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涯现在有王羽集送的提举城隍司印, 心念一转, 就唤来了一名杻阳城隍司的冥差,让其把大肚鬼押解走。他还顺便和冥差说,向张三问个好。
阳间的人不知道谢灵涯的身份, 但城隍司内部早就传遍了, 何况谢灵涯还有心印一方,更是证明了他和王羽集已经联系过。
张三因为和谢灵涯打过几次交道, 而且好像关系不错的样子——拿回来很多冥钞, 如今在庙里也很有面子。城隍爷还特意安慰,让他不必觉得拿了谢灵涯的钱就不安,这没什么。
想当初, 谢灵涯第一次招阴兵,城隍爷点人过去时, 大家也不积极, 现在好多人都后悔,他们怎么不知道毛遂自荐一下呢?
当然,现在态度好一点也为时不晚。
谢灵涯喝多了, 但还记得打点, 叫人摸摸自己身上带没带纸钱。可谁出门还带冥钞,谢灵涯直说:“真的不好意思……先欠下来,下回来拿……”
那冥差哪有不同意的, “不碍事不碍事, 一点小事罢了。”
“不行, 你们当差本来就不容易了。”现在哪同以前, 人人都去拜城隍,谢灵涯问过了名字,还在手机上记下来。
众人汗颜地看着他记下来自己欠鬼的钱,然后送走冥差,按照商陆神的话来说,谢灵涯喝醉了人都那么好啊。
这到了年关,鬼差要交差,孤魂野鬼也要过个好年,回头过节了,还有各路神仙,不可谓不热闹。
不两日,抱阳观也得准备过年时的各种事宜了。
过年时人人回家,道士和尚这样的宗教界人士却是最忙的时候,都在庙里接待信众。
以抱阳观的安排,今年大年三十有个跨年祈福会,会通宵开放道观,搭坛谢三界众圣,为信众们祈求平安幸福。
没错,其他人在家看春晚跨年,他们道观也要跨年,不过是办法会跨年。
然后大年初一起到正月初八,每天都有拜太岁的法会。
正月十五,又是上元节,天官赐福之时,当然更要办法会。
无论哪一种,统一都是收两百块钱,主要用作购买法会需要的香灯花果等供物,还有表文。
最多法会是拜太岁,太岁也就是太岁神,人的年庚和值年太岁一样,就叫犯太岁,另外还有冲太岁、刑太岁、冲太岁等,不一定只有本命年的人需要拜太岁,其他生肖也有可能。
所谓太岁当头坐,无灾也有祸。犯太岁这一年容易百事不顺,比如贺樽,他去年就犯太岁,多倒霉。因此,要拜太岁星君祈求平安。今年是抱阳观高速发展的一年,宣布了接受信众报名后,名额供不应求。
抱阳观面积太小,一场法会也就容纳几十上百人。不说信众还有单纯感受气氛的粉丝了,单是那些想来拍照的摄影爱好者,都能单办一场了……
还有通过高总、唐启等人接触到抱阳观的一些富商,他们更希望办专场法会。所以谢灵涯决定,从初一到初八,每天都开一场。
拜太岁立春之后都可以,各个道观开设法会的时间不一样,但有个说法,最佳时间是在初八,因为这一天是众星下界的日子,人们做灯燃烧祭祀,这一天拜太岁,叫顺星拜太岁。
今年拜过太岁,第二年立春前还得谢太岁,感谢太岁星君的保佑。
太岁法会还能多办几场,祈福法会却是没办法了,这个参加祈福的名额有限,但来上香是不限的,谢灵涯已经听好些信众说,要来赶上头香。
都说头香比较灵验,有的人觉得一定要第一炷香,其实宽泛来说,只要是十二点到一点之内,都可以算头香了。
烧头香一直是道观的习惯,不过久而久之,很多佛教信众也觉得有道理,应该烧头香,菩萨才听得清。也有一些人为了敛财,刻意传播这样的说法。其实佛教不讲究这个,而道教讲的烧头香,也没有很夸张。
唐启就憋着想来抢头柱香,还咨询过了谢灵涯:“头柱香,我肯定要烧到。谢老师,你这里有高香吗?”
谢灵涯汗道:“你看过的,我们最粗的香就小拇指那么粗。”
唐启沉思一下,又问道:“您说烧高香真的有用吗?”
近年流行烧高香,香是做得越来越粗,越来越大。谢灵涯有时候也嚷着,要开最大的道观,烧最粗的香,但信众问起来,他还是得说实话的。
“我给您说个故事吧。”谢灵涯说道,“从前有位富商,捐了许多钱,要求道观半夜把门打开,让他烧头柱香。观主同意了,到了夜里富商去上香,却见殿内早就有一名女子正在祈福。富商质问观主,观主说,他的确只放了富商进来,但是有位姑娘十分虔诚,想烧头香,家里离道观有几日路程,还有病母需要照顾,姑娘托人问观主该如何是好。观主说那你便在家烧心香吧。于是姑娘从几日前,就在家中转圈走,便如走上山之路。因此,富商来时,姑娘早在殿中了。”
谢灵涯口才不错,将故事娓娓道来,唐启听完一脸若有所思。
现在都提倡烧心香,心诚就好,真想上香,都不一定要去道观、寺庙。故事也是这个道理,谢灵涯说完问道:“你现在怎么想?”
唐启回神,说道:“哦,我想还是去订个一米的高香吧。”
谢灵涯:“……”
唐启冲他一乐,“我也练不成灵魂出窍,还是用俗一点的法子吧,谢啦谢老师。”
谢灵涯无语,想想倒也符合唐启的性格……
……
年节时,张道霆等人不必说,海观潮和方辙都是孤家寡人,也在观中过年,小量和家人闹翻了,被谢灵涯劝了几道,还是战战兢兢回去过年。至于施长悬,小年时就放假了,他得回省城。
离开前商陆神哭得都快抽过去了,也顾不上害羞,对谢灵涯说:“要、要给我发视频……”
谢灵涯笑死了,满口答应。
他自己已经和父亲商量过了,只回去吃个年夜饭,然后便赶回来,参加跨年祈福法会。
谢父知道他已经过了初试,加上观内又招到了道士,还大有起色,在这方面也就放心多了,觉得他在起步时多操持一下也应该。
大年三十那天白天谢灵涯回家,家里已经打扫过卫生,焕然一新。他其实很久没在家里住了了,大学寒暑假都以打工居多。不过宋静还是把他的房间打扫干净,她现在怀孕四个月左右,肚子已经稍微显怀了,鼓起来一些。
最近抱阳观大火,宋静也知道了,虽然谢父含含糊糊,但宋静结合传闻还是猜到了,谢灵涯大概有点特别的本事。
现在宋静看这个继子的眼神更复杂了,又忍不住问他:“灵涯,你知道我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谢灵涯看她,“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医生。”他感觉宋静想打听孩子性别,又道,“你不重男轻女吧?”
不然干嘛要知道孩子性别啊,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没有没有,”宋静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想问问孩子健不健康,还有,你看我需要去拜什么神马?”
谢灵涯略感无奈,“您要是不信,也没有必要去,遵从医嘱,该补营养补营养,该锻炼锻炼,就可以了。过年时人多,香也烧得旺,其实我是不建议您去挤的,如果有这个心,把生辰八字写给我,我代为上表祈福。”
宋静连连点头,拿来纸写好了生辰八字。
谢父看到这一幕直想摇头。
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年夜饭,谢灵涯还想起商陆神的话,给施长悬发了个视频,施长悬很快就接了。
“我的小可爱在哪呢?”谢灵涯笑嘻嘻地说。
“……”施长悬知道他是在喊商陆神,但还是有点不自然,把商陆神抓起来在镜头前露了个面。
商陆神:“新年快乐QAQ。”
它声音本来就小,这时贴着手机谢灵涯也听不到,施长悬只好转述。
“你也新年快乐,小可爱,祝福你早日功德圆满。”谢灵涯说完,还把柳灵童也放到面前,“让你们也见个面吧,有没有想它。”
柳灵童:“……”
它很尴尬,小声说:“新年快乐。”
商陆神:“哼。”
谢灵涯也没听到声音,只估摸着时间俩小耳报神应该说完了,便把柳灵童挪开了。
“你家也在吃饭吗?我和叔叔阿姨问个好啊。”谢灵涯说,他和施长悬的父母没见过面,但是施长悬他爸在省道协,而且施长悬住在抱阳观,所以也算神交过了。
施长悬一转镜头,谢灵涯觉得特震撼,他家一屋子的道士,而且全穿了道袍,看来今晚也要办法会。
谢灵涯和施长悬的父母打了招呼,拜了个年,觉得他们特别热情,大概儿子平时也没什么朋友……
他想得没错,施长悬父母觉得特别感动,儿子头一次过年时和朋友视频,在抱阳观挂单,居然交上了关系这么好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也很优秀,他们是知道的。
施长悬没让他父母说几句,就回房间说话了。
这边谢灵涯也介绍了一下谢父和宋静,施长悬也正经问了好,谢灵涯觉得他太严肃了,就也没让多说。俩人随便聊了聊,谢灵涯说:“哎,我喝汤了,回来见啊!”
谢灵涯放下手机,听到施长悬也应了一句:“回去见……”
挂了之后谢灵涯想,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施长悬语气怎么有点依依不舍。不过他也还挺想施长悬的,施长悬放假回家后,就没有人给他照顾得那么周全了!
谢灵涯继续吃饭,忽然听到一声响,原来是谢父的筷子掉在地上了。
“哎哟。”谢父说了一声,低身捡起来,“怎么掉了……”
宋静因为谢灵涯,现在对这方面有点在意了,紧张地道:“我妈以前好像说过,过年掉筷子不太好,但是我忘了是什么说法了,灵涯?”
谢父和谢灵涯对视一眼,谢父倒是在王羽集的熏陶下知道,但他觉得宋静怀孕后有点一惊一乍,过度紧张,所以没说话。
谢灵涯看到谢父的眼神,说道:“也没什么,落地惊神,怕打扰回家过年的祖先。没事,待会儿我烧个香。”
宋静这才安心了。
谢灵涯吃得快,从房间里拿出一叠纸,开始折元宝,他速度快,很快折了一堆,又拿了些饭菜去门口。
“咱们华夏人讲究,大过年的不和人计较,也不和鬼计较了,我就不揍你们。”谢灵涯一边烧元宝一边好声好气地说,“够客气了吧?我家里有孕妇,往后不要随便进来,冲撞了不好。”
一群孤魂野鬼蹲在旁边抢着吃饭,又往怀里揣元宝。
桌上筷子掉了,有可能是你真不小心,也有可能是大过年没后代祭祀的孤魂野鬼到处找饭吃,把人筷子弄掉了好用。
谢灵涯也没叠太多元宝,很快没了,这群孤魂野鬼专心吃饭,大部分吃了人东西,拿了人元宝,就会懂事的绕着他家走。也有那么一两个一边吃还一边打量,可能是在想这家好不好欺负,能不能再弄些来。
谢灵涯冷笑了两声,去附近的桃树上折了一根粗一些的枝来,削去叶子横放在门里。
孤魂野鬼一看就知道了,这是讲究的人家。
现在很少人这么做了,但是在从前,除夕时人们要在大门放一根木棍,叫拦门棍,当然是在把祖先请回来祭祀之后,拦的是那些孤魂野鬼。所以送祖先时也得记得把拦门棍拿开,否则祖先出不去。
宋静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谢灵涯是给祖先烧元宝,等他回来后还问:“要不要再叠一些,我也来帮你叠。”
“没事,够了。”谢灵涯擦擦手,“那根桃木棍初五时记得拿开,时间也不早,我回抱阳观了。”
谢父听到他用了个“回”字,心里有些失落,又不好说出来,只能叹了口气道:“这么晚,小心一点。”
“知道了。”谢灵涯想想,又摸了两枚灵祖护身符给谢父和宋静。
谢父看了看,问他:“你画的?”
谢灵涯点头,看到宋静妥善地贴身收好了。
谢父无奈笑笑,到头来,他儿子还是成了半仙啊。不过这个符,他还是佩在了身上。
……
谢灵涯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钱才回到城区,这时差不多十点钟,祈福法会还没开始,信众也只有几个在而已。
谢灵涯和张道霆等人,拿着元宝、纸钱,还有食物,去后门施食。丁爱马、秦立民和厕鬼,呼朋唤友,来抱阳观过年。
孤魂野鬼最是可怜,没有祭祀,好在还有像抱阳观这样的场所,或者一些好心人,放点施食和冥钞,这都是极少数的。
丁爱马他们一呼百应,领着孤魂野鬼来吃饭领钱,他仨颇感荣耀,因为他们是抱阳观监管下的,能头一个吃饱了,然后再帮忙管理现场的孤魂野鬼,不要争抢。这个身份,感觉一下就高了呢。
此时,不知何处燃起烟花,耳畔也传来孩童们的欢喜嬉闹声,鬼魂们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也抬头去看这漫天璀璨花火,喃喃自语:“过年啦……”
他们是没有亲人记得的孤魂野鬼,只能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道士施舍下吃一顿来之不易的饱饭,抢到几张冥钞,也当是红包了。
举着烟花跑过的小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欢笑,方才还吵吵闹闹抢着冥钞的鬼魂们,愈发觉得冷清了。与人是阴阳相隔,与那些享受祭祀的鬼神,便更是天壤之别,唉……
靠在门边的谢灵涯忽然喊了一声:“社区主任明明才说这里不让放烟花爆竹,万一引起火灾怎么办,谁家小孩啊大人也不带着点!大过年的真不懂事!”
鬼们:“……”
气氛一下被谢灵涯搅合了,向来觉得当鬼也不错的丁爱马刚才在他们感染下心里也很悲伤,这下被谢灵涯唤醒,那种心情立刻淡去了,还仗着和谢灵涯认识久,说道:“谢老师能不能给点酒啊!”
“看在过年的份上,”谢灵涯嘀咕道,“道霆,去倒些酒来。”
张道霆看不到鬼,只听到谢灵涯在念叨,忍不住在空地上看了一圈,便去拿酒来,装了几杯放在地上。
鬼魂吸着酒气,一解馋意,心中都好受了许多。
还有女鬼凑上来,楚楚可怜地说:“谢老师,小谢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压岁钱呢?”
众鬼心中暗骂,我靠,不要脸,还带□□的。
谢灵涯斜昵女鬼一眼,说道:“你死得不早吧,岁通邪祟的祟,压岁的意思就是镇邪驱鬼。你的意思是,要我封个红包压死你?”
女鬼:“…………”
众鬼哄然大笑,挤眉弄眼地嘲笑女鬼没文化。
女鬼气咻咻地走开了。
谢灵涯一直供到十一点,才收拾了,这些孤魂野鬼也酒足饭饱,千恩万谢地离去。
张道霆收拾杯子的时候,一闻,已经没有丝毫酒味了,如同白开水一般。
招待完亡魂,还要去招待活人。
参加法会的信众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人群中唐启格外显眼,他和他的几个朋友,手里全都握着足足有一米高,小孩拳头那么粗的香。
旁边的人看看他的香,再看看自己的香,有点黑线,纷纷窃窃私语。
唐启还挺得意,感觉出了风头,他特意带了两个保镖来,就是为了保证待会儿能烧到头香。谁让谢老师不肯像故事里的观主一样,半夜单独给他打开殿门烧头柱香。
谢灵涯过来和唐启打招呼,“您这个香……真的大。”
唐启把香抱在怀里,他都得抬头去看,粗得感觉都能抽人了。
唐启得意地道:“特意定做的!”
“你开心就好吧。”谢灵涯喃喃道。
这时法会已经开始了,三名道士醮天供养,搭坛为众位信众祈福,法器敲响足足一百零八下,寓意为去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子时之际,信众们点燃头香,感谢三界众圣的保佑。
唐启胖胖的身体在保镖护持下,成功站在第一排,头一个把自己那根足足有一米长的高香插进了大香炉,然后志得意满地许愿。
完事后,唐启才洋洋得意地转身出殿,“哎呀心里舒坦很多。”
谢灵涯:“……恭喜。”
他想了想,其实很多人烧香就是为了心安,尤其唐启这种上什么山拜什么神的人,他自己满意就行吧。
其他人或是不求第一炷香,反正子时烧的都是头香,或是求也挤不过唐启,自烧自的吧。
“对了,已经过了凌晨,差点忘了,谢老师,新年快乐。”唐启说道。
“唐总新年快乐,来年财源广进啊。”谢灵涯也回以祝福。
他侧头看到大门口外,丁爱马、秦立民、厕鬼率着一众野鬼站在原地,双手抱拳,形如阴阳,闭目一拜,一捧心香叩天地。
谢灵涯对他们一笑,“你们也新年快乐。”
孤魂野鬼也嘴唇微动,遥遥祝福。
唐启听到谢灵涯说话,疑惑地道:“什么?”
“我说大家都新年快乐啊。”谢灵涯笑容不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报以祝福。
城市中各处响彻新春祝福之声,小小的抱阳观中,清香烟雾袅袅之中,道士、信众们也互相祝福。几位道长还有谢灵涯,都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纸,写福字送给来参加法会的各位信众。
一些在广场或者步行街跨年、玩乐的人,路径这里,看到里面祥和的气氛,也忍不住走进来上一炷头香,抱拳拜年,参与这场传统宗教式跨年。
一切定格在那些特意前来的摄影爱好者的镜头下。
虽有不能入镜之阴物,也有远在百里之外没能共度的伙伴,却也算难得的欢喜团圆。
第42章 金人代形
谢灵涯坐在桌子后头, 埋头写福字, 每写完一张,面前就有人接过去,都等不及晾干, 自己拿着边走边吹干, 当然也没忘了说一句:“谢谢道长。”
谢灵涯不是道长,但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
抱阳观打三十那天晚上跨年法会起, 就写福字送信众。本来没打算大办, 就是图个喜庆,但是第二天有其他没参加的信众得知后,也希望得到道长写的福字。
除了谢灵涯之外, 张道霆毛笔字写得不怎么样,刘伯合和侯虚中年纪大一些, 倒是会, 不过,本来张道霆也要接待信众,侯虚中还要解签, 所以谢灵涯和刘伯合俩人, 往后院一坐,摆了两张桌子写福字,想要的就来领。
没想到人民群众如此热情, 很快就排起了队, 起先还只是在观内排, 从后院排到前院, 后来莫名其妙又多了很多人,不知道是听到消息来的,还是路人看到了来凑热闹,和三十晚上一样。
有些虽然不是信众,但这属于结缘,谢灵涯和刘伯合还是照写不误。就是后来张道霆告诉他们,队伍已经排到黎明广场去了。
不明情况的路人都奇怪,这是又抢盐了么?
听说是送福字,也有人不想排这长队,但想围观一下到底什么好字,然而抱阳观里头都挤不下人了。而且这时候有的人也才发现,抱阳观的外观有那么点改变。
前段时间门口的报刊店推了,将大门扩宽。扩建完后的抱阳观大门足足有几米宽,由《鲁班书》后人设计,并亲自去找木料、砖石,古韵十足,再把有百年历史的老牌匾挂出来,现在的抱阳观大门,很能挑动人参观甚至拍照的心。
而这时,大门敞开,只见里头人头攒动,排队领福字的、上香的、喝茶的,外头人根本挤不进去。
就这样,门口还有人拎着桶:“能不能让我进去打个水啊,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这人在门口转悠十分钟了,愣是挤不进去,想到现在打水时间限定,真怕自己白来一趟。
如此热闹的情形,引得旁边楼房的人都不禁从上俯拍一个视频,发到朋友圈:过年期间的抱阳观堪比火车站……
视频被广为转载,引以为奇,杻阳人民都在惊奇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想要参与的感觉:那么多人都想要,肯定是好东西吧?
于是第二天,来领福字的人就更多了。
谢灵涯和刘伯合手都快抽筋了,没办法,侯虚中抛下解签,轮着来替换他们。
柳沄沄夫妇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从大门一路挤到张道霆面前,又被张道霆带着,挤到后院谢灵涯那里的。
有排队的人都忍不住说:“哇,道长你带人来插队啊?”
张道霆连忙说:“没有没有,是有别的事。”
他小声和谢灵涯说;“这位女士好像认识你舅舅,家里出了点事。”
谢灵涯一听,放下笔,叫他们跟自己去房间里聊。
谢灵涯一走,排队的人的脖子都伸长了,这帅哥看着好像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了啊,他们又把目光转向了张道霆:“小道长,你来写呗。”
张道霆汗道:“那个,我不会啊。”
群众:“没事,写写呗!”
张道霆没想到自己都说不会了还能有人怂恿他写,“我是真的不会,那个,我找侯道长来吧。”
群众:“不用了!就你吧!我们愿意和你结缘!”
张道霆:“……”
……
张道霆被狠狠调戏之时,谢灵涯带着那对夫妇进了房间,把喧闹声关在门外,和他们握了个手,“我叫谢灵涯,你认识我舅舅?”
