,堵上众人的嘴。
官员多讲究先娶妻后纳妾,若是他有了朗倾意,自然再无公侯小姐想要进薛家,这是铁打的事实。
可他若是拿不到和离书,就无法光明正大地将朗倾意带到宴席上去。
被人捏了短处的感觉想必十分不好受,方景升只推了两次薛宛麟的请帖,眼看着离中秋佳宴越来越近,他心情越来越好。
这一日下了朝,他才到宫门外,便看到薛家车轿停在那里,薛宛麟神色一如以往,站得笔直。
方景升目不斜视,径直上了锦衣卫备好的马,耳边听到薛宛麟的声音,干涩却有些分量:“方大人。”
“许久不见。”薛宛麟艰难地挤出笑容来:“能否赏脸,到薛府小聚?”
方景升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向下看了一眼,轻笑一声:“锦衣卫事务繁忙。”
说完,勒马就要走。
“方大人请稍候。”薛宛麟高声挽留,甚至用手按住了马头。
方景升勒住缰绳,无奈地笑了笑,继而问道:“那天在别院,薛大人可是信心十足啊,如今是碰到了什么难事,竟需要方某了?”
薛宛麟低声说道:“方大人若肯高抬贵手,薛某愿意退一步。”
方景升不欲与他兜圈子,他四下看了一眼,低下身子,轻声说道:“若是这样,也可,只要答应方某两点。”
“第一,不带她到中秋佳宴上去,即便带了,也只能当成丫鬟。第二,将她迁居到我寻的府上去。”
薛宛麟犹豫了一瞬,方景升已经不耐烦起来,调转马头又要离开。
“方大人。”薛宛麟喉结耸动,艰难地问道:“往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方景升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低声说道:“那要看她了。”说完,心头烦躁起来,再也不想见到薛宛麟的模样,索性驾着马,飞快离去了。
眼瞧着到了中秋佳宴前一日,朗倾意同香禾一起将第二日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才要入睡,见薛宛麟仍未回来,到底心中有些不踏实,便预备歪在榻上小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薛宛麟这几日沉默了许多,每日只是盯着她看,大部分时候都不出声。
她搞不清楚究竟出了何事,明明方景升那边许久没来纠缠了,应当开心才是。
她看向榻边备好的大红色礼服和首饰,伸手摸了摸,是柔滑细腻的触感,冰凉的首饰在指尖划过,她虽从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到底得到了一点满足。
待到她沉沉睡去,外头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进门来,在门口停了片刻,随即放缓了脚步走到榻边。
一只冰凉的手在她熟睡的侧脸旁顿了顿,还是没有触碰,想来是怕惊醒了她。
薛宛麟将外衣脱去,轻轻在榻上坐了,见她垂在肩上的发丝柔软,忍不住轻抚上去。
指尖触及她肩上的布料,他贪婪地轻轻揉了揉,又忍不住凑上去闻她发丝处清新的香气。
她今日用的是茉莉花头油,清新又舒爽。
只怕再过两天就要换成桂花头油了。
离得这样近,她还是没有醒。他忍不住恶作剧般地加重了些力道,她微微皱了眉头,发出含混的声音,听不清楚。
但薛宛麟听到了,却如同得了天籁之音,又在她肩上捏了两下,止不住地想再听听。
她微微张开口,禁不住“嗯”了一声。
薛宛麟再也忍不住,双手从她脖颈后包抄过去,抬起她的头来,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她从迷茫中惊醒,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薛宛麟牢牢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柔软,带了些惊慌,想来是喊了几声大人,可都被他用唇舌堵了回去。
薛宛麟知道她醒了,可到了口中的香甜怎舍得轻易抛弃,他愈发搂紧了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永不分开。
直到她完全清醒,他在黑暗中盯着她清亮的眸子,忍不住将自己的亵衣褪去,露出精壮的身躯来。
见她没反应,便又抬手去解她胸前的系带。
第40章 中秋佳宴 八目相对,除了方景升,剩下……
“大人。”她的声音带了些犹豫和拒绝的意思:“你怎么了?”
