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潮红 “叮咚——”


    他还以为黎雾柏要对自己说什么。


    尽管他没有直接开口, 但黎雾柏接收到郁汶的眼神后,竟然直接读懂了他的意思。


    郁汶不费吹灰之力就躺进了沙发内。


    布料足够柔软,青年的躯体就如陷入一团棉花般被沙发聚起来的弧度包裹着, 差点舒服得让郁汶发出喟叹。


    郁汶抽抽鼻尖,趁黎雾柏没注意嗅闻上面的味道,却只闻见了足够清淡的香气,近似于无,正如书房主人并不过分的气息。


    抛去其他不愉快的一切的话,书房并没有上次郁汶来时的压抑——


    又或许是心境有所不同。


    上次他来是为了寻找黎雾柏偷走的钻戒,未免会有多余的紧张和心虚的情绪。


    这次来是黎雾柏主动带着他来, 郁汶虽然对他的意图摸不清头脑,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郁汶就连说话都可以不客气了。


    郁汶仗着从黎雾柏的角度发现不了自己,咕噜噜的眼珠转动。


    “大哥,你的书好无聊。”


    黎雾柏:“嗯?”


    郁汶卡壳, 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直接这么说。


    说不定黎雾柏听到郁汶的话, 会觉得他自己的品味竟然这么无聊, 受到打击。


    郁汶想了半天,终于委婉地换了个说法:“平时你会看书架上的书吗?”


    他接连说的话终于让黎雾柏搞明白他的意思。


    郁汶:“?”


    黎雾柏久久不动的动作终于将郁汶的注意力转移到对方的手上,才发现黎雾柏好像正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郁汶眯了眯眼,不解地歪头。


    但黎雾柏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


    郁汶定睛一看,脑袋“唰”地清醒过来, 青一阵白一阵——


    黎雾柏拿的竟然是上次他闯进书房后抽掉的那本书,书名好像叫……


    黎雾柏道:“小汶也想看?”


    不不不。


    郁汶疯狂摇头, 担心黎雾柏没看见自己的动作,还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应该看过了,就不看了。”


    不过, 他连书名都没彻底记住,只知道是类似于心理学的书籍,与郁汶想象的鸡汤完全不同,里面枯燥的理论可以把中学时的他看得打瞌睡。


    某种意义上,也算……看过吧。


    他担心黎雾柏问东问西,连忙转移话题。


    “大哥想要带我看什么吗?”


    黎雾柏顿了顿,露出温和的笑容:“没有。只是我看小汶待在房间里太紧张,可能是你太无聊了。”


    郁汶瞪大眼睛。


    他!那是待太久紧张吗?


    分明是因为黎雾柏待在自己旁边!


    可……非要细究的话,确实是郁汶说让黎雾柏不要走,可是郁汶也没让现在就不走啊,而是说下周黎玉林的问题。


    郁汶莫名有一种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感。


    “哦。”


    郁汶干巴巴地应道。


    黎雾柏好似是真的只是把他带过来办公而已,片刻后,便坐在办公桌前,郁汶看不见他在写什么,但大约明白对方在工作,不语。


    温度渐渐舒适起来。


    郁汶遥遥地盯着空气良久,感觉气氛彻底死了,终于受不了这沉闷得要命的氛围了。


    他偷偷地摸出手机,发现裴青南给他回复了几条消息。


    【Echo:……】


    【Echo:你突然搬走,都没有和六六说,一直抓着我问。】


    郁汶竟然有点欣慰,快速地敲击屏幕。


    【氵:你怎么知道不是六六想吃糖了?】


    刚发出去后,他又有点后悔。


    他这么说,纯粹是不想让裴青南好脸色看。


    六六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妈妈下班回来会照顾他,郁汶拿六六呛裴青南,确实不应该。


    结果,郁汶这么简单而漏洞百出的回应,竟然让对方的输入框停留许久。


    【对方正在输入中……】


    郁汶无语凝噎,正欲关闭对话,把他的联系方式拉入免打扰。


    但对方竟然发过来一张照片。


    郁汶睁大眼睛。


    ——是巷口的那只三花。


    但背景已然不在破旧巷口,反而被照片的主人抱在怀里,面色不虞地想要伸出爪子挠向屏幕。


    它的毛发有些湿润,似乎是才被人从浴室内捞出来,半干的毛发黏在主人的衣服。


    【氵:?】


    【Echo:房东说要消杀,找了捕猫的,我刚好出来实习,就把它带上了。有空过来带走。】


    紧接着还附上一个律所地址。


    裴青南读的是法律专业,这个郁汶还是从六六那里听说的。


    六六和郁汶一样不太聪明,但他胜在与裴青南接触得更亲密,至少郁汶住进出租屋半年以后,就明白楼上时常摆着冷脸的“邻居”竟然学的是酸掉牙的法学。


    听起来就和裴青南的人一样无聊。


    郁汶看他那么神气,对自己老是指挥的态度,聊没两天就恨恨地给他摆起臭脸。


    六六不知道他们互相看不顺眼,上次郁汶本来是想叫他找其他人求救,结果把裴青南找过来了!


    现在裴青南还不知道从哪里弄到自己的联系方式。


    郁汶不是很想过去,但三花被留在裴青南那里,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过去。


    “小汶。”


    郁汶的思绪被黎雾柏的话打断。


    他抬头,勉强收回对裴青南的关注,但显然还没从讨厌中恢复过来,连带着面容都不太愉快。


    黎雾柏注意到他的转变,眼神注意到郁汶遮遮掩掩的动作。


    他敲了敲桌子。


    这招对郁汶果真有效。


    像是被拎到对方眼前的猎物,牢牢吸引住野猫捕猎的欲望般。


    “你住在青城几年了?”


    郁汶被他温柔的盘问搞得迷糊一瞬,全部准备都被他打乱,似乎没想到黎雾柏会问他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两年……吧。”


    “小汶不是青城人吗?”


    黎雾柏道:“我还以为小汶从小在青城长大。”


    青城坐落于沿海繁华区,郁汶十九岁孤身一人踏入青城,举目无亲,但好歹能找到一份户口的工作。


    郁汶不喜欢雨季的青城,它过分地潮湿,却又不夹杂着袭人凉意。


    每每遇到雨季,他就仿佛与青城彻底格格不入,恼人的雨水提醒他,他与这座城市的不同。


    郁汶对黎雾柏的评价如坐针毡,脸色变了又变。


    书房外听不见雨声,但郁汶猜测约莫也与前几晚一般。


    ——证据来自青年伤腿隐隐泛起的酸胀感。


    “我……”


    郁汶支支吾吾,没打算直接告诉黎雾柏:“二少也没去过的地方,大哥应该也没去过。”


    黎雾柏道:“这样吗?”


    可他又不继续接着问,反倒说:“一个人在外生活,挺辛苦吧。”


    郁汶正期盼着他往下询问,结果没了后文,只是轻飘飘地敷衍,顿时气结。


    他生了闷气,从鼻间发出一声冷气,硬邦邦道。


    “当然辛苦!大哥你怎么能懂?”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郁汶越看黎雾柏老神在在的模样,愈加不爽。


    黎雾柏要是真知道他赚的是辛苦钱,还不赶紧把他的小金库还给他,毕竟这点钱在黎雾柏眼里,估计不过九牛一毛!


    “父母没联系过吗?”


    郁汶僵住。


    黎雾柏紧盯着他。


    “毕竟结婚也不是小事,至少要让他们知道,然后再好过来吧。”


    郁汶一时脸色难看:“结婚……什么结婚?”


    却绝口不提他的父母。


    他的声音有点尖锐,似乎是不敢相信竟然是黎雾柏先提出来,急切地道:“可是,二少和我……”


    怎么结婚啊?


    黎雾柏是疯了吗?


    他确实沉浸在继承黎卓君遗产的美梦中,可是这不代表着,他不知道他和黎卓君是不可能领合法的结婚证的,黎雾柏是认真的吗?


    不对。不对。


    黎雾柏是不是在诈他。


    郁汶突然顿悟——


    如果他真的是黎卓君的未婚妻,那黎卓君肯定不可能没有见过郁汶的家长。


    如果在大哥面前露馅,他就会起疑,进而拆穿他造谣自己是黎卓君未婚妻的谎言。


    尽管对方已经在家族面前公开承认了他的身份,但郁汶相信,只要自己露的破绽足够多,黎雾柏绝对也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推下高台。


    郁汶才想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青年咬住唇瓣,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就连原本舒舒服服躺在沙发靠背的腰也吓得挺直。


    他支支吾吾:“确实已经商量要不要办婚礼了,不过……还没有全部决定下来。”


    郁汶说完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捏了把汗,赶紧趁黎雾柏没有反应过来,趁热打铁道。


    “我们说要在海边办婚礼,再租一个几百平的场地,可能会邀请一些朋友来。”


    “卓君还说希望大哥和三少也能来参加。”


    人在圆谎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补充细节来佐证,但郁汶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方式来向黎雾柏弥补刚刚自己的异常。


    他见黎雾柏淡淡地盯着自己,后背的发麻感就仍未褪去。


    就好像谎言下一秒即将被对方犀利的眼神刺穿。


    黎雾柏闻见郁汶对婚礼的想象,瞥见他愉快的眼底,长长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沉意。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对想象中的场景总是过分谨慎。


    他若有其事地将郁汶的陈述记下。


    “还有其他吗?”


    郁汶心里咯噔,既怕黎雾柏不当真,又怕他当真,连忙止住:“不过!”


    “人死不能复生——”


    郁汶瞧见黎雾柏的脸色后,突觉自己的话放在黎宅好像显得有点冒犯,这不是血淋淋地掀开对方的伤疤吗?


    他赶紧切了话头:“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卓君的妻子,就不用在乎那些虚礼了。”


    “……”


    郁汶见黎雾柏听完自己的话,就没有再质疑真实性,以为对方相信了自己的借口,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即便接下来黎雾柏只是点点头,没有再盘问郁汶多余的问题,那股焦虑的感觉仍旧盘旋在郁汶心头,久久不散。


    对书房的兴趣如潮水般从郁汶内心褪去,令郁汶迫切地想离开与黎雾柏共同相处的一片空间。


    “就准备走了吗?”


    郁汶低声点头:“嗯。”


    黎雾柏也没有过多地追问郁汶的目的地,前进几步,似乎准备将郁汶抱到轮椅上,并摇铃叫人上来送走他。


    “叮咚——”


    什么……?


    郁汶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响起清脆的提示声,他来不及关掉,它就突兀地撞进黎雾柏与郁汶的呼吸间。


    黎雾柏垂眼。


    他离郁汶很近,近得可以看清青年脸上的绒毛正随主人的紧张而蜷缩着。


    但怀中的青年经过数次近距离接触,明显已经放下警戒心,只在黎雾柏欲探头去窥视屏幕时揪住对方的领子。


    “!”


    郁汶意识到来人是谁,呼吸差点停止。


    尤其是当黎雾柏好像浮起好奇心后,他吓得声线都有些发颤,只不过强撑着让人不要发现罢了。


    “应该……是广告吧。”


    直觉告诉他,裴青南绝对不能就这么暴露在黎雾柏面前。


    呼吸洒在青年面颊,激起一阵阵热浪。


    他的脖颈泛起潮红——


    作者有话说:明早主播要去接新生宝宝进校,哼哼哼也是让我当上老油条惹![撒花][撒花]


    因为要比较早起床,今天只能写到3k5啦!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继续更新么么么[亲亲][空碗]


    第32章 势在必得 神经病


    “确定吗?”


    郁汶赶紧顺着黎雾柏的话咬死, “当然啊!”


    难道黎雾柏真要拿过自己的手机仔细检查?


    虽然他这么想,但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郁汶未免还是有点心虚, 底气都不太足。


    他的心脏聚在胸腔中心怦怦跳着,反问道:“要不然大哥自己看看?”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有效。


    黎雾柏似乎是听他这么一说,成功地认为郁汶并没有瞒着他什么,片刻后便转过视线,信任地道:“不用。”


    郁汶逃过一劫,在心里给裴青南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知道看人家眼色,没给他回消息就是不想回, 差点把他害惨了。


    上次黎雾柏知道他和朋友玩得太过亲密,还觉得丢了他们黎家的脸面, 给自己一顿难堪。


    要不是郁汶机灵,恐怕又逃不过黎雾柏的惩罚。


    他被黎雾柏放下以后,却感受到轮椅被人推动, 愣了愣。


    返过身, 黎雾柏摸了摸他的头。


    “等会小汶让助理陪你去医院, 她就在家门口等着你。”


    明明黎雾柏完全不知道他等下的行动,还用“让”来哄着郁汶。


    郁汶却惊觉生活被他安排得满满,一点都逃脱不了对方的控制,不由得有点愤怒。


    他压下心里的不满,慢吞吞地道:“哦。”


    那种异样感在见到安理的那一刻有所缓解。


    安理在见到郁汶的第一刻便睁大喜悦的眼睛, 蹦蹦跳跳地正欲上前挽住郁汶的双臂。


    但她头一回来到黎宅,估计不适应室内寂静且冰冷的氛围,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上前来。


    青年的脆弱感比安理在葬礼上见他时有所减退,大约是近两日在黎家的饮食不错,削尖的下颌两侧添了一点肉。


    只是葬礼时给她带来的惊讶久久未褪去。


    她想过很多猜测, 毕竟黎大少愿意将郁汶放在办公室内休息,甚至往郁汶是黎大少的情人方向猜。


    可黎大少竟然宣布郁汶是黎卓君的妻子……


    正常人会对弟弟的妻子这么亲密吗?