“我叫柳沄沄,这个是我丈夫黄彬。”柳沄沄介绍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道,“我外公是朱成枚。”
“闾山法朱老先生,我听舅舅提起过。”谢灵涯说道。
他回忆了一下,是有些印象,他没有亲眼得见过,但是在舅舅的笔记上看到他提过,好像是一位闾山派的老法师。
闾山派是民间流派,法师都是散居的。这里头还分具体的派系,早年吸收了道、巫、佛等内容,其中和道教渊源最深的,后来也归入了正一派法脉。
另外还有效仿佛教科仪比较多,尤其是斋科,基本照搬,被戏称为“师爷偷吃和尚饭”。
王羽集和朱成枚,就探讨过一些法术,朱成枚传承的道统,包含了像是萨真人咒这样,自萨祖法脉传来的法术。不过,这位朱成枚法师,应该去世好几年了。
果然,柳沄沄说道:“我外公已经去世了,您舅舅还来参加过葬礼。不瞒您说,家里最近出了些事,但是我外公之后,已经没有后人接触闾山法了。我只记得外公夸赞过令舅的本事,所以想来求问,但是……”
她一脸抱歉,不知道王羽集已经去世了,大过年的提起来,觉得很伤别人心。
放在以前,谢灵涯肯定触景伤情,但自从知道舅舅做了城隍,他已经好多了,这会儿舅舅应该在庙里享受香火吧。
“嗯,我舅舅去年去世了。不过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试试看。”谢灵涯说道。
柳沄沄这才放心,她想着谢灵涯家学渊源,舅舅厉害,他应该也不差,就怕谢灵涯也没学,和她家里一样。这年头,没有多少年轻人愿意继承这些了。
包括她自己,从小就听父母劝外公不要摆弄这些了,那时候她也觉得很吓人,外公神神叨叨的。但是真遇到了这样的事,柳沄沄一下想起外公的言行。
“这样,还是让我丈夫来说吧,其实主要是他遇到。”柳沄沄说着,拉了一下她丈夫。
柳沄沄的丈夫黄彬看起来有些拘谨,精神状态不太好,他讪讪道:“我和沄沄之前吵架,一气之下,沄沄就搬去我们另一套房子住了。”
到了年前,两夫妻不想被亲戚念叨,于是白天还是一起去走亲戚,只是晚上各回各家。
黄彬心里有点后悔,和柳沄沄示好,柳沄沄没理他。
不过前几天晚上,黄彬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睡到他身边。黄彬睡得迷迷糊糊,想着应该是柳沄沄回来了,心中一喜,看来白天示好还是有用的。
“沄沄啊……”黄彬当时喊了一声,但是“柳沄沄”没说话,而且躺得离他很远,他也不敢凑过去。
柳沄沄一生气就喜欢冷暴力,黄彬觉得她应该是气还没全消,于是也没敢继续说了。
第二天起来,柳沄沄不在——她在医院做护士,放假也就放了两天而已。黄彬只以为是上班去了,全然没想那么多。
到了这天晚上半夜,“柳沄沄”又回来了,默默爬上床,只是仍旧不说话。黄彬觉得她上班也累了,于是也没打扰。
如此连续四五天,竟是一言未发,直到夫妻两人短信约好去亲戚家。
临走的时候,黄彬把柳沄沄的包放在自己车上,准备和她一起回去。
柳沄沄瞪他一眼,拿着包就气冲冲自己走了,觉得黄彬太过分了,没道歉就觉得她会跟着回去么。
黄彬却一脸糊涂,不知道柳沄沄怎么又生气了。
晚上黄彬睡觉,半梦半醒间,感觉“柳沄沄”又回来了,躺在自己身边,还是远远的。
“老婆,你还在生气吗?”黄彬说了一句,“算了吧,都这么多天了。”
“柳沄沄”沉默不语。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黄彬撒娇地说了一句,翻身伸手去抱“柳沄沄”。
这手一搭在“柳沄沄”身上,当时便吓得黄彬出了一身白毛汗,从头冷到脚。暖烘烘的被子里,“柳沄沄”身上一片冰冷绵软,浑不似人。
黄彬当时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连滚带爬往客厅跑,开了大门冲出去,狂敲邻居家的门。
黄彬的邻居被吵醒,听黄彬语无伦次地说他老婆被冒充,和他睡一张床,起先还以为是小偷进去了,心说小偷难道是想劫色么,可是黄彬是男的啊。
可接着听下来,又说不是人,邻居是不信邪的,好笑地陪黄彬进去,说他肯定是睡觉睡懵了,太想老婆了。
黄彬觉得那肯定不是梦,但也有些自我怀疑,难道是幻觉?他跟着邻居战战兢兢进去,两人都看到了一条黑影从窗子跳出去。
这下可连邻居也吓到了,那形状、身手,绝对不是人啊!
尤其是黄彬,当场就晕过去了。
——他想到自己和那玩意儿在一张床上睡了好几天。
黄彬被送到柳沄沄医院去,柳沄沄正好在值班,听说丈夫被送来也呆了,她们那位邻居也来了,吓得够呛,正语无伦次地和医务人员说见鬼了。
人家都没当回事,柳沄沄因为外公是闾山派的法师,当时脸就白了,没有不当回事,亲自来照顾,又去中药房拿了药材来煎水,给他们定神。
第二天,柳沄沄又请假,带黄彬来抱阳观了。
……
黄彬一边回忆一边说自己的遭遇,他一想到那恶心的触感,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谢灵涯问明白了形状、触感之后,给施长悬打电话,请教他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施长悬告诉谢灵涯,这个俗称上.床鬼,又叫夫妻鬼,通常是成双成对出现,对那些有嫌隙的人类夫妻下手。关系不好的夫妻不容易察觉,久而久之,它们吸食人精气,会代替人。
谢灵涯问罢,看看柳沄沄,“你晚上没有遇到什么吗?”
柳沄沄不解其意,“没有啊,怎么了?”
“这种鬼,一般是成双成对出现。”谢灵涯说道,“你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柳沄沄想了想,“我这几天都和人换了夜班,都是同事,真没看出什么不对。”
“那可能是因为没机会吧。”谢灵涯道,“没事,回头我去你们家里,把那鬼给逮住。”他看了黄彬一眼,“黄先生啊,你跟我去灵官殿上个香吧。”
他把黄彬带到了灵官殿,这里正好还有居士在念经,黄彬上过香,站在一旁听人念经,精神总算舒缓下来了.
晚上,谢灵涯收拾好东西,去柳沄沄夫妇家里。
黄彬白天好多了,一入夜,又怕得不行,在车上便道:“我觉得我再看那玩意儿一眼,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昨晚的经历让他精神有些崩溃了,他和柳沄沄结婚在柳沄沄外公去世之后,所以丝毫没有被熏陶到。
谢灵涯一看黄彬都这样了,怕是承受不了再一次刺激,索性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两个去另一套房,我自己把那鬼引出来。”
谢灵涯想着自己可以用金人代形。
金人代形是移灾之术,用金箔做成人形,写上咒语,代□□。谢灵涯稍微改造一番,把代表黄彬的金人贴在自己身上,妻鬼就会产生错觉,以为他才是黄彬。
“和您分开?”黄彬更不敢了。
“没事的,你们夫妻俩待在一起,它没有可乘之机。”谢灵涯解释了一下,这就不是那种正面刚的恶鬼,否则何必专门找有嫌隙的夫妻下手。
黄彬这才放下心来,恨不得抱着他老婆不撒手了。
柳沄沄给谢灵涯开了门,他们两个才离开,其实另一套房就在离这里没几分车程的小区。
谢灵涯一个人在柳沄沄夫妇家转悠了一下,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期间黄彬一直发短信来,问鬼抓到没。
谢灵涯说:“你再问我就把你家搬空了。”老发消息来,鬼都给吓跑了。
黄彬:“……”
到了子时,谢灵涯才躺在床上,衣服没脱,闭眼假寐。
过了大约半小时,谢灵涯果然听到客厅传来动静,然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似还穿了拖鞋,什么人走进卧室来,于黑暗中站在床头看了谢灵涯一会儿。
谢灵涯心中暗想,怎么还带看的,应该认不出来啊,他的金人代形每一步都是按照笔记上所教做的。哦,要么就是昨晚被吓到了,这鬼心里也有些忐忑。
妻鬼看了一会儿,仿佛确认没事,这才绕到另一边,钻进被窝里。
通常过上一会儿,“黄彬”也该睡着了,妻鬼就会爬过来吸食他的精气。今天,妻鬼感觉“黄彬”不说话,应该是熟睡了,便也慢腾腾起来,翻身在“黄彬”上方,把脸凑下去——
冰冷的气息拍在脸颊上,是时候了。
谢灵涯猛然一睁眼,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结成灵官诀,“去你的吧!”
中指怼在妻鬼脑门上,妻鬼一下往后栽出去三米,摔在墙上,眉心火烧一般疼痛!
谢灵涯仔细一看,这妻鬼矮胖滚圆,体型有点像厕鬼,但是浑身乌七八黑。这是因为它还没有吸食足够的精气,如果日久天长,就会变得越来越像柳沄沄。
谢灵涯拿出一张符纸引动,“众神稽首,邪魔归正!”
想要蹿出窗外逃跑的妻鬼被符镇压住,当场扑街,嘴里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不是黄彬……”
谢灵涯把金人扯了下来,“我当然不是黄彬,不过你也不像妻鬼啊,你声音怎么像男的。”
妻鬼:“……”
后来谢灵涯才知道,夫妻鬼不一定也是一男一女,只是组合起来搞人家夫妻俩而已,可能两个男鬼,反正最后能化形,变性也无妨。
谢灵涯看妻鬼不答话,继续问道:“你还有一个同伙呢,在哪?”
没想到,这鬼实力不强,却很有义气,谢灵涯怎么吓唬他也不说。
谢灵涯先给柳沄沄打了电话,说现在过去他们那边一趟,试试看能不能用妻鬼再把夫鬼也引出来,不然对柳沄沄总是个威胁。
然后,谢灵涯心印一动,叫来一名城隍冥差,把妻鬼给锁住,一道前往柳沄沄住处。
……
半夜已经没公交了,还好这里不算偏,谢灵涯打了辆出租车上柳沄沄家另一套房,柳沄沄和黄彬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了。
“已、已经捉住了吗?”黄彬四下张望。
“看不到的,请冥差锁住了。”谢灵涯说道,他已经画上了灵官神目。本来先前黄彬能看到,也是因为妻鬼自己显形害人。
柳沄沄拢了拢外套,“现在怎么办呢,您说我这边可能有个鬼跟着?”
黄彬赶紧又握着老婆的手。
谢灵涯正要说话,却见小区的道路忽然横着走过一队兵马,穿着古代的兵服,队列还挺整齐。
柳沄沄看到谢灵涯呆了,“怎么了?”
他们俩也回头去看,但身后什么也没有,晚上小区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孤零零亮着,顿时浑身发寒。
“这是古时候战死的阴魂吗?”谢灵涯问那招来的冥差,“你们用不用管。”
冥差张望了一下,说道:“谢老师,这是有人供奉的兵马,我管不了。”
这时那队兵马已经井然有序地往这边来了,走到这里时,为首的队长抱拳对冥差行礼,又向谢灵涯问好,“法师。”
这是看出来谢灵涯干这行的了。
谢灵涯也回礼,“不知各位是哪位法师坛前供奉?”
队长答道:“我们乃是闾山派朱成枚法师部下。”
谢灵涯一个激灵,看了柳沄沄一眼,狐疑地道:“朱成枚法师已经羽化,你们应该各归来处才对。”
闾山派也有养阴兵的习惯,而且科仪很多,手下能招来各界兵马,称作“三界五营兵马”,但是按照柳沄沄所说,朱成枚没有传人,他供养的兵马应该就地解散,各回各家。
供养兵马是要粮草的,闾山法师每到过年还要犒赏三军,甚至给兵马放假,带上过年的军费自己去耍。
柳沄沄听到谢灵涯提及外公的名字,疑惑地道:“怎么了?到底是什么?”
黄彬两股战战,抱着柳沄沄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等等。”谢灵涯说道,他要听这些阴兵解释完。
“法师生前最后一道令,便是以死后十年香火,请我等守卫在柳沄沄身旁。”队长解释道,“所以法师不在时,我们还是照常训练、巡逻,现在过年,便轮流放假,平常我们的巡逻队还要多一些的。”
他说罢,还小声道:“我们这样多,法师一人的香火是不够吃的,但是他生前带我们做了许多功德,所以兄弟们都自愿留下来。”
虽说法师生前有令,但兵马供养不够,其实不必遵守誓约,便是法师本人,如果上供不够,兵马也是会出逃的。
此时仔细一看,果然,这些阴兵衣裳老旧,并不光鲜,显然供养得不是很好,恐怕平时还要自己去找点吃的补充一下。
谢灵涯听罢,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回过神来:“这么说,你们看过一个这个模样的鬼吗?”
他指着妻鬼问。
妻鬼已经在发抖了,他本以为自己对象已经快成功了,还特别讲义气地不肯暴露,现在看来……
果然,那个队长打量一下,淡淡说道:“捉到一个,兄弟们撕了打牙祭。”
闾山派融合了很多巫术,原来都是流行于民间,所以闾山法中有些是很凶的。
阴兵一句话,吓得妻鬼几乎呜咽起来。
谢灵涯却哑然失笑,看来,柳沄沄没有遇到脏东西,不是因为值班有人陪着,而是身边有众多兵马护卫。
朱成枚也是一片爱护晚辈之心,愿意以自己的香火分给这些阴兵,阴兵们也感念他生前的功德,饿着肚子听令。
谢灵涯转述给了柳沄沄,柳沄沄听到一半便已泪流满面。
“以前外公每次开坛,设供,我都因为害怕避开,还不愿意让同学来家里玩,因为外公放了很多法器在家里。”柳沄沄先是呜咽,后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外公已经去世六七年,那种悲痛一下加倍涌上心头。
回忆起过往种种,再想到外公竟然已经在下面忍饥挨饿六七年,柳沄沄哪里忍得住悲声。
她想说外公为什么不告诉她,好让她多烧些供奉,可又想到家人对这些的排斥,外公一定是知道他们不愿意……
那些阴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道:“那我们继续巡逻了吧?对了,法师,你能不能转告她,让她多给朱法师烧些东西——我没别的意思,我们还是只取那些供,多少一些就能给朱法师了。”
谢灵涯便转述给柳沄沄,柳沄沄立刻拖着黄彬站起来,一抹眼泪,“我现在就去!”
谢灵涯陪着柳沄沄,半夜设供,所有吃的都供上了,又叠元宝烧。要不是半夜没有什么店开门,柳沄沄恨不得去商店再采购。
至于妻鬼,被冥差给带走了。朱成枚留给柳沄沄的兵马,则收到了许多军费,虽然他们之前说不用,但柳沄沄不可能真的不烧了。
黄彬本来吓得腿发软,后来也好多了,陪着柳沄沄一起烧纸。他还有什么好怕的,跟在老婆身边不知道多安全。
夜里三点,谢灵涯才和柳沄沄道别,回抱阳观去。
临走前,柳沄沄红着眼睛说:“谢老师,谢谢你,我知道的太晚了,但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永远都会错过,永远不知道外公对我有多好。”
谢灵涯对她一笑,安慰道:“只要知道,就为时不晚。欢迎你来抱阳观办专人道场,看在朱老爷子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柳沄沄一时破涕为笑,又笑中带泪地道:“我会的,只是不知道外公会不会有门户之见。”
他老人家是闾山派传人,没有弟子也属时代背景下的无奈,但去灵官庙做法事,这合适吗?
谢灵涯玩笑道:“闾山法科仪我也是可以现学一学的。”
第43章 埋骨
谢灵涯是开个玩笑, 柳沄沄第二天晚上却是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的外公朱成枚了。
朱成枚穿着昨晚柳沄沄烧给他的新衣服,笑得一脸慈爱,说道:“我从前不想给你托梦, 你本来就不喜欢这些, 也怕吓到你。”
柳沄沄在梦里又哭了。
朱成枚说:“没事的,不过饿了几年罢了, 昨晚这不是吃饱了吗?都亏你烧了许多东西来。”
柳沄沄哭着道:“外公你在下面过得怎么样?”
“正在排队等投胎呢, 我打听了一下,很有可能再投人胎。”朱成枚摇头晃脑地道,“外公争取早点投, 也许咱们还能在人间见上一面。”
柳沄沄破涕为笑了,“真的吗?”
朱成枚笑道:“真的, 就不要让王羽集家的小子给我做什么道场了, 做了道场又把我引渡去天上了,我只想再入人世呢。”
“我不能说太久,沄沄, 你在我装旧物的箱子里, 找到一本册子,那是我生前学习闾山法的笔记,把这个交给谢灵涯。”朱成枚说道, “你告诉他, 这个我找了一辈子也找不到传人, 留在那儿也是留着, 就送给他,当做报答吧。”
柳沄沄点头,又抓紧时间和朱成枚说了几句话,醒来后发现自己满面泪痕。
柳沄沄想到梦中外公的话,回老宅找了一下,果然在一个箱子里看到了压在最底下的册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法器。
于是,柳沄沄和黄彬一起将东西搬去抱阳观,交给谢灵涯,并转告他外公的话。
谢灵涯拿着朱成枚学习闾山法的册子,觉得压力山大,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虽然朱老爷子说是送我,我也只是兼职做这些的,但以后我会在道门中找合适的人传下闾山法,不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他对朱成枚的德行很钦佩,尤其是在朱成枚身上看到了舅舅的影子。
“谢谢你。”柳沄沄非常感动,外公都已经放弃了,但谢灵涯主动承诺,虽然他是兼职,但以后会传给别人。
“我也会在观中设牌位,让他老人家每日与历任祖师一起享受香火。”谢灵涯说道。
柳沄沄现在对这些身后之事很关心,问道:“谢老师,您说,如果我有的祖先和外公一样功德圆满,已经去投胎了,那我烧的祭品……?”
她决定以后每逢年节都要祭祀历代祖先,还有给那些阴兵也烧些供奉,但因为不了解,不禁有些疑问。
“因为很多人也不知道祖先究竟在何处,所以都抱着尚未去投胎的前提,如果他还在,能够过得好一些。而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寄托哀思的方法。”
谢灵涯想了想,说道:“曾有人睡梦中感觉口中有食物,醒来余香犹在。后询问法师方知道,这是前世的亲人还在祭祀他,因为信念太强,所以他仍有感觉。虽然已无前世记忆,但他心中也不禁十分感动,这么多年祭祀未断啊。后来根据梦中依稀的场景,他找到了前世的人家,送上一份礼物。这就是再续前缘。”
柳沄沄想到外公打趣的话,说也许他投胎投的早,还能再见一面,此时与谢灵涯的话好像印证了一般,竟有一丝激动,“谢谢,我知道了。”
谢灵涯供上朱成枚的牌位,称呼他为先生,虽然两人没有师徒之名,甚至从未谋面,但朱成枚赠谢灵涯闾山法,叫声先生不为过。
闾山法对各类妖精鬼怪很有研究,他们请兵请的三界五营兵马,也就是无论是天兵、阴兵、妖兵都能请,这方面的科仪很多。
谢灵涯看了以后说:“唉,这么说来,我和丁爱马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想,只是口头约定,没有盟誓罢了。你看,我会给他们香火,他们平时也帮我巡逻……”
张道霆问他:“那个丁爱马,他搞不好就愿意一直做阴兵。”
“是啊。”谢灵涯说道,他都去打听过了,超度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痛苦的,只是洗去你的罪垢而已。
而且如果法师的法力足够,甚至可以引渡上天,到东极妙严宫去享受喜乐。
这是除了投胎外的另一个好去处,可惜不是人人都能成功。
要是去六道轮回,也不是每个亡魂死后都能再投人胎,如果没有功德,下一世很可能就做一只狗、一只蚂蚁之类的了,就这,还得排不知道多少年的队呢。
丁爱马那时听了直摇头,“谢老师,我听你讲科仪,这超度之时,最后要给亡魂讲道开悟,然后亡魂又去什么道门的宫殿里住,那不是要遵守道门的戒律,而且没有在人间的娱乐了。”
谢灵涯:“……怎么,免费电影还没看够呢?”
丁爱马:“……”
丁爱马还真承认了:“能看一时是一时啊。”
谢灵涯拿他无可奈何,鬼各有志。像秦立民,他就想去投胎,来世多吃点好吃的。
丁爱马说:“那个,谢老师,以后您要是有外孙女了,我都不分你香火,我帮你保护她……”
谢灵涯直道:“去你的去你的去你的!”.
到了正月十五时,观中总算没那么热闹了,初八很多人就复工了,到了这会儿,学生也快要开学了。
谢灵涯一统计,他们这个送福的活动,每天都送了几千个福字出去,加在一起数量非常可观。
这天他正在算账,这天消耗的法物用品,便见一家三口进来道观,“有道长在吗?”
其他道士都在接待信众,志愿居士也有事,谢灵涯顺便看着,答道:“忙去了,几位可以稍等或者晚点来。”
“哦,那……”这家人问道,“今晚的供灯祈福法会,还可以报名吗?”
“已经截止报名了。”谢灵涯说道,这上元法会,是要提前准备报名信众的疏文、酥油灯等物的。
这对夫妻很年轻,领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母亲手上有个手环,中间是电话线一样的绳子,另一头连在小女孩手上,不知道是不是怕春节人多走散了。不过小女孩一直乖乖低头亦步亦趋跟着母亲,倒不像是会乱跑的样子。
那父亲说道:“能不能通融一下,我们才听说抱阳观的法会很灵验,钱不是问题。”
“这倒没什么,两百块一名,统一的价,灯应该有多的。”谢灵涯说道。其实都是他组织准备,回头他去加一盏,写写疏文。
这对夫妻松了口气,又道:“两百块?没有贵一点的吗?”
谢灵涯好笑地道:“你要多贵的?”
那丈夫讪讪道:“我之前看别的道观,有一万八一盏的……”
“是镶金的吗?”谢灵涯毫不犹豫地问,“我们这里没有。”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好吧,小哥,麻烦你了,给我们补报一下。”
“嗯,今晚八点过来。”谢灵涯给他们办了手续,一看登记的名字,原来男的叫齐亮,女的叫孟思雨,女儿叫齐小梅。
谢灵涯说话间又多看了他们女儿几眼,总觉得这齐小梅小朋友有点呆呆的,不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那么活泼。
“对了,小哥,求符到哪里求呢?我们想再求个符。”齐亮夫妇说道。
“符卖完了。”过年这会儿灵符供不应求,他和方辙俩人都画不过来,尤其是方辙不会画灵祖护身符。
“没了?”他们很失望。
“等等啊,我去找道长画一张。”谢灵涯总觉得他们女儿看起来不对劲,一时还不太敢确定,说着便放下账本,转到后院,提笔画了一张,然后拿出来。
夫妻俩一看,这朱砂印记都没干,还真是现画的啊!
孟思雨却是心直口快,问道:“道长不是有事么?”
谢灵涯一笑:“是啊,边做事边抽空画的。”
“哦……好吧,谢谢,麻烦你替我们谢谢道长。”俩人又交了钱,把符吹干后叠好,叫女儿拿好了。
谢灵涯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一问,因为他只是隐隐感觉不对,却不能识别,要是施长悬在就好了。不过这时,谢灵涯看到他女儿的手从厚厚的棉衣里伸出来,擦了擦鼻子。
只见那白嫩的小手上,赫然有几个青紫的淤痕。
谢灵涯盯着那淤痕,“这是怎么回事?”