她隐隐觉得薛宛麟有些不对。
自她与他接触以来, 他虽有过几次明示,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焦急过。
结合他这几日的颓丧,想必是出了些事情。
薛宛麟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她向后退了一点, 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臂徒然僵持在半空中, 充满希冀的神色骤然失了颜色, 随后, 双臂无力地垂下来。
他发出一声轻叹。
“你的和离书我拿到了。”他说这话时本该开心的, 可如今却语气沉重。
“明日中秋佳宴, 你还是扮做丫鬟同我去。”他垂着头, 仿佛浑身脱了力:“从宫里出来之后,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
朗倾意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但她确信, 一定与方景升有关。
听着薛宛麟勉强将故事缘由说完, 她的声音高了几分:“大人,你何必答应他呢?”
“若是和离书没有, 那便慢些来, 总有要得到的一天。中秋佳宴若是不能去,那便不去就是了。”她不懂他为何这样着急。
“近几日, 皇帝在为我张罗婚事。”薛宛麟缓缓说完,自嘲地笑了笑,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我能说服得了太太,却说服不了皇帝。”
“中秋佳宴,皇帝若为我指婚,我该如何?”他抬起头来看着她:“若是和离书还拿不到,你我便再无半分可能了。”
按当朝例律, 和离书须得夫妻双方都持有一份,才算做有效。
朗倾意也沉默了,她扭头看了看黑暗中泛着暗红色的吉服,神色暗淡。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朗倾意一动不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困意袭来,她只想倒头睡去,什么也顾不得了,仿佛睡着了便能什么都不顾,安然度过。
及至清晨,她被香禾喊起来梳妆,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恐惧。
一想到要到宴席上去,她就百般不安。
可薛宛麟就在一边站着,她要想不去,怕是也不能够。
朗倾意尽量打扮得普通不显眼,硬着头皮随薛宛麟上了轿子,见他神色凝重,便压下心头的话,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到宫门外,依照流程一层一层进了关卡,她将面目神情都隐去,看起来像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像,灰白的底色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跟着薛宛麟进了昆玉宫门内,耳畔听见不少官员与他打招呼的声音,朗倾意充耳不闻,只盯着自己面前的方寸天地。
进了大殿,朗倾意站在薛宛麟身后,殿中光亮璀璨,充满了桂花香气,不知这昆玉宫外是否有桂花。
她正低着头,不妨听到隔壁桌上有人轻声问道:“薛大人,敢问这是?”
薛宛麟欲言又止,想来是犹豫了很久,久到朗倾意想要自己承认丫鬟身份了,谁知耳畔传来薛宛麟的声音:“倾意,过来。”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瞥见四下里都是宴会桌,有的桌上已经坐了人,有的还是空的。
皇帝及后宫妃嫔也都没有来。
诺大的殿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站着,这情形不能不叫人觉得奇怪。
旁边问话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儿,不知道什么官职,正一脸疑惑地盯着她看。
薛宛麟见她仍怔怔的,不禁嗔怪地“啧”了一声,口中埋怨道:“愣着做什么?过来见过通政使梅大人。”
“奴婢参见梅大人。”朗倾意忙拜了一拜。
薛宛麟无奈道:“怎么还口称奴婢呢?”又歉意向梅玖笑道:“梅大人勿怪,她本是薛某通房丫鬟,眼下才抬了侍妾,有些不懂规矩。”
“哟。”梅玖忍不住发出惊叹:“薛大人也有侍妾了,恭喜恭喜。”
说话间,周围的人都向这边望过来。
毕竟能被带到这皇宫宴席的人,多半不会是普通的侍妾,在外人看来,薛宛麟如此大方承认,怕是马上就要抬她为正妻了。
薛宛麟丧妻已有三年,中间从未想过再娶妻妾,如今一朝放开了架势,难免引得众人好奇。
朗倾意还没回过神来,右手手腕被薛宛麟捉住了,稍一用力,她便被他拉着坐下来。
“还站着作什么?”他轻声嘀咕,似是不满。
“大人为何反悔?”她轻声问道:“不是说?”
“你看这殿中,哪有人带丫鬟来的。”薛宛麟扯了她手腕不动,口中说这话,却未曾看向她。
“你只管安心。”薛宛麟丢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又忙着与周围来道喜的人寒暄起来了。
朗倾意有些窘迫地低了头,看着自己身上灰白色芙蓉花修饰的衣服,平复了些心绪,又抬起头来,方才察觉到对面似有一道火热的眼神看过来。
是方景升。
她只瞥了一眼,便经不住调转了目光,假装看向别处。
她不敢看他此时是什么神情,依照她对他的了解,想必他已经恼怒至极。
不知道薛宛麟如何来的底气,她又低了头,直到皇帝带着后宫妃嫔到来,她才直起身子叩头。
跟着众人念完恭贺中秋佳节的句子,她跟着薛宛麟坐好。
大殿中一片安静,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想来众人都在等着皇帝宣布开宴。
谁知等了许久都未见皇帝出声,倒是有许多目光向这边望了过来。
朗倾意察觉到了什么,手心不禁有些汗湿,腰窝也有些无力。
薛宛麟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下一瞬,皇帝和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薛爱卿这是新得佳人了?”