    疑惑的念头才划过安理的脑海时,便被高昂的时薪蒙蔽双眼。


    就算再多内幕,顶多轮到许秘书那种等级的外人操心,安理才不操心这么多。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郁汶哪知安理的想法,被她推进车内后就一直沉默寡言地盯着车窗。


    他的眼底闪过郁郁葱葱的绿化,原来他每次进入黎宅时都会惊艳地望着一路奢华的摆饰,心神却压着他的注意力,不免让安理惊讶于他今天的安静。


    毕竟她初见郁汶时,就没觉得他是什么安稳的性子。


    “郁少,你才睡醒吗?”


    安理说这话并没有太多意思,只是看青年精神恹恹的,故意说些话让他不要太郁闷。


    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郁汶的注意力都在和要怎么和裴青南交代三花的事情,乍一听安理的话,委屈转头:“怎么可能!?”


    安理牢记雇主照顾郁汶的命令,迅速滑跪,安抚他道:“我以为郁少精神不好是因为还没睡醒。”


    郁汶听完她有理有据的解释,才勉强咽下被委屈的怒火。


    郁汶侧过头。


    安理望着他洁白的后颈,不知为何,短短两日未与郁汶见面,安理觉得他仿佛在哪处变了一样,但古怪得让安理不知从何说起。


    难不成是因为黎大少交代他什么事情了?


    片刻后,她听见郁汶闷闷地说:“我不想去医院。”


    “郁少怕看医生?”


    碎片划过青年的脑海,乱糟糟的回忆吞噬了他说话的欲望,郁汶的眼睛内倒映着古波,某种角度竟让安理觉得奇妙地与黎大少重合。


    莫非相处久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也会互相感染?


    “郁少……”


    郁汶拧着眉间:“好别扭。你别叫了。”


    安理后知后觉他是让自己不要用“郁少”称呼他,但这要求来得太莫名其妙,安理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她从善如流:“好的,小汶。”


    郁汶眼皮一跳,奇怪的称呼又让他脑海里联想到另外的一个人。


    对方高大的身影影影绰绰出现在他眼前,他一个激灵。


    安理只是这么随口一叫,没想到刚出声,对方刚刚那股神秘莫测的气质就消散不见,青年回头时还能瞥见他上扬的眼角。


    “也不要……这么叫。”


    郁汶吞吞吐吐道。


    安理微讶,内心咯噔一下,捂住嘴。


    完了,她不会误打误撞和黎大少叫得一样吧。


    【Echo:如果你想来的话,等下中午我们吃顿饭吧。】


    【Echo:[位置信息]】


    郁汶关了手机,望进助理纯洁无暇的眼神,竟然有点心虚。


    但裴青南虽然语气刻薄,但是做事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这趟门郁汶还是得偷偷去。


    但黎雾柏把助理派来看着他,郁汶得想办法把对方引走,还得以合适的理由向黎雾柏解释晚归的原因。


    所幸,上次他和安理在办公室算是搞好了一点关系……吧。


    “你可以叫我小名。”


    安理后背突然一阵发凉,差点想连口否决——这种事情她也可以听吗?


    青年怯怯地歪头,漂亮的眉眼全然失了初见的顽劣,倒像宣布成为黎家的二夫人后,成功剥去他粗劣的外表而露出柔软的芯子。


    饶是安理在组长手下带着见过许多美人,也不得不承认郁汶确实足够漂亮。


    也难怪连眼高于顶的黎家人都待他不一般。


    安理见过黎卓君几面,对他的印象则是爱摆阔气的富少爷。


    明明他与黎三少相差不了几岁,待人处事的能力都远远比不上留学归来的黎三少,过世以后不过只能让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如今他倒是走了,郁汶又接替了黎卓君的位置。


    两人却是如出一辙。


    唯一的差别可能是黎大少对郁汶的态度,比对待自己亲弟弟还好几分。


    安理谨慎地道:“这种机密,确定我可以知道吗?”


    郁汶:“?”


    他一头黑线,不解道:“为什么是机密?”


    任他怎么向安理解释,安理都委婉地表达了婉拒的意思,让郁汶想趁此和安理“交心”的机会作罢。


    眼见着定位离医院越来越近,郁汶急了。


    他当然不是没理由就和安理聊起这个话题,主要是他想在看完病后偷溜出去和裴青南见面。


    郁汶咬咬牙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安理与他对视几秒,忽然像意识到什么似的张大嘴巴。


    郁汶竟然某种意义上有点欣慰,只是在想,在自己什么都被黎雾柏握住的情况下,他能拿出什么条件与安理交换。


    一想到又要从自己手里给出什么,郁汶有点肉疼。


    面对青年泪汪汪的眼底,安理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


    私人医院的大厅比起青城医院而言可以说极其清净,却也偶有几位护士步履匆匆地路过中央的青年。


    郁汶绷着小脸待在原地,偶尔有人见他及肩的长发,还会回头望他两眼。


    正在郁汶对奇怪的视线脱敏以后,消失许久的安理终于回来了。


    “汶汶,”


    安理在路上抉择许久,还是退而求其次,选择叫叠词,而不是跟黎大少争抢特权,她谨慎地将奶茶递进郁汶的手里。


    “上次在公司里你没喝到,你是想喝了?”


    反正黎大少已经提前给她报销过了。


    郁汶没招了,安理与他不在一个频道,垂头丧气地捏着检查单准备去做检查。


    安理见他终于安分下来,在内心咬着手绢,正准备老老实实地听候黎大少的安排,给郁汶做完检查后就带他回去。


    安理只顾着推郁汶,努力眼观八方窥视郁汶不要再心血来潮,而郁汶计划告破,沮丧地垂头注视着腿间。


    导致两人根本没发现拐角处猛然出现的少年。


    “!”


    好在,郁汶短促的尖叫让安理迅速回神。


    “停停停!”


    安理拍拍胸口,冷汗差点滴落,“你这人走路看不看路啊!”


    “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连连鞠躬道歉,看模样还是半大少年,天蓝牛仔裤洗得发白,瘦弱身躯让人忍不下心苛责。


    安理见他良好的态度,气消得差不多,加之郁汶计谋失败,正恹恹地扶额,她自然不好再替郁汶越俎代庖,敷衍地“哦”了一声,“下次注意点吧。”


    “言言!”


    少年的朋友呼喊他。


    林清言刚想离开前,再正式给即将被自己撞到的正主道歉,毕竟对方还坐在轮椅上,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


    他歉疚地弯腰:“不好意思!我急着去见我朋友,才没注意看路……”


    林清言的视线停留在郁汶的眉眼上,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言言,你怎么还没来?”


    朋友走了过来,花里胡哨的金属耳饰当啷作响,T恤衫则是与林清言风格截然相反的摇滚朋克图案,恐怕保守一点的人都要被他吓退四尺。


    安理平时接触的人算多了,但工作以后已经鲜少与这类看起来就像不良人士的人正面冲突过,不禁后退两步。


    “来了!”


    林清言急匆匆地扭头回复朋友。


    他半蹲下身,郁汶缓缓与他对视。


    林清言飞快道:“你好!我叫林清言,不知道可不可以与你交个朋友?”


    身旁的安理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刚想反驳对方,对方却已经一溜烟跑去他朋友那边了。


    郁汶正从脑海里翻找少年的脸庞,只是毫无所获,随后见对方甚至没留下联系方式就跑开,难得无语。


    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和安理的注意。


    排X光片的时间不算久,但出报告并不快,他们拍完后就在大厅等候着检查报告出来。


    安理频频看表。


    郁汶原本呆呆地盯着半空,见到安理反常的行为后来了兴致,眼珠转了转。


    “你有事要忙吗?”


    安理尴尬地撩头发,竟有点不太意思出口,最后忍了忍,终于耐不住对郁汶道:“我去下洗手间。”


    ——太棒了。


    郁汶就等着这个机会。


    捧着的奶茶食之无味,甜意在嘴里像是发腻般令人反感,郁汶寻了个垃圾桶,“砰”地将其丢进垃圾桶。


    医院外的大树树梢上站着几只正在梳毛的鸟儿,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郁汶正准备朝门口出去,却感觉自己来的地方不像是门口。


    他疑惑地探头。


    远处有一座独立的白色大楼,只顶端的红十字能叫人看得出来他还没脱离私人医院的范围内。


    娇艳欲滴的白月季盛放在大楼前的花圃,不由得让郁汶想起黎宅卧室外的那一片,但按理来说,巧合的成分居多。


    郁汶不禁往白色大楼仰头看去。


    虽然郁汶没法只从外表看出那边有什么严密看守,但却无端地让郁汶觉得里面一定很幽闭。


    尽管鸟儿正在他头顶叫着,努力补充着几分生气,郁汶却越发觉得对面太过寂静。


    “……”


    郁汶回望了一眼来时的路。


    走廊仍旧同自己过来的时候一眼,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


    但要是再掉头回去,这会安理估计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郁汶可能会直接撞上她。


    郁汶思来想去,决定多在花圃待多片刻,等到安理联系不到他,误以为他已经拿完报告,在门口等他的时候,他再错开安理的行踪离开。


    他忽然有点后悔把奶茶扔得太早。


    要不然还能在这消磨时光。


    青年在空无一人的树下垂头,阳光错过斑斑树叶投向他的侧脸,打在他翘起的睫毛,一时望过去,仿佛有人往他脸上涂了演出的金粉。


    郁汶摆弄着手机,正研究着该怎么从私人医院过去位于青城西侧的律所,专注地皱着眉。


    也让他没有注意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沙沙……”


    枯叶“咔嚓”被踩碎,郁汶才后知后觉地惊醒。


    “!”


    肩膀被人从背后扣住,用力得几乎能从郁汶肩膀上撕下一块肉。


    郁汶被快捏碎的力道折磨得痛叫出声:“疼!”


    他脸色大变,迅速地扭过头,想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在医院行凶,结果——


    却是熟人。


    下巴被狠狠捏住抬起,被迫迎合刻薄青年的阴鸷眼神。


    “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还带你来这里。”


    郁汶被他捏得生疼,一时间升不起任何讨好对方的欲望,眉毛沉下,用力扭头,抽了黎玉林的手背一巴掌。


    黎玉林没想到他会躲,竟被郁汶挣开。


    郁汶恼怒地抿起唇,脑内响起警铃,努力思考着黎玉林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无果。


    黎玉林兴致全无,嫌恶地擦了擦刚刚与郁汶下巴接触的指腹,视线处映满对方下颌处挥之不去的红痕。


    他还没用力,就红成这样。


    黎玉林一想到葬礼时他被黎雾柏宣布成为自己的嫂子后,原本瞧不起的轻蔑彻底转变成反感。


    蒋觅对这金丝雀的兴味并没有增加他的兴致,反倒越发让他从无感转变成讨厌。


    父亲半年前就陆陆续续入院治疗,自两个月前病倒后,就暂时由大哥接管正在经营的项目,平时他会醒着与来探视自己的子女对话,但兴致不高的时候,就会将人拒之门外。


    黎玉林今天照例碰了一鼻子灰。


    所以,郁汶的出现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手背上没有感觉,但黎玉林意外瞥见红了一块,眉目凌厉地瞪视着郁汶。


    郁汶还对黎玉林抱有一丝丝希望。


    他见到黎玉林的眼神,内心暗叫了一声,可又不肯拉下脸和黎玉林道歉——毕竟是黎玉林自己先动手动脚的,难道还要把锅推到郁汶身上吗?


    郁汶哼了一声:“怎么?就许你来这看病,不许我来吗?”


    黎玉林被他噎了一句。


    他冷笑着睨郁汶,当初在葬礼的时候他没有细看,如今近看,青年的皮肤比起黎玉林在会所不知细腻了多少倍。


    可见对方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滋润。


    而就算郁汶不说,郁汶浑身上下的装束想也知道是谁替他一手操办的。


    勾人的模样里哪里有一分替黎卓君守寡的欲望?恐怕别还在守寡期偷偷与人私通就谢天谢地了。


    郁汶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如果说黎雾柏是令人逃脱不了的掌控感,黎玉林的眼神则更像……时时刻刻含着恶意般,狠狠刮过郁汶的皮肉。


    难道等到黎雾柏斗不过对方时,他就要和这样阴毒的人合作吗?


    郁汶发了个抖。


    他忍不住忍住没把“神经病”骂出口:“我怎么知道你在这,未免把我想得太神通广大了吧?”


    自恋狂。


    郁汶默默在心里翻了白眼。


    “就算是故意的,那也是大哥仁慈,谁叫我是他弟弟的妻子?”


    郁汶故意拿出黎雾柏的名头来压黎玉林。


    反正当初黎玉林在葬礼一言不发,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却又不敢跳出来直接反驳黎雾柏,鬼知道他是不是欺软怕硬啊?


    换句话说,郁汶可是被黎雾柏承认的黎玉林的嫂子。


    不过他没敢真让黎玉林叫他“嫂子”。


    别说能不能真的逼到黎玉林这样叫,郁汶怕他这样做,以后黎玉林恼羞成怒,彻底断了郁汶的生路。


    黎玉林与他冷冷对视。


    尽管他同郁汶站在同一块地方,但阳光总不愿意眷顾他,阴鸷青年脸颊侧边被阴影吞没。


    郁汶描摹了半分钟对方的面容,愣是没从里面发现与黎雾柏相似的特征,古怪地挪开视线。


    “你不会……被大哥从家里赶了出来吧?”