齐亮和孟思雨神色很不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时候张道霆总算忙完了,到前头来,看到他们,“怎么啦?咦,小姑娘手怎么了,摔了吗?”
“道长。”他俩一看张道霆,倒是一下愿意说了,“我女儿最近遇到一些怪事。”
谢灵涯在一旁坐下,撑着脸听他们说话。
齐亮看他一眼,见道长也没说什么,便道:“起初是有一天晚上,我女儿的玩具滑进了沙发底下,她伸手去拿。结果感觉到一只手抓着她不放,当时我女儿就大哭大叫,我和我老婆过来一起把她往外拽,又拿拖把棍子往底下捅,可什么也没捅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拽出来——手差点脱臼了。”
也因此在手上留下了淤痕。
张道霆听得头皮都要炸起来了,还不好说。张道霆觉得自己都要留下阴影了,谁没有东西掉沙发下的经验啊,一想到在双眼看不到的地方,手在黑暗的家具下部摸索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握住自己的手用力拽!
——张道霆几乎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息,非常希望谢灵涯能站出来说点什么,破坏一下气氛。
可这时,原本呆呆的小女孩听到父亲的话,脸上也立刻露出恐惧之意。
孟思雨赶紧去握小女孩的手腕,小女孩却像触了电一样,立刻甩开。
母亲的手有点冰,让她回忆起那天晚上把手伸进漆黑的沙发底下后,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死死拽住,怎么也不肯放……
齐亮立刻醒悟过来,懊悔在女儿面前提了,让孟思雨把齐小梅带出去。
谢灵涯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用绳子系着女儿的手,对张道霆使了个眼色,跟着出去。刚才这对夫妇都以为他是志愿者之类的,就留给张道霆解释吧,他说可能管用一些。
谢灵涯在院子里的盆里摘了一朵花,放在齐小梅手里。
齐小梅看他一眼,怯怯接过了花。
“谢谢你,小哥。”孟思雨对他勉强一笑。
谢灵涯手结灵官诀,在齐小梅背上拍了几下,小女孩当时便感觉身上的阴凉仿佛被一阵温暖驱散了,缠绕在心头的恐惧也一下淡去了很多一般。
齐小梅主动伸出手,抱住了谢灵涯的手臂。
孟思雨惊讶地看着谢灵涯,她女儿自从遇到那件事之后,就连他们也很难亲近。
“没事。”谢灵涯又握着齐小梅的手看了一下,拿了些药膏出来,这是海观潮自己做的,他给齐小梅慢慢擦好药,齐小梅的神色就越来越放松。
里面张道霆和齐亮一直在说话,外头谢灵涯却是默不作声地安抚齐小梅,顺便还给齐小梅把脉,用太素脉法算了一下。
等到齐亮两人从殿内出来时,齐小梅已经由谢灵涯扶着去踩花坛边玩儿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齐亮也露出讶异的神色,和孟思雨对视了一眼,“张道长说要请他师兄出马……”
刚才在里面,就他和张道霆,他一说,张道霆就吓得发抖,导致他一脸莫名其妙。他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恐惧,张道霆先怕了。
然后张道霆赶紧解释,术业有专攻,他师兄才专攻这个,就是刚才出去那个。
齐亮就是没有想到,他们误认为是打杂的这位小哥,见效居然这么快,一下齐小梅精神就好了好多。
“就是这位,这是我师兄。”张道霆赶紧道,朝谢灵涯这边伸了伸手。
孟思雨:“……”
她还以为这小哥是打杂的,没想到也是专业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做道士打扮。孟思雨都觉得难怪他和女儿说了几句话,女儿立刻好转很多。
“刚才失礼了,大师,谢谢你。”孟思雨忙道。
谢灵涯摇摇头,“没什么。”
他也没到处说自己捉鬼的事,知道的人心里明白就行,所以画符都避着。后来看到齐小梅被吓到了,就先出来安抚一下,反正张道霆会解释。
张道霆给谢灵涯总结了一下,那天晚上之后,齐小梅晚上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只要是黑暗的角落,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只冰凉的手来拽她。
床底下,餐桌下,那只手好像无处不在。齐小梅手上的淤青,也越来越重。
齐亮和孟思雨都不敢让她单独待着了,家里的灯一到晚上就全打开,然后到处去求神问佛,已经请和尚做过一次法事了,今天又跑到了抱阳观来。
谢灵涯问过了齐小梅的生辰八字,自己推测了一下,施长悬不在,他自己试着问道:“你家……是不是新搬家的?”
“不是啊,我们家的老房子了。”齐亮道,“我丈母娘留给我老婆的,因为孩子要上学,就装修了一下住回去。”
“那就是动过土,是平房对吗?”谢灵涯更加笃定了,他算过齐小梅的命,变数应该是和土有关。
“是!我们把天井重新做了一下!”齐亮都快破音了,“您的意思是房子有问题?”
齐小梅被张道霆带着去喝水了,孟思雨把绳子解开站在一旁,此时也说道:“我外婆以前告诉我,物件老了会成精,是不是我们家什么老东西?是我家的木盆,还是我家的擀面杖??”
她记忆中这些都是有很长年头的东西了,自己小时候就在了。
“老物件是可能有灵性,但是这回应该是惊醒了地下的尸骨,天井,我看看照片。”谢灵涯看了一下他们修整后的天井,说道,“天井太大了,面积过大,引风聚水,躺在下头不舒服。”他想起什么,“是了,拖着你女儿的手,都是从下方出现的。”
齐亮和孟思雨都有种想晕倒的感觉,尤其是孟思雨,她从小就住在那儿,“那,那地下有尸骨?”
“别怕,人类发展这么多年,很多地方地下都有尸骨,只是埋得深或者浅的区别罢了。你们家可能正好和人家的埋骨地对上了,动土变了些风水,便把逝者惊醒了,这个……怎么说呢,人家可能在那儿住得更久。”所以谢灵涯也不好说谁有错,“而且这应该只是一种提醒,否则单凭你们,也没法把女儿拖回来。”
再有就是小孩阳气弱一些,所以才选择了齐小梅下手。
谢灵涯这么安慰,齐亮和孟思雨也没觉得多好,苦哈哈地看着谢灵涯:“大师,那现在该怎么办,把房子再变回去啊?”
“等我一下。”谢灵涯说着,背过身去开始查手机。
齐亮和孟思雨:“??”
为什么突然开始玩手机?
张道霆赶紧把话题引开:“可能是有人找,我师兄很忙的。”
最近还忙着准备考研复试呢……没多少天就要去复试了。
过了一会儿,谢灵涯信心满满地转身,“待我去你家,测出尸骨所埋之处,把它掘出来安葬,这样就永绝后患了。”
齐亮夫妇没注意到的时候,张道霆擦了擦汗。
……
谢灵涯去了齐亮家,以定穴之术测出具体的埋骨地,是齐亮家卧室一角的地方,从这个地方往下挖四五米,果然起出来一具白骨,而且泥土十分湿润。
孟思雨家这老房子,当初打地基也就一米,盖房子时都不知道下面还有白骨。
谢灵涯用白酒和黄表纸把白骨一根根擦干净了,然后装进容器中,念了几道度亡咒,叫齐亮去找块墓地安葬了。这年头买墓地也得花钱,不过对齐亮他们家来说,花钱消灾了。
包括他家卧室挖这么个大洞,回填后还得装修一番。
而这个时候,都已经过了上元法会的时间,不过之前谢灵涯给他们写好疏文了,只要让道长代上就是。
谢灵涯看齐亮忐忑不安,心里知道,“算了,这个我先带回道观念经,你要埋葬时,再来取。”
齐亮感激不已,要找墓地也得等天亮,他真不敢和这尸骨共处一室。
“其实你们以前就是楼上楼下住着,一直也相安无事啊。”谢灵涯笑着说。
齐亮:“……”
齐亮硬着头皮道:“您别说了,我都快不敢住这儿了。”
“人家这都要搬家了,别怕。”谢灵涯说道,“今天还供了灯,今晚上元节,天官赐福,你们一家一定会平安和顺的。”
“借您吉言了。”齐亮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
谢灵涯和他们道别,齐小梅还依依不舍地牵着他。
“手要好好涂药哦。”谢灵涯摸了摸齐小梅的脑袋。
……
谢灵涯回抱阳观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步行街挂着许多灯笼,这是传统习俗了。
上元节,天官喜乐,因此要点灯。
街市挂着红灯笼,一丝新春余喜萦绕着,而道观内也供着盏盏油灯,与天上星斗交相辉映。供灯使自身慧灯常照,福报深厚。
谢灵涯迈步进门,大门只是带关。他推门便见院内的桌案上星星点点,此灯要点满七日夜,因此法会结束也没收。
此时,灯火明灭间,隐约照亮正垂首念经的一抹形影。
谢灵涯依稀辨认出来,咳嗽一声:“是小可爱和小可爱的主人回来了吗?”
做完法事这么晚了,回来看到门未关,人独立,竟是有种还有人在等他回家的感觉,不觉一笑。
施长悬倏然抬头,恰好看见谢灵涯站在原处对自己一笑,一双卧蚕笑眼,极为生动,眼中落着的不知是满天星斗还是一院燃灯。
他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
若干年后,商陆神回忆起来,叉着腰说:“当时本可爱便念了一句诗!”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44章 见木依槐
施长悬在商陆神的细声尖叫中回过神来, 如梦初醒, “……回来了。”
谢灵涯抱着盒子走了过来,看看晚上供灯法会残留的油灯,伸手探向施长悬脸边。
施长悬没躲, 却见他只是把自己肩上的商陆神取了下来, 又把柳灵童也拿下来,两个小人摆在一处, 放供桌上, “叙旧吧。”
好不容易见到谢灵涯的商陆神:“……”
柳灵童:“……”
商陆神:“…………”
柳灵童:“…………”
“好久不见啊,”谢灵涯问施长悬:“在这儿干嘛?还以为等我呢。”
施长悬垂目道:“拜斗。”
谢灵涯恍然,“对哦, 今天上元节。”
拜斗就是礼拜北斗,道家认为人的生死归宿都在斗府, 拜斗是朝拜本命元辰, 都说世人欲免三灾九横之厄,便在静夜稽首北斗。
比较为世人熟知的,就是诸葛亮拜斗延寿。
而拜斗比较常见的日子, 就是三元五腊八节等, 上元节正是三元之一。
“我没有拜过啊,你对星象有研究吗?”谢灵涯抬头,“北斗在哪?”
施长悬指给他看, “北斗字长史。”
名字是很重要的, 呼其名则有所感应, 就像在门上写刀兵之鬼的名字“渐耳”能驱邪辟鬼。而世间万物、星辰神灵, 都有名字。
很多门派传法,有个很重要的一节课,那就是告诉弟子神灵的真名,尤其是祖师爷。做法的时候,要呼喊神灵的真名。
比如王灵官,他老人家原名王恶,后来跟随萨祖,萨祖给他改名为王善。
落在符纸上,写法又是各派不传之秘。
北斗之名谢灵涯并没学到过,他点点头,“还有什么吗?”
施长悬不去看他,仰着头道:“日字长生,月字子光,太岁字微明……”
施长悬指星辰告诉谢灵涯它们的名字,好一会儿后,海观潮起来上厕所,听到前面有声音,就出来看了一下。
海观潮无语了一会儿,“干什么,大晚上俩男的坐这儿看星星啊?”
谢灵涯:“……”
施长悬:“……”
本来很有学术气氛的,都让海观潮破坏了,谢灵涯一转头,看到施长悬都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撇过头,顿时自己也尴尬了。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回来晚了,刚好施道长在拜北斗,就让他教我认认星辰名……”谢灵涯说着说着,也说不下了,他觉得自己说起来都怪暧昧的。
海观潮的目光落在谢灵涯手边的盒子上,又来精神了,管他们看不看星星,“哎你还带了糕点回来吗?我饿了。”
谢灵涯:“这是人骨头。”
海观潮:“……”
海观潮打了个寒颤,往回走了,“什么鬼,抱着骨头看星星。”
谢灵涯和施长悬相顾无言,也没心情再认星星了,谢灵涯把柳灵童拿了起来,“睡了睡了。”
柳灵童刚上肩,谢灵涯就听到它“呼”了一声,还以为是在叹气要和商陆神分开了,“怎么,你们还没聊完吗?那今晚你和商陆神一起睡?”
柳灵童:“……不、不用了。”
……
出了节之后,小量也回来了。谢灵涯问他,和家里怎么样了。
小量挠着头说:“打了我一顿就好了……叫我在家乡打工,我跟我爸妈认真谈过了,我还是想回来再学习一阵,他们同意了。”
这段时间下来,谢灵涯也发现了,小量吃苦还是能吃苦的,他的问题在于,脑子不太灵光,看典籍时也经常看不懂,教的话,要掰碎了讲,饶是如此也很难开悟。
小量又肯用功,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小量都背下来了,也无法融会贯通,这就让谢灵涯有点无奈了。这个天赋都不能说一般,而是很差了。
小量还和其他道士不一样,他心里有个执念就是学法术,现在基本理论都弄不清。他估计也明白自己太木了,所以说再学习一阵看看,毕竟他现在接触的还不多。
谢灵涯答应了。
小量问谢灵涯,“谢老师,我看到书上说,道、经、师是三宝,精、气、神也是三宝,这些我都能理解,慈、俭、让这三宝我却不太理解。”
小量算是问对人了,谢灵涯对后三者算是有所了解,将三宝剑取下来给他看,三个字讲了半个小时,才将将打住,让小量自己领悟。
这家伙和往常一样,抱着书去啃了。
谢灵涯回头也继续做题目,准备复试,三月考试,而且他们学校考得还比较早,出了节已经不剩几天了。
他本来是坐在院子里做题,看到施长悬匆匆回来,问道:“怎么了?”
“裴小山,”施长悬抬头道,“最后一次见面,他招来了四方鬼王,我父亲受伤了。”
“伯父没事吧?”谢灵涯一下也坐不住了,“之前不是说,有了行踪就通知大家一起去吗?”
他这里还时刻准备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交手了。
“裴小山用了代形术将人引开,自己却又去了省城,突袭道协,那时正在开会,大家都没想到。”施长悬简单解释了一下。各家中流砥柱都去追踪了,一些领导、老法师在开会,谁知道裴小山声东击西,为了保护普通人,多少都受伤了。
“裴小山的代形术,已经能骗过那么多法师的卜算了?”谢灵涯想到舅舅说千万不能轻视裴小山,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重视,还是低估了。非但如此,裴小山主动出击还全身而退了,他可能已经完全掌握了都功印,四方鬼王都呼之即来。
这个家伙啊,被狗咬了都这么丧心病狂……
“有人跟在裴小山身后,他要逃往外省了,我现在就去。”施长悬说道,他们必须趁早把裴小山抓住,否则裴小山越来越掌握精通都功印,会更加难对付,未来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我也去。”事关舅舅上任后第一件要案,谢灵涯一心要去。
“你还要考试……”施长悬不知他还有一份顾虑,有些担忧,“我已经打听过,道协和省政府有扶持名额,可以申请。”
他还以为谢灵涯是为赚钱拼了——提供线索都有奖金,抓到本人当然更有。
谢灵涯愣了,随即笑出声来,“没事没事,我都复习好了!”
施长悬看了看他的题目,谢灵涯赶紧拿起来给他看,“看看我做题这个正确率。”
施长悬这才相信,但仍是道:“你考完试再去吧。”
“我怕又跟丢了啊!咱俩一起去怎么了!”谢灵涯哪里肯再等,现在裴小山融会都功印,实力又有进步,要往外省去。要是掺和进别省的阴神,舅舅面子多挂不住。他不跟着去,也没法安心复习了。
施长悬听到他后半句一起去,沉默了几秒,“好吧。”
谢灵涯赶紧去告诉张道霆等人,他要收拾东西紧急出门了。
“师兄又去赚钱啦……”张道霆依依不舍地道,“保重啊,别又受伤了。”
“我尽量吧。”谢灵涯说道。
这时天空传来一声闷雷。
张道霆在谢灵涯指导下也看了点书,听了雷声怅然道:“惊蛰前闻雷,这是凶年之兆啊。”
“少他妈乱给我立flag,”谢灵涯看他一眼,“惊蛰前闻雷是农夫不好种地,才成凶年,我去打裴小山,你说点好话不成吗?”
张道霆:“……”
“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张道霆告饶道,“这一定是谢总旗开得胜的号角。”.
施长悬买了火车票,前头部队说他们追着裴小山到省城附近的小县城里去了,高铁站都没有,只能买火车票,说不定还得转车。
两人上了火车,谢灵涯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两个大婶,看他们俩身上都挂着一个木娃娃,还指指点点,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流行风气。
谢灵涯埋头摆弄几根棍子,摆卦象看,不过他也是刚接触,只是聊解心烦罢了。
后半程已经是夜晚了,谢灵涯靠着窗打瞌睡,忽然听到对面的大婶喊了一嗓子,他一下惊醒了,“怎么?”
大婶指着窗户说:“刚刚窗户被敲响了啊,从外头!”
原本惊吓的乘客们都一脸无聊,“碰到树枝了吧。”
大婶一脸狐疑,“不对,好像是……”她用手叩了两下,然后确认道,“没错,是这样的声音,树枝怎么碰得出来?是不是有山猴子扒在车上了?”
“疑神疑鬼。”有人嘀咕了一声。
“不对,真的不对。”大婶把乘务员都叫来了,非让他们查看一下,车厢里的窗子都是没法打开的,乘务员无语地去其他地方开窗探头看了一下,回来又用手电照了一下外面。
“真的什么也没有,咱们正在荒郊野外,离下一个站还有二十分钟。”乘务员保持礼貌回答。
大婶这才讪讪坐下来。
谢灵涯和施长悬没有作声,只了然地对视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大婶也半睡半醒,窗户又“笃笃”响了两声,谢灵涯正好没睡,盯着外头看。只见窗外有张红色的、周围长满毛发的脸。
他和这玩意儿对视了一眼,冷静地并指隔着车窗凭空画了一道灵官符,顺便加送一根中指。
这家伙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尖叫,一下摔下去了。
大婶猛然醒来,这回不止是她,她同伴,还有旁边几个乘客,都听到那声尖叫了,甚至刚才敲玻璃的声音也有人听到了。
“我就说吧——”大婶惊恐地站起来,“刚刚那是什么?”
大晚上的,真的怪渗人。
恐怖片的情节都涌上心头了,有的人就算不信,也被大婶的表情搞得毛毛的。
这时候谢灵涯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刚刚是我,我朋友踩我脚了。”
众人:“……”
大婶:“……”
“真的对不起,肯定不会再出现了。”谢灵涯抱歉地道。
而接下来,也的确没有再出现什么敲玻璃的声音,那只是一只不成气候的山魅而已,虽然不知道这个年头了,在省城周遭,即便是野外,不知道哪来的山魅,又不是深山老林。
谢灵涯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听耳边的柳灵童说道:“阴兵伏首,万鬼随行。见水依槐,遇庙躲灾。”
这什么意思?
谢灵涯一愣,小声念给施长悬听,施长悬也不大明白地想了一会儿。
耳报神不会无缘无故预报,只是这话说得谢灵涯实在有些不懂。后面像是预警,阴兵,万鬼,这些是指裴小山还是他自己?
谢灵涯不禁道:“宝贝儿,会说白话吗?”
柳灵童:“……”
谢灵涯:“裴小山那王八蛋是不是又招鬼了?”
柳灵童大哭,“我、我只知道这么多了,我不会了……我算不出……”
当初商陆神更惨,遇到裴小山,一句话都说不全,这是变数太多了。而现在柳灵童所预测的未来也十分模糊,它又忧心又急,也快要说不出话了。
“没事没事,你别哭啊,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见招拆招。”谢灵涯安慰柳灵童。
商陆神在施长悬耳边酸溜溜地哼了一声,这些它也能报出来啊,它和柳灵童就差在它不是挂谢灵涯肩膀上。
谢灵涯下车时柳灵童还在抽抽噎噎,他们上了出租车,根据同行提示,应该在郊区的山里。这也不奇怪,山属阴,裴小山要干点什么,都老往山里钻。
柳灵童好不容易不哭了,但还是丧丧的自责,自己没测出来什么重要信息。
“真的不用自责了。”谢灵涯忍不住说出声来。
出租车司机:“啊?”
柳灵童突然间非常振奋,大声说:“他想绕路!”
这时商陆神也喊出了声:“下个路口左转!”
司机正打算右转,谢灵涯和施长悬一个说“你别绕路啊”另一个说“前面别右转,左转”,把司机吓一跳。
这俩不是外地人吗?
而且他这才刚刚有了念头,手还没真转下方向盘,就被喝止,太惊吓了。
司机赶紧讪讪一笑,“哪能,我没打算绕路。”
司机被戳穿了一次,老老实实开到了目的地。
柳灵童因为帮主人省了车费而重新恢复了斗志,商陆神也因为帮别人省了车费精神百倍…….
小县城的山阴气浓重,不知道是一直如此,还是裴小山来了才这样。
谢灵涯心念一转,调来本地阴兵,只见两个冥差很快就出现在面前,一抱拳,狼狈地道:“法师见谅,只有我们两个,其他兄弟都在到处索拿厉鬼。”
“什么?”谢灵涯不解。到处索拿厉鬼?