薛宛麟面上笑意浓郁,起身拉了朗倾意,二人行至大殿中央叩拜。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您。”薛宛麟笑道:“这是微臣新纳的侍妾。”
言语一出,四周便响起惊奇的轻叹声。
从未有人将侍妾带到这种地方来过,讲究些的官员,哪个不是带正妻。
“过几日就要抬为正妻了,到时候请各位喝喜酒。”薛宛麟补充了这句,笑着向皇帝看过来。
皇帝到底年轻些,声音中夹杂了些意外,可还是恭喜道:“那朕便送份贺礼与你。”
“多谢皇上。”薛宛麟笑着谢过,依旧回到座位上。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朗倾意,见她神色不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菜品开始陆续上了,大殿中的歌舞也已经开始,可悠扬的丝竹声无法去除心中的不安。
朗倾意半口菜都吃不下,碗里全是薛宛麟给她夹的菜,越堆越高。
说不慌是假的,她不知道薛宛麟为何没有同她商量,就做出这个决定,不知道这算不算欺君之罪,不知道出去后如何面对方景升的怒火。
不知道如何面对薛府太太,甚至她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她鼓起勇气,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上头坐着的几位嫔妃,寻找着霍怜香的身影。
可惜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人,她心中更加不安了。
殿中舞姬们甩动水袖,跳着赞誉秋季收获丰隆的舞。米白色的衣裙翩翩飞舞,朗倾意看了一会儿,心烦意乱间,自缝隙处捕捉到另一个人的目光。
没看清,不晓得是谁,只知道很眼熟。
“既然吃不下,好歹用些水果。”薛宛麟在她耳边说着,捻起一粒葡萄来,剥了皮放在她嘴边。
她没细想,便张开嘴,由着他将葡萄放进来。
下一瞬,仿佛被葡萄的蜜汁封住了口,她怔怔地盯着一个角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她看错了吗?他如何会出现在这种宴会上?
他不是被软禁在苏府吗?
瞧着她神情不对,薛宛麟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撞见斜对面角落里一脸落寞的苏佩抬起头来。
正对面的方景升喝了口酒,见她目光望去的方向,心下了然,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薛宛麟的反应。
八目相对,除了方景升,剩下几个人都怔住了。
几个月未见,苏佩已变了样子,他整个人不复之前的少年气,多了几分沧桑与疲惫,甚至胡子拉碴,昏昏欲睡,不住地给自己斟酒。
见到朗倾意看着他,他顿时挺直了脊背,眼中闪出惊喜交加的光,手臂摆动了一下,又觉得不妥,忙放下去,咧开嘴角,冲她挤出一个笑。
可下一瞬,他又注意到她身边的薛宛麟,一瞬间笑意凝固了。
朗倾意又垂下头,口中含着的葡萄不知是吐还是不吐,察觉到薛宛麟也收回目光向她看过来,她只好将那葡萄囫囵吞了下去。
“别分心。”薛宛麟微微俯下身子,声音中暗含了几分命令的意思:“殿中人多眼杂,被人看出端倪便不好了。”
话虽这样说,他自己倒先乱了气息,端起一杯酒来一饮而尽,正看到方景升笑着向他点头,也举起一杯酒来。
食不甘味,如坐针毡。朗倾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过这场宴会的,及至皇帝醉酒离去,她才马上随着薛宛麟站起身来,失魂落魄。
不再像来时一样畏缩,她迈着步伐飞快地想要逃离现场。
脚步几乎要越过薛宛麟,她只顾着在前头冲锋,谁知连昆玉宫的门都没出去,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
她都不用抬头看,就晓得是谁。
薛宛麟已经不动声色地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身后,做好了方景升发难的准备。
谁知方景升只是和煦地笑着,指着后头的方向说道:“方某今日得了他人之托,想要见夫人一面。”
朗倾意回过头,见疾奔而来的苏佩刚止住脚步,正盯着他们几人,急促地喘气。
【旧笔记小说网】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