    郁汶眼皮跳了跳,黎玉林听完他的问题,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阴沉地指了指自己,“我?”


    “你疯了?他敢赶我?”


    郁汶直言不讳地道:“谁叫我从来没见过你回来住。”


    他大放厥词的模样好像真显得他成了黎宅的主人,让黎玉林狠狠抽了抽眉,冷冷道,“还不是因为有谁在。”


    郁汶愣了两秒。


    他意识到黎玉林指的是自己,主要是黎玉林说得果决,直直地给他下了面子,脸色顿时气得通红。


    他挖苦道:“三少,毕竟大哥还是你的亲哥哥,再讨厌他,你也和他血浓于水……”


    但黎玉林的脸色一时变得不太好看。


    他直直地朝青年的方向多迈了几步,彻底挡住郁汶头顶的阳光,郁汶缩紧瞳孔,后头的话止住。


    “告诉他,就算他想和我联手,我也不可能答应他。”


    黎雾柏淡淡道:“我势在必得。”


    紧接着,他就利落地转身离去,连背影都不愿意给郁汶多留,而郁汶正琢磨着黎玉林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安理的呼唤声。


    “汶汶!”


    “郁少!”


    “你在吗!”


    耳畔里的呼声越来越近,郁汶的心霎时提起,想找个地方掩藏起来,但这片用来过渡白色大楼和医院本院的空间不过这么点大,郁汶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一个更适合用来躲藏的位置。


    反倒是让他看见黎玉林离去的地面上遗落了什么。


    安理艰难地寻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郁汶的身影,差点感动得哭出来,恨不得抱住郁汶的腿,叫他不要再乱跑了。


    而青年却一身乱糟糟地从趴着的状态爬起来。


    “!”


    安理连忙将他扶起,拍拍他掌心的泥土,心如刀割。


    她仿佛看见郁汶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询问道:“汶汶,你手里是什么?”


    “没有什么。”


    郁汶一口否决。


    安理也就是随口一问,她找郁汶已经找得心力憔悴了,别说郁汶捡到什么垃圾,就算郁汶找到金子都和她没关系了。


    她将郁汶扶进车里,调整着后视镜,眼神不时瞥向后座的郁汶。


    郁汶摊开掌心,在安理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研究。


    ——黎三少刚刚遗落了一张姓名和电话号码都有磨损的泛黄的名片。


    只剩下相片的人像还勉强认得清。


    是郁汶不认识的人——


    作者有话说:明天又要做志愿![撒花]


    第33章 勾勾搭搭 你今天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怎……


    安理脸色古怪。


    她刚刚就是去上了个洗手间, 回来就发现郁汶失去踪迹了,差点以为郁汶偷偷跑了——虽说她不太担心郁汶坐着轮椅能够跑到哪里,但这么大一个人待在原地突然不见, 确实足够吓人。


    她松了一口气。


    郁汶皱着眉头的画面印入她的眼帘,安理思来想去,开口问道:“郁少,你刚刚去哪里了啊?”


    郁汶察觉到她微妙的语气变化,心内抽动一瞬。


    他道:“我看见黎三少了。”


    “三少?”


    安理极快地扭过头,显然她方才来寻找郁汶的时候并没有遇到黎玉林。


    “哦,”片刻后, 她谨慎地朝郁汶答道,“应该是因为黎董。”


    安理的回答出乎郁汶的意料。


    他还以为照富家少爷们的事迹, 顶多是把小情人……弄到住院,还在想黎玉林竟然也同流合污,刚想对其不齿, 没想到安理竟然这么回答。


    郁汶愣了愣。


    安理见他不明白, 斟酌再三, 似乎在准备要不要告诉郁汶。


    郁汶敏锐瞧见她的脸色,飞快委屈道:“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吗?”


    安理想了想,忽然意识到郁汶现在名义上的身份,把顾虑抛之脑后,加之刚刚进医院前他俩相处得还不错, 没有太过警惕。


    她向郁汶解释,吐出的话却让郁汶震惊:“附慈医院是黎氏财团投资建立的。”


    附慈医院, 也就是这所郁汶来做检查的私人医院。


    郁汶本以为这只是一所为富人服务的私人医院,尽管郁汶并没有见过它的全貌,但也从周遭的环境中窥视到它的高级。


    万万没想到, 这所医院还与黎家有关系。


    郁汶忍不住道:“黎家人这么有钱吗?”


    渴望几欲脱离他的话语而飘到半空,但安理没过多在意,只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解释下去。


    “你是说黎董吗?”


    “是吧,”安理回忆道,忍不住被郁汶带偏,“我刚来公司的时候已经不怎么能见到他了。”


    她阴恻恻地报完了一个“机密”,便感慨道:“黎董有段时间经常身体不好,但三少又经常在国外,四小姐在上学,二少嘛……”


    “总之黎董后来身体不佳的时候,就来附慈医院住了。自家的医院住着可能也挺放心。”


    “所以你会在这里看见黎三少也正常。”


    郁汶被她扯开话题,疑惑地在头顶顶了问号。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想搜过“黎氏财团”,中途被黎雾柏打断了,遂对安理不相干的话失了兴致,悄悄打开搜索记录。


    这下没人跳出来阻拦他了。


    刚一搜索,数不清的关于黎家的新闻映入眼中。


    还夹杂着寥寥无几的“黎氏二少葬礼”词条。


    郁汶忍不住点进去看,页面加载许久后,显示“该链接已走失”,于是遗憾地看起了其他新闻。


    安理说的确实是事实,郁汶如果仔细搜寻的话,确实能发现极其细微的角落存在黎氏财团和附慈医院间的联系。


    他的指尖往下滑,一张照片引入眼帘。


    郁汶惊讶得瞳孔缩了缩。


    郁汶在进入这个页面前已经对黎父有了最基本的外貌认识,但郁汶却不是因为黎父。


    而是因为,他旁边站着的貌似是——黎雾柏?


    照片内的人已是青年,肩膀却已有成熟模样,挺直着背立在黎父身边,似乎察觉到有摄像头在跟随自己,侧眼睨过照片外的人影,却尖刻得能刺穿人心。


    郁汶心虚地别过头。


    说归说,再仔细定睛一瞧,照片内的黎雾柏虽然仍旧冷了点,但比起现在的黎雾柏,却确实没有什么威慑力。


    倘若说过去的黎雾柏像一把可见的刀,现在的他则更像摸不清的浓雾,让人畏惧得不敢探进去,任由黑雾吞没自己的指尖。


    仿佛有什么古怪的想法掠过他的脑海。


    郁汶皱着眉,隐隐约约捕捉到奇怪的源头,却被安理打断。


    “不过,黎大少和黎三少的感情算不上好。”


    这点倒是不用安理说,郁汶就在刚刚切身体会过。


    “嘟嘟。”


    安理开着车从医院道路出来,停在红绿灯处,等待倒计时的结束。


    ,


    此时正值正午,虽然车内有空调,但车窗还是被太阳晒得炙热,郁汶略微偏了偏头,靠在上面,脸颊就被温暖得短暂升高温度。


    口袋传来震动的“嗡嗡”声,郁汶接听以后,听到话筒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回倒不是冷冰冰的自我介绍了。


    “你还来吗?”


    裴青南问。


    郁汶听见这个话题就来气,要不是该死的黎玉林害惨他,他完全可以在安理过来之前离开医院。


    他压低声音,不想引起安理的注意。


    好在安理在专注开车,也没有注意到后座的青年正低声与人交谈。


    “我走不了。”


    郁汶摆烂地闭眼,“你中午自己一个人吃吧。”


    对方的周围似乎有嘈杂的街市声,不似他初次给郁汶打电话时的规律的打印机声,仿佛对方此时并不在律所内。


    裴青南皱眉:“你在哪里?旁边有人吗?”


    郁汶抿唇,虽然不耐烦裴青南问来问去,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嗯,我早上……去医院检查。”


    裴青南顿了顿。


    郁汶刚搬来出租屋时,裴青南对他很有印象。


    当时的郁汶还很青涩,和房东打交道时,简直像完全没出过社会一样,裴青南从学校回家时总会撞见夜晚返家的青年。


    当时他就在想,这么柔弱的人,该怎么找工作呢?


    为此,裴青南刚开始还被他爱哭的外表欺骗过,帮他搭过两把手,有时还给他送过水果,结果郁汶转头就把他抛之脑后,对自己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


    直到后来传出郁汶傍大款的谣言。


    裴青南不敢相信。


    但流言愈传愈烈,烈到裴青南偶尔都能从六六嘴里听说郁汶什么时候又晚归了,不得不相信郁汶就是这样的人。


    坏消息是,郁汶似乎对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察觉。


    他脸色不太好看。


    没心没肺的声线还在另一头对话。


    “……可是我要是出来的话,有点麻烦。”


    裴青南终于忍不住了:“你一个成年人,谁能干涉你的人身自由?他不让你出来,你这辈子就躲在屋子里吗?我从没见你这么听话过。”


    他没有直说“他”是谁,但言语里显然在暗示他明白郁汶跟人勾勾搭搭的所有事情,还蕴含着他对郁汶行为的不齿。


    “……”


    郁汶黑了脸。


    隐秘的心思却像被裴青南说中,堵住他的咽喉。


    但是——


    有什么办法啊??


    黎雾柏就是死守着不让他出门啊,就算裴青南来了也没有办法吧!


    “那你别光说不做啊,”郁汶气道,“你要是有能力说服他们,我就和你出来。”


    裴青南冷哼:“这还不简单?”


    后座的动静终于引来安理的注意,她“啊”了一声,从后视镜一看,发现郁汶正和人通话,脸色通红。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大少吗?”


    郁汶睫毛一颤,而鬼知道裴青南怎么听力这么好,迅速捕捉到了安理的话,冷冷道:“大少……?如果你想以后都老老实实地不迈出家门一步,你就别把电话给她。”


    他这话简直和恐吓郁汶没两样。


    郁汶只好转头朝安理道:“不是……是我同学。”


    话到嘴边,他还是拐了个弯。


    毕竟要是传到黎雾柏那里,黎雾柏对他的朋友有了不好的印象,仅凭安理一句话说不明白,恐怕苦头就要轮到郁汶来吃了。


    郁汶才不想这么倒霉。


    安理接过电话,看着郁汶安静如鸡的姿态,警惕地“喂”了一声。


    她对黎雾柏额外交代的注意事项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他的交代就是让安理多关注关注郁汶身边的人,不要叫郁汶又被人坑蒙拐骗,对于郁汶“同学”的说辞,她的第一反应自然不是完全的信任。


    但令她意外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道文雅冷淡的声音。


    “你好,我是郁汶的朋友。”


    自从安理把电话接过去以后,郁汶就牢牢盯着她的神色,生怕裴青南在电话里说话也和同自己说话时这么不客气。


    但不知裴青南说了些什么,安理紧皱的眉头竟然有所缓解。


    郁汶原本正等着看裴青南的笑话,结果事情不如自己期望的那样。


    毕竟自己都做不到让安理解除对自己的看守,裴青南仅凭三言两语,怎么能够取得安理的信任呢?


    令人意外的是,安理最后甚至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几声,才将话筒交还给郁汶。


    电话并没有挂断,仍在郁汶手里放着,但裴青南短时间内却并没有出声,仿佛是把话交由安理来说。


    郁汶的好奇心都被她吊到嗓子眼。


    他确实很好奇裴青南到底和她说了什么,才能取得这个结果。


    他转了转眼珠,还不忘趁乱踩裴青南一脚:“他确实是我同学,不过可能说话不太好听,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什么?”


    安理惊讶道:“汶汶,你今天要去参加同学聚会,怎么不和大少说呀?”——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开学了啊啊啊啊(跑来跑去


    第34章 民事纠纷 那简直太熟了


    裴青南前脚才与安理说参加同学聚会, 后脚就把郁汶拽去餐馆吃饭。


    服务员上完菜退出包厢后,裴青南就扬了扬下巴,盯着对面的青年:“怎么样?”


    郁汶古怪地将眼神落在饭桌中央仍在“咕咚咕咚”冒着泡的锅底, 想挑刺,只是裴青南点的菜都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至少基本上都是郁汶自己来吃饭也会点的菜色。


    他毫不客气地挑了两筷子咸蛋黄碎。


    “这也太假了。”


    郁汶很想皱眉反驳他,但入口即化的鲜香很快抚平他的眉毛,顾不及给裴青南脸色看。


    他咬着筷子,抬眼望着裴青南:“我和你又不是同学,连你哪个地方毕业都不知道, 一问不就露馅了吗?”


    青年俨然一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模样,裴青南冷漠地盯着他, 但没有选择过多地追究,但见郁汶渐渐停筷,他也夹了两筷子菜。


    裴青南道:“我是S大的。”


    话音落地, 郁汶却连眼皮也没抬:“噢。”


    S大是青城内全国知名的法学院校, 法学专业排名数一数二, 裴青南毕业时就进了律所实习,同身边的同学相比算是遥遥领先,通过法考后仍在实习阶段就已经协助参与了多起案子。


    不过,裴青南想要表达的意思倒是一点也没被愚钝的人听进耳朵。


    “这样说就可以了吗?”