冥差道:“本县突然鬼怪四起,令我等疲于奔命。”
谢灵涯想到在火车上好好的,忽然有山魅,“是裴小山那王八蛋吧。”
裴小山手里有都功印,只要他想,这里戳一下,那里盖一下,什么山魅厉鬼不都被他唤起来了。他还把这些鬼怪都放出来,好干扰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反正本县的冥差只借得到两个,过界叫其他城市的冥差不太合适。
好在谢灵涯还有方法,他才学了闾山法,压根没想怎么去调节,虽然他有提举城隍司印,能和城隍商量一下,但是急着干活呢,当即把令旗摆出来,口念咒语。
闾山派的法师职位是代代相传,兵马也可以代代相传,朱老爷子和他的兵马有过契约,他虽然去世了那些兵马也没散去,这就便宜了谢灵涯。
虽然他和那些兵马没有“合同”,但有闾山派世代相传的法诀,还有朱老爷子的面子在,不一会儿,便有两万兵马赶到。
他们原本在柳沄沄身边巡逻,感应到朱老爷子的弟子征召,留下一部分保护柳沄沄,其他的都来了。
这些兵马全都在朱老爷子管束下练习过排兵布阵,十分有纪律性,排成阵列站在谢灵涯面前。
谢灵涯也没下过令,又不想露怯,拿着小令旗,犹豫一下道:“全体都有,向右转,齐步走——”
施长悬:“……”
可别说,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兵马还听懂了,向右转往山里走。
“进山后分为小队,搜寻裴小山的踪迹。”谢灵涯把裴小山的样子形容给他们,然后这些闾山兵马立刻分为十人一小队,向各个方向出发。
两名冥差则随行在谢灵涯身边护持。
……
此前追着裴小山的那些人已经没信了,不知道是找到人了,还是手机没信号了。
柳灵童紧张地感应着山林之内的事,试图指出裴小山的方位,但只能大概说出一个东南方向。
这样也差不多了,谢灵涯传令让那些兵马也都往东南方去,自己和施长悬深一脚浅一脚地爬山。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谢灵涯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他想到柳灵童的预言,正想说些什么,那两个原本飘起来的冥差忽然猛然落下来,瑟瑟道:“有个鬼、鬼王……”
他们也是鬼,只是去了城隍庙当差,而鬼王这个级别,他们实在惹不起。鬼王顾名思义,是鬼里头非常牛逼的,只差一步就要成鬼仙了。如果不是都功印,裴小山可能真使唤不动他们。
裴小山召了四方鬼王,鬼王在这里,裴小山距离应该也不远,谢灵涯振奋了一下,开始捞袖子。
施长悬却拉住他,“四方鬼王各分东西,但如果有人能聚齐,他们会互为依仗,实力加倍增长。不能硬敌,否则到不了裴小山所在。”
谢灵涯本来还在迷糊鬼王的实力具体是什么等级,这时谢灵涯忽然感觉到有一千兵马突然失去感应了。
他心里猛然一沉,这不会是被那劳什子鬼王吞噬了吧,他赶紧下令让其他兵马避开。
冥差也召集地道:“来了,来了。”
“见水依槐!”施长悬从怀里摸出一张蓝纸,剪了两个小蓝人,贴在谢灵涯和自己身上,然后一推他,“别说话!”
水边长着一片槐树,谢灵涯经过施长悬提醒,一把抱住槐树。
刚刚做完,就见树木掩映间,一个两人多高的鬼影飘来,除了格外高大,身上各处都像正常人,只是眼珠子一片血红,没有瞳仁。应该就是鬼王之一。
鬼王见到冥差,飘了过来,那两个冥差也知道该怎么做,当即哇哇怪叫往后跑,引走鬼王。
鬼王一出现,谢灵涯就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阴寒的感觉席卷全身,幸好刚才没想硬刚,他估摸了一下,搞不好就算能打过鬼王,也和上次一样脱力了。
好在有施长悬这个代形法术,小蓝纸便如小鬼,贴在身上再往槐树上一依靠,鬼就会产生错觉,看不到他们,以为这只是槐树阴气过重,顶多觉得槐树下也要生山鬼了。至于柳灵童和商陆神,它们本来就是木灵,更好依附了。
谢灵涯刚松了口气,忽然身边猛然又一冷,那鬼王不去追冥差,反而飘回来了。
“……”谢灵涯一下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也不敢动,山里的风轻轻吹,他怕把小蓝纸吹掉了,只用眼睛去看施长悬。
施长悬依着另一株槐树,也一动不动,用眼神示意谢灵涯镇定一点。
鬼王似乎感觉到了有点不对,原地绕了几圈,红色的眼珠子盯着谢灵涯这边,竟是忽然飘了过来,眼睛四处巡视。
谢灵涯觉得他的眼睛中像是有一汪血海,看得人眼睛都疼,心底生起寒意,要换个胆子小一点的人,估计能当场尿出来。
谢灵涯不知道他发现了多少不对,僵硬着任由他打量。
鬼王的脖子忽然伸长了,长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程度,脑袋这么平移着贴到了谢灵涯面前,语气中有淡淡的狐疑,“唔?是什么?”
毕竟是鬼王,施长悬匆忙间使出来的代形术虽然没有明显破绽,他也直觉不对劲,不肯离去,一个劲打量。
谢灵涯汗都快滴下来了,他不怕正面刚,但这样子也太吓人了,那俩眼珠子都要贴着他了。
鬼王眯了眯眼睛——
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是,是我啦。大王你好。”
第45章 四方鬼王
谢灵涯都吃了一惊, 关键时刻, 柳灵童自己显露行迹。
鬼王伸手把柳灵童拿了下来,谢灵涯只觉肩上一阵冰凉的触感拂过,他很想把柳灵童拿回来, 但还是忍住了冲动, 屏息凝视接下来的发展——如果鬼王要把这么可爱的耳报神也吞了,他可真不能忍了。
“我就说此处怎么怪怪的, 原来是个小柳人。”鬼王竟然笑了几声, 声音也冰彻入骨。
柳灵童瑟缩地道:“大、大王饶命,我不敢直视大王的威风,所以躲起来, 但还是被大王发现了……”
鬼王问道:“你是什么来历,好像不是天生的木灵。”
柳灵童小声道:“我原是幽魂聚集在河边之柳化形, 曾被人捡去做耳报神, 后来因为报的全是琐碎之事,被丢弃荒野,现下独自修炼。”
一些本事不大的耳报神就是这样, 只能报点厨房盐吃光了, 主人你老婆腿毛该刮了之类的事,脑子还转不过弯来,结果就是被主人恼羞成怒地卖了或者丢弃。
但商陆神和柳灵童, 一个是先天木灵, 一个被高人祭炼, 都不在此列。
鬼王并无怀疑, 他都不觉得这个小柳人有胆子骗自己,想到自己把它给吓出来了,便很是得意,把柳灵童栓在了耳朵上。
他体型高大魁梧,小小的柳灵童挂在耳朵上,腿都落不到肩膀上,看起来更加袖珍了。
鬼王摸摸耳报神,还挺满意。
谢灵涯目瞪口呆,什么意思,这鬼王难道准备养耳报神?不是……都鬼王了还用得着柳人预报术?还是说看我们柳灵童萌?
柳灵童倒是没有危险了,但谢灵涯心态有点崩。
谢灵涯恍惚之际,鬼王已扬长而去了。
鬼王走后谢灵涯也没撕了小蓝人,“这鬼王养耳报神是什么诉求啊。”
施长悬也有些无奈,他方才同样紧张观视发展,没料到是这样,“先跟上去吧。”
只能这样了。趁着鬼王行迹还没消失,两人悄悄跟在后头。
……
鬼王向深山中飘去,本来速度都很均匀,忽而一道飞符自南方疾射而来,落在鬼王胸口,这是飞符征兵,鬼王立刻随着一阵风而去,很快不见了。
这应该是裴小山在召唤鬼王,也不知是需要鬼王做什么?
糟糕的是这样就跟不上了,谁知道他具体去何处。谢灵涯正想加快速度往那边赶,试试能不能追上,忽然听到一声大叫。
他和施长悬一起循着声音找过去,只见一块岩石后面靠着一名穿着道袍的青年,他两眼上翻,眼白都露了出来,紧咬牙关,两颊紧绷,身上不断抽搐。
“不好,鬼上身?”谢灵涯拿出一张灵祖护身符,贴在青年脑门上。
青年只顿了一下,抽搐的幅度更大了。
谢灵涯大惊,“这么厉害?”
施长悬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可能是癫痫发作。”
谢灵涯:“……”
谢灵涯:“羊癫疯啊?要不要这么拼,这样也来抓人。”
看这个打扮是道门中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是要来抓裴小山的。
通常情况下,癫痫发作完就会自然恢复,两人给他把衣领松开,扶着侧躺下。为了确认这人的身份,施长悬在他身上找出来一本本命法箓。
这是正一弟子入门时师长所授,箓分很多种,这一本能庇护弟子一次,驱邪避难,而且各个门派的箓书不一样,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他的来历。
施长悬扫了一眼,“这是清微派的师弟。”
这清微派的道士过了十分钟,才缓缓苏醒。
“你终于醒了啊,”谢灵涯松了口气,“这里没信号,没法打急救电话。”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听口音就知道不是鹊山人,不过道门内自有联系,施长悬表明了身份。
“多谢两位师兄,”这人刚刚发作完,身体还没恢复,吃力地道,“我师父,我师父被鬼王抓走了,还有其他前辈……”
裴小山招了四方鬼王,他们遇到了一个,还有三个呢。
清微派道士自我介绍叫萧柏青,鬼王来的时候,因为刺激过大,他一下发病了,然后他师父和鬼王斗法,被抓走了。也不知怎么,鬼王就忽略他没管了,可能以为他自己就要挂了。
后来谢灵涯才知道,萧柏青从小就遗传了癫痫,本来通过服药已经控制得挺好了,就是做道士之后,一见鬼王吧,鬼王还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竟然被刺激得重新发作了。说不定鬼王就是看他太倒霉了,才没管。
“萧师弟,你先在这里别动,我们去找各位前辈,你这回头得送医院啊。”谢灵涯按着他不
让他动,又招来了一队兵马看护他。
虽然跟丢了鬼王,但是萧柏青从怀里摸出一只罗盘,“这是我们观中秘传的罗盘,可以找到我师父的方位。”
他把一张符纸塞进罗盘下方的小机关里,谢灵涯估摸着,里头可能是和他师父有关的东西,比如毛发,或者生辰八字。
罗盘本来是用来看风水的,但道门方术发展这么多年,萧柏青他们这一门就实现了一些奇思妙想,用来寻人。看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有点准头。
谢灵涯不会看罗盘,便给施长悬拿着,施长悬和萧柏青交流了几句后,便拿着罗盘寻路。
在山里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施长悬才说了一句:“到了。”
两人偷偷摸摸爬过一个山坡,便看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地上,有七八个道士坐在原处,手上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却连在一旁的树上。
从这个角度看不太清,谢灵涯尽量把头压低,才看到树冠下露出的几双脚,顿时脸色有点难看,什么姿势才能脚悬在树下啊,那分明是几个吊死鬼,拴着那几个道士的是上吊绳。
缢鬼怨气是很大的,谢灵涯和吊死鬼打交道的经验都不是很愉快,这幅情景让他又回想起来了。
再看旁边,裴小山不知道在哪,唯有四个鬼王聚在一处,没管被缚住的道士们,而是聚在一起看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
谢灵涯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还有个鬼王伸手去捏柳灵童,他握紧了拳头,“居然调戏我的耳报神……”
这时,裴小山出现了,他从另一边的林子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些山魅,那些矮小的山魅肩上扛着棺材,吃力得腰都更弯了。
棺材上还带着泥土,显然是新挖出来的。
裴小山手里还有一把剑,应该就是三五斩邪雌雄剑中的雄剑,雌剑被道协的人抢回去了,他就剩下这一把了。
裴小山以剑为令,一挥,那些山魅就加快速度,把棺材放到了平地上,鬼王们也散开了,躬身站在裴小山面前。
裴小山一看到其中一个鬼王耳朵上的柳灵童,面色立刻冷了下来,上前拽下了柳灵童。
鬼王:“干嘛??这是我的。”
刚刚他还和别的鬼王说,捡到一个柳人,这不比猫强多了吗?
——作为一个鬼,他们是没法养活物的,养不长。
裴小山看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的。”
鬼王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生气,恶狠狠地盯着裴小山,忍着气道:“……这是我捡到的。”
“哼。”裴小山冷笑了一声,手捏着柳灵童,手里的剑一指,“在哪捡到的,回去找,还有个活人——或者两个,一定也来了此处。”
他当初在杻阳落下了柳灵童,现在柳灵童出现在这里,十有**和谢灵涯、施长悬拖不了干系。他现在还记得那两个人让自己吃的苦头,要不是他们,他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鬼王又看了柳灵童一眼,但裴小山手中有三五斩邪剑和都功印,他只能转身向来处飘去。
“等等。”裴小山喊了一声,“再去一个,务必把人给我带回来。”
鬼王停下来,看了看一个同伴,便有另一个鬼王也出来,和他一起去找。
鬼王也是有身份的,哪有什么人类敢像裴小山这样和他们说话,因此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裴小山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甚至鬼王越生气,戾气越重,他就越开心。他从与鬼神为敌,到现在役使鬼神,心理已经扭曲了。生气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裴小山做完后,又对剩下的鬼王道:“我要书符了,你们按照我说的方法,把这几个人杀了,我要把他们也炼成阴兵。”
那几个道士都恶狠狠地看着他,“裴小山,你——”
裴小山只看了一眼,原本缠着他们手的绳子,一下滑到了脖子上,勒得他们说不出话来,眼睛都往外突。
裴小山转身,去自己临时设的法坛。
另一边,谢灵涯和施长悬抱着槐树,那两个生气的鬼王没发现,也不知道他们就在旁边,反而向之前的来处寻去。
他们一走施长悬便端坐开始存想流金火铃,谢灵涯则把三宝剑抽了出来。
本来谢灵涯看到那几位前辈被绳子勒住就想直接动手,后来看到裴小山要离开,就稍等了一下,如果裴小山也在压力太大了,先把前辈们救出来比较好。
裴小山又钻回了林子里,再看那两个鬼王,一个将其中一名中年道士往棺材里按,另一个则一拉上吊绳,树上的吊死鬼便滑下来,一把一把拉着手里的上吊绳,将道士们拖过来。
道士们抓着脖子上的绳子,腿蹬地,划出深深的痕迹,但还是抵不过吊死鬼的力气,主要是一旁的鬼王压制住了他们。
道士们的腿一寸寸离地,隔着那么远,谢灵涯却仿佛能感觉到他们的惧意……
谢灵涯看施长悬还没准备好,却也忍不住了,把蓝纸一扯,提着剑冲下去了,从包里抓出来一把灵祖符,然后一剑插在土里:“普在万方,道无不应!”
黑暗中仿佛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波澜一般荡开,吊死鬼们尖叫一声,手上不禁松了,道士们的脚这才重新落地,而那个被按进棺材的道士,也因为鬼王抬头扫视放松了手下动作而获得喘息的时刻。
两个鬼王“咦”了一声,没想到突然钻出来一个活人,看样子还是个道士。
其中一个鬼王嘿嘿笑了两声,“这不会就是本家要抓的小道士吧。”
“我不是道士。”谢灵涯也冲他龇牙一乐,“我是兼职的。”
鬼王冷笑一声,心念一动,地下爬出万数阴魂,这些都是此前裴小山征召的,现在自然归在四名鬼王手下调遣。
“巧了,我也有。”谢灵涯施展闾山法,把令旗拿出来,“弟子一心三拜请,五营兵马降临来!”
裴小山招的那些兵马之前就是普通阴魂,胜在数量多罢了,而且他们练兵才多久?闾山派的兵马里,有朱成枚祖师起就训练的老兵,最新也是朱成枚训过几十年的,可能不如鬼王,但是和那些阴兵一比,只是一个露面,气势上便胜过了。
谢灵涯身后一万多兵马排列如云,他一下令,便整齐划一地排兵列阵。谢灵涯不懂兵法,他们在朱成枚手下自己学习过,自动形成阵法。
谢灵涯则对上那两名鬼王,他俩见谢灵涯竟然还养了这么多阴兵,也有些惊讶,不过并不害怕,从口中吐出一阵阴风。
这阴风比寻常鬼类的阴风强多了,那些是微风,这就是飓风。
好在谢灵涯别的不多,就是符多,他抓出一把灵祖符引动,“邪魔归正!”
符纸遇到阴风,迅速化为灰烬,两相对消。
鬼王们也没见过这样用符的,露出一点异色,随即森冷一笑,“可以啊。”
谢灵涯不客气地点头,心头其实还是很有压力的,但不能被看出来,他把背包打开,里头满满的全是符箓。
俩鬼王都无语了,“你……你这兼职小道士,上哪弄来的这么多符。”
“早知道要对付裴小山,抽空熬了几个大夜。”谢灵涯虽然没听到他们和裴小山闹矛盾,却下意识地挑拨,“不如几位大王跳反吧,裴小山不是什么好家伙,一起收拾了他,都功印我们会封存,然后给几位大王奉上满满的祭品。”
鬼王们:“……”
谢灵涯:“再悄悄告诉你们,我在下面有关系,你们不是要修鬼仙么,我帮你们疏通一下啊……”
“黄口小儿,胡言乱语。”鬼王被裴小山拿捏着,哪会那么容易投诚,再说这小子说得也太离谱了,还在下面有关系,骗谁呢,小道士最喜欢吹牛了,天天做法时嚷嚷着要城隍爷都坛前听令,其实连个鬼都招不到。
鬼王们不屑地说了一句后,当下便冲了过来。
谢灵涯拖延时间不成,就地一滚,一剑向上挥去,三宝剑划过鬼王的肚皮,带起一阵阴气像被焚烧的黑烟一般刺啦啦散开。
换了寻常阴物,慈剑一出,不死也重伤了,对鬼王却只是划了个小口子,令其更加生气了,红眼珠盯着谢灵涯,更加生气了,两个鬼王竟是手拉手,合为一体,身形暴涨。
谢灵涯这才知道施长悬说四方鬼王齐聚后互为依仗是什么意思,这都相通了,他掏出一把符引动,然后趁机往前一扑,拍开两个吊死鬼,砍断了上吊绳。
这时身后符箓竟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回头一看,二合一版鬼王挑衅一般把符箓吞了下去,在肚里爆豆一样响着,肚子翻滚几下,但对动作没多大影响,反而因为奇怪的抖动显得更加诡异吓人了。
谢灵涯赶紧回身挥剑,慈剑破魂,落在鬼王身上,令其身形更加凝滞了一下。
被解开的几个道士赶紧把棺材里的道士也拖出来,这时候 谢灵涯才发现棺材里头其实装着半棺材的黑色、黏糊糊的水,粘在道士的衣袍和脸颊上,散发着腥臭味。
谢灵涯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他忍着恶心道:“快走。”
“多谢道友。”那几个道士看看鬼王,心中十分没底,这可是四方鬼王,这个年轻人刚才那几招确实不错,带来的阴兵也把裴小山的兵马都困住了……可对上鬼王不还是有些不够看了吧,走,真的走得掉吗?
虽说如此,他们还是在谢过之后开跑了,万一有一线希望呢。
鬼王一步步走过来,虽然身形缥缈,却如有万钧之重,离得越近压迫感越眼中,阴寒的煞气扑面而来,让谢灵涯觉得几乎要在自己的眉毛上凝结成水里了……
“普在万方,道无不应!”谢灵涯大喝一声,双手握剑向上一刺,与此同时,鬼王的大手也拍了下来,握住了谢灵涯的三宝剑。
黑气不断从指缝剑逸散,金光丝丝缕缕透出来,但鬼王的手终究是没有动。
鬼王森然道:“此剑威力远不止此,你能试出来吗?”
“能。”谢灵涯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来了,小心!”
谢灵涯一说完,便抽剑就地一滚!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流光从不远处飞来,穿过鬼王心口!
施长悬存想完毕,流金火铃上下翻飞,困住鬼王身形。
谢灵涯趁机爬起来就跑,赶上那些道士,“快跑快跑!”
真交了手谢灵涯就知道为什么裴小山能大闹道协了,这四方鬼王真的厉害,同时也侧面印证了张天师三宝的牛逼。
鬼王与流金火铃缠斗一阵,一掌拍在上面,将火铃拍碎了,然后开始召唤自己的同伴。
谢灵涯跑到施长悬面前,只见施长悬已经吐血了,赶紧把他也拉起来,一群伤病残将疯狂逃命。
道士们有点绝望,谢灵涯的阴兵都在对付裴小山的兵马,后有鬼王,另外还有两个鬼王也要赶回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裴小山可能也察觉了,不知还会如何做。
“没事,我找个地方请祖师下降!”谢灵涯喊了一声。
他之前最常用的是请王灵官神目附体,使用完后会有一点不舒服,他推算过,倒是能来个大的,请祖师下降。但那持续时间恐怕不长,所以要用在刀刃上。
而且,做这个法还得专心念咒,现在逃得气喘吁吁的,显然不行。
刚才正是谢灵涯救了大家,在鬼王手下也走了几招,大家生出一点希望来,继续迈动脚步。
谢灵涯记得柳灵童的预言,知道一定有个地方能暂做休息,所以没有失去希望,且跑且往后扔符纸,阻挡鬼王的步伐。
一整个包的符纸用得只剩下一个底了,而之前去寻找他们踪迹的鬼王也赶了回来,身后一个二合一版鬼王加两个鬼王缀着,谢灵涯回头看动静,焦急之际,只听那个进过棺材的道士说道:“那边好像有个庙。”
众人看去,黑暗中果然有个破败的残庙,不知修建多少年了,早已被荒废,塌了三分之一,爬满树藤,牌匾也掉了,连是什么庙都看不出来。
谢灵涯却大喜,“进去躲着!”
道士们一脸迟疑,这要是完好的庙宇还好说,但残庙一座,如何抵挡妖魔?
可谢灵涯语气十分坚定,他们不知不觉就听了谢灵涯的,跟着往那里头走。
进去前,谢灵涯把所有的符箓都贴门口了,然后才扶着施长悬进去。
门窗上满是蜘蛛网,神像也倒了,落满灰尘。
门外,鬼王追到,一看那些符纸,烦得很,一路上都被这些符纸小小骚扰,鬼王们达成共识,站在一起,互相融合,眼看二合一就要成了四合一——
四方鬼王各代表一个方位,四者相加,威力绝对不止是相和那么简单。
庙内,谢灵涯正要念咒,忽然目光落在地上的牌匾,蹲下来擦去了灰尘和蜘蛛网,上头赫然有四个字“崇恩真君”。
谢灵涯一下愣住了。
施长悬也看到那几个字,迅速上前将神像扶起,道了声冒犯,用衣袖擦去灰尘。
尘埃拂尽,果然露出崇恩真君萨守坚萨祖的真容。
谢灵涯觉得自己在一秒内思考了很多,然后毅然决然地端坐,口念萨祖宝诰,“……都天宗主,一元无上萨翁真君,玄风永振天尊!”