    郁汶犹疑,不免升起好奇心, “你们要学什么课程?如果他问我关于课程的问题,也容易露馅吧。”


    裴青南沉默。


    他忽然觉得以郁汶的智商, 和他说多了,估计郁汶也记不住,这个理由确实站不住脚。


    “或者, ”裴青南道,“你可以说我们是小学同学。”


    谁家的同学聚会只是两个人聚会……!


    郁汶回味了半天,只觉得裴青南的主意也太顾前不顾尾,无语地恨恨吃饭。


    只是就算裴青南细致地告诉他,郁汶对大学生活还是一眼抓瞎——虽然这并不能成为裴青南敷衍他的正当理由。


    反正这个理由都已经交给安理了,郁汶再想撤回也无计可施。


    “那边就是S大。”


    裴青南给郁汶指了指方向。


    刚刚进来前,郁汶确实看见了对面有所占地面积挺大的学校,但没想到竟然就是裴青南的母校。


    下车的时候,郁汶还往那个方向多看了几眼,花花绿绿的青年们说说笑笑地穿梭过郁汶和裴青南的身边,洋溢着青年人的朝气。


    ……但与郁汶无关就是了。


    他定了定神,将信将疑地盯着对方,问道:“你毕业了吗?”


    裴青南帮忙给郁汶圆身份,忽略郁汶无关的问题,用筷子点点:“你以前是我的邻居,后来我和父母搬来青城住,你两年前恰好住在我楼下,才发现我是你……”


    “小学同学。”郁汶勉强帮他补充道。


    他俩面对面对视。


    ……神经病啊。


    郁汶尬得头皮发麻:“啊,听起来好像比大学同学要可行一点。”


    “你知道我家在哪吗?”


    裴青南摇头,眼神却盯着青年,随后郁汶又放松地耷拉下肩膀:“不……应该不会找到你问。”


    思来想去,他没觉得黎雾柏会与裴青南有什么交集,毕竟前者是上流圈子的人,而裴青南向来对郁汶身边的人嗤之以鼻,怎么说也不可能与黎雾柏遇上,所幸将担忧抛之脑后。


    不过,他对裴青南的警惕少了一些。


    再怎么说,裴青南的的确确将他从安理手上带了出来,并且也为他提供了短暂透气的理由。


    情至深处,郁汶的目光忍不住瞥向摆放在桌边的辣椒酱,并轻轻地蘸了食物边缘,送入口中。


    裴青南今晚找的馆子打着郁汶故乡的招牌,点的菜肴也大多是本地菜色,害得向来控制住自己不随手乱蘸的郁汶情不自禁地放松警惕。


    “!”


    与郁汶想象的偏咸口味不同,灼烧痛感霎时布满与食物接触的舌根处,火辣辣地蔓延。


    偏偏还是在裴青南面前。


    郁汶不好意思展现出自己又菜又爱吃的狼狈,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是在裴青南察觉异常前,默默地多灌了几口温水。


    ……好难喝的温水。


    青年皱着眉吐了吐舌头,自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没有被人发现。


    裴青南忽然道:“账单我结吧。”


    郁汶眼皮跳了跳,下意识道:“什么意思?”


    “你有钱?”


    郁汶浑身被他上下看了两眼,深深地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臊得脸色涨红,仿佛被他戳穿了没钱的心思。


    就算他没钱,乍一被裴青南毫不客气地戳穿,还是显得尴尬。


    “谁说我没有?”


    裴青南冷笑,掰着手指替他数:“你从医院回来以后,就跟那些人走了。”


    “就算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也该回来看看吧——至少以前没见你不回来过。”


    以前郁汶和富二代交往的时候,清楚他们的德行,勾搭到手以后肯定不会珍惜,所以顶多只是牵牵手,平时撒撒娇拉开距离,更别说什么更过分的亲密,所以当然不会在外住,但裴青南这话说得好像郁汶和他们睡过一样。


    他狠狠地把筷子搁到晚上,气急败坏:“你!”


    裴青南无论如何,也没有立场来指责他。


    毕竟他说得再多,也只算郁汶楼上的帮过他几次忙的邻居——


    主动给郁汶刷卡的不是没有,但大多数都是想要和郁汶有关系的人。


    他刚想愤怒地站起来,不平衡感却猛然支配着身体,迫使郁汶往椅背倒去,而裴青南皱皱眉,正欲起身上前扶住郁汶,对方却已经稳住身子。


    郁汶冷下脸,把碗筷往前一推。


    “如果你是要说这个的话,那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裴青南到底把他看成什么了??


    裴青南似乎不明白自己什么话戳到郁汶的痛处,想给郁汶夹菜,被生气的郁汶挪开碗,食物险些掉落桌面。


    裴青南被甩了脸子,面色也不是很愉快。


    好在裴青南为了让郁汶不被人围观,专门点了包厢,即便现场气氛冷到极点,几乎可以冻死人,也不至于被忽然闯入的外人撞破。


    他压下眉毛。


    “和我没什么好聊的?那你和谁有得聊?和你死去的老公吗?”


    裴青南讲话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或许是局外人的原因,他对郁汶直言不讳,牙齿咬紧,重音落在“老公”上。


    ——他怎么知道黎卓君的事情!?


    郁汶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心神巨震,磕磕绊绊道:“你有病吧?”


    裴青南专程从青城西侧跑过来和他吃饭,就为了说这个吗?


    “你才和死人聊天!”


    郁汶扯着嗓子和他激动对喊,裴青南被他吵得差点捂住耳朵,忍住和他幼稚对喊回去的行为,冷冷道。


    “姓黎是不是?”


    郁汶睫毛颤了颤,没反驳,但紧紧抿着唇。


    裴青南仿佛跟小三捉奸正宫一样,见郁汶不反驳,压着怒火喝了几口温水,但常温的温度根本不够他冷静下来,反倒让他喝了一肚子水。


    郁汶趁他没来得及出口,破罐子破摔:“是!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什么!”


    “猫什么的也都是骗我出来的借口吧,根本就不在你那!”


    在郁汶的衬托下,即便裴青南不够冷静,还是显得衣冠楚楚的对方情绪稳定,但郁汶懒得去计较只有二人空间的姿态。


    裴青南压抑着怒火:“你以为黎家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就去淌这场浑水?”


    “浑水?”


    郁汶最看不惯他自以为是的嘴脸,扬声:“你说是浑水就浑水?你又了解多少?”


    裴青南戳破他:“你这么维护黎家,是从中得了什么好处吗?可是你连饭钱都付不起,到底图什么?”


    ——老实说,只有黎雾柏给他画的大饼,甚至这饼还是郁汶眼巴巴上赶着给黎雾柏递的笔,对方才施施然在黎卓君葬礼时给他宣告了名分。


    被裴青南点醒后,郁汶猛然清醒了一瞬。


    裴青南说得不错,郁汶从黎家这里得到的远远没有他付出的多。


    但郁汶不想在这种吵架的场合落下风,梗着脖子倔强道:“我有什么好让他们觊觎的?”


    郁汶孤身来到青城,在这边没有任何亲朋好友,就算与富二代们交往过,也不过露水情缘,恐怕能记住郁汶的人不过寥寥数个。


    “我不知道。”


    裴青南撇过头,指腹轻轻摩挲。


    他没法对郁汶解释,但……他遇到了和黎家沾边的怪事。


    某天他忽然发现律所的同事接到一场诉讼,同事惊讶地道:“小裴,这里是你家吗?我记得好像见过你填过这个地址。”


    裴青南起初在律所实习填的就是与郁汶同个居民楼的地址,后来因为交通不便而在律所旁租房,才换了地址,但负责带他熟悉业务的同事仍旧对他的原地址有印象。


    “是的?”


    裴青南疑惑地接过诉讼合同,却在看见被告人后震惊地拧紧眉。


    ——那是房东。


    “是熟人吗?”


    同事问道。


    那简直太熟了。裴青南想。


    那天裴青南将郁汶送到楼下,返回九楼时看见,被郁汶砸得头破血流的房东正在原地破口大骂,用狠毒的语气说要让郁汶一顿好看。


    房东见到他上楼以后,不敢对他说出污言秽语,裴青南甚至没能就这件事与他纠缠,他就匆匆离开现场,好似有什么阴谋要暗算郁汶。


    他紧急联系了郁汶,可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郁汶,巷口的三花都被裴青南喂了好多回,最后因为地址变动,只好忍不住将它接到家里照顾。


    裴青南内心沉下,翻到原告那一页。


    这是场普通的民事纠纷,本不该引起裴青南的注意,但他当时竟然鬼使神差地注意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龙飞凤舞的签名赫然呈现在横线栏处,仿佛在昭示着主人的淡然。


    ——黎雾柏。  ——


    作者有话说:大哥虽然不在,但大哥无处不在。


    ——涉及专业知识处均为作者杜撰,请勿过度联系现实。


    第35章 雨幕 “啊,他来了。”


    “以你的身份, 擅自卷入他们的风波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裴青南道, “我劝你不要沉溺于幻想,赶紧离开他们。”


    “——趁现在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郁汶被他劝告的话说得内心咯噔一下。


    他不得不承认裴青南说得有道理,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没法反驳裴青南的话。


    就算他现在暂时还没有感觉到危险的逼近,但就算只说黎雾柏,他也没觉得比以前和富二代在一起好多少。


    裴青南见他沉默,心知他是把话听了进去。


    他舒缓一口气,给郁汶剥了虾, 准备放到对方的碗里。


    郁汶顿了顿,想抗拒地把碗端走, 但刚刚他还觉得裴青南说的话有道理,要是当场把碗挪开,恐怕驳了裴青南的面子。


    他只得忍住怪异的感觉, 挑起粉色虾肉送进嘴里。


    虾肉鲜嫩的口感在嘴里迸发, 郁汶竟然觉得还不错。


    但见状裴青南好似又要给他再剥, 郁汶连忙止住,皱眉道:“我自己会吃。”


    郁汶不大爱吃这类要剥壳的食物,虽然好吃,别人给他剥,他肯定会吃, 但是自己要吃的话还是太麻烦了。


    但话放了出去,裴青南还顺手将虾旋转到他面前, 他只得佯装自己爱吃的模样。


    所幸这家的白灼虾做得不错,郁汶的抗拒感没那么强烈。


    要是沾得他一手油,他是打死也不会碰的。


    裴青南见他吃得香甜, 也垂下肩膀进食,但大约是他刚下班不久,吃饭的欲望貌似并不强烈,郁汶只是正常进食,在他面前显得狼吞虎咽。


    他垂头。


    郁汶不免有些嫉妒裴青南。


    他无聊地戳着碗内的食物,脑内却控制不住地散发出阴暗的想法。


    裴青南读书好厉害,毕业以后的工作也不错,郁汶和他相比好像就是两个世界的对照组,或许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裴青南用自己的认知来劝告郁汶不要再往深渊走去。


    “你家在哪?”


    裴青南擦了擦嘴,他吃得不多,仿佛这顿饭只是为了请人而吃,很快便停止了进餐。


    郁汶抿唇,疑惑的眼神看向对面沉稳的青年。


    裴青南望了望他的腿,道:“要不你回去家里让亲人照顾,待在青城只有一个人住可能会比较不方便。”


    郁汶张了张嘴,裴青南又中断了他的话:“你想来我家住的话也可以,我房子里暂时还可以再住多一个人。”


    “呼呼呼……”


    郁汶被耳畔巨响惊得侧目,却发现是窗外刮起大风,路边的树木被猛然吹得摇摆,“哗啦啦”地掉落一地树叶。


    “要下雨了。”


    裴青南道。


    尽管郁汶来医院时是坐着安理的车,但和裴青南通话后,裴青南就开着车和安理约了相遇的地点。


    安理回去以后,郁汶如果不跟着裴青南的车走,或许只能打车回去。


    坏消息是,黎家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郁汶曾经试图自己搜索打车回去的可能性,不过发现计程车进不去,就放弃这个打算了。


    裴青南的话音刚落,天色立马毫不留情地转晴为阴,淅淅沥沥的雨点化作瓢泼大雨,凶狠地击打在窗边。


    裴青南见郁汶碗底空得差不多了,拿起车钥匙。


    青年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出门前贴心塞的靠枕还放在他的腰后,裴青南瞄了一眼,准备上前带他走。


    青年抬头,洁白的脖颈撞进裴青南的眼底,刺得他往旁边扭了扭头。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好似要冲破束缚,砸进舒适的室内,猛降的温度好像连冷气都加强风力,凉飕飕地吹进裴青南的衣服内。


    无言的沉默蔓延在狭小的空间。


    “如果你喜欢吃的话,我们可以常来吃。”


    “你……”


    郁汶抿唇,道:“先回去吧。我等会再回家。”


    明显就是拒绝。


    裴青南没想到刚刚自己做了一通心理工作,郁汶明明脸上也在犹豫,却还是选择不和自己走,沉声道。


    “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这话说得好像郁汶活生生一个人,站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受人操控一般,明明郁汶什么动作也没做,甚至连双手都乖乖放在桌上。


    裴青南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拿什么和黎家人对抗?”


    郁汶被他说的话唠叨死了,飞快回嘴道:“就一定得对抗吗?”


    裴青南气极反笑,凑近青年天真而幼稚的双眸,逼得对方汗毛倒立,脖颈艰难后仰。


    裴青南俯身,盯着对方的黑眸,讥讽道:“……你以为你跟黎家人混在一起,就能够一步登天?对不够格的人,只怕摔入深渊的结局都是一种恩赐。”


    他的话指向性太明确。


    最差没有指着郁汶的鼻子骂他不配,提醒他与黎家人有云泥之别……不,或许不止是黎家人。


    郁汶也不是没遇到过被人这样骂过。


    他的社交圈即便遍布攀附权贵的小情人,无人不妄想着做一步登天的美梦,但也时常暗戳戳地指着郁汶的脊梁骂,郁汶早就习惯了。


    按照原本郁汶的性子,换作其他人站在他面前,恐怕郁汶只会毫不客气地反击对方。


    但裴青南上一秒还以贴心的姿态关怀他——


    下一刻就将反应没有达到他期望的郁汶视作“坏孩子”。


    郁汶的血液忽地变凉。


    额前被人指着的异样感太过强烈,以至于让郁汶根本无法无视,更别提裴青南还以这般姿态盯着他。


    郁汶努力不使自己别过头。


    “你是我什么人?”


    郁汶的眼神越过裴青南的躯体,落到餐桌的残羹冷炙上。


    窗外的雨点没有停止,反而越下越大,似乎几欲将漫天街头洗刷干净,起初零零散散的行人也彻底消失干净,甚至看不到一点影子。


    裴青南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惊怒。


    “我要去哪里住,我自己会决定。”


    他完全没想到郁汶竟然会这么倔,自己好言好语劝说,反倒没有得到郁汶一点感激,冷下神色。


    “既然如此,你当我是陌生人就好了。”


    郁汶心想,我们本来就是。


    裴青南见郁汶撇嘴,心知他不想和自己走,应该还是对黎家抱有希望,冷哼一声,准备从包厢内甩手离开。


    “铃铃铃……”


    铃声响起。


    电话铃声在漫天雨声中不显得突兀,但却中断了两人间冷酷的气氛,就连裴青南也下意识回望声音源头。


    郁汶低头一看。


    是熟悉的人。


    刚刚才和裴青南吵架,他心情不佳,不是很想接电话,抿了抿唇正想挂断。


    但裴青南却迟迟不走。


    郁汶烦躁地抬头,撞进对方讥讽的目光内,仿佛在笑郁汶的处境正印证了“干涉人身自由”的说辞,留下来的举动恐怕是想笑话郁汶的决定是有多错误。


    郁汶心里堵着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喂?”


    青年的语气似乎有抱怨电话来得突兀的迹象,蒙蒙雨声盖住了对方脆脆的尾声。


    黎雾柏温和道:“下雨了?”


    郁汶没开免提,不想叫对面站着的人听见对话,但裴青南的眼神凌厉得好似不等到答案就不走,索性开了免提,让对方听得清清楚楚。


    郁汶挑衅地朝对方投了眼神。


    ……似乎在彰显自己有多得宠。


    “下了好大雨诶。”


    裴青南再也听不下去了,好似是彻底对郁汶的堕落失望,迈出原本将迈未迈的脚步,返身离开包厢。


    谁知,等他离开以后,郁汶脸色就沉下来。


    对方并不知道刚刚话筒这边还有其他人,但敏锐地捕捉到了脚步声,出声问道:“参加完同学聚会了吗?”


    安理果然和他说了。


    仿佛一言一行都无法逃脱黎雾柏的掌控。


    郁汶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黎雾柏恐怕是逐渐对自己起了疑心,或许是怀疑他和黎卓君的关系,可郁汶想不通,他如果真的不能接受郁汶成为他弟弟的妻子,为什么又要在葬礼上宣布自己是黎二少的妻子呢?


    难道说……黎雾柏是想让人看黎卓君的笑话?


    诚然,裴青南可能有些地方说得对。


    黎雾柏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郁汶单手拿着手机,接通黎雾柏的通话时,感觉黎雾柏一开口,手臂就变得沉甸甸的。


    但他的注意力却并不集中在黎雾柏的对话,而是悄悄走了神,望着窗外被打得倒来倒去的植株。


    索性隔着电话,对方的声音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给他带来太大的压力。


    郁汶忍不住将电话放得远了一点。


    他敷衍地对着话筒应了两声,反正他人在外面,就算黎雾柏要拿他做筏子,总不能从公司瞬间过来。


    郁汶的内心乱糟糟,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叩叩。”


    挂了电话以后,郁汶想起自己好像没有叫黎雾柏来接自己,后知后觉地想。


    进来收拾剩余菜肴的服务员见到郁汶,还以为郁汶是因为看到自己而惊讶,笑道:“刚刚有位先生说要来找您,就在外面。”


    裴青南又回来了?


    郁汶的第一反应就是冷脸青年。


    但就算他来,恐怕也是来找郁汶吵架的,郁汶不可能叫他把自己送回黎家,这样和打自己脸有什么区别?


    “嗯。”


    “啊,他来了。”


    服务员道。


    郁汶往门口看去,睁大眼睛。


    ——是黎雾柏??——


    作者有话说:待修喵


    第36章 礼物? 这么快猜中吗?


    倘若不是裴青南前几秒刚走, 倘若不是无路可走,郁汶也不至于这么心虚。


    他吓了一跳,把旁边的服务员也吓到, 连忙下意识道歉:“先生,是我带错了吗?我不知道你们不认识……”


    郁汶不是很想解释。


    但黎雾柏已经走了进来,似乎听见服务员的声音,侧头往对方的方向偏了偏。


    郁汶脸色微变,打断服务员:“不,他是……”


    唇齿吞吐许久,郁汶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介绍黎雾柏, 当着外人说是丈夫的哥哥,恐怕也太奇怪了, 可非要郁汶说不太熟的称呼,黎雾柏肯定也会觉察出异常。


    他渐渐消声。


    索性接下来的场面也不需要他说太多的话。


    “大哥。”


    只此一句,服务员就了然他们确实是认识的关系, 松了口气, 加快收拾饭桌的速度。


    虽然客人的隐私不好打探, 但她确实忍不住将眼神放在这两位长相都如此优越的人身上。


    她早早就见过先行离开的那位裴先生。


    又或者说,裴青南。


    S大的学生人来人往,常常会出门一起吃饭,可以说只要是参与过社团聚会的S大学生,都一定会来过他们店里吃饭, 而老板对裴青南的印象也比较深刻。


    毕竟对方在众多来店里聚会的学生中形单影只,一对比就可以清楚地认识对方的人脸了。


    所以才对毕业以后他重返店里, 还带着一个轮椅青年的事情比较惊讶。


    看起来,轮椅青年和裴青南并不是大学同学,毕竟服务员见的法学生多了, 也很少见到和郁汶同等气质的。


    倒像存在着……一股稚气感。


    她不清楚为何他们吃完以后,裴青南并没有选择把轮椅青年送回家,不过见对方喊了来接他的人“大哥”,她担忧的心又放下来。


    想来是家里人来接,也不必叫人担心这么大雨还回不去家里。


    室内的气氛随外人的退出而渐渐变得有些紧张,郁汶刚刚才同裴青南蛐蛐过黎雾柏,更是不太敢直接直视黎雾柏的眼睛。


    青年的眼珠到处乱飘,就是不肯化作直线。


    黎雾柏好似不着急般,顺着郁汶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包厢内部。


    “!”


    郁汶后知后觉。


    ——安理给黎雾柏的理由自然是同学聚会,但黎雾柏来得这么快,他和裴青南估计也没想到黎雾柏真的会来,没有仔细地伪装。


    “同学聚会”


    不要慌。


    郁汶舔了舔嘴唇,破罐子破摔。


    谁说同学聚会不能是两个人?就当其他人都死绝了吧。


    想是这样想,可到了真正出口的时候,郁汶还是有点难以启齿,他勉强出声道:“雨下得真大,哈哈。”


    可他又忍不住一面紧紧盯着黎雾柏的目光,仿佛想从中寻找黎雾柏变脸的迹象,但无论是上看下看前看后看,黎雾柏好像都没有露出半分异常。


    他有点错愕。


    不过黎雾柏不主动提起,对郁汶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郁汶转了转眼珠:“大哥,我们走吧。”


    黎雾柏顿了顿,走到郁汶身后,郁汶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一跳,甚至在将摸未摸的时候,头皮忍不住发麻一阵。


    郁汶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眼皮在手掌触碰到轮椅时不自觉地狂跳。


    谁知,黎雾柏开口问的却不是郁汶担心的事情。


    “小汶的检查报告我看了。”


    他竟然没问裴青南!?


    郁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他疑心黎雾柏是不是被夺舍了,古怪地往后瞄着对方,往后看的侧脸却被轻柔地推到前方。


    黎雾柏好似完全没有感知到青年脸上的惊讶,只在郁汶惊呆地欲从轮椅上不老实地挪动时才轻轻阻止了对方。


    他才想和黎雾柏继续说话,黎雾柏却将他推出了包厢。


    看来黎雾柏是准备送他回家了。


    郁汶知趣地闭嘴。


    黎雾柏不想说话就不说话吧。所幸他并没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有生气的迹象。


    这样也省得郁汶成日提心吊胆地担忧黎雾柏的心思。


    “哗啦啦——”


    出了包厢门以后,店外的雨声便更加清晰可闻。


    下雨天的缘故使得店里的生意并不好,甚至比起郁汶刚来时还要少很多,且大多都是学生,但郁汶和他穿过零散人群时,两人一轮椅的组合还是不免吸引些许目光。


    郁汶和裴青南来时,也许是因为和他聊得不错,又或是因为裴青南看起来比较像学生,郁汶并没有觉得比现在更为如坐针毡。


    身后的人存在感是如此强烈,而且两人一声不吭,让郁汶未免有些心慌慌。


    服务员正欲上前协助黎雾柏,被老板拦下。


    “也对,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服务员与老板共事许久,早已处成朋友关系,便听懂了老板的未尽之语,等到他们两人都听不见对话后才道。


    “老板,你有没有觉得……”


    *


    ——他和裴青南,有点像差点被家长捉奸的小情侣?


    郁汶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头。


    毕竟这个想法……还是有点太惊世骇俗了。


    黎雾柏算什么家长!


    顶破天他就是管自己管得太多的人,要不是黎雾柏是黎玉林,说不定他还能拿嫂子身份压他呢!


    郁汶气闷地想。


    某个时刻,他竟然无语黎卓君要生在黎雾柏后头,否则郁汶就不会落到这种田地了。


    他真的不问裴青南的事情吗?


    郁汶的想法卡了卡——这次坐的竟然是副座。


    许秘书没有来。


    “咔哒”


    郁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动静,照例望着眼前发呆。


    黎雾柏先前管他管得太严了,乍一什么都不问,竟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郁汶就算不是非得犯贱,也觉得有点奇怪。


    他内心打鼓,忍不住往旁的方向想多。


    “!”


    脖颈处突然凑近了什么东西,挠得郁汶痒痒,他手指下意识抵住往肩膀碰触而来的手掌。


    偏垂着的头抬起眼,郁汶努力从自己的想法内挣扎清醒过来。


    呼吸凑得很近,小巧的鼻尖几欲与对方的腕骨碰触,郁汶好似闻到对方的袖口沾染了几分不甚浓烈的香气,勾得他动了动鼻子。


    “?”


    青年皱了皱眉,忍不住多闻了两次。


    鼻尖的皮肤却被蹭过。


    稚嫩和成熟的气味短暂地交融,后者却飘飘然地回归原地,渐渐散去。


    “副座的话,安全带要系。”


    “我知道。”


    郁汶低低朝旁边打了一个喷嚏,转瞬将“同学聚会”的担忧消散而去,疑惑道:“大哥早上是去哪了吗?”


    他没抱着黎雾柏会回答他的心思,但黎雾柏看了他一眼,道:“去见了合作商,不过回来得很快,刚好听说小汶去参加同学聚会,就赶过来了。”


    他说的话坦坦荡荡,反衬得郁汶拿理由骗他的行为不够冠名堂皇。


    “……”


    郁汶开解了自己两秒钟,愉快地选择不追究黎雾柏。


    如果不是黎雾柏管他管得这么严,郁汶出门难道还不会主动告知他吗?就像那次他和v领青年一样……嗯。


    黎雾柏眼尖地瞥见郁汶因为自己迟迟不询问而如坐针毡的模样,颇觉得有点好笑。


    送至办公桌前的双人照片早早地暴露了与郁汶同行的人的身份,不过黎雾柏没将一个小小律师放在眼里,随口问。


    “是什么同学?”


    果然来了。


    郁汶精神抖擞,道:“我们是……小学同学。”


    他将和裴青南串通的说辞全盘托出,所幸应该是逻辑足够合理,黎雾柏听完竟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郁汶,温和道:“既然真的是同学,那大哥就放心了。”


    如果不是……他就不放心吗?


    郁汶自觉算是摸清黎雾柏的未尽之语,绞尽脑汁地做着阅读理解。


    最后,郁汶放弃了。


    他沮丧地望向车窗外,湿润的街道划过眼帘,沉闷地压制着行人的情绪,一圈圈在郁汶的内心跑着,最后渐渐减缓速度。


    百无聊赖的困意攀上郁汶的小指,就在他即将睡着时,身体因为车辆的缓停而向前倾了倾。


    郁汶一下又清醒过来。


    他眨眨干涩的眼,发现旁边的人确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困意。


    ……应该只是刚好红绿灯。


    青年无聊的表情太过瞩目,以至于黎雾柏换了几个时刻去望,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差别。


    指节敲着方向盘,发出规律的敲击声,却在雨刮器的覆盖下不甚明显。


    郁汶仿佛听见头顶有一道犹如天籁的声音响起。


    “小汶是遇上三弟了吗?”