其他道士看到谢灵涯开始拜此处神像,神色一紧。
便是谢灵涯要请自家祖师爷,大家已经提心吊胆了,神人感应,哪是那样容易,又何况在路上随便遇到的庙宇所供神灵呢?这还是废弃不知多久的庙宇,神灵能理你么!
门外,鬼王将符箓踩进土里,弯腰推墙——
就在鬼王之手触及灰扑扑、残破不堪的外墙一刹那,雷霆大作,狂风四起。
萨祖得道,掌玉枢雷府,运风雷于咫尺之间,剪妖魔于斗罡之下。
明明是天外雷鸣,明明是向内推墙,院墙却往外一道,压在鬼王庞大的身躯上,砖石就像有泰山之重,压得他动弹不得,更有道道雷光闪烁在其身!
砖石怎么可能带电?
小庙的外墙倒了,却无妖魔能再进来半步。
……
谢灵涯睁开眼睛,舒了口气,“就和你说了有关系,而且不但下面有关系,上面也有……”
崇恩真君萨守坚,与张天师并列四大天师之一,这地方,是我们祖师爷的师父的庙宇!
谢灵涯真正是第一次拜萨祖,不过……护短,果然是一脉相承的!
第46章 道以心传
鬼王被困在院墙之下, 众人这才真正获得喘息的机会, 不过除了施长悬以外,其他道士还在发呆呢。
什么,崇恩真君真的显灵了?
萨祖的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啊, 荒郊野外没有供奉的废弃庙宇也显灵?
更重要的是, 这年轻人看着才二十多岁,他们中有的都修道二三十年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谢灵涯对着萨祖的神像又长拜三次, 拳抱阴阳,在心中默许:“感谢萨祖关爱,弟子打完裴小山一定将您的神像打扫干净, 请到庙中供奉,让您香火昌盛。”
帮了这么大的忙, 谢灵涯一激动, 又许了一个配殿出去。
拜完萨祖后,谢灵涯把萧柏青给的那个罗盘拿出来,“清微派的前辈是哪位?我们遇到您弟子了。”
那个被按进棺材里的道士惊叫了一声, “柏青没事吧?”
他被抓走后一直无暇分心想徒弟, 现在谢灵涯一说,他立刻意识到萧柏青还不知道躺在哪儿,之前犯病了鬼王都没抓。
“萧道长已经恢复神智了, 但是因为没信号, 我没办法联络人, 只暂时叫一队阴兵守着他。”谢灵涯说道。
“太感谢了……”萧柏青的师父感激地道, “不知这位法师在哪处宫观修行?”
其他人也睁大眼看着谢灵涯,想知道他的来历。
“我叫谢灵涯,是鹊山省杻阳市抱阳观的负责人,不过并未出家。”谢灵涯说罢,就有人想起来了。
“我记得你的名字,之前找到裴小山下落的也是你吧。”
“对对,好像是的……”
“上次我还看过资料,抱阳观供奉的主神是王灵官。”
“哦——”
道士们露出有点恍然的神情,王灵官啊,崇恩真君的弟子,那就对了,虽说是路上遇到的庙宇,但里头供的神和这年轻人是一个派系。
虽说这份修为也很难得,不过这个直系传承绝对也很重要,道门的神仙那么多,传承派系也极多,一个道士不可能感应那么多神灵。
“诸位,现在是个好机会,四方鬼王被困住了,趁机擒住裴小山,否则他招来更多厉害的阴物怎么办,都功印在他手上多留一天,他的危险性就多增长一份。”谢灵涯说道,“只是不知道大家现在情况如何?”
谢灵涯准备问一下,看还有几个人能组队一起去打裴小山了。
施长悬被流金火铃反噬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不过仍是道:“我休息片刻即可。”
其他几个道士多少也受了伤,他们能跑到这地方来追裴小山,就没有胆小怕事的,而且没有被路上裴小山放的那些精怪阴物缠住,实力也有一定水准。
估量了一下,有三个人是没法再战了,剩下四个人还行。
大家把身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谢灵涯的符都用完了,施长悬那里还带着一些原料。
有人说:“之前我听到,裴小山也要去画符,还有都功印加盖……”
谢灵涯也有法印,不过是提举城隍司印,在这儿只招来俩阴兵,还跑了。
施长悬微微摇头,说道:“印以心传,裴小山心术不正,也发挥不了都功印全部的功效啊。”
但是就这一部分也搞得大家够呛啊,都是因为他有厉害的法器。
谢灵涯却若有所悟,舅舅给他提举城隍司印,也是心印,说到底,修道修的是本心,外物是一种帮助,但绝不是全部。
如果全都依仗法器,岂不是本末倒置?
无论流金火铃、提举城隍司印,修炼到最后,全都是有形化无形,以心驱动……
谢灵涯低着头沉思,其他人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谢灵涯如梦初醒,把黄表纸铺好,“先画符吧,我画一些备用。”
谢灵涯这个人肉印符机,在杻阳已经很有名了,道观里每天卖的那么多符都是他和方辙手绘的,主要是他。
但是在杻阳以外的宫观还没有人知道,他一开始画符,其他人本来在休息的道士都惊了,“……??”
这个人是在画符吗?为什么画那么快??
看到谢灵涯不假思索地画符,他们感觉自己前半辈子仿佛画的都是假符。要不是谢灵涯刚才的符都奏效了,他们几乎要认为谢灵涯是那种十秒画符的江湖骗子了。
王帅驾鞭寻雷符,王帅五雷主盟符,王帅火雷拜祖符……这些都是王灵官符系列,对付阴物火雷最见效。
准备停当后,谢灵涯又走到庙门口,蹲下来道:“嗳,现在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还跳反吗?”
四合一鬼王身上电光刺啦啦,这会儿又抖了一下,牙齿打颤:“你你你说得倒是轻巧……”
“跳不了?”谢灵涯失望地道,“那你们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待我们取回都功印。”
鬼王讨厌裴小山,但谢灵涯叫他们吃了苦头,所以也没多少好感,一张脸上忽然隐隐有了重影,四张脸叠在一起,声音也成了四句话一起说:
“吹牛吧。”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小道士别嚣张!”
“这次算你运气好。”
谢灵涯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个罗盘谢灵涯还给萧柏青的师父了,他师父叫尤君,他最惨,因为在满是不明液体的棺材里浸了一下,刚才把外衣都脱光了,裸着上身。此时拿出一张纸,折成了一小片。
谢灵涯好奇多看了两眼,尤君对他一笑,“想知道这是什么吗?”
谢灵涯:“生辰八字啊?”
尤君把纸张打开,施施然道:“生辰八字也有相同的,这是彩印的裴小山照片。”
谢灵涯:“……”
剩下三个人在萨祖庙中继续休息,反正鬼王是动不了了,其他六个人则回去找裴小山。
谢灵涯的兵马还在那块空地上,所以回去倒是好回去,到了原地后,要找裴小山的踪影,就要靠尤君的罗盘了。
裴小山也不知道钻哪儿画符去了,他们跟着尤君一起走进林子里。
这深山老林的,又是大半夜,只有朦胧的月光,脚下踩着枯枝咔作咔响,也不知道黑暗中究竟潜伏着什么。
一到这种时候,谢灵涯就想起施长悬那个省电费的法术,他看了一眼施长悬。
施长悬倒是了然了,但是他们是要往前走的,“纸月需要贴在五行之物上。”
谢灵涯正想着,那不然折一根树枝,忽而看到了商陆神,“哎……这个……”
施长悬:“……”
施长悬剪纸为月,贴在了商陆神的身上,把它都给挡住了。
纸月赐光,施长悬身上就像挂了个大电灯泡。
商陆神倒是挺得意的,总觉得自己又做贡献了。
有了纸月,可视范围更广了,谢灵涯忽而道:“那边好像有棵大树?”
大约几百米之外,有榕树树冠高高耸起,比周围的树都要高出很大一截。大家调整了一下站位,都从树木掩映间看到了。
尤君对了一下罗盘,巧了,裴小山就是在那个方向啊。
大家心中都感觉这个巧合可能代表了什么,包括施长悬,都开始看周遭的风水,可是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
谢灵涯不大会看,但他前段时间和施长悬一起看过星星,说道:“满天星斗对应陆上江山,你能观星测风水吗?”
施长悬深吸一口气,当即抬首看去。
“五星环侍,木居中,那是木星相助的吉地。”半晌,施长悬说道。
“难怪那棵树长那么高,木主生气。”尤君也说道。
他们一边说一边继续往那边走,越往那棵树所在的方向走,生气就越浓郁,树上还能看到一些符纸,应该是裴小山贴的,为了加强这里的生气。
大家都以为裴小山画符是为了炼鬼召阴物,所以这时还挺惊讶,竟然是块生气浓郁的宝地。
“我知道了。”谢灵涯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接到城隍传讯,还记得么,裴小山是应死之人,他虽然强留在人间,但是身上的死气应该越来越浓郁了吧。”
身体和灵魂脱节得越来越严重,需要用浓郁的生气让身体保持鲜活。
众人想到这一节,可不是么,“裴小山……可谓是行尸走肉了。”
应死之人还在到处作恶,可不是行尸走肉么,只是他比一般的行尸走肉要厉害了。
……
六人走到榕树之下时,裴小山还在奋笔疾书,身边有两个漆黑的山魅在伺候笔墨,他头也不抬,“如果我还‘活着’,我会想和你做朋友,难得,你到底是怎样制服四方鬼王的呢?”
这话显然是对谢灵涯说的了,他冷漠地道:“祖荫。”
他的视线到处扫了一下,没看到柳灵童在哪。
裴小山听到谢灵涯的话,这才慢慢抬起了头,凝眉想了一会儿后才明白了一般露出一个笑容,“果然福缘深厚。”
他的目光在谢灵涯胸口流连了一下。
要么裴小山变态升级了,要么就是他知道谢灵涯身怀入星骨了。谢灵涯比较偏向后者,不过他也不怕裴小山知道,“少废话。”
裴小山嘴角动了动,又像抽搐又像冷笑,表情很难形容,两指夹起一张符箓,“去!”
随即,周遭的每一株树里,都钻出来一个黑色的山魅,成千上万,诡异地盯着他们六人。
谢灵涯在杻阳时就见识过差不多的招数了,也没有受到多大惊吓,而是横剑抵挡,顺便丢了几张王帅驾鞭巡雷符。
山魅一碰到王帅驾鞭巡雷符,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炸开。
裴小山快意一笑,用力一拍桌面,林中又走出一个浑身长满毛的僵尸,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气和煞气。
谢灵涯立刻想到那个装过尤君的棺材,强烈怀疑本来是装这僵尸的,他现在好像知道那一棺材的水都是什么了。
这僵尸比起谢灵涯在杻阳见过那个老师娘炼化的行动更加灵活,力气也更大,有个道士想用桃木剑砍他,他身上冒了点烟,行动却不受影响,一把将那道士丢了出去。
他只是轻巧一丢,道士却飞到了树冠上,又重重砸下来,刚好砸到一只山魅身上,山魅嗷的一声,似乎反被友军伤了……
其他人看他有个肉垫子,都松了口气。
施长悬和谢灵涯就站在一块儿,他脸色有些凝重,“不化骨。”
僵尸最低者是紫僵,最高则是不化骨。人死后尸骨不化,得灌日月精气,就成了这种极其厉害的僵尸。别看此处生气浓郁,极阴和极阳从来都是相互抱存的。生气浓郁之处是没有阴物的,但这周遭如能生出阴物,一定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凶煞。
裴小山这变态,不但招来了四方鬼王,竟然还有一具不化骨。
谢灵涯他们和裴小山也不过相隔十几米的距离,但这短短的十几米却那么难接近,裴小山甚至席地而坐,含笑看着他们被困在山魅和僵尸之间。
谢灵涯只来得及看了裴小山一眼,便一回身,和施长悬同时举剑!
不化骨双手极快地探出,一手握住了施长悬的剑身,一手握住了谢灵涯的小臂,僵持一瞬。
谢灵涯只觉手臂剧痛,随即被不化骨甩了出去,他可没有之前那个道士好运,还摔在山魅身上,整个趴了一身泥。
施长悬的桃木剑也“咔”一声折断了,他看谢灵涯摔了一跤,闪身拦在不化骨面前,引动符箓。
谢灵涯咬牙爬起来,趁机走开,没办法了,不化骨太牛逼了,战斗力和四方鬼王比都不太逊色,而且肉体强盛,桃木剑都难以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防御力比鬼王还高。
“施长悬!”谢灵涯喊了一声后,将三宝剑用力往地上一插,不等回应,专心念咒。
施长悬蹬在不化骨腿上,向后一翻,抬手引动符箓击开扑向谢灵涯的两个山魅。尤君等人见状,也赶紧围了过来,将谢灵涯护在身后。
不化骨一手将身前的山魅丢开,走上前去。
不化骨一掌拍在阻挡自己的施长悬肩上,施长悬面色一变,泥丸宫猛然疾射一道金色流光,没入不化骨胸口。
不化骨只退了一步,低吼一声,流金火铃卡在胸口,进不得也出不去。
施长悬咬破中指,虚空画血符。不化骨连退几步,却被激发了凶性,如同野兽一般咆哮了一声,吓得周围的山魅都不敢动了,然后合身扑上来。
“手执金鞭,身披金甲。金睛朱发,号令雷霆。速近前来,真身显灵!”就在此时,谢灵涯念出最后一句咒语,睁开眼时,瞳孔泛着淡淡的金光,整个人身上的气息都是一变。
他一手抬起来,如同握着什么东西一般,向前挥去。
这无形之物一下打在不化骨身上,将其击飞数丈远,在地上刨出一个坑。
此物一现,所有山魅尖叫一声,竟是顾不得裴小山的命令,蹿进了山林之中。
如此彪悍,自然是灵祖手中金鞭。谢灵涯是请来王灵官的神通,武器没法一起请来,好在有金鞭符,即便是代替物,都够这阴物好受了。
王灵官乃是道门护法大神,至刚至勇,金鞭镇妖伏魔,治阴物正是最对症的。
谢灵涯还未作罢,起身后一鼓作气,上前双手交握,一下又劈在了不化骨头顶。那铜墙铁壁一样的身躯,一下竟是向下又沉陷了十多寸,同时发出骨头断裂的闷响,整个僵住。
片刻后,这千百年不腐不化的僵尸,竟是成了一截截一块块的碎片,堆在远处,落在它自己坐出来的坑里。
谢灵涯抬首,凛然看向裴小山,泛着淡淡金光的眼眸透出王灵官的强大气息,他老人家非但斩妖除魔,更是纠察人间罪恶。
裴小山被看了一眼,浑身如坠冰河,宛如耗子被猫锁定,脸色立刻变了。
可就在下一秒,谢灵涯浑身一松,坐在地上了。
从他请灵祖神通以来,最多也就十秒钟,可能还不到,比大多数人要短太多,效果也好太多,就这么一会儿,足够把不化骨打成碎片了,不过副作用就是全身的力气也都没了。
谢灵涯喘了几口气,看向施长悬:“我的剑。”
施长悬把三宝剑□□,抛给谢灵涯。
谢灵涯愣是没力气抬手接住,三宝剑一下砸在他头上,“哎哟。”
施长悬:“……”
施长悬无语地上前帮他捡了起来。
裴小山原本浑身冰凉,好在下一秒谢灵涯承受不住灵祖的神通了。饶是如此,裴小山被这么一吓后,也不敢再露出变态的笑容。
裴小山面无表情地从手中拿出阳平治都功印,托在掌上,轻声道:“你请一次王灵官,要休息多久?”
众人面色凝重。
谢灵涯歪头对施长悬说:“印的照片你还留着吗?”
施长悬一愣,拿出手机,调出都功印的照片。
裴小山道:“怎么,有真物件还要看照片?”
谢灵涯不答,只说了句:“你大爷。”
裴小山:“……”
裴小山噎了一下,他和谢灵涯才第二次见面,没防备谢灵涯突然骂人,竟是没想到回什么,一念之差就错过了时机。
别说裴小山,其他道士都有点汗,怎么小谢看起来清秀漂亮,出口惊人啊。
恼羞成怒的裴小山拿出一张符纸,手握朱砂笔,落在了符纸上。
谢灵涯深呼吸,抬手把中指咬破了,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精血滴在地上。一旁的施长悬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谢灵涯说:“我要画酆都大帝符。”
酆都大帝即地府冥司最高神灵,主管一切阴神鬼魂。
施长悬紧紧握着谢灵涯冰凉的手,他之前也咬破过中指,两人的血混在一处,就地书符。
他们和裴小山几乎同时画完一张符。
裴小山对谢灵涯一挑眉,手握都功印,加盖下去。
谢灵涯心中存想一方印,也缓缓盖在血符之上。玉质,金龙纽,上有篆字:阳平治都功印!
存想完后,谢灵涯也愈发萎靡,喉头一腥,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裴小山浑然不知,将符引动,阳平治都功号令鬼神,符成,驱动十名冥差出现!
这正是当初他在薄山与十万阴魂一起强征的,原是地府公务员,现在成了他的打手。鬼差手中还有锁链,活人碰了魂魄不稳。
裴小山对谢灵涯抬了抬下巴,虽然没说话,但挑衅之情溢于言表。
谢灵涯一笑,反手握住施长悬的手,一起合着血引动此符,“酆都大帝,总治诸邪。四方鬼王,坛前来见!”
裴小山脸色猛然一变。
原本镇压在崇恩真君庙下的四方鬼王受到征召,一动身体,背上原本沉重且闪着雷霆的砖石忽然轻飘飘的,滚下身体,四方鬼王长啸一声,扑向山间。
方圆数百米忽然陷入阴冷,鬼王一分为四,落在裴小山身周四方,只是一抬手,冥差便他们摄入手中,捏着不能动弹。
裴小山难以置信,看看自己手中的都功印,摇头道:“荒谬,怎么可能……”
“别看了,你手里的是真印。”谢灵涯还坐在地上,咳嗽一声说道,“可是印以心传,你有祖遗阳平治都功印一方,我也有阳平治都功印……心印一方。”
存想阳平治都功印,加盖符上,从阳平治都功印所有者的手中,强征来四方鬼王?
太荒谬了,裴小山仍是一脸不信。流金火铃可以存想,都功印也能存想,功效还能胜过真印,那他费力又被追杀偷来真印是为什么??
裴小山发怔之间,四方鬼王却是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趁机各自拉住裴小山的四肢,阴煞之气灌涌他全身,令他顷刻间浑身青白,宛如死人。又低头,狠狠撕咬起他的神魂。
“啊!!”裴小山惨叫一声,都功印跌在地上,“我有都功印,你们不能动我的!”
可他的心思已经混乱了,完全想不起来该如何动用都功印与三五斩邪剑。
……
施长悬把谢灵涯扶起来,上前捡起了阳平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
这枚阳平治都功印是张天师用过的,可此印归根结底,是用在法事、科仪中的印章,用以号令鬼神的法器。
如果通晓征鬼之法,有印无印,是提举城隍司印,还是阳平治都功印,甚至酆都大帝印,又有什么区别,印在心中。三宝剑修的是心,法印修的又何尝不是心。
谢灵涯有心印一方,可以化作提举城隍司印,也能化作阳平治都功印,只要他担得起。
“好了。”谢灵涯喊住了四方鬼王,他们仍然扑在裴小山身上出气。
虽然谢灵涯现在极其虚弱,但鬼王们却也不敢违抗,站起来垂手而立。唉,想想刚刚在庙外对谢灵涯说的话,现在再见面也是很尴尬的……
谢灵涯四下看了,凝重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
众位道士刚刚也被震撼了,这时纷纷点头,没错,应该打电话叫人来。
谢灵涯:“找出来这龟孙把我柳灵童藏哪儿去了。”
道士们:“……”
那名抢过柳灵童的鬼王立刻道:“我知道,一直在这里啊。”
他自旁边的大榕树上摘下一物,谢灵涯这才看清楚是个小木人。
柳灵童原来一直都挂在树上,谢灵涯没发现,是因为被树叶挡住身体,而且原本树根雕成,光溜溜、硬邦邦的柳灵童头上居然长着几片绿芽,风一吹,嫩芽便摇曳起来。
谢灵涯惊呆。
他家柳灵童在这生气浓郁之地……发芽了?!!
第47章 传奇考生
谢灵涯心目中, 柳灵童和商陆神都是树根成精了, 压根没想过还能再生长。可是这时一想,枯木逢春犹再发,何况它们还是“活”的。
而且提起商陆神, 谢灵涯又想起什么, 去扯施长悬肩上的纸月。
原本遮挡住商陆神的纸月一撕开,商陆神头顶倒是没有发芽, 不过商陆神一看到柳灵童, 就在施长悬耳边喋喋不休:“瞧把它给得意的,都乐发芽了……”
“……”施长悬一想,说道, “可能是被生气激发,此处生机从树下泄露, 裴小山借此地养身体, 又把柳灵童挂在树上,便……发芽了。”
鬼王讨厌裴小山,没和他透露那么多, 裴小山那时根本没有在意柳灵童的想法, 只当谢灵涯把它落下来了,后来拿回去,随手便放在了身旁的树上。
“这……这怎么办啊, 会有什么影响吧?”谢灵涯小心翼翼伸手碰了一下那绿芽, “难不成以后我还得给它浇水。”
施长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过他按照理论推测, “应当是好事,生气充盈,阴气便低了。”
这倒是因祸得福了,柳灵童本是生魂与柳根祭炼而成,还跟着裴小山那么久,谢灵涯晚上梦到它时,都是一副又阴又丧的小模样。现在,身上的生气比起先天木灵商陆神也不低多少了——没看这都发芽了。
谢灵涯把柳灵童放到耳边,问道:“小宝贝,你感觉怎么样?”
“我,我还好,”柳灵童的声音很正常,“就是害怕。”
但是现在看到裴小山终于被抓起来,它又不害怕了,甚至很开心。
“那就好。”谢灵涯松了口气,慢吞吞地把柳灵童挂好,“现在联络一下道协吧。”
那四方鬼王你看我,我看你,说道:“那个……法师,那我们呢?”