    黎雾柏的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没意义的,郁汶想。


    “嗯,”郁汶灵光一闪,忽然来了兴趣,怯怯道,“三少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他的语气提了起来,与之前耷拉的没精神模样截然相反,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必然又出了什么坏主意。


    黎雾柏配合地“哦?”了一声,精准地摸出了他的鬼点子:“三弟一直没回家,否则大哥还准备了礼物,准备让小汶交给他呢。”?


    他竟然猜中了?这么快吗?


    郁汶本该高兴的,但脑里忽地闪过裴青南的话,一瞬间对黎雾柏稳稳踩中自己即将出口的话的事情,竟然有点毛骨悚然。


    他的面上的神情不似惧怕,却又不似惊喜。


    郁汶抬眼,撞进漆黑的眸子。


    不过,黎雾柏很快转过头。


    郁汶心里直打鼓,但见自己没回应后,黎雾柏也消了声,自然地继续开车,又勉强打消怀疑。


    是不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疙瘩萦绕在郁汶的心头,郁汶抿抿唇,试探道:“什么礼物呀?”——


    作者有话说:好吧!大哥,你暂时失去了小汶的信任[空碗]


    第37章 买花 “小汶不喜欢下雨天吗?”……


    但想到要给黎玉林递礼物, 郁汶不情不愿地皱眉。


    毕竟在医院的时候,黎玉林可是还把他的肩膀给掐得疼得要命,他还没找黎玉林算账呢, 黎雾柏还说要给他礼物。


    我呸!


    郁汶狐疑的眼神盯着黎雾柏。


    安理不是说这个人和黎玉林关系不好吗?


    而且,他刚刚才说黎玉林不喜欢自己,黎雾柏转头就让自己给黎玉林礼物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黎雾柏要向黎玉林认输了?


    黎雾柏并没有错过对方似乎猜到真相而惊讶地睁大眼睛的神情,似乎颇有点惊讶。


    可能他也没想到向来不太聪明的郁汶竟然能从自己简短的一句话中得出这么截然相反的意味。


    黎雾柏慢条斯理地顺了顺郁汶脸侧的发丝。


    郁汶遇上黎玉林倒是预想不到的意外。


    虽然他清楚黎玉林回国后,肯定会去探望曾经很关照自己的父亲,而郁汶如果真的去医院复检的话, 必然会遇到。


    但安理向他报告的时机比他想到的远远要来得太早。


    “……”


    青年比起初来黎家时要清润不少,尤其是调理过后, 不仅先前刺人的态度有所改善,就连纤瘦的肩膀也渐渐地丰盈,不至于叫外头的风雨击散。


    他竟莫名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按理说, 黎雾柏应该感叹对方是如此简单易懂, 又好操控。


    漆黑的眸子望进浅浅的圆眼, 又很快收回。


    郁汶感觉自己耳畔好似有轻轻的话语传过。


    但很快被雨声打落,归于一片寂静,导致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就戛然而止。


    他的头顶缓缓冒出问号。


    要说什么话,也不至于吞吞吐吐吧。


    郁汶最烦黎雾柏这副有话不好好说的样子,却又不好直接冲着黎雾柏发脾气, 只好扭过头,生气地摸摸鼻子。


    后视镜滑落汩汩雨滴, 映照出青年皱眉的面容。


    “!”


    “那是什么?”


    郁汶好像从后视镜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打断了黎雾柏即将出口的话。


    他们回黎家的路程似乎需要经过S大,不过开了一段路, 似乎就有人频频向这边回头,但或许他们看不见车内的人,只能认出这辆车的主人非富即贵,有人还往这边方向蹭了蹭。


    郁汶望见有一个女生正想过来打招呼,有点好奇地往车窗靠了靠。


    黎雾柏甚至能从后视镜内看见他因为靠得太近而有点变形的面容,正欲离开的行动也停了停。


    “她拿着……花?”


    郁汶转头看向黎雾柏。


    黎雾柏被他盯了两秒钟,唇角弧度渐渐化开。


    郁汶本来没抱希望,毕竟说不定黎雾柏都瞧不上街头卖的花,结果顿了顿,车窗便往下降了降。


    好在S大这片区域的雨并不算大,比起郁汶刚刚从饭店里出来的雨况已明显转好。


    郁汶顺着黎雾柏打开的缝隙,再往下按了按窗口,雨丝也没再从外头飘进来。


    女生本来只是试探着走过来,没想到这辆豪车的人竟然真的看到自己,惊讶地快步走过来,殷勤地道。


    “先生……”


    她是为了勤工助学才在街头卖花,毕竟S大开学季,许多家长为了图庆祝,会给升学的孩子买花,象征着新学期的依始。


    奈何今日碰上青城大雨,就算再新鲜的花朵,也禁不住大雨的打击,她好不容易寻了遮风避雨的地方等到雨势减小,才出来寻找生意。


    但该指引入学的家长也早已散尽,而S大会在大雨天出门的学生只有寥寥几人,女生的花如今更是一朵都卖不出去。


    倘若平时卖不出去也只能自认倒霉,只是……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只能期盼有人能够看上捧着的鲜花。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对情侣——


    毕竟新生早就散去,如今这个点会待在外面的,恐怕也只有还放不下孩子的父母。


    没想到入眼的却是一位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大的青年。


    对方见到她手中的花后,始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眼神里似乎饱含着渴望。


    女生眨眨眼,从善如流:“是学弟吗?”


    “学弟想要几支黄玫瑰呀?今天还有很多任您挑选哦~”


    郁汶刚刚被叫先生的时候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但黎雾柏注意到,青年明显在对方喊自己“学弟”的时候,情绪愉悦了许多。


    黎雾柏倒是不介意突如其来的意外,但……


    “小汶想买?”


    他看见郁汶直起身子,探出车窗外,时不时抬头,似乎正和女生愉悦交谈着,没空理会黎雾柏。


    礼物……


    黎雾柏敲了敲方向盘,静静等待交易的结束,从他平静的脸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绪。


    女生将发丝撩到耳后,眉眼弯弯。


    对方似乎对鲜花觉得蛮新鲜,在女生将花递到他眼前时,更放亮了眼神,脆脆地叫了她姐姐,并让女生给他介绍花语。


    “听说花都有花语,那……黄玫瑰是什么花语啊?”


    郁汶的指尖还未触碰过娇嫩的花瓣,或许是露珠,又或许是避无可避的雨水,就已沿着指骨滑落他洁白的手背,却浑然未觉。


    看见青年半个身子都将探出来,微风夹带着的雨丝飘到他的脸颊,她连忙往前多走几步,让雨伞撑到对方的头顶。


    “它代表着‘幸运’和‘祝福’——”


    “愿你的每一天都被幸运包围,愿你拥有最美好的未来。”


    女生道:“学弟如果想买的话,我建议你买……”


    郁汶倒没太感觉到雨丝。


    毕竟雨势已经离他刚出饭店门口的时候小得多,对他基本没什么影响。


    他听着女生给他介绍,往其他的花束继续看,又激起兴趣:“这又是什么?”


    女生被青年的稚气勾出浅笑,道:“这是洋桔梗……”


    “我们都要了。”


    女生一愣。


    郁汶还在思索黎雾柏会不会给钱让自己买,想着反正自己先挑着,先斩后奏,黎雾柏肯定不会不同意,毕竟有钱人一般不会在外人面前吝啬,但也没想要全买,要不然也太多了。


    结果,郁汶挑着挑着,肩膀就被手掌轻轻一拉。


    力道不大,只是将青年几乎探出的身体都拉了回去。


    脸颊好似被揉了揉,郁汶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上似乎飘上些水珠,润湿了他的鬓发,还被黎雾柏揉得乱糟糟。


    郁汶怀疑黎雾柏是想报复自己耽误他回家的行程,趁他不注意,恨恨地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黎雾柏假装没有感觉到柔软的触感,将几张足够买几倍女生怀里的花的纸币递给女生。


    “先生……!”


    女生没注意到主驾驶座的“家长”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要年轻许多,愣了愣。


    她迅速在郁汶和黎雾柏的面容上来回望了望,不太确认对方是不是真心地想买,但很快听见男人重复的温柔的话。


    “给他吧。”


    “好的……”


    女生脸色一红。


    她在想什么!来送学生的也可以是学生的哥哥啊,不过S大竟然有这样的人,真是令人惊讶呀。


    她将全部花束递进来,只抽了刚刚好的纸币,诚恳地道:“祝学弟学业顺利,平平安安!”


    黎雾柏没收回来,只道:“拿着吧。”


    “砰。”


    车门轻响。


    女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


    郁汶有点意外,没想到还不用自己说,黎雾柏就主动把花买下来了,还……全部买了!


    “我不用这么多!”


    郁汶急急地道。


    黎雾柏瞄了他两眼,将鲜花安置在后座,不至于将前座的东西淋湿,但一通操作下来,双方都未免沾上些水珠。


    他朝郁汶摊出手,郁汶与他面面相觑,不明白他要干嘛,最终不情不愿地跟随着他而摊手。


    青年的指尖湿漉漉,沾上水珠后折射些许光芒,与莹亮而水润的眼底竟有某些角度上的相似。


    当手帕覆上指骨时,郁汶第一反应就是抽离,毕竟被人抓着的感觉……真的很奇怪。


    就好像什么东西在强迫着自己。


    “……”


    黎雾柏慢条斯理地将郁汶一根根湿润的手指擦尽,对方别扭的面容明显还在赌气,理由或许是和外人的对话又被黎雾柏打断。


    “三弟用不上花。”


    黎雾柏道。


    “不过小汶要是喜欢的话,倒是可以放着玩玩。”


    郁汶皱眉,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什么?谁说要给三少了?”


    “……?”


    黎雾柏和他对视,发现郁汶眼底没有任何异样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抓住青年腕骨的力道减轻了几分。


    他平静道:“唔,大哥只是做个设想。”


    郁汶坦荡道:“我只是觉得花好看,才顺手买下来。”


    ——虽然郁汶绝口不提到底是谁付的钱。


    他狐疑道:“不可以吗?我觉得放在家里也挺好看的,家里只有一种花……看着也太……”


    郁汶没有说出口的两个字当然是“单调”。


    只不过,黎雾柏确实对他突然买花的行径感到好奇。


    他的理由不太成立,毕竟黎雾柏从来没见他对花起过什么兴趣,连花语都要女生告诉他,相比郁汶平时根本也没有什么了解。


    是因为女生的那句“学弟”吗?


    但女生分明是在接近郁汶后才叫的。


    郁汶别过头,朝镜子内难受地摆弄起来,看起来很不适应湿漉漉的天气,黎雾柏擦完手后,他就飞快地缩回怀里。


    “小汶不喜欢下雨天吗?”


    郁汶见他没再继续盘问,松了口气,黎雾柏问什么他便乖巧答什么:“下雨天……很讨厌。”


    “我刚来青城的时候,下了大雨,行李都被淋湿了。”


    所以……


    黎雾柏微讶,似乎从他未尽的话语读懂了几分心思。


    他是从女生的身上见到了刚来青城的自己吗?


    第38章 换衣服…… “小汶,客人还在楼下等着……


    那束野花在黎家待了许久。


    郁汶还以为黎雾柏会觉得他乱来, 不过向来管得罗里吧嗦的对方竟然默许他将花束折折剪剪放置在房间内。


    郁汶不太擅长插花,但好在照着教程也能够勉强在报废几支鲜花后,成功把花塞进玉姨专门寻来的花瓶内。


    只是这样一来, 房间内便突兀地多了几分不属于黎宅的鲜活气息。


    艳丽的颜色盖过花园内纯洁的月季,倘若有人进来的时候,必然会注意到满房间不够协调的摆设。


    ……郁汶才不管这么多。


    那天黎雾柏叫他给黎玉林挑礼物的事情仿佛只是随口说说,郁汶也松了口气,叫他挑礼物真的很难为他。


    而且……让他给黎玉林送礼物。


    他送的礼物对方能看上眼吗?


    郁汶冷哼。


    要想从郁汶手里掏出钱来买东西,无疑比割了他的肉还令人心痛,除非……黎雾柏给他买。


    黎雾柏那天主动给他付了钱, 他还是比较惊讶的,他还以为黎雾柏会不让他买。


    可能他想要早点回家吧。


    虽然检查报告让郁汶尽早去医院复健, 但没有黎雾柏的监督,他拖拖拉拉地总是没去,心想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后面封医生来过几次, 给郁汶做过几次防止肌肉萎缩的护理, 郁汶倒是没法躲掉, 但对方比起起初来黎家时,好似也没什么话好说,检查的时候就是和郁汶大眼瞪小眼。


    郁汶也叫过安理来黎宅玩过几次,但对方未免感到拘谨,兴味也明显不足。


    “啧。”


    青年烦躁地用尚完好的脚尖踢动轮椅的左轮, 好在毛毯足以将腿间动作盖得严严实实,似乎没有人发现他不满的小动作。


    雨季渐渐淡去, 但也不见炙热阳光遍撒大地,所幸黎宅内比郁汶经历过的青城要干燥舒适得许多。


    但不知是郁汶的身体不如以往健康,原来觉得无所谓的天气, 竟然偶尔会影响到郁汶的情绪,尤其接连几天见不到舒适的阳光后,郁汶终于忍不住了。


    黎雾柏习惯性地敲了敲房门。


    熟悉地传来闷闷的回应后,黎雾柏顿了顿,从掀开一角的门缝里却不见人影,房间的主人好似被吞吃般消失踪迹。


    棉被被推开一角,显露出底下平整柔软的垫子。


    屋内透露着奇怪审美的摆设全然颠覆了起初的模样,黎雾柏连眉毛都没跳,就将眼神停在蜷缩在轮椅内的青年。


    对方头颅垂下,眼睛闭着,如同一只正在打盹的小兽。


    “咳咳……”


    不知梦见了什么,又或是被身后的脚步声惊醒,青年片刻后抽动后颈,迟缓地将眼神转向门口。


    对方的眉眼并不如刚来黎宅时锐利,反而日渐被消磨。


    黎雾柏的眼神停在郁汶的面容上,朝他伸出手,郁汶下意识就想牵上去。


    “?”