裴小山把他们拘在手下打工,现在又被谢灵涯征走,不知道谢灵涯要怎么安排。
“你们把吃了我的还回来啊,之前谁吞了我一千兵马。”谢灵涯看施长悬已经去打电话了,说道,“我不会拘着你们的,我没事养鬼王做什么。但是你们得先帮我守着裴小山,还有外头那些阴魂,裴小山现在控制不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直到事情交接完了……”
谢灵涯心头大事已了,说着说着,竟是往后一倒。
施长悬及时蹲下来,一手接住了谢灵涯。
其他人都围过来,“这是怎么了?”
他们担心谢灵涯有事,刚才谢灵涯对敌,又是被摔又是请祖师爷神通,还画了那么多符,脸色难看得很。
施长悬摸了摸谢灵涯的脖子和脉,“没事,太累了。”
谢灵涯这一觉,就睡了太长时间,出山时都是施长悬把他背回去,又上了火车,回到杻阳。
路上也有人问施长悬要不要帮忙,他自己可也一身的伤,被施长悬拒绝了。商陆神一直在施长悬耳边说,让他趁谢灵涯睡着了把柳灵童脑袋上的芽儿给揪掉,也被施长悬拒绝了。
……
谢灵涯做了长梦,先是梦到了柳灵童,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浅多了,只有淡淡的青红色,气息也没那么阴郁了,反倒生机勃勃,甚至对谢灵涯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我们柳灵童越来越可爱啦。”谢灵涯说道。
柳灵童抱着谢灵涯的腿,抬头看他,还认真地答道:“因为我吸收了生气,还有解救数万阴魂的功德……”
谢灵涯在他脑袋上摸了摸,还要说什么,柳灵童回头一看,便跑开了。
接着王羽集就出现了,谢灵涯一看,我靠,托梦还有撞车的啊,连忙道:“舅舅,案子办完了吧?”
“已经在清点阴魂了,裴小山也已捉拿归案。阳间的案子,我看了看,也妥当了。”王羽集满意地道,“小涯,你做得很好,而且领悟了心印。”
“舅舅,你那次是故意传心印的?”谢灵涯恍然,“为什么不直说啊。”
王羽集含笑道:“我点拨得太多,也不如你自行领悟的要深刻。”
“好吧……”谢灵涯又和王羽集说了几句,王羽集就得赶回去处理公务了,让谢灵涯好好休息。
谢灵涯也觉得浑身疲惫,精神都有种干涸的感觉,在黑暗中沉沉浮浮地瘫了不知道多久,才在海观潮地呼唤声中,慢慢睁开眼睛。
太久没有见到阳光,一瞬间的光亮刺激得谢灵涯眯起了眼,偏过头去,只觉得浑身像被石头轧过一般酸痛,想必是过度用法的后遗症。
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饥饿感和口渴,“好饿啊。”
他一看,自己好像回了抱阳观,海观潮正拉着他的手腕,施长悬、张道霆、小量等人都在床边上守着。
见谢灵涯醒了,大家都是一喜,小量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给他拿吃的。
谢灵涯被扶着喝了一杯水,“怎,怎么都在这儿,我没事吧?”
他们这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张道霆汗道:“谢师兄,你睡了整整两天,我们掰开你嘴喂的药,身体倒是没有危险,可是,可是还有半个小时你考研复试就要开始了……”
“噗!”谢灵涯还在嘴里的半口水都喷出来了,“我怎么睡了那么久!快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考试!”
谢灵涯一边嗷嗷痛叫一边起身,本以为还赶得上复试,谁知道一觉醒来只剩半个小时了,难怪所有人都在这儿喊他。
小量把稀饭端了进来,“先吃点东西吧,考试有好一会儿的。”
“边走边吃。”谢灵涯觉得来不及了,心中再次大骂裴小山搞事情,害得他现在这么狼狈。
“你这样能考完吗?”施长悬说出了大家心里的疑问,只是都知道谢灵涯准备了很久,所以他们不太敢说。
“考不考得完,我也得去啊,我都考两回了。”谢灵涯那颗要考试的心,谁也阻挡不了,被搀扶上了出租车。
施长悬和海观潮一起送他去学校,给他拿上了考试工具和面包,边赶路边吃。
司机一看,问道:“去医院吗?”
“去鹊东学院!”谢灵涯说道,“师傅麻烦有多快开多快,我考试要迟到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谢灵涯,这小伙子相貌倒是很好,可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走起路来都要人搀扶,肩膀上好像还有绷带,他不禁道:“受伤了还去考试啊,真坚强。你这是摔的吗?”
谢灵涯肩膀上是摔伤的,手上是被不化骨握伤的,还有其他地方的一些擦伤、磕碰,都是回来后一检查才发现的。当时在山里,愣是顾及不上。
包括施长悬,身上也带着很多伤。
“没有,跟人斗殴。”谢灵涯狼吞虎咽,抽空答了一句。
司机:“……”
司机一路飙到了鹊东学院,这时候离笔试时候只有三分钟了,海观潮和施长悬把谢灵涯搀到门口,保安都吓一跳。
“我,我来考试的,我朋友能送我进去吗?我受伤了。”谢灵涯把准考证拿出来。
保安也懵了,好像没说受伤不能参加考试,可是谢灵涯走路都走不了的样子,让他心里怕怕的啊。
“拜托了,我就是腿发软,身上有点伤而已,摔的。”谢灵涯说道。
“好吧。”保安把人接过来,“我扶你进去好了。”
“谢谢。”谢灵涯回头和两人比了个OK,“等我啊。”
施长悬二人又是无语又是紧张,长叹一口气。
谢灵涯被扶进考场时把老师学生都给惊着了,这是怎样的身残志坚啊,路都走不了了还要来考试?
“同学你……”监考老师上下打量谢灵涯,“能行吗?”
“可以的!”谢灵涯慢吞吞地把笔拿了出来,他现在抬手都没法太快。
好在睡了两天,精神是恢复了大半,能做题了,就是写得慢一点,他手腕被不化骨捏过一下狠的,这两天海观潮给敷了药,还没好全。
“咳咳。”谢灵涯做题时一直在咳嗽,胸口有点不大舒服,导致监考老师一直很紧张地盯着他,就怕当场晕倒。
好在谢灵涯坚持了下来,之后还有第二场面试。
复试里面试分数占比是很大的,谢灵涯坐在教室外,轮到自己时,就扶着墙慢慢走进去。
教室内几名考官本来在闲聊,讨论刚才的考生,慢慢声音就小了下去,看着慢悠悠扶墙进来的学生……
考官们:“……?”
“各位老师好,我叫谢灵涯,本科也在鹊东上的……”谢灵涯自我介绍时插了一句,“我之前见义勇为,受了伤,所以行动不太方便,不是残疾哈。”
主考官这才松了口气,“见义勇为啊,年轻人不错,你刚才可吓到我们了。”
大家哈哈笑起来,“就是,突然扶着墙进来,还以为你来错地方了。你也不容易,考试前受了伤,还得坚持来考试啊。”
“嗯嗯,没事,我还能做题。”谢灵涯说道。
大家夸了一下他坚强,还略问了一下是怎么个见义勇为,谢灵涯只说了是抓贼。
接着便是正式问问题了,主考官看谢灵涯长得好,又是见义勇为受伤,印象分已经上去了,问了几个问题后,回答得也都不错,便最后问了一个不是特别难的专业问题。
谢灵涯开口想要回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他皱着眉道:“我认为应……”
考官们只见这年轻人一开口,嘴里就淌出一股污血,一边说话一边吐血,瞬间全都凌乱了。
“……等等。”谢灵涯也发现了,他转头哇一声把血都吐干净了,只觉得胸口舒畅多了。
考官们:!!!
谢灵涯又起身,迅速开始说答案,“我的解题思路是这样……”
考官们:“………………”
……
“老师,我真的没事,那个,我最后一道题你们都听清楚了吗?”谢灵涯被海观潮拉着往车上走,还在回头对考官说话。
考官满头大汗,“听到了听到了,同学你快去医院吧!”
“谢谢老师。”谢灵涯说罢才被海观潮塞进车里,他们俩一直在外面等着谢灵涯。
考官擦了擦汗,心有余悸地转身。
谢灵涯答着题就开始吐血,所有考官都吓得起来,七手八脚要送谢灵涯去医院。谢灵涯坚持答完题,拦都拦不住,还非说自己没事。
他们出考场的时候,一路上遇到的老师、考生都一脸震惊,看这学生胸口全是血,嘴角也是血迹,还以为发生什么血案了。
出租车上。
施长悬在司机惊恐的眼神中用湿纸巾把谢灵涯下巴上的血迹都擦干净,衣服上就别想了,只能回去洗了。
海观潮:“淤血吐出来是好事,没什么大碍的。”
“知道,我吐完觉得舒服很多。”谢灵涯又用矿泉水漱了下口,嘴里一股血腥味。
“就是把你们老师吓得够呛,你吐血的时候还没考完吗?”海观潮问道。
谢灵涯想想道:“我正在答最后一道题,说着说着血就呕出来了,把我给急得啊,怕不让我考试了,赶紧吐干净了答完题。好在应该是算考完了。”
海观潮、施长悬:“……”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也不禁说道:“同学,你太拼了!”
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吐着血想到的都是怕不让考试了这一点太令人佩服了,他一定要回去给讨厌学习的儿子讲一讲这个故事!.
谢灵涯回去后,和道协也取得了联系,这次他带头把裴小山抓回去,都功印和三五斩邪剑雄剑也完好无损地回到博物馆,自己躺下了,省里特别派了人来慰问。
奖励肯定是要再拨一笔的,谢灵涯和道协商量过了,可以直接给他换成金身,订做金身这方面,省道协肯定也有靠谱的渠道。
另外山里的萨祖神像,他也给请回来了,清理过后暂时放在耳房内。日后有钱了,再修个配殿放进去。
省道协来的赵道长和谢灵涯谈完之后,问道:“我听说,小谢你……在考研究生?”
谢灵涯点头道:“对啊,前天复试完。”
赵道长试探地问道:“有没有兴趣转专业呢?我们和鹊东学院的宗教学也有合作,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名额转成宗教学。”
“啊?不用了吧,我学财务挺好的。”谢灵涯愣道。
“我的意思是……”赵道长一笑,说道,“你考虑出家吗?”
谢灵涯:“……”
赵道长:“你就在抱阳观出家也没问题,研究生毕业后,还能以个人身份加入省道协……”
谢灵涯一下明白过来,“谢谢,谢谢,但是这个……还是不了,我在道观帮忙是因为长辈的遗愿,本身有别的目标。”
赵道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好吧,很遗憾。”
谢灵涯揍裴小山的时候,可不止他和施长悬在场,另外有好几个道士,几天下来,谢灵涯的表现就在省道协传遍了,还有向外扩散的趋势。
在业界,谢灵涯算是一战成名了,大家全都在打听,这个年轻人的具体来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杻阳,还卧虎藏龙啊!
对省道协来说,这样一个人才,如果能正式出家,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赵道长这次前来,也是肩负着试探谢灵涯想法的任务,很可惜谢灵涯似乎暂时不想出家。赵道长想到领导的意思,也没有继续劝,反正人就在这儿,大家关系也很不错,说不定他以后想法还能改变。
他们道协的施道长的儿子不就和小谢关系不错,指不定能帮着劝一劝。
这也导致了后来经常有道教界人士给谢灵涯安利:出家福利了解一下吗?
另一方面,这件事官方公布出去,说法则是表示文物都已被追回,一位正值考研时期的年轻人帮助制服了歹徒,歹徒后来畏罪自尽。
至于奖金,这位年轻人全都捐出去了。
——这么说可没错,其实就是给了抱阳观,用作修三清金身。
……
形势一片大好之中,杻阳城隍司的张三来见谢灵涯了。
“谢老师,我奉命来告知您,那些阴魂已经清点完毕,幸好有四方鬼王相助,无一错漏。”张三说道,“只是,那裴小山一路逃窜时,为了阻拦追兵,引出来不少阴物,如今四处乱窜,把鹊山同僚们弄得焦头烂额。”
这件事谢灵涯也知道,好多追踪的道士,半道上就被山魅游魂之类的阴物给绊住了,他们在火车上还遇到一个山魅了。包括那时招不到很多冥差,也是因为全去抓阴物了。
“怎么,他放了那么多吗,还没抓干净?”谢灵涯正在喝补汤,一边喝一边说,“你们公务本来就很繁忙了,我看还是得和阳间通力合作,让各地道协也出手帮忙。”
古往今来,阴间忙碌,不都是在人间找人干冥活。
张三看着谢灵涯,不好意思地道:“正是这个道理,想请您去做个说客……”
和省道协吗?
哦,不对,谢灵涯明白了,“给我舅舅说一下吗?”
下头官员觉得太忙太累了,希望找点帮手,又不敢和刚上任、非常勤奋的上司说。
张三连连点头。
“行的,回头我给舅舅上香提议一下这件事。我自己也会和省道协提一下这件事的,降妖伏魔本来也是道士们的分内之事。”
张三这才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谢灵涯知道那些阴魂已经送往地府,便正式将四方鬼王送回去。这些家伙,也真不好养,每天还要供奉酒菜,也不知道那时候裴小山颠沛流离,怎么供的。
谢灵涯要念咒的时候,看到其中一个鬼王,拿红眼珠在自己房间里滴溜溜四处打量,认出来这是头一个遇到、抓了柳灵童的鬼王,便道:“看什么呢,找柳灵童吗?”
鬼王讪讪一笑,摇头晃脑地道:“本王与它,好歹也有一时之缘。临别在即,法师何不取出来,叫我再看几眼。”
“呵呵呵呵……”谢灵涯皮笑肉不笑呵呵几声,迅速收了神色,“不给!”
鬼王:“……”
在鬼王的幽怨的眼神中,谢灵涯把他们给送走了。
……
再说另一边,官方新闻播出去后,鹊东学院那边的考官们看到新闻里的讯息,这才知道他们复试那天遇到的吐血考生,就是新闻里那个年轻人,他说的见义勇为,其实就是帮忙追回文物。
本来谢灵涯考试成绩就不错,再有了这么一出,他本身也是鹊东本科毕业的,想都不用想,这当然要录取啊,该研究的是给什么等级的奖学金了。
还不到复试成绩查询的时候,谢灵涯也不知道学校的决定,但是他本科的老师打电话来关心了一下伤势,谢灵涯打听自己分数时,就给他透露了录取希望很大。
谢灵涯一听就知道,这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意思。
他乐颠颠地上微信,去同学群里逛了一下,今年除了他应该还有其他人也再战,不过前段时间他养着伤还得忙和道协对接、请神像回来的事,没有关心别人。
谢灵涯正想问大家考得如何,就见一个同学在群里说:“对了,你们听说没,之前咱们系研究生复试,有个屡败屡战的学长,面试时因为题目太难,当场吐血了……”
同学乙:“我去,真的吗?”
同学甲:“千真万确啊,不知道是哪一届的,听说考官们都吓坏了,给扶出来。”
同学丙:“卧槽,我那天考试出来后也听说了,有人吐着血出去,原来是被难吐血的?”
谢灵涯:“???”
第48章 情侣挂件
阳平治都功印失窃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 都上新闻了, 黄进洋早就知道。后来施长悬又因为裴小山的事数次请假,作为施长悬的同学,他也是知道的。
去年, 黄进洋去抱阳观时, 施长悬还说过,他那只眼睛要关上, 得用都功印盖。
当时大家都觉得, 都功印藏在博物馆里,离自己很远,所以只用转运符使黄进洋尽量少遇到阴物。
现在好了, 谢灵涯有了心印,可以给黄进洋关了阴阳眼。
之前谢灵涯一直在养伤, 所以过了好一段时间, 黄进洋才收到消息,跑去抱阳观。
一想到自己困扰自己二十多年的阴阳眼就要关了,黄进洋心情不知道激动, 他那只左眼还是习惯性地往下耷拉, 脚步一轻快,竟是绊了一下。
黄进洋低头一看,脚下什么也没有啊。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 微微睁开左眼, 只见左下方坐着一个又矮又肥的玩意儿, 吓得他退了两步。好家伙, 长得也太奇怪了。
自从佩戴了转运符,黄进洋的运势变好,也就不怎么撞鬼了,这猛然踩到一个,还真有点不习惯了。
黄进洋和这个长相奇怪的鬼四目相对,冷汗滴下来,立刻要启动二十多年的经验,装作没看到。
这时,这鬼却站起来鞠了下躬,“不好意思嗷,没注意。”
黄进洋:“……”
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鬼如此有礼貌?
黄进洋还真没见过这样子的鬼,一时间都忘了掩饰自己看得见鬼了。
“你听得见哈,先生我跟你说,前面的井盖被人偷走了,社区已经找回来,但还没来得及盖上,你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鬼非常自然地提醒起了黄进洋。
“谢、谢谢……?”黄进洋一头雾水。到底什么情况,阴间在搞学雷锋活动吗?
黄进洋继续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鬼仍然坐在路边,走来走去,就跟巡逻似的。说起来,如果这鬼不害人,那难怪转运符没用,遇见也就遇见了。
黄进洋大感新奇,一边想一边走进了路边的商场,他准备买些礼物给谢灵涯。因为是施长悬的同学,谢灵涯没收他酬劳,但是他也不能空手上门吧。
一般黄进洋不怎么上这边,还是第一次进这个开张才几个月的新商场,他站在地图前自言自语:“酒在几楼呀……”
“别买酒啦。”一个声音传来。
黄进洋转头一看,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这声音又响起来,“你是去找谢老师对吧?别送酒了,谢老师喝多了又凶,送点海鲜干货多实惠。”
黄进洋:“……”
黄进洋赶紧把左眼睁开,一看,果然身旁站了个鬼,正背着手说话,“你认识谢灵涯?刚才门口那个……那个,不会和你一起的吧?”
这俩给他的感觉都很像,他下意识觉得是一伙。
“是啊。我们都是谢老师关爱下住在周围的,平时帮忙维护一下公共治安。”丁爱马自我介绍。
黄进洋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当时就无语了。
丁爱马:“买海鲜干货去地下一层。对了,厕鬼告诉过你前边井盖掉了吧?”
黄进洋下意识回答:“说了。”
丁爱马就放心地飘走了。
黄进洋想了想,还真去买了海鲜干货,提着往抱阳观走。他觉得,如果遇到的鬼都是这样子,那阴阳眼不关都没事啊。不但不吓人,还那么热心助人……
黄进洋的左眼睁着,因为刚才的两个鬼让他觉得非常安心。啊,不愧是道观附近,连鬼都很安全。
走到抱阳观近前,却见路灯下照亮一个没有影子的身体,足足有两米高,正扒着抱阳观的院墙往里面看——
黄进洋眼睛一痛,只觉得阴凉入骨的气息扑面而来,光是看看都眼睛刺痛。
这时院子里面砸出来一个木头令牌,砸在庞然大物脑门上,然后谢灵涯从大门探出头来,怒道:“妈的,灵官庙也敢探头探脑,死不死啊你!”
谢灵涯一抬头看到黄进洋捂着眼睛站在后边,语气立刻变了,“黄同学来了啊,进来呗。”
黄进洋眼泪狂流,站在原地不敢动,谢灵涯就出去拉了他一把。
黄进洋进门时,旁边那庞然大物刚好一低头,血红的眼睛与他对上,立刻让黄进洋仿佛置身血海地狱,浑身僵直,几乎是被谢灵涯推进去的。
好在一进门,那种感觉立刻就消散了,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
黄进洋有种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扶着院子里的椅子坐下,和一旁的施长悬打了个招呼,喃喃道:“……果然还是得关了。”
道观旁边,好像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安全,虽然没动手,但看一眼差点瞎了……
谢灵涯把黄进洋推进去后,就在门口继续赶鬼王,还得提防周围有没有路人。
“想要耳报神自己去山里挖好不好,老来看我们的。”谢灵涯完全没了一开始看到鬼王时那种阵阵发寒的感觉,觉得这鬼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最可恨的是寻常法术撵不走他,能把他赶走的办法,都得花费谢灵涯大量心力。
鬼王还不乐意了,“岂有此理,本王路过,念在与你相识一场,前来讨杯酒水喝,你竟如此失礼!罢了,本王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谢灵涯:“……”
谢灵涯:“……热脸?”
鬼王:“……”
鬼王拂袖而去,“不与你计较!”
谢灵涯站在原地看鬼王身形消失了,把门又关上,这个点抱阳观已经闭门不接待了。心说好歹也是个鬼王,怎么胡说八道呢。
他早就和四方鬼王解除征召,将他们送走。这才一周不到,干什么事儿啊你能又路过杻阳?你好意思发脾气??
……
谢灵涯先给黄进洋热敷了一下眼睛,顺便收下了他买的干货,“谢谢啊,神了,你怎么知道刚刚我们还在商量,想吃海鲜了。”
黄进洋弱弱道:“我走到商场,就有个鬼提醒我……”
谢灵涯:“……”
谢灵涯顿时很尴尬,“我真没让他去暗示你!”
这听上去,怎么那么像他自己讨要礼物啊。
“我没这么想,我还觉得挺好的,本来想送酒,他说得也对,送酒哪有送吃的好。”黄进洋也赶紧解释。
谢灵涯拿出符纸和朱砂,按照施长悬指点的画了一套符,再以心印加盖。
平常谢灵涯画符是不会有什么疲倦感,但如果存想的是都功印,就会有那种感觉,这要花费太多心神了。上次连着请完祖师爷,又存想了都功印,他瘫了得有一个月。
这次画完谢灵涯也有点累,他毕竟是恢复过来。
不过接下来的步骤由施长悬进行就可以了,他以符纸做法,为黄进洋将天生开启的阴眼闭上。
叫黄进洋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当场试试符纸奏效了没,给他施完法后,叫来秦立民一看,果然,黄进洋已经看不到阴物了。
二十年多年来的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黄进洋努力睁大左眼,体会到了一个彻底“干净”的世界,虽然他知道那些东西依然存在,但至少眼不见为净,而且……他再也不用被人误会左眼失明了!
这时候也不早了,黄进洋感谢完后就告别两人,离开抱阳观。
谢灵涯回身没站稳,好在施长悬扶了他一下,也就没放下,扶着他往后院走。
谢灵涯开玩笑说:“虽然我一直是咱们道观的最高领导人,但是只有我养伤的时候,信众才理解我的地位——走到哪儿都有人搀着,太有派头了。”
施长悬无奈地轻轻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因为又受伤,所以施长悬和谢灵涯又睡在一起了,现在施长悬都还没搬回去,谢灵涯也觉得有点习惯一般。
据说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8天,他两次受伤,加起来和施长悬都一起住了俩月了,别说养成,这都巩固了。
再加上两人并肩作战几次培养出来的默契,别说端水之类的小事了,现在半夜睡醒发现俩人睡成一团谢灵涯都不觉得奇怪,一开始那点尴尬早没了。
至于其他人,从上次以后就学会视而不见了,只是背地里讨论过,施道长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明情况的人要是看到会不会觉得他被下蛊了……
抱阳观也不止谢灵涯和施长悬同住一间房,海观潮、方辙、张道霆、小量他们不都是如此。谢灵涯不说,施长悬不提,竟是就这么住着了。
施长悬扶着谢灵涯回房间,两人洗漱完了,谢灵涯就趴在床上给柳灵童拍照。
这一个月来,柳灵童头上的绿芽一点没变过,没长大也没枯萎,总是那么鲜嫩,而且还挺柔韧,不会一碰就断,这倒是省得谢灵涯不必过于小心了。
这个时候天气还是有点冷的,施长悬看到谢灵涯趴在自己的被子上,顺手抽出来盖在他没穿袜子的腿上。
这时耳朵边上突然爆发了哭声,商陆神莫名其妙又开始嚎了,而且不是平常那种睡觉前惯例激动嚎叫,而是哭嚎,“我不我不我不——”
施长悬面无表情地把它拉开一点,低头看去。
只见谢灵涯专心致志地找角度给柳灵童拍了张大头照,然后设成了微信头像。
施长悬:“……”
商陆神:“&%¥%*#@¥#%*¥#@¥%!”
又混乱了,施长悬都听不清它在说什么,只有一阵阵的叫喊,而且看样子还停不下来了。
谢灵涯设完了还给施长悬展示了一下,“怎么样?”
商陆神直面冲击,顿了一下后嚎得更起劲了,施长悬想它如果能动的话,现在应该在地上打滚蹬腿了。
施长悬微微皱眉,然后道:“换一张吧。”
谢灵涯不明白:“嗯?”
不知道是商陆神潜移默化,还是自己心境变化的原因,施长悬现在对商陆神的行为有了大约百分之零点一的理解,因此为它说了句话,“把它加上。”
谢灵涯看到施长悬把商陆神递过来,恍然道:“哈哈哈,可以。”
商陆神大喊:“我一个就可以了!我一个!不!不!”
可施长悬已经听不到了,它被交到了谢灵涯手里。
谢灵涯把商陆神和柳灵童摆在一块,又拍了张照,然后重新设成头像。
“我听说,你想扩建?”施长悬问道。
“哎,道协的人告诉你的?”谢灵涯说道,“其实也谈不上扩建啦,我没剩多少钱了,就想盖个几层的综合小楼,来做住宿、讲经、招待等事的场所。这市区盖房子和其中的手续你也知道,比较麻烦,有钱还好说,钱不多就请道协的前辈帮忙。”
谢灵涯现在和道协的关系,用个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蜜里调油,他开心地道,“赵道长答应啦,还告诉我,给我们道观拨了一笔扶助金,有两百万。所以我打算再增加一个小配殿,供奉萨祖。
施长悬怎么会不知道,那两百万其实就是他捐出去的,上一次找到裴小山奖金他就给道协了,加上这一次的,这回一同让道协以随便什么名义给了抱阳观。
所以,他只是默默点头不语。
“那个……施长悬,”抱阳观发展势头很不错,谢灵涯觉得很是时候了,说道,“你也知道,我舅舅去世前一直没有传人,但是他一直很希望抱阳观的法术能发扬光大。你是家传法脉,但是愿不愿意再拜个先生呢?”
施长悬却是怔了怔,“拜你做先生?”
如此一来,二人岂不是辈分乱了,师生之间也有伦常关系。
“怎么会是我,”谢灵涯哭笑不得,“我是说,拜我舅舅做先生,我可以替他传法,或者他老人家亲自传法。”
舅舅已经是城隍了,完全可以自己传法。
施长悬几乎不假思索地道:“可以。”
他对王羽集早有钦佩之情,而且正因他是火居道士,家传道术,拜他人为先生也没什么,他都能自己做主。再者说,以他与谢灵涯的关系,再拜王羽集为先生,更算不得什么。
谢灵涯一看果然水到渠成,大喜过望,差点从床上蹦起来,“那太好了,明日便祭拜舅舅,叫你认了先生。”
他把被子裹好,侧头对施长悬控制不住地乐起来,眼睛都笑得像月牙一般。
施长悬躺下来,看到谢灵涯的笑容,竟也在不觉之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第二日,施长悬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这件事,他们也没什么意见。施长悬的长辈们现在对谢灵涯的好感度高得不能再高,知道谢灵涯舅舅的事迹后,就更没话说了。
——等到他们知道王羽集现在的身份后,还不知道要怎么乐呢,
施长悬在王羽集牌位前行礼,认下他为先生。因为不是师徒传承,也就用不着那么正经,也是到这时,施长悬才知道,王羽集就是新上任的省城隍。
“之前我舅舅不让我说……怕影响不好,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谢灵涯对施长悬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拜了城隍做先生。”
施长悬哑然,竟是失笑,最后道:“……颇有古风。”
拜逝者为师不算罕见,一般是师门中人代拉,谢灵涯这个外甥兼事实意义上的传人代拉也一样。但若是拜城隍为师,便有那么些古代传奇的风味了,在今时今日,闻所未闻。
“长悬,你笑得越来越多啦。”谢灵涯情不自禁说了一句,手机一响,便去接电话了。
施长悬这才似有所察,竟有些许不自然,谢灵涯已走开,他便只看了两眼不语。
谢灵涯打完电话,回来说道:“又是一个好消息,祖师爷的金身已经造好了,高总已经安排了物流,明天就可以送到。”
要换金身,就要提前看日子,卜算,装脏,然后给新神像开光,使新神像获得感应。
祖师爷期待了那么久,总算要换上金装了!
……
谢灵涯一面跑盖楼的手续,一面准备开光法会。他是打算把旁边的几个铺子买下来,横向扩张一点地方来盖综合楼。
这一次的开光法会,可以对信众开放了,且由张道霆来主持。
但在法会前的卜算,还是谢灵涯来的。
这个卜算,是为了向祖师爷征询意见,询问他旧神像该如何处理。
普通人家中请的神像,如果不要了,不知如何处理,通常是送回道观。道观里是有地方安置神像的,可以重新结缘给其他信众,或是做其他处置。
而道观本身供奉的大神像,要换下之后,就不太可能再结缘给信众了,谁家也放不了几米高的神像啊。这要处理呢,就得先祷告询问神灵的意见。
一座神像,好比是神灵的衣服,旧衣服该如何处理,当然要问主人自己的意见。
神灵如是不想丢弃,对衣服还有感情,就找个房间专门安置着,要觉得不愿意再留着,就再择法处理,例如沉入河底,或是熔了。
——重点就是,无论怎么处理,先通报,获得神灵首肯,这样你即便是把它敲碎了,也非不敬神。
上一次,祖师爷那个旧神像就是回归天地了。
这一次,谢灵涯照例征询了王灵官的意见,祖师爷的意思却是,不能丢也不能熔,找个房间放着。
谢灵涯为求稳当,卜了三次都是这个结果。
“这可怎么办,要留我们也没房间了啊。”张道霆说道。他还以为,以祖师爷的性格,旧衣服大概直接不要了。换做别的道观,自有房间安置,他们道观太挤了,加盖楼的计划都刚开头,还在跑手续。
“怎么没房间了,放到施长悬房间去啊。”谢灵涯很自然地说道,“反正他现在也不睡,床搬我那儿来,说起来我早就觉得一张床不够大了。”
众人:“……”
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谢灵涯摸了摸脸颊,“不过祖师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还非留着。”
海观潮冷不丁道:“说不定还能结缘出去。”
“结缘给谁啊。”谢灵涯无语,道观神像肯定都自己去造,普通人往家请财神请关公,没听过往家里请王灵官的。便是要请,请个这么大的像话吗?
无论如何,神像是搬到了施长悬原来那个房间,他也理所当然地把所有东西拿到了谢灵涯的房间,两人正经成了室友。
……
到了开光法会那日,虽然是工作日,也有一批信众前来参加。
其中还包括谢灵涯的学长程杰夫妇,他们自从独脚五通的事情之后,逢年过节也会上抱阳观拜拜,刚好两人在休年假,收到群发的短信通知,便来观里了。
因为人太多,程杰半天没看到谢灵涯在哪,直到去上厕所回来,才撞到谢灵涯和施长悬站在一处,挤过去打招呼。
三人都是认识的,程杰和谢灵涯聊了几句,还说起了谢灵涯要去读研的事情,“哎,听说你们这届考生里有个吐血的?”
谢灵涯已无力辩解:“……校友里都传遍了吗?”
程杰直乐:“岂止,我老婆都知道了,她是杻阳大学毕业的。”
施长悬这时道:“方才我遇到贺樽,他好像也知道了。”
谢灵涯:“…………”
程杰还不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吐血考生就是谢灵涯,他看张道霆开始念经了,便蹿了回去。
程杰的老婆樊芳离着一段距离也看到了他们,还伸手和谢灵涯挥了挥手打招呼,等程杰走回来后,她便问道:“你说……谢灵涯和施道长到底什么关系?”
“这还能什么关系,道友啊。”程杰莫名其妙。
樊芳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记得谢灵涯新换的微信头像吗?”
程杰:“记得啊,你不是还和我说很可爱。”
“是可爱,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对木偶就是他自己的,不对,应该说是他和施长悬的。”樊芳再次看向谢灵涯的方向,言语间对丈夫的粗心大意很无奈。
程杰也看过去,没错,谢灵涯和施长悬肩膀上各挂着一个小木人,几乎一模一样,就是谢灵涯的那一个木人头顶还有个绿芽,格外萌,还很嫩,不知道是不是仿真的。
一时间,种种细节浮现心头。
樊芳幽幽道:“反过来说,单纯同款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拿来做头像呢?”
程杰一个激灵:“………………卧槽?情侣挂件??”
第49章 他谁都摸
谢灵涯哪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已经不知不觉有了些许改变, 他正专心看张道霆的科仪。
张道霆穿着法衣, 用针在神像的眼、耳、鼻、嘴、手、脚各点一下,然后还要用毛笔沾朱砂在五官再点一下,意为开窍、通灵。
信众都在两旁的拜凳上跪着, 因为配殿比较小, 外头也满是人,有信众也有围观的。
上一次的开光仪式是谢灵涯自己办的, 这一次办得比较大, 所以在供桌上还放了很多小一些的神像。
抱阳观时没有法物流通处的,但是基于众多信众的要求,这一次开光法会便放了一些本地工厂定做的小神像, 开光法会时一并沾染灵气,之后就可以结缘给信众。
“开光以后, 神无不应, 试问,天下光明否?”张道霆朗声道。
刘伯合等人也在殿内一起操持法事,这时谢灵涯就低声跟着他们一起念出来:“天下光明, 神光普照。”
一声喊得信众们心境澄澈, 更为专注地看着张道霆接下来的仪式。
开光法会结束后,大家都把供桌上的小神像往房间里搬,程杰夫妇过来道别。
其实刚才他们也商量过, 要不要结缘一尊神像回去, 但是想想还是算了。
虽说真神和邪神不一样, 可是上次独脚五通实在把他们吓得不浅, 而且平时工作忙,也怕自己保证不了清香供奉,反而怠慢了神明。
“走了啊?”谢灵涯跟他们打了个声招呼,“下回见。”
“嗯,哈哈,下回见……”程杰说着,忍不住八卦地道,“你和施道长……挺好的哈?”
樊芳在一旁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她刚才还和程杰说,人家这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公开的意思,他们看出来了但也别嚷嚷。这个程杰倒好,还八卦上了。
“啊?”谢灵涯不明所以,“好啊……”
他和施长悬看起来像是吵架了的样子吗?
这时候,小量抱着快递盒过来,“谢老师,这是施道长的快递,放你房间吗?”
“嗯,去吧。”谢灵涯应了一声。
程杰眼睛顿时睁大了,“你们住一块儿啊?”
“是啊,道观太穷了,哈哈哈哈。”谢灵涯还开玩笑呢,现在的抱阳观比起很多大道观可能差多了,但真不能说穷啦,只是住宿条件不大好,这不是也在改善中么。
程杰、樊芳:“……”
谢灵涯没笑几声就干巴巴地闭嘴了,这俩人也不笑,搞得他好尴尬。
程杰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灵涯一眼,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哥们儿,加油。”
谢灵涯大大咧咧地道:“谢谢,我会的。”
他肯定会加油把抱阳观越办越大的!
……
过了两日,市道协又通知到太和观开会了,本来谢灵涯想叫张道霆去,但是那边特意通知让他过去,没办法,谢灵涯只好出门。他又不甘心就自己去听会,把施长悬也拖上了。
反正啊,现在施长悬都拜了王羽集为先生,真正算是抱阳观的人了。
海观潮看他们出去,还笑眯眯地招呼:“回来时帮师爷买点牙膏啊,我要薄荷味儿的。”
谢灵涯:“……”
施长悬:“……”
……要说施长悬拜王羽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应该就是终于让海观潮逮着机会长辈分了。
谢灵涯还试图从施长悬没学太素脉上来辩驳一下,但是海观潮已经自说自话地认下了这个身份,还老说:“以你和施长悬的关系,不得跟着一起叫我师爷吗?”
“去去去,没人承认你!”谢灵涯心想要这样说的话,和施长悬同辈论处的人都沦陷了,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看下回你要见着施长悬的父母,敢不敢让他们叫你师叔。”
海观潮:“…………”
海观潮看着他背影直嘀咕,海绵精还真是不服输啊!.
到了太和观,谢灵涯看到很多其他来参会的道长,这个会的规模还挺大,下边各县宫观的道长都来了。
“小谢啊,又见面了。”这是热情和谢灵涯打招呼的道长,明明谢灵涯不是第一次来开会,但是大家这次格外热情,谢灵涯都成了人群的中心。
想想可能是因为找回都功印的事,这件事让整个杻阳道教界都觉得脸上有光啊。
“小谢,回头到我们观里来,交流一下道学吧。”
“哎,先到我们那里坐坐,最近我们请了本派著名法师来讲经。”
谢灵涯最近都忙着抱阳观扩建的事,哪有心情去交流,搪塞完了后又觉得不对,小声和施长悬说:“我怎么觉得怪怪的,都是要来熏陶我的。”
施长悬眼底泛起一丝笑意,正是如此,这都是自上而下接到的暗示,这些道士都憋着想把谢灵涯给熏陶皈依了,给熏陶得转去宗教学专业……
会议开始,主持会议的是道协的副会长史道长,他拿着一份文件说道:“各位道友,互联网等新媒体迅速发展以来,为我们道家文化传播提供了更大的平台,这次的主题是如何更好的利用网络开展工作,推进和谐宫观的创建。”
谢灵涯:“……”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太了解这一行,连和谐宫观都出来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在比较大的城市宫观里,都有专门的新媒体管理人员了,比较大的法会,还会通过手机直播。
杻阳比较小,也就没有那么高的宣传意识。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要鼓励大家了。
果然,史道长接下来说的,都是倡导大家培育一下社交平台账号,利用网络倾听信众的心声,传播古老文化。
还有一些现代化的设施,比如扫描二维码听宫观讲解,也要推行到所有道观,此前是只有作为景区的太和观才有的,现在要统一撰稿、录音制作。
谢灵涯心想,这个可以啊,之前文化局出的书,他还编了故事,刚好可以用上。
“这一点,抱阳观做得比较优秀。”冷不丁,史道长提到了抱阳观。
谢灵涯抬头看去,只听史道长说道:“我听说,抱阳观的张道霆道长,就在咱们本地论坛颇有名气。”
谢灵涯憋笑:“……对对对。”
可不是么,简直堪称杻阳第一网红模特啊!
别说,这家伙耳濡目染之下,那天谢灵涯让他拍个抱阳观的外观,他还知道调什么灯光,调整什么构图。
道协早有一个公众号,这次让大家也都建起来,他们再弄一个微信矩阵,联系起整个杻阳的宫观。
谢灵涯记下了所有需要做的事情,回去后先是把上回的稿子电子版找出来,又另外写了一些正经一点的介绍,抱阳观的修建历史、文物故事之类的。
然后就是做媒体号的事情,他想了想,还特意去和舅舅联系了。
整个《抱阳笔记》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道术类,还有一个则是那些道家典籍的注释、理解。他们希望能够把后者整理一下,挑选一些也放到网上。
谢灵涯会后问过了别的宫观的道士,他们都说,开了后每隔两天转载一些内容就行了,什么道教节日、礼仪科普之类的,原创内容就发一发活动通知。
——开会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很多宫观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去做网络号,他们又不是什么大道观,也没那么多推广资金。
谢灵涯则是觉得,既然做了,就多用点心呗。
就像上次小量问他“渐耳”,实际上是误传,《抱阳笔记》内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像最早谢灵涯处理的“飞尸流凶”,也有人不了解丛辰择日这门方术,将客鬼解释为“会飞的尸体,行走的凶怪”。
道家对古代很多文化都有影响,又比如他们用的法印。道家法印那么多种,谢灵涯所受的提举城隍司印,以前有实物文物出土,专家看到了因为不了解道家传统,还以为是古代的官印。“道经师宝”印,也被误解为“道统法宝”,其实道经师是道家三宝嘛。
外人误解也就罢了,有的知识,连内行都因为考据不全面而误解。
王羽集没有什么意见,他对互联网一窍不通,但也觉得分享读书笔记是好事。从前信息不发达,同道交流有限,有的知识他知道了,发现了,也没法告诉太多人。
“就是这样,我准备给咱们抱阳观建一下微博和微信号,平时整理一些这方面的内容放出去。”谢灵涯说道。
张道霆深以为然,“能够为大家纠错释疑,也是功德一件。”
海观潮道:“我就说抱阳观哪来的资金和人手操持公众号,道协说得倒是轻巧,你还算好的,准备分享一些读书笔记,这也不费太多功夫。要把道家文化通俗有趣地阐释,吸引感兴趣的网友,哪有那么简单……”
“不不不,我不止准备放读书笔记,也会放一些吸引人的东西。”谢灵涯说道。
海观潮幽默地道:“你准备转载冷笑话吗?”
谢灵涯扬了扬手机:“我加了杻阳的摄影爱好群,准备以后经常放张道霆的日常写真,带大家以图文形式生动了解道士的生活。”
张道霆:“………………”
……
谢灵涯把公众号给创建了起来,第一期除了读书笔记外,确实放了大量张道霆的写真,这都是杻阳的摄影爱好者提供的,还修过图了。
因为经常来抱阳观拍张道霆,从来不用给模特费,所以他们也免费授权抱阳观公众号使用图片,标注作者就行。
当然,写真下面要配上一些注释,说明这位道长是在做什么法事之类。最后再来一些道观的环境图、游客喝茶图等等。发出去后,那些摄影爱好者就主动帮忙转了。
谢灵涯分享到自己朋友圈后大概一天吧,就发现点击涨到了几千,他觉得很奇怪,刚刚建起来的号,就算那些摄影爱好者转了,也不至于这么多点击吧。
——这内容又不是特别新奇,难不成是张道霆的颜粉蜂拥而来了?这么快?
谢灵涯在后台查了一下阅读者的分布情况,发现有很多来自某地的ip,再一看新增长的关注者,好多名字、头像都是与道家有关,或者干脆某某道长。
谢灵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那地方是张天师家所在地啊!
后来谢灵涯问了一下省道协的赵道长,果然是天师后人从赵道长那里看到了他分享的朋友圈,也帮忙转发了一下。毕竟之前谢灵涯帮忙找回了一剑一印。
天师家族的影响力不是抱阳观能比的,难怪一晚上涨了几千点击,听说还在同行里转开了,当然不是因为张道霆的写真,而是因为读书笔记,这个对内行人比较有吸引力。
他们很积极地转发,与自己所学的印证,或是呼吁信众同道都来看看干货。
这个反馈说明这件事的确很有意义,谢灵涯也就继续整理笔记了。
网络的力量是强大的,谢灵涯在作者那一栏写了舅舅、师祖们的名字,一时间知道他们名字的人,比过去靠口耳相传多多了,抱阳观在业内的名气,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从前那是明珠蒙尘,现在有了机会,一下不就发光了。
除此之外,谢灵涯也让赵道长推了一下名片,加了天师后人,这一代的张天师也不过中年,微信玩得还挺溜。
谢灵涯和张天师道谢,要不是他帮忙转了一下,扩散得也不会那么快。
天师也客气了几句,又十分诚恳地道:【小谢,你考虑出家吗?】
谢灵涯:“……”
当代天师都来卖安利,他有点醉了……
天师:【第三十代天师靖虚真君说过,印须心印,法即是心。心印相传付有缘,今人印木不知玄。你年纪轻轻就能领悟以道为本,难能可贵。要不要,来我家进修一下?】
谢灵涯汗道:【……谢谢,真的非常荣幸,但还是不了,我下半年就开学了。】
天师:【好吧,以后有想法了微信我[微笑]。】
谢灵涯:[抱拳][抱拳][抱拳]
谢灵涯擦擦汗,刚才还真有一丝激动,不过是因为吃惊天师都来邀请,但并没有动摇。
话说天师说“我家”说得倒是轻巧,他家不就是整个正一道的祖庭龙虎山?去他家,没有道士证还得买门票的…….
谢灵涯现在不用复习了,除了盯着扩建的事之外,就是整理一下笔记,管理公众号。
这天施长悬告诉他,自己要出去两三天,联系好了去邻市的县城参观立尸祭,这是他的作业。黄进洋不去,据说另有作业,走得更远,要去外省了。
小量正在帮谢灵涯一起整理,听到后好奇地问:“立尸祭是什么?听起来有点诡异啊。”
“立尸祭是一种祭祖仪式,远至先秦就存在了。立尸而祭,这个尸指的不是尸体,而是巫,是代替祖先被祭祀的活人。”施长悬解释道。
也就是让祖先降临到尸的身上,亲自享受祭拜。
谢灵涯也依稀听过这种方式,“是不是要戴鬼头那种?”