    片刻后,他清醒过来。


    郁汶转了转眼珠:“今天……是周几呀?”


    自从不出门以后,郁汶对周几的概念都不太清楚,每次想知道时,只能费一番周折才能记起。


    不过好在他也没有记住周几的需要,否则恐怕就耽误了许多事。


    他才想打开手机自带的日历,黎雾柏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今天?周六了。”


    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郁汶大多都不太清楚,不过每周六是黎谭筠从学校里回来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黎谭筠每次回家就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在黎雾柏看不到的地方,恨不得连郁汶左脚还是右脚先迈出去的问题都要批判。


    郁汶没那个力气和她争吵,总是在她背后翻白眼。


    黎谭筠虽然不知道郁汶的小动作,但她对郁汶的挑衅没有一个得到反击,好似让她打进棉花团里,直直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能不能不下楼呀?”


    黎雾柏在的时候,大多数还是能做主让郁汶摆脱一点规矩,郁汶借着黎雾柏的纵容,美美地躲过了几次黎谭筠的袭击,屡试不爽。


    郁汶照例想这么干。


    黎雾柏却一反常态。


    他道:“今天不行。”


    答应了好几次的事突然被拒绝,郁汶的脸色很快不太好,迅速把头直直扭向黎雾柏,皱紧的眉间透露出主人的生气。


    黎雾柏就知道青年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有时候他也很惊讶,郁汶的健康状况怎么能够支撑他在听见自己不满意的话语后,便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总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试探郁汶还能奉献出多少。


    地毯似乎被让人刻意地忽略了走动的响声,又像是为房间的主人打造华贵的囚笼,不叫人看出深处的目的。


    黎雾柏不过迈多两步,便轻而易举地以俯身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与青年抗拒的眼神对视。


    对方气呼呼的模样宛若落不进他的心底,只能叫黎雾柏的语气多出几分好笑。


    “小汶。”


    郁汶与他不容拒绝的眼神交换两秒,发现黎雾柏似乎确实是认真的,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句好。


    鬼知道黎雾柏又发什么神经。


    “先换衣服吧。”


    郁汶不出房间的时候可自由了,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特别是在黎雾柏公开了他的身份之后,就连玉姨和管家都很少因为旁的理由来主动打扰他。


    只要郁汶不出门,他就不会换上除了睡衣以外的装扮,就算黎谭筠回来,郁汶不下楼,也对他没什么影响。


    所以黎雾柏忽然说换衣服,他还愣了愣。


    “有外人吗?”


    他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黎雾柏慢条斯理地打开他的衣柜,似乎在挑选着郁汶该穿什么。


    一股奇怪的羞耻感化作电流,从脚底泛到脚尖,郁汶“啊”了一声,脑内却迟钝地跟不上嘴的动作。


    他讷讷地接过黎雾柏给自己递的衣服,见对方脸色如常,古怪地抹去自己的想法,却又隐隐不安。


    青年背过身子,被人仔细挑选出的柔软衣物落进他怀内,仔细熨平折叠好的衣服被他拆开。


    睡衣下的白皙皮肤随不见天日而愈加苍白,纤细的蝴蝶骨撑起单薄的布料,清清楚楚地落进每个人的眼内。


    黎雾柏眼睛也不眨,将郁汶身后的衣柜随手合上。


    “!”


    那股气息悄无声息靠近青年时,对方明显吓了一跳,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黎雾柏并不马上从房间内离开,紧接着便回头瞪视他一眼。


    所幸,他在侧脸即将擦过黎雾柏的面颊时停住回头的动作。


    郁汶扬了扬下巴,睨着黎雾柏。


    “我马上就下去。”


    但说是这样说,郁汶的动作并不快。


    自从腿不太好后,独自换衣服总是不太方便,这也是为什么郁汶平时不想换衣服出门的原因,毕竟外头不能让他穿着睡衣来去自如。


    他做好了慢慢下楼的准备,黎雾柏却好像以为他在敷衍。


    “客人在楼下等着。”


    郁汶耳骨被气流吹得发麻,尤其是黎雾柏蹲下身,逐渐将手隔着衣物握住孱弱无力的小腿肚。


    受伤以后,动弹右腿需要耗费一些用来反应的时间,郁汶本以为这只小腿已经被隔绝感官了。


    所以当温凉的掌心扣住小腿时传来延迟的触感时,郁汶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想支配右脚向前踢。


    但制住受伤的右肢对正常人而言,或许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青年乱踢的动作并没给黎雾柏带来困扰,他宛若视郁汶的抗拒为无物,只是将反抗时几欲垂落至地面的衣服轻轻勾回,让郁汶好好抱着衣服。


    “小汶,别弄脏。”


    “!”


    郁汶羞得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黎雾柏将他当孩子看待一样的语气,还是接下来黎雾柏正准备进行的行动。


    他踢了半天,踢不开那道不容反抗的力道,哀求道:“大哥,我可以的……”


    郁汶那么多事情都被黎雾柏一手包办,可他不想连穿衣服这种小事都让黎雾柏控制……这!太奇怪了!


    黎雾柏平静的神色却好像郁汶的羞耻很奇怪。


    他神色自然。


    郁汶实在踢不开他,挣扎间将膝弯往上折,下半身悬空着对着人,衣料摩擦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持续不断地响,急急地出了一身汗。


    “唔!”


    或许是憋着一股气,青年的脸颊到耳根全部红了,下半身悬空的空落落害得他的腰间往下坠,郁汶只能惊慌地抓住轮椅的两边扶手。


    这样的姿势根本就不好脱。


    反倒……很别扭。


    郁汶抿唇喊道,耳边轰鸣作响:“……我……”


    察觉到青年的紧张,黎雾柏难得地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地让郁汶紧绷的足尖落在实处,减轻了姿势的别扭。


    衣料如同糖衣般被拨开,露出内里肌理,白皙柔软的皮肉袒露在空气当中,吸收了几分空气内的凉意。


    肌肤上很快传来温凉触感。


    仔细感受还能触及青年的绒毛,脚腕被扣住的动作如流星般戛然而止,毫无旖旎地撇去,就好似主人只是不带任何情|色地为青年服务。


    郁汶被套进被人挑选后的衣服,眼睛只能不去刻意注视着被摆弄的腿部,否则身体可能会当场滑落地面。


    “……”


    好不容易穿好裤子,黎雾柏便起身,郁汶眨眨干涩的眼睛,嘴唇微动,庆幸地缩回轮椅内。


    但下一刻,青年又被搂入怀内,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跳开轮椅,却被迫被拉扯回去。


    “!”


    似乎是对黎雾柏的动作有所预料,郁汶用力地想从怀内逃开,脸色都憋得通红,偏偏身体被整个抱进怀内,以他的姿势,竟然很难发力逃开。


    “真的不用……”


    郁汶柔声道,瞧他的语气全然看不出他的指尖正颤抖着。


    但衬衫的扣子还是无情地被指尖挑开。


    第39章 我准备搬出去 谁管你啊


    “怎么大哥还不下来?”


    黎谭筠转头问玉姨。


    但就算她没问出口, 心内对这个问题也有准备的答案——


    毕竟现场除了生病的父亲和死去的二哥,也就只有唯一一个人还没下楼,黎雾柏上楼去叫谁自然不用直说就能够明白。


    她思来想去, 决定不去想别人,扭头看向身旁的青年:“三哥,你这次回来是一直不走了吗?”


    “三哥?”


    黎玉林望了望少女熟悉的面容,他在国外生活了好几年,对妹妹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当初矮小的女孩上,没想到如今已经长成落落大方的姑娘,抿了抿茶杯, 笑道。


    “很有可能是。你不会不想我回来吧?”


    黎谭筠嗔怒道:“三哥,你在说什么话呀!家里肯定是欢迎你回来的, 你问问玉姨,问问陈叔,他们可都想死你啦。”


    “是吧?”


    管家乐呵呵地站在一旁, 看着黎家兄妹如同正常家庭一般, 旁若无人地打闹, 多少消减了黎宅沉闷的气氛。


    “那,三哥你以后不住在家里吗?”


    黎谭筠谈笑了几句,不经意随口问道。


    黎玉林抚摸着空空如也的扳指,面上因为妹妹而做出盈盈笑意,还没来得及回答, 楼上便传来动静。


    “谁?”


    他眯了眯眼,比在场的人都要更快扭头望去。


    黎谭筠和黎玉林聊得太过高兴, 耳边一时没注意到动静,见黎玉林扭头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扯住他, 脸色古怪。


    “是……大哥。”


    她本来想说出青年的名字,但不知黎玉林认不认识,细细盘问起来八成又要耗费许多时间,还会被大哥撞见说对方的坏话,索性隐瞒下来。


    但总归纸包不住火——


    或许除了青年和黎雾柏,谁都没有注意到轮椅上的青年呼吸有些紊乱,全都沉浸在黎雾柏竟然不只是把郁汶叫下来,而是亲手把他推下来的震惊。


    黎谭筠还没能找到好借口给郁汶圆场呢,结果看见黎雾柏竟然在黎玉林面前,也毫不掩饰对郁汶的偏爱。


    黎谭筠张口结舌,憋屈的火怒从心起。


    “三哥,他是——”


    她扯住黎玉林的衣角,准备添油加醋地告状,结果对方直勾勾地盯着轮椅上的青年,显然是早就见过的模样。


    郁汶收到黎玉林的瞪视,差点没和对方双双惊讶地跳起来,瞬间明白黎雾柏说的“客人”是谁,脸色煞白。


    他扭向身后的人,压低声音,哭腔还没彻底消散:“他怎么……”


    郁汶本来想问黎玉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话说到一半,对着黎雾柏理所当然的面容,竟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归根结底,黎玉林还是黎家人,非要说的话,在场几个人,只有郁汶最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就算他要巴结黎玉林,黎玉林对他也太凶了,他现在才懒得搭理黎玉林。


    况且,自己还有一层二嫂的身份,照黎雾柏的态度,是不可能看他被人欺负的。


    一想到这里,黎玉林再怎么瞪郁汶,郁汶的底气都回来了,当着他的面自然地理了理领口,佯装一点也不在乎对方的瞪视。


    黎雾柏注意到他们的眉来眼去,勾唇笑笑。


    “马上就能开饭了,小汶先去坐会。”


    ……谁想去啊!


    黎雾柏摆明了是想把他和黎玉林和黎谭筠摆在同一片空间,不知是何居心,他气结,愤恨地挠了黎雾柏两下,无果,只得灰溜溜地被推去客厅中央。


    黎谭筠见他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努力地想从中挑刺,横看竖看。


    但青年下楼前竟然还换了衣服,不像以前无拘无束——黎谭筠有一次亲眼看到玉姨给他送饭的时候,对方穿的竟然是睡衣。


    黎家怎么可以有这么堕落的人!而且还是她的二嫂。


    黎雾柏只简单向黎玉林介绍了郁汶的身份,便落座。


    郁汶忽略戳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眼巴巴地望着飘出香气的厨房,准备等待吃完饭后就能赶紧从尴尬的气氛撤离。


    他动了动耳朵。


    “大哥,听说三哥进了公司,那你是不是可以减轻一些任务啦?我总是看你熬夜熬得太晚,担心你也会和爸爸一样……”


    黎谭筠约莫是难得见两个哥哥都在身边,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叹气道。


    所以,黎父是累病的吗?


    郁汶的想法一刹那从脑海划过,似乎觉得这个说法竟然平平无奇,有点不太符合黎家的格调。


    他百无聊赖地踢着桌角。


    黎雾柏就坐在他旁边,郁汶盘算了一下,再三确认大家应该都注意不到自己的小动作,顿了顿,继续边踢边听他们说话。


    反正郁汶也插不上嘴。


    “当然。”黎雾柏温和道,“有玉林帮忙,许多琐事都不用我事事操心,压力也比较小。”


    不知道黎谭筠几人的表情如何,但郁汶听见他这话,眉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忍着笑,掀起眼皮望向对桌神情阴郁的青年。


    黎雾柏刚刚那话,显然就是在说黎玉林进公司不过是个打杂的。


    谁知,他刚望过去,黎玉林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阴恻恻地瞪视着他。


    新仇旧怨叠在一起,郁汶再想巴着黎玉林,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打自己的脸,不屑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


    黎玉林无声冷笑。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黎雾柏,确信对方的注意力都停在黎谭筠身上,没空来管他的小动作后,松了口气。


    “那三哥接下来是准备住在家里吗?”


    黎谭筠又忧心忡忡问了一遍,却发现黎雾柏正敛眉,好似全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转头问黎玉林。


    她笑道:“刚好我还有东西想给三哥,过会我们一块上楼吧。”


    “你还记得我的房间吗?”