施长悬点头。
立尸祭中的法师都会戴上鬼头面具,这个就象征祖先,他们端坐在堂中,子孙便在下面跪拜。除了请各代祖先,还有请土地之类神明到场的。
“这、这样也行?能请来真的吗?”这种民间法术听起来十分有原始色彩,小量听了又是脑补得害怕,又很感兴趣,想见识一下。
谢灵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的,但应该有真本事的吧。”
小量弱弱地道:“谢老师,我们可以也去看吗?”
谢灵涯说:“看什么,回头你看施道长的作业不就行了,那地方在邻市呢。”
海观潮在旁边道:“你这个人就有点不厚道了,平时上个山,开个会都让徒孙陪着你,他去做个作业,你就不能陪了?”
谢灵涯:“…………”
施长悬:“……”
谢灵涯目瞪口呆,“现在是说让我去的事情吗?我是劝小量别去啊!”
海观潮也不服输:“那你陪不陪着去啊,小施一个人去两三天,寂寞不寂寞?”
施长悬:“……”
他想说点什么,又闭嘴了。自从拜了王羽集,他在海观潮嘴里就从施道长变成小施了。
小量继续弱弱道:“那不如谢老师带着我,陪施道长去?”
谢灵涯看了一下施长悬,还挺不好意思的。虽然海观潮是胡搅蛮缠,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以前每次都是他拉着施长悬陪自己,这次施长悬就一个人去做作业,他陪一陪好像也无妨啊。
反正只是两三天而已,公众号早就编辑好了,可以用手机发。谢灵涯只思索了一下,就说道:“那行吧,去就去呗!”
……
走之前,张道霆在院子里帮小量清点行李,怕他迷糊了没带齐在外头不方便。
这会儿谢灵涯还有个手续没办完,让他们等等自己,弄完再回来,施长悬便也坐在后院等待。
小量特别开心,小声说:“张道长,你说,谢老师答应带我,是不是觉得我还是有希望的?”
“你别太期盼了,我觉得他只是被海哥挤兑的。”张道霆看他两眼。
这又不是去别的道观参观,如果是去别的道观,那还差不多,但这只是陪着施长悬去做作业,看看民间宗教活动,估计心里当做是旅游了。小量虽然年纪不小了,在大家心里也就是个半大孩子,脑子不怎么好用,谢灵涯可能当领孩子玩儿。
小量的肩膀顿时塌了下来,说道:“其实我知道,我没什么天赋,看书也看不懂,光是背都要背半天。那天,谢老师还摸了我的胸口和背,然后叹气……”
“哇,也摸了你?”张道霆说道,“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他摸完我和刘伯合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
一旁的施长悬听到,却是忽然怔住了,原本平淡的神色略带微妙,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一时未能捕捉到,可是下意识的心惊了一下。
小量听了却是一喜,“真的吗?”
“你开心什么啊!”张道霆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谢老师摸谁不得叹气?”
小量:“……”
小量嘀咕道:“那摸施道长就不一定吧。”
差点忘了施长悬了,张道霆看看一旁的施长悬,“唉,这倒是。”
施长悬的天赋,那是不必说的,他们反正也比不上。
施长悬被张道霆看了一眼,如梦初醒,表情竟是有些茫然地道:“……他也摸了你们?”
“对啊,也?还摸了您啊?”张道霆乐起来,“哈哈哈,说起来一开始我还误会了,不知道他摸我干什么,怕得要死,那时候他还不说明白,搞得我瑟瑟发抖。
“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也发现了,嗨,谢总其实见人就摸,连侯虚中、刘伯合他们这样的大叔也摸……”
施长悬:“???”
过往种种浮现心头,最初的善意与注意,王羽集生前无徒,拜先生,邀请入观,祭祀……所有他忽视的、没有忽视的细节和着方才张道霆和小量的话全部涌入脑中。
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的画面,挤得施长悬脑内纷纷扰扰,但也越来越清晰。
仿佛所有的画面和语句,最后都渐渐消失、低落,最后只剩下张道霆的一句话格外清晰:
“嗨,谢总其实见人就摸!”
第50章 立尸祭(上)
谢灵涯从市政府回来, 就看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小量和张道霆都不吭声, 脸上表情略带紧张尴尬。一旁的施长悬乍一看和平时差不多, 仔细分辨,却好像更加冰冷。
“……这是怎么啦?”谢灵涯本来想招呼他们出发的, 这时不禁问了一句。
张道霆也很懵,他刚说到谢灵涯, 一直念叨到了谢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忽然发现施道长就不说话了,冷得可怕。
张道霆感觉和谢师兄有关系吧, 就一个劲往谢灵涯身上看。
谢灵涯被多看了几眼, 便有些失笑地道:“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施长悬跟人家都约好了的吧,哎,我也不知道排队排了那么久,我道歉,我的错我的错。”
可施长悬还是没说话,这下张道霆和小量更尴尬了, 张道霆还觉得哪里不对, 就是一时说不上,谢灵涯也有点不安。
半晌, 施长悬才有点茫然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弄错了。”
施长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出来, 但他自己的嗓子十分紧绷, 说出后半句话, 花费了极大的气力。
是啊,这件事怎么会是谢灵涯的错呢,明明是他弄错了。
“弄错什么?时间弄错了吗?那现在还出发不出发?”谢灵涯问道。他发现施长悬好像在盯着自己看,而且是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
“……走吧。”施长悬低垂眼眸,淡淡说了两个字。他没有立场责怪他人,甚至无法透露自己的心情。
“好,我拿个背包。”谢灵涯说罢进了房间。他和施长悬的房间。
出完错后,还能拨乱反正吗?
商陆神:“你真是……”
施长悬:“闭嘴。”
商陆神不敢说话了。
……
谢灵涯觉得施长悬心情好像不太好,本来话就不多,现在更严肃了。他们是坐的大巴车,施长悬上去后就一个人坐一处。
谢灵涯本来还想可能是照顾小量,让他们俩坐一块儿,可是后来他试图和施长悬攀谈,施长悬也神色淡淡。前不久谢灵涯还和施长悬说,现在笑容变多了,怎么一下就打回原形了一般。
这么突然,难道是家里有什么问题?谢灵涯见他闭目养神,不愿多说的样子,只好放他自己静一静。
施长悬的确不愿多说,也不愿多看谢灵涯,他怕自己会泄露情绪。
大巴车开了三个多小时,才抵达邻市,接着还要坐班车去县城,也就是昴县。
昴县“安家堂祭祖先”的风气十分重,家堂也就是安放祖先神位的屋子,也可以代指祖先神位,所以很多人说“拜家堂”,其实就是拜祖先。
昴县很多家族群居形成的村落,还有总家堂,也就是全村的祖先祠堂。
施长悬联系探访的,是一个很有些年头的村落,凤坪村,全村大多数人都姓庞,往上可以追溯到明代,村内保存有许多老建筑,祠堂还保持着百年前的风貌。
施长悬在车上便和村主任联系了,下车后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站点等他们,上来和施长悬握了握手,“施同学吧,你好。”
“庞主任。”施长悬也打了声招呼,听他们俩的称呼,庞主任好像不知道施长悬还是个道士一般。
“这两位就是你的同学吧。”庞主任听施长悬说临时多了两个人,还以为是他的同学,说道,“走吧,上家去。对了,因为祭祖,村里很多人都回来了,住处比较紧张,你们三个可能要在一个屋子挤一挤。”
“嗯。麻烦您了。”凤头村旁边又没有酒店,住宿方面也只能这样了。好在他们三个都不是挑剔的人。
庞主任把他们带到自己家里,他家的房子也特别老了,门楣上有四个斑驳的字:兴无灭资。
小量仰着头,“谢……谢哥,这是什么成语啊?”
他没敢喊老师了,待会儿让庞主任误会了。刚才一路走过来,也看到一些老房子门楣上有字,但都是耕读人家、宁静致远之类的。
谢灵涯看了一眼,“这是一个成语,很古老,很艰涩,但以你的学历,应该能理解才对。”
小量心虚地道:“我不太懂古文。”就吃亏在没文化上啊,才念了高中,现在看古代典籍也是挺费脑子,总得查。
谢灵涯:“笨蛋,无是无产的无,资是资本的资!”
小量:“……”
庞主任在旁哈哈大笑起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吧,这字儿是几十年前我爷爷铲了原来的字改的。”
小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是……”
谢灵涯偷着看了一眼,施长悬还是没笑,他哪知道施长悬现在看到再好笑的笑话,也笑不出来了。
庞主任家有一儿一女,他结婚结得早,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这次也被他叫回来参加立尸祭。不过他们到庞主任家时,他儿女都出去玩儿了。
在庞主任家,他坐下来给施长悬三人解释昴县一带立尸祭的渊源,“以往这个风俗是被打压过的,你们也知道。但这个习俗还是深入人心,所以后来很快复苏了,而且,现在还不说什么迷信,这个,这个还申请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整个昴县,有十几个师公班,就是主持傩鬼头的,不止是祭祖,还有一些祭神、祈福之类的活动,也是他们来。”
施长悬在旁做笔记,他还带了相机,到时候要拍照。
立尸祭是古称,传承下来的仪式都可以叫立尸祭,取其义。昴县当地的形式,叫傩鬼头,核心就是以巫为“尸”,供后代祭祀。
“我有个叔叔,还会做鬼脸壳壳,所以我从小也接触到这些人,比较清楚里头的规矩。”庞主任点上了一根烟,回忆道,“我们的祭日,要提前占卜,才能确定举办时间和规模,而且我知道的师公班很传统,都是用龟壳占卜。然后在祭祖前三天,这些师公都会斋戒,在家静心养神。
“小时候我们村头住着一位老师公,经常有人找他做事,我们每次经过他家门口,都不敢大声惊扰。那位师公还真有些玄,有一次让隔壁县请去做事,掐诀请他家里祖先来享受祭祀,请到主家曾祖的时候,老师公一个班子的人说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家总不来。
“这位老师公点香一算,问主家,你曾祖的腿是不是有毛病?他腿脚不便,所以来不了,除非用马车去请。果然,主家的曾祖曾经摔断腿,留有残疾,去世也早,连主家都是小时候听祖父说过而已。然后他们改换了法术,派去马车才请来了老人家。”
平心而论,庞主任的口才是十分好的,这个故事他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绘声绘色。揭露答案时,语气还格外带上了几分悬疑色彩。
可惜反响不是很如意,施长悬冷漠地记笔记,谢灵涯和小量先是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捧场地道:“这位老师公是有真本事的人啊,果然玄!”
庞主任有点郁闷,可是很快想通了,“哎,你们就研究这个的,肯定听过更多更玄的事情吧。”
大家笑而不语。
“对了,是不是要看斋戒?”庞主任说道,“我和老师公都打过招呼了,今天可以去班主家里拍一下,他家就在隔壁村,开车过去十分钟。”
庞主任开车,把他们又带到了隔壁村那位师公班班主家里。
班主的妻子接待了他们,说:“他在看书,你们到门口看看吧。”
谢灵涯搭着小量,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量便点头。
几个人走到书房门口,这房子也是那种老式的建筑,屋顶很高,窗子也开得高,屋子里面不是很亮,安了电灯后好多了。
这个地方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师公专门“修炼”的地方,墙上挂着七八个木头面具,师公正坐在桌前,看一本泛黄了的书册。听到有人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因为庞主任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也不觉得惊奇,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自己的书。
施长悬也只点头示意,然后安静地拍了几张照,刚才在车上庞主任已经给他们解释过了斋戒期间的注意事项,倒不必问师公本人。
谢灵涯的目光在那些木头面具上流连了一下,这些木质的鬼头上用颜料画着五官皮肤头发,嘴角微微翘起,象征着慈祥和蔼的祖先们。
还有一些表情比较威严,大概是代表神灵的鬼头。
大概因为审美风格,无论是哪一种,脸颊上的红晕都特别重,而且上了一层清漆,看起来就像脸蛋油光发亮一般。
等施长悬拍完照后,他们出了这屋子,小量说:“要是单独看面具,我都觉得像是唱戏的,但是放在那房子里,就感觉特别神秘。”
“心理作用。”谢灵涯说道,师公能请神,但是面具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附着神魂。
……
回到凤坪村庞主任家里,谢灵涯发现屋子里多了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和庞主任长得颇像,应该是他儿女,另一个年轻男人举着自拍杆,上头有个手机,正在院子里转圈。
庞主任一看到,就招呼了一声:“二黑,你转什么圈呢,狗咬尾巴似的。”
“七叔!”那年轻人差点没蹦起来,“别叫我二黑啊!”
庞主任乐了,“怎么,城里人要面子,二黑都不让叫了,这不你奶奶给起的么。”
庞主任的儿子道:“爸,二……杰哥在直播呢!”
“是吗?”庞主任凑过去,在庞杰的手机屏幕上看了看,上头一排排的小字,把屏幕都快占满了,“哎,你这个上面好像都在叫你拍他们。”
他回头看了下施长悬一行,没错,屏幕上都说让镜头对着他们。
庞杰:“……”
“今天的直播就先到这里了,明天给大家直播乡村封建迷信活动啊。”庞杰说罢,干脆把直播间给关了。
庞主任一听,立刻盯着他,“你刚说什么?”
“明天不是开总家堂祭祀么,我准备直播一下。”庞杰大大咧咧地道,“网友对这种迷信活动好像还挺感兴趣的。”
庞主任不悦地道:“胡闹,祭祖是大事。”
“那他们怎么可以拍啊,我都听说了,他们也是来拍傩鬼头的。”庞杰看向施长悬他们,“我还是姓庞的呢。”
“人家是做学术研究,而且早就和师公打过招呼,占卜过的。”庞主任之前一直十分温和的样子,这时候却很强硬,“反正就是不允许,你有意见叫你爸爸来见我。”
“啧,算了,我先回去了。”庞杰说罢,晃悠出去了。
庞主任又看了两眼,很无奈,对三人道:“他爷爷和我爸是堂兄弟,他小时候就搬到城里去了,只有年节回来,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对待家堂还是很尊敬的。”
他之前才和施长悬介绍,家族之内对待祭祖活动很重视,还会特意从外地回来,这下就来了个反面例子。
施长悬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个年代像昴县这样的风气流行才是少数情况。大部分华夏人,已经不会在家供家堂,就连清明扫墓的也越来越少,很多人可能几年去一次。
接下来他们又在村内转悠了一下,和一些老人聊天。
家堂第二天开,晚上三人在庞主任家里吃饭,也没什么娱乐,睡得比较早,庞主任家收拾了一间房给他们。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不过这床很大,是老式的木床,三个人挤一挤也足够睡了。
小量睡在最内侧,谢灵涯睡中间,施长悬则睡外侧。
“晚安啊。”谢灵涯转头说了一句。
施长悬起身把灯关了,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背对谢灵涯睡了。
谢灵涯:“??”
大家一起睡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施长悬背对他睡。别说,谢灵涯养成那么多新习惯,其中真不包括和施长悬背对背,施长悬的后脑勺他太陌生了。
可是谢灵涯一想,也不好让施长悬转过来吧,太怪了。于是,谢灵涯带着一丝纳闷睡着了。
反倒是背对着谢灵涯的施长悬,几乎彻夜难眠,他白天一直有意无意躲着谢灵涯的视线,可视线躲开了,心里的形象还是那么清晰。
他清楚地知道,错了的,应该纠正过来。如果施长悬的自制力不强,也无法修炼道术到这个地步了,可是……
第二天,谢灵涯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看施长悬还在睡,心想这倒是难得,我今天比施长悬起得早。哎,这个施长悬眼睛下面怎么有点青色。
谢灵涯悄悄把商陆神摸了起来,问道:“小可爱,你主人怎么了?”
施长悬昨天叫商陆神闭嘴,商陆神一下怂了,怂完又比较后悔,此时谢灵涯问起来,它就羞答答又幸灾乐祸地说:“翻车了。”
翻车?谢灵涯一下了然,哇,是不是道术失败了,心理一下接受不了。施长悬一看就自尊心比较重,小时候说不定是那种写错一道题补练一百道的人。
难怪,难怪心情那么不好,而且不愿意看到谢灵涯——搁谁失败了也特别不愿意看到海绵精啊。
谢灵涯唏嘘道:“让他想开点,谁都会翻车的,我也翻过啊。”
商陆神:“嘻嘻。”
是连番巧合与情难自禁,并着心猿意马,撞在一起发生了连环车祸,摔得施长悬半身不遂,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谢灵涯听到它诡异的笑声:“??”
后来施长悬醒了,谢灵涯感念他对自己很照顾,还给他削了个苹果。
施长悬拿着苹果愣了愣,心中刚刚生出一点别的念头,又见谢灵涯扒了个柚子递给小量,“来,天气干燥,多吃水果。”
施长悬:“……”
……
到了祭祀时间,施长悬一行跟着庞主任去总家堂,此时已经聚了很多人,师公班的人也早早到了,正在屋内准备,这个是不让拍的。
祠堂已经布置好,供桌上摆放了新鲜干净的祭品。
一个师公班大概有七八个人,仪式开始后,各有工作,有的唱念,有的戴上面具做法。
迎请祖先到“尸”的身上,是有特定对象的,一共三对祖先,先祖、高祖和曾祖。
两名师公戴着一男一女的面具,身上穿的也是特制的古代衣袍,端坐在两张高高的凳子上。
谢灵涯小声说:“怎么那么高。”
“从先秦以来,祭祀中的‘尸’就‘高人一等’。”施长悬头也不回地道,他们站在一旁拍照。
而凤坪村的人,则都听从师公的安排在下方祭拜,两位扮演先祖的师公请来了先祖后,还会和子孙对话。
先祖后便是高祖,换过两人坐上,面具也是另外一对了。
在拜完后,祖先要享用祭品,把祭品放在他们面前,叫他们大吃一顿。其他村民就在下头看着,等祖先吃完了,他们可以去分一些剩下的。
谢灵涯无意中扫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到了昨天见过的庞杰,他也来了现场,没有带自拍杆,但是脖子上多了一根带着,连着一个手机套,装着他的手机。
谢灵涯微微皱眉,一般来说,只有出去玩才会特意挂手机套,免得手机丢失吧,日常这么挂着看起来总是怪怪的。
主要是昨天庞主任说了庞杰,不准他直播,所以谢灵涯才会产生怀疑。
庞杰也没注意谢灵涯的眼神,他站在头两排,探着脑袋看前头的仪式。
主家的“高祖母”端起一盘鸡肉,在鼻子下闻了闻,仿佛十分垂涎的样子。下头的人也发出笑声,不过笑声很善意,很多师公会刻意说些风趣的话,这样倒更有一家人的气氛。
“高祖母”一手把鸡腿撕了下来,放到面具下端吃起来。
少数人心里“咦”了一声,“高祖母”往年都很斯文,今年怎么上手了,是换了个师公的原因,还是“高祖母”在下头过得不是很好?
还有高祖父也很夸张,一整块一下就塞进面具下的嘴里了。
不要说他们,旁边一个班的其他师公也面露讶色,但一头雾水,一时没有说什么。
谢灵涯他们还以为这里风俗就是这样,还嘀咕吃东西也这么有原始色彩。
这时,“高祖母”忽然停了下来,对下头一招手,“庞杰,你过来。”
庞杰懵了,“叫我啊?”
“高祖母”点头,“快过来。”
仪式里有这一项吗?
可这都是师公主持的,难道是庞杰家里额外塞了钱,要请祖先赐福?
庞杰想问他爸,但没找到人影,上厕所还没回来,他稀里糊涂走上前,还摆弄了一下胸口挂着的手机。“高祖母”却一下呸了一口肉出来,然后将肉翻开,只见盘子上面好几片瓜子壳。
“高祖母”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庞杰脸上,“你这不孝子孙,竟然往祭品里头吐瓜子皮!”
众人哗然,事死如事生,这个时候的师公就相当于真的祖先,给他们的祭品一定是新鲜干净的,这个庞杰,居然敢往里吐瓜子皮?
庞杰的母亲不是凤坪村的,尖叫一声,跑过来道:“干什么,我家小杰碰都没碰,怎么会吐瓜子皮,而且也轮不到你来打啊!”
“庞杰妈,话不是这么说,拜家堂是大事!怎么能不敬祖先呢!”
也有人反对,甚至觉得打得好,吐瓜子皮算怎么回事啊。
“胡说八道,难道出钱就是为了请人打自己家里人的么?”庞杰的母亲回头骂了一句,揪住了“高祖母”的领子,把人从高高的凳子上拽了下来。
“高祖母”低着头道:“他不是今天吐的,是凌晨偷偷吐的,他溜了进来。”
庞杰骇然看着他,他的确偷偷来了,还拍了照,当时正在磕瓜子,自己都没注意掉了几片在盘子里,可他明明记得那时一个人也没有。
知道是他吐的也就罢了,还知道是什么时间,这人当时到底在哪看着啊。
下面有人打圆场,打得好是一回事,但确实请师公是为了拜祖先,拜祖先是希望祖先保佑儿孙们都好好的,怎么会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从这点上来说,师公是不该打人,言语教育还差不多,可能是吃了瓜子皮太生气吧,只好和一下稀泥了。
“算了算了,师公教育一下就可以了,继续吃吧,换盘菜来。”
“凭什么就这么算了?”“高祖母”低声道,慢慢抬起头。
庞杰只看到那张正对着自己的鬼头面具,因为姿势和角度,现场只有他看清了:
原本嘴角微翘,一脸慈祥的面具表情,这时竟是嘴巴咧大,欢快无比地笑着,又因为一成不变而十分僵硬,漆黑的眼睛散发诡异的神采,脸上的清漆油光水亮,两团原本很喜庆的红晕也添了一丝古怪……
屋内一时响彻庞杰的嚎叫声:“啊啊——”
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上也是满满的弹幕:
“啊啊啊啊好可怕!”
“卧槽这面具刚刚还不是这个表情——”
“我他妈吓尿了!”
“妈的主播一定是安排好了的炒作,变戏法啊,但是也吓死我了啊啊!”
下一刻,屏幕“咔”一声,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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