    噔,噔……


    郁汶一下一下地数着节拍,脚尖不时撞到硬物,他以为是桌角,也没太管它,反正自己只是图一乐。


    他的肚子传来“咕咕”叫声,提醒主人饥饿的状态。


    郁汶总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自己饿了,毕竟再过不久就要开饭了,指不定会被看不爽自己的黎玉林和黎谭筠阴阳。


    可是——


    桌角竟然在往前移动。


    “嗯……?”


    这显然不对劲。


    黎宅的桌子都是实木材质,这也是为什么郁汶敢撞,就是看在踢了它也不会被人发现的份上,没想到竟然一反常态被郁汶踢动了。


    古怪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内——


    他惊悚地想,桌角被他踢活了?


    郁汶的腿被毯子盖住,而由于后背紧靠着轮椅,一时觉得莫名,却也不清楚刚刚自己在踢什么,只得趁没人注意时悄悄挺直了背,遥遥地往前望去。


    忽而,黎雾柏扯住了他的胳膊。


    郁汶被迫停下往前望的动作,下意识恼羞成怒地阻止来人的动作。


    “小汶,你去厨房看看吧。”


    这话一出,几人都看向郁汶。


    郁汶迷茫地看他:“?”


    黎谭筠也有点迷惑,面上惊疑不定,似乎是在疑惑是否是自己的提议让黎雾柏改了心思,片刻后道:“厨房里不是只有玉姨吗?”


    “他去能帮上什么忙?”


    郁汶直觉不对。


    他光速扭头看向黎雾柏,黎雾柏却轻轻歪了歪头。


    郁汶一下就被黎谭筠激起了反骨,脆脆道:“我当然可以去帮忙!”


    他任性地跑到厨房,玉姨早已听到外头的动静,淡淡地看了他两眼,却也不敢真的指挥他。


    郁汶失去几人的关注,彻底放松下来。


    大约是黎谭筠爱吃,厨房台上放了几块郁汶从没见过的炸物,正“滋滋”地冒着热油。


    郁汶单独在家时,一般都会被说容易上火,不让他吃多。


    他转了转眼珠。


    黎谭筠刚刚对他使眼色,恐怕是瞧不起他,那,自己多吃几块也没关系吧?


    “咚。”


    郁汶只吃了一块,不经意间将调料瓶撒倒在地,咕噜噜地在厨房台面滚了几圈,小动静差点将玉姨引来,他心跳漏跳一拍,连忙扶起。


    “掉东西了吗?”


    郁汶慌乱摇头:“没有。”


    *


    玉姨上菜的速度很快,郁汶不敢多吃,但总共也没多待几分钟,就又被赶回来,只是简单扫过几眼,就连郁汶也能发现兄妹三人聊得也不算热络。


    他洗完手,黎雾柏却好像后背长了眼睛,及时准确地将他捕捉到,亲昵地朝他招手。


    "小汶,过来吃饭吧。"


    郁汶气闷,颇有一种自己被当成什么东西对待的错觉。


    他面上自然,将自己推过去,却在黎雾柏即将揽到他时,不经意地狠狠踩了他一脚,用以报复黎雾柏刚刚对他做的一切。


    但这个触感如此熟悉——


    郁汶踩的第一刻便觉得不太对劲。


    这触感……分明和他刚刚撞桌角的感觉差不多……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迅速扭头看向黎雾柏,对方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脚上被人踩了一脚。


    所以,他刚刚撞的不是桌角!!


    郁汶睁大眼睛,愣神之际,后领被人拎了起来,放到饭桌前。


    黎玉林终于被这两人鬼鬼祟祟的小动作折磨得受不了了,冷脸放筷。


    “我准备搬出去。”


    黎谭筠愣住,惊道:“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周六……周六……(瘫[空碗]


    第40章 栽赃 他有充分的动机!


    郁汶听见了, 但没像黎谭筠那样露出震惊的表情。


    反正黎玉林搬不搬出去和他关系都不大,而且照这个情形下去,恐怕黎玉林搬出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对方就是一个大黎谭筠,搁在家里头也是给他二嫂添堵。


    他小心翼翼地挪开脚,不去看黎雾柏的脸,刚好可以假装自己刚刚没有踢到人。


    “……”


    嗯!


    黎雾柏没发现。


    郁汶夹了两块炸物,黎雾柏不经意敲了敲他的筷子,淡淡道:“不要吃太多。”


    郁汶撇了撇嘴,却因为踢人的事情, 生怕黎雾柏翻旧账,不好意思马上翻脸, 没驳回黎雾柏的话。


    结果,扭头便见到黎玉林正不爽地盯着自己。


    刚巧旁边没人注意到郁汶的脸。


    他朝对面阴恻恻的青年做了鬼脸,只是一瞬, 便光速被黎玉林捕捉到, 对方变了变脸。


    黎谭筠顺着黎玉林的眼神向郁汶看过来, 郁汶已经收了表情,乖乖在黎雾柏的监督下进餐,还以为黎玉林是因为离开黎宅而不舍,道。


    “家里也挺好呀,你要是搬出去, 平时我就见不到三哥啦,我还想早点看见三嫂呢。”


    郁汶忍不住跳了跳眼皮。


    他睨向黎雾柏。


    就连黎雾柏这样的人都还没找上结婚对象, 照黎玉林这副动不动给人脸色瞧的富少,恐怕要拿钱才能哄回一个对象吧。


    青年脸上的算盘简直如同一张白纸摊开在众人面前,所幸只有唯一一个人看见了他的表情。


    当然, 他没有说黎雾柏也好找对象的意思。


    就连郁汶也知道,以黎家的背景,就算不是纯粹的商业联姻,也顶多只能与门当户对的对象结婚,自主权并不全在自己手上,如今黎父身体不佳,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在有长辈牵桥搭线的前提下结婚。


    只是,黎玉林却缓缓道。


    “很快了。”


    “什么?”黎谭筠糊里糊涂地歪头,看向黎雾柏,却发现对方没有惊讶的神色,惊觉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嗒啦!”


    郁汶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对方已经准备有家室,惊得筷子头都掉落在桌面。


    黎雾柏知道吗?


    黎雾柏道:“我听父亲说过。”


    他距离郁汶不过一臂的距离,只不过一挥手,管家就将脏筷子接走,郁汶还没反应过来空气中神秘莫测的涡流,就已被管家切换了频道。


    他咬着吸管,耳朵竖起。


    “秦二小姐不久后也要回国,你们应该会有许多共同语言。”


    黎谭筠愣了愣:“秦圆圆吗?”


    郁汶莫名觉得秦圆圆的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人,但见黎谭筠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妙。


    但黎雾柏毫无异色,反而含笑道。


    “虽说父亲未必肯同意,但如果是真心互相喜欢,应该也能成为一对佳偶。”


    难得地见黎玉林吃瘪的模样,郁汶差点笑出声。


    这一笑不得了,郁汶喉咙内还含着吸管,差点没将杯内的饮料呛进嗓子内,连忙痛苦侧头咳嗽:“咳咳咳!”


    他以为简单地咳出来就没事,但液体似乎进得太深,鼻腔内窒息感转瞬泛上来,害得郁汶越咳越弯下腰。


    黎雾柏这边才扶住青年握住桌面的青白手指,那头便传来突兀的尖叫声。


    “三哥,你怎么了!”


    “三少!”


    “?”


    不知为何,郁汶心内突地一跳。


    他下意识扯住黎雾柏的手掌不让他走。


    青年湿漉漉的瞳孔自下而上地投进黎雾柏的视野内,夹在兵荒马乱的黎宅内,竟让黎雾柏无意间眨了眨眼睛,淡淡露出笑容。


    郁汶本以为他会甩开,没想到他顿了顿,停了下来。


    “秦圆圆是谁呀?”


    郁汶勉强缓了过来,心下的疑问仿佛刷子一般挠过他的心脏,显然刚刚饭桌上聊的话,他都好像隔着一层薄膜的局外人一样,完全没懂。


    黎雾柏解释:“秦二小姐是蒋二少的表妹。”


    蒋觅?


    郁汶就算不认识秦圆圆本人,一提到蒋觅浑身一激灵,顿时听明白黎玉林竟然选择了和蒋觅有关系的秦家。


    “明明都不认识……”


    郁汶的指尖被猛然一扯,竟是黎雾柏被黎谭筠喊得抬头,令他不自觉也将目光集中在动乱中心。


    “他又怎么了?”


    黎雾柏遥遥地望向黎谭筠,诧异地凝了凝眼神。


    “叫封青。”


    *


    黎玉林过敏了。


    裸露的皮肤泛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脖颈处最为严重,看起来尤为吓人,黎谭筠已经极少见到三哥在家中也能出现过敏症状,震惊了半天才想起来要叫医生。


    但等她想起来的时候,黎雾柏已经把封青给叫过来了。


    郁汶还在愣神,毕竟刚刚黎玉林还好端端地坐在饭桌上,转瞬就过敏得如此严重。


    好在早在黎玉林准备回国的时候,玉姨已经把黎玉林以前住的房间收拾好,尽管最近对方一直没回来住,平时也有在打扫,所以黎玉林就上了三楼治疗。


    “怎么会……”


    黎谭筠胸口起伏着,眼内满是不可思议,她转头问玉姨:“三哥不是只有花生粉过敏吗?”


    “我记得,家里应该早就没有了吧。”


    玉姨向来沉稳,可黎玉林毕竟也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面上不禁泛起担忧:“不错,厨房绝对没有花生粉。”


    郁汶不知想到什么,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黎谭筠饭也吃不下了,急切地在饭桌旁踱步。


    若非黎雾柏说她上去也没什么用,黎谭筠决计是要冲到黎玉林床前好好地探望下一秒恢复得如何。


    片刻后,封青从楼上打完吊针下来。


    黎谭筠见郁汶和黎雾柏一个个都不急,气得七窍生烟,心想大哥肯定是被郁汶给迷惑了,才一点也不关心三哥。


    刚刚他们在关心黎玉林的时候,他俩分明还低着头在交头接耳。


    郁汶才被无辜地剜了一眼,就听见少女急切的询问声:“封医生,三哥还好吗?”


    封青安抚道:“三少没什么大事,只是以后要多注意,不要让他再接触过敏原,毕竟相对来说三少的体质对过敏原会比较敏感一点。”


    郁汶敏锐地察觉到他说了“三少的体质”,惊讶地想。


    难不成黎玉林生在富贵家庭,还会这么不耐受吗?


    黎雾柏按下郁汶好奇的肩膀:“吃完饭再看别人。”


    黎谭筠猛然指向正无辜进食的郁汶,厉声朝着正欲上楼的黎雾柏道:“大哥!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


    要是放在郁汶真干了什么的时刻,郁汶恐怕还真会被黎谭筠的一指吓得心虚,可他深知黎玉林的过敏完全与自己一分钱干系都没有。


    他恼羞成怒地扬声:“和我有什么关系!”


    黎谭筠冷笑道:“我刚刚都听三哥说了!”


    郁汶心内一抽,心想黎玉林又和他妹胡说八道些什么。


    但一想到曾经与黎玉林在会所的见面,郁汶嘴角勉强,生怕这位嘴巴漏得比喇叭还夸张的少女当众道出自己是黎卓君的小情儿。


    就连黎雾柏离开的脚步也顿了顿。


    黎谭筠冲动地开口后,发现在座的人都注视着自己在黎宅的大吵大闹,尽量平复了心绪,可熊熊怒火还是忍不住烧满胸腔。


    “听说什么?”


    黎雾柏温和道。


    黎谭筠瞪视着郁汶:“你故意拐去医院看爸爸,被三哥逮住,所以你恼羞成怒想报复他!”


    “?”


    郁汶完全不懂其中的逻辑链,愤愤道:“我报复他干嘛??我根本没必要啊,况且我怎么知道他花生粉过敏??”


    他冤得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却发现远处的黎雾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而封青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


    郁汶只能听着黎谭筠信誓旦旦的证据:“……你怀恨在心,刚刚大哥因为三哥而把你赶去厨房,你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花生粉洒进食物里面!”


    郁汶的脑瓜子难得地灵敏了一回:“花生粉从哪来?”


    黎谭筠噎了一句:“厨房就算没有,指不定是最近刚采买的。”


    但她似乎确实因为郁汶的话而思考了一瞬,想必是想到有哪里不对劲。


    郁汶回击道:“没有证据你就血口喷人!?”


    他气道:“就算你再看不惯我,也不能张口就来吧!”


    可郁汶的话在黎谭筠眼里看来是如此地苍白,甚至不足以说动黎谭筠最外层的信念。


    片刻后,黎雾柏和玉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终止了黎谭筠的任性。


    “厨房里确实没有。”


    他朝管家道:“尽快把采购清单交上来,核查一下有没有购买过花生粉,父亲确实很早就禁止了才是。”


    短短一句话轻飘飘地滑进少女耳朵,却依旧无法让她信服,反倒因为毫无参与感而让她惊疑。


    “他有充分的动机!”


    “退一万步来说,你能确定他不是故意进我们家,贪图……”


    “谭筠。”黎雾柏冷淡道,“小汶是你的长辈,就算他没有追究你的任性,你也不应该什么胡话都对他说。”


    郁汶气得半死,差点没和黎谭筠大吵一架,甚至在看到黎雾柏离开时,他已经陷入愤怒而孤立无援的漩涡,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帮自己说话。


    他抿着唇,勉强原谅了对方的缺席,内心渐渐充盈温暖,扭头却撞进黎雾柏深不见底的眼底,瞳孔一